覆汉(校对)第4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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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公孙珣看都不看对方,却是直接下令:“云长,你为其中一路主将,与徐晃、张辽引兵三万,今日稍作整备,明日便向西面而去,先攻武安,与上党牵子经汇于涉县,然后转而顺太行南下,重夺朝歌!再取黎阳!”
  关羽心下恍然,赶紧连着其余二将出列领命:“但有末将回朝歌,决不许袁绍从彼处归河南!”
  公孙珣微微颔首,复又左右睥睨:“你们也该大略明白了,此策是要左右齐出,借着我军大胜,敌军大败而一时无法出兵的机会,作出包裹整个魏郡的大包抄之态……但云长右翼走西路是实,左路却是要半虚半实……谁愿去广宗,与我顶到袁本初腰腹之上?”
  “君侯,广宗乃是魏郡、安平、清河三郡要害所在,河北枢纽所处,昔日张角在此固守便是此意,此番又正对兖州东郡,为袁绍腰腹之言极为妥当。”程普见到关羽受命,立即向前询问。“可半虚半实是何意呢?”
  “就是广宗那里兵马不能太多,也不能太锋锐,省的袁绍不敢去的意思;但偏偏一旦袁绍真的倾巢而东向,又能确保广宗一个孤悬在漳河外侧的旧城不失……总之,那里其实是个诱饵!一万兵,其中五千辅兵,渡过漳水,孤军诱敌,谁去?!”公孙珣四顾而问。
  听说是大胜之余的局面去做诱饵,偏偏又只能领一万弱兵,众人多有犹疑,唯独单独一路,地位还不能太低……总之,这种苦劳居多、功劳未必多少的事情,素来是军中最难为的职责。
  “属下愿往!”沉默片刻,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魏越的事情,帐中居然依旧有数人齐声请命。
  一个是之前俯首的徐荣,一个是已经出列询问的程普,一个是今日一直未怎么吭声的韩当,最后一个竟然是审配……
  公孙珣扫过众人,最后看了看审正南,稍微一怔,方才发笑:“事到如今,正南竟然要领兵吗?”
  “不是领兵不领兵之言,而是想要任事罢了!”审配昂然答道。“天下纷纷,大丈夫求功业本无不妥,而若能不计艰险,为常人之不能为,也是足以告慰生平的事情!有事情摆在身前,别人不愿为,我愿为;别人不能为,我能为;别人能为且愿为,我又为何不可为?”
  “正南勇于任事,果然栋梁之才。”公孙珣打量了一下对方,微微颔首。“既如此,就由你去吧!我自引主力在此总揽大局!”
  审配领命称是。
  而公孙珣继续看过诸将,方才扶刀而起,肃容以对:“诸君……袁绍无能至此,昨日一败,已不可止颓势,而我昨日遥遥观战之时,也已经下定决心……一冬一春,最多再一夏一秋,凑成一岁,便要彻底扫荡此獠,统一河北……希望尔等皆能如审正南这般勇于任事,诚心奉公,却更希望你们能如他这般不失不乱,克定大局之余,保持本心!天下汹汹,将来的路不是那么简单的,有些东西来之不易,咱们且行且珍惜!”
  众人俯首称命!
  且不提公孙珣如此整饬安排军务,另一边,梁期城头之上,强打精神的袁绍扶剑一整日都在巡视城上城下,慰问伤员、勉力士卒、收拢溃兵之余却久等公孙珣不至,也是心中疑虑匆匆。
  但是,一直等到傍晚,却只是发现公孙珣按兵不动,非只如此,反而是之前被俘虏的是仪、荀谌、于禁等人干脆被纷纷放回。
  这愈发让人警惕。
  而等到第二日,大批被十一抽杀后的军官仓惶归营,终于带来了一个让人惊惧的消息,公孙珣左右齐出,数万兵马出营,一面向东,一面向西,俨然是要包裹整个魏郡。
  袁绍惊惧之余,却是准备提前分兵向南,退回邺城以作观望。
  然而,就在这时,邺城那边却率先传来一个惊人消息——昨日派往邺城屯驻的薛房部进入城后遇到了鞠义,可后者非但没有归队的意思,反而强行夺取了有军令在身的薛房兵权,并在邺城中大肆放纵士卒掠夺。
  同时,这厮居然还派来信使,要求袁绍给他镇东将军之号、平原侯之爵,并领平原相!
