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5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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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中之人一时愕然。
  “你们都以为铜雀台是他立威之举,是仿效高祖修筑未央宫那般,其实是小瞧于他了。”刘玄德一声感慨。“我刚开始也和你们想的一样,直到后来子敬第一次来信,说那个高台是对着漳水的,这时才恍然大悟……子敬,你在铜雀台见我兄,他是不是总是望着漳水出神呢?”
  “是!”
  “那你可知道漳水中有什么?”
  “不知。”
  “其中有黄巾败兵的尸骨!而黄巾败兵中有他的故人,他的故吏,他的旧友……别人不清楚,我比谁都清楚,他在漳水立台,表面上彰显威仪,其实是为了提醒他自己,他还有事要做,他还有誓言没有完成,他还有一个天下要吞并!”刘备神色凛然缓缓而言。“就好像我刘备,一旦闲下来的时候或者遇到行政为难的时候,就纵马向北,一直到淮河才停下……为什么?因为我要望北而思平原故地!想当初,就是在平原为县令时,我才见识到天下不堪到什么程度,才知道豪强有多可恶,才知道世族有多么道貌岸然,才起了清涤天下的野心!在平原呆了许多年,便也养了许多年的野心,所以才会一朝而起,直到今日!子敬!”
  “臣在。”
  “你此番出使,颇显用心,但还是忽视了我兄本人的灼灼野心!”
  “是!”
  “子布。”
  “臣在……”
  “你也忽视一样东西,那就是我刘备济世安民的决心!”刘备凛然对道。“这点你就不如我兄公孙文琪了……他说子敬不如萧何、子扬不如张良、唯独公瑾稍可比韩信,与其说是在嘲讽或者夸赞他们三人,倒不如是嘲讽我刘备才不如高祖!为什么这么说?还不是他心里清楚,我刘备有高祖之志,且分毫未堕!”
  张昭一声叹气。
  “诸君,我以为子敬刚刚给的对策极对……我那位兄长虽然势大,但只要有一番可行之策,我还是愿意尽力而为的。”刘备复又环顾堂中文武言道。“而且再说了,按照子敬的策略,我也没有与他刀兵相对的意思嘛……徐州事后,孙伯符这小子多有动作,屡屡有毁约之举,不如就让益德与公瑾自广陵跨江取吴郡如何?我再南下丹阳,连豫章压吴郡之侧……”
  众人听得正入神,鲁肃、刘晔二人与座中右侧诸多武将更是眉飞色舞,却不料刘备忽然停住。
  “主公?”鲁肃上前一步,稍做试探。
  “还是不对。”刘备抬起头来,缓缓摇头。“我兄既然让子敬放心去看河北虚实,俨然是有恃无恐,所以我只怕他根本不与我这个夯实后方的机会……但是我又实在是想不出他到底要怎么做,他杀了三家外戚,此时不该挟平西凉之威在关中坐镇一段时间,以应对天子,以安抚长安人心吗?如何能算计中原事呢?”
  鲁肃等人面面相觑,各自摊手无言——没办法,他们当然能够理解刘备的忧虑和疑惑,但正如陈登一个年轻人当初不知道徐州之事的大局与真相一般,他们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知道一个掌握了天下二一之数权臣要怎么对付一个拥有四百年传承的正牌天子呢?
  这事谁也没经验啊!
  陇上,武都河池,隆冬时节,正在喝鹿肉汤的公孙珣陡然抬起头来,目瞪口呆:“刘伯安死了?!谁杀的?!”
  “天子使侍中杨琦射杀太尉于清明门外……”信使小心言道。
  “说实话。”公孙珣已经许多年没有心跳的那么快了。“给我说实话!”
  “真是天子使侍中杨琦射杀于清明门外!”信使当然能够理解公孙珣的愕然。
  “不是我那大兄杀的?”公孙珣盯着对方看了许久,确定对方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那句话。
  “真不是!”信使醒悟过来,连连摇头。
  公孙珣彻底怔住。
  ……
  “周瑜字公瑾,庐江人也……建安初,除居巢长,不理县事,聚青壮四五百,往来淮上,行走无踪迹。振义将军张飞行东城,路遇之,以为贼,擒之将归官,左右方告。飞大怒,喝曰:‘为政一方,焉有弃县而聚众行江湖者?尔何姓名?’瑜答曰:‘周瑜也,周者,忠信为周,辅则国必强曰周;瑜者,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故曰瑾瑜匿瑕。’飞愈怒:