  这便是交回邺城的条件了。
  而此时,袁绍才终于彻底的清醒了过来,之前一战的后果绝非只是死了多少人,并激化了高层矛盾,也不只是引发了底层士卒对北地骑兵的畏惧,而是整个集团内部都出了天大的问题。
  大胜之后是可以肆意妄为的,大败之后,却是处处身不由己了……天下事本就是如此。
  ……
  “少年轻锐喜谈兵,父学虽传术未精。
  一败不能逃母料,谁怜四十万苍生。”——《全燕诗》·咏赵括
第九章
上下是新月
  梁期城中,袁军高层汇集一堂,虽然公孙珣放回了大量的被俘文吏与军官,使得此处人满为患,但气氛却比前几日兵败回来以后还要不堪。
  “事情就是这样了。”堂中袁绍身侧,辛评手持一份卷宗,面色阴沉,正‘代替’尚在安平的逢纪主持着这次军议。“当此危难之时,咱们有三件事不得不处置……一个是白马贼发兵两翼,竟然是要包裹整个魏郡,将我们一并吞下;一个是鞠义这厮忽然反复,占据了邺城了;最后一个乃是从前二者引申出的事情,我军新败,人心沮丧,何以重振?而若不重振,又有什么法子去应对前两事呢?”
  “所谓疾风知劲草,危难之时更见诚臣,大家都说说吧!”车骑将军袁绍衣着整齐华丽,颇显抖擞,却又不知为何微微扶额,此时待辛评甫一说完,其人便干脆催促,好像颇显不耐。
  话说,疾风知劲草之语,乃是语出汉世祖光武帝刘秀,是他称赞功臣王霸的言语,彼时刘秀在昆阳之战后受到排挤,孤身北上河北,身侧颍川旧将纷纷离去,邓禹、冯异那些人或是提前出发去探路,或是尚未跟来,刘秀环顾左右,身侧萧索到极致,唯独王霸原本是在家休养的,此时却反而抛家弃父、孤身来随,而光武感动之余便对后者说出了这句话。
  后来王霸以狱吏之身位列后汉开国功臣之列,世间公论,其人就是靠一个‘奉主以诚,事主以忠’而已。
  至于这个时候袁绍用这个典故,一个是自比光武,不坠志气,提醒所有人他还是有资本和实力的,提醒将来的路还很长,他未必不能翻盘;一个是勉励所有人,这个时候是他最危难的时候,此时谨守臣节之人他是绝不会忘记的;当然,还有一层警告的意思,自然就不必多言了……总之,这个典故此时用来,极为贴切。
  而果然,此言一出,原本沉闷的大堂上,众人却是不好不再说话了,前列数人更是稍作犹豫便准备出列。
  “凡事有先后,凡举有轻重。”就在此时,倒是队列之外,做在堂前角落里的一人忽然直接扬声作答。“这三件事情是有因果和权重的,不能乱了顺序……”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正是许攸。
  “子远不妨直言。”袁绍闭目扶额,直接出声……其人不用去看,便听出了这个相随自己十六年‘奔走之友’的声音。
  “第一件事,也就是公孙文琪大包抄之举,我们此时其实并无任何应对之法,这是因为军官士卒全都惶恐惊吓、军心沮丧、士气低落,根本没法出兵;而且便是想出兵应对,也绕不开身后的邺城以作转圜根基!”许攸也不出列,也不起身,只是兀自而言。“所以,这件事情实在是不得已,只能先抛下……”
  “那后二者呢?”得到兄长示意,立在许攸不远的辛毗忽然回头询问。“敢问子远兄,谁先谁后?”
  “后两事其实是个相互纠缠的死局。”许攸冷冷瞥了辛毗一眼,继续言道。“想要处置鞠义,夺回邺城,不管是打仗还是威吓,都必须要鼓舞士气,派大军随行方可!然而,且不提我军如今大败之下,士气沮丧,只说一事,军中军官、车骑将军府幕属的家眷大部分都久居邺城,于毒之乱后虽然一度迁移到梁期,却只有袁车骑一人家眷留驻,其余尽数返还……换言之,鞠义不但据有坚城,还握有人质,车骑将军自己的家眷无恙,却要逼迫属下不计家眷得失夺城,岂不是在逼迫军中将领皆仿效鞠义,各寻出路吗?”
  堂上冷冷清清,袁绍扶额不语,其余文武各怀心思。
  而许攸则继续在角落中继续出言不逊:“至于不取邺城,更是可笑……邺城乃是河北第一大城,是魏郡首府、冀州州治所在,若无邺城在手,何谈固守反击?更不要说,此时数万败兵猬集在此,被邺城、邯郸包裹,进退不能,若不取回邺城,难道要全军烂在这梁期城中吗?便是不论这些,刚刚辛仲治说的第三件大事,也就是恢复士气,整备军心一事……请问怎么整备,如何恢复?最起码要让将领、幕属们看到家眷才能安心整备,伤残士卒们得以返乡轮换才能妥当恢复吧?!”
  “若如许子远你这般言语,岂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郭图凛然出言质问。“要主公向一个昔日举族被流放的罪人,一个毫无忠义可言的作乱武夫低头?真封他一个平原侯、平原相,还镇东将军?”
  “乱世当中,礼崩乐坏……”袁绍沉默片刻,忽然闭目出声。“韩信尚有胯下之辱,我又如何不能忍呢?而且这件事情,鞠义也有他的说法,当日我曾许他侯爵之位,尚未成功,公孙珣便忽然到来,然后咱们仓促迎战,以至于一败涂地,他担心败后我不能履约估计是真的。而且,恐怕也有士卒死伤太多,溃败之下约束不住劫掠的缘故。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并了薛房的兵马,夺了邺城,以要挟与我……其实,若实在不行,许他一时又何妨?”
  郭图讪讪而退,而堂中文武,却多释然。
  “不可以!”就在这时,却又是许攸扬声反对,不过其人依旧未曾出列,只是在众人身后发声。“无论如何不能答应鞠义……其一,鞠义固然武夫,无知无畏,但平原一地连接青州、冀州,人口百万,乃是我军东侧第一要镇,真被他仗着兵甲一时夺了,日后如何轻易夺回?其二,我军逢此大败,天下瞩目,内外怀私,此时一旦示弱,反而人心难制……而若如此还不行,那我便只再问袁车骑一事,可否?”
  “你问!”袁绍依旧闭目扶额。
  “若是鞠义这种趁火打劫之徒都能得镇东将军、平原相、平原侯……”许攸在角落里冷笑言道。“那敢问袁车骑,李退之作战勤勉,兵甲更胜,且其宗族势力遍布济阴、山阳,其兄李乾更是为了你袁车骑死了嫡长子,如今局面你是不是要给人家李退之一个镇南将军的将军号才妥当?再给他兄长李乾一个济阴太守又是青州刺史之类的任命,方足以安人心?再来个一门三侯以示勉力?可若如此,程武校尉也该有个苍亭候吧?后方负责调配军粮的程昱将军也该有个东郡太守加身吧?”
  袁绍微微睁眼,李进、程武更是欲言又止。
  “还有沮公与!”不待袁绍和李进作出反应,许攸便复又厉声言道。“相较于黄河以南咱们的地盘,如今一战而败,河北首当其冲,危急至极……这个时候,若答应了鞠义那种人的要求,敢问将死了亲子还在那日战中辛苦为你袁车骑支撑后路的沮将军置于何处?让他如何去对一年内被劫掠了两次的邺城士民?袁车骑答应一个鞠义固然简单,但这么做,就不怕军中上下人心不服吗?!”
  袁绍再度闭上了眼睛。
  “许子远。”辛评终于直接开口对上许攸了。“如你这般张口便来,肆意抨击固然简单,因为败局之下,谁没有过错……可现在是说困难的时候吗?总得去做事,总得有取舍吧?!真如你所言,莫非咱们就在这梁期城等死?!”
  许攸一声冷笑,却没有与辛评辩解的意思,而郭图、辛毗等人却是趁机开始大声议论到底要不要与鞠义媾和……只是,随着实力强大的兖州派系武将们保持沉默,河北派系的领袖沮授一言不发,他们的议论却始终像是在隔靴搔痒一般,根本难以起到定夺的作用。
  “子远。”而不知道过了多久,袁绍忽然睁开眼睛,并松开扶额之手,登时便使堂中鸦雀无声起来。
  不过,可能是这一声喊时争吵声尚未停止,许攸并未听到,所以对这声招呼也并无作出回应。
  袁绍怔了一下,干脆直接起身,复又在堂中文武的肃然中缓步向前,直接来到堂前那个角落里,却竟然对着许攸拱手一礼,鞠躬到底:“子远,你说的对……鞠义这种武夫跋扈悖逆之举固然不值一提,但此时却不能忽视人心……元图还没有回来,公台又死在了阵中,请你告诉我,真的没法子了吗?”
  许攸坐在角落里,拢着袖子侧身定定看着身前对自己行礼之人那一头短发,久久不语,而袁绍却居然一直保持着拱手俯身之状。
  堂中鸦雀无声。
  “本初不该拜我的。”隔了不知道多久,许攸方才长喘了一口气,然后语气微颤。“能替本初解决此事的,只有三个人,我刚才已经说了……便是沮授、李进、程武三位。”
  袁绍并未直腰,却微微一怔,抬起了头来,并略有醒悟。
  “此时咱们新败,只有沮公与这个本地人能安抚邺城人心,而李退之却是他的兵马特殊……他的核心部众俱是宗族附属,是他的族人,此时固然兵败有所损伤,但只要不让他们立即对上北地突骑,却绝对是能立即再战的。”许攸坐在那里急促解释道。“至于程武校尉,他的父亲程仲德才是东阿人心所在,薛房的部众见到程武一定会动摇。所以,本初现在应该去拜一拜这三个人,请沮公与带着镇东将军印和平原侯的印去邺城假装允诺于鞠义,并让他趁机接手邺城,并率众尾随出击;然后让李退之在邺城东面的道路上做好埋伏;再让程武校尉随行,等开战后招揽鞠义部中刚刚兼并的薛房部……前后夹攻,三人齐力,一定能成功的!”
  袁绍毫不迟疑,转身对着最近的程武便是一拜,程武吓得面色惨白,直接在地上大礼回了过去。至于李进与沮授,各自叹气之余瞥了眼坐在角落里的许攸,却又赶紧抢在袁绍之前俯身回拜。
  堂中大议就此结束,且不提看到了一线生机的袁绍毫不迟疑,即刻行动开来。只说这日晚间,作为车骑将军府主簿,在军中权力极大的郭图却是孤身一人,拎着一壶浊酒,来见梁期城中实际的主管者辛评。
  当然,战败之后,梁期城内外纷乱……虽然此地作为之前袁军的大本营多有准备和贮存,但伤兵、溃兵的安置,建制、组织的恢复,都是麻烦事。更别说此时公孙珣大军左右包抄,鞠义在邺城乱折腾,都是公开着来的,根本瞒不住,以至于城中的惊慌情绪愈发明显了。
  所以,辛评一直忙到子时之后方才满身疲惫回到城中居所之中。
  不过,郭图似乎也知道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私下见到辛评,倒是一直从容,一壶浊酒配上足足两顿四碗烂肉面,已经被他喝光,反而弄的陪坐的辛毗多少有些不安。
  “公则此来可有事情?”辛评见到郭图,却只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意思,其人先去净面洗手,然后又慢慢吃了一碗烂肉面,复又整理干净、撤下碗筷,方才从容在后厅中与对方隔案相对。
  而辛毗则在侧面坐下相陪。
  “就是因为没事情,方才来寻旧人的……说起来,咱们从十几岁在郡中陈公那里相识算起,居然已经有快二三十年的交情了。乱世当中,二十余载旧识,又同在异乡为异客,仲治难道要赶我吗?”郭图满脸戏谑。
  辛评闻言也一声叹气:“公则来寻我,什么时候都行,但非常时期,军务繁忙,你又是车骑将军府主簿,与其在我这里一坐一晚上,还不如当时随我一起整饬一下军务……也省的被人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原本捻须而笑的郭图忽然凛然起来。“今日许子远在堂中,就差骂出来咱们颍川诸人于时局而言皆是废物这话来了!这种情形下,难道还怕人说闲话?!还有你在这里瞎忙,到底有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在为别人做嫁衣?!”
  辛评沉默以对,辛毗原本要说话,但见到自家兄长沉默,却也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辛仲治,你莫要装样了!”郭图愈发气急。“谁都知道如今这个局势下,在魏郡这个地方,咱们颍川人已经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了!你今日如此辛苦,也绝不可能真的夺来主事之权……逢纪这人果而无用,注定不能执掌大局,主公用他不过是堵兖州人的嘴罢了,待邺城夺回后,必然是沮授以大功与河北本人的身份接手总幕府之任!”
  辛评终于开口,却依旧从容:“沮公与才能过人,忠贞有度,兼有志气,而且正如你所言,他是如今河北本地人的天然领袖,正该为此任。所以若他来总揽明公幕府,在下是心服口服的。”
  “足下少说了一个理由。”郭图见到对方开口,放心之余复又冷笑起来。“人家还有陈公台死前的‘遗诏’呢!不光是河北人,兖州人也认他!只是陈公台‘遗诏’中还说了,说你辛仲治跟我郭图一样是个不足以托付大事的废物!”
  辛评终于攥拳动容。
  “仲治。”郭图恢复常色,感慨言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咱们之间真不要再虚与委蛇了……现在的局面是,咱们这群颍川人,前后为主公辛苦了数年,你甚至辛苦了十几年,要功劳有功劳,要苦劳有苦劳,到了今日却要被这些本地人给排挤出去了!都说沮授这个人才德兼备,智力过人,还有做一番事业的大志,我不否认,可你辛仲治难道不是一模一样?你难道不是少怀大志,想要做一番事业出来?仲治,我直言相告,我觉得你绝不会心甘!正如我绝不会心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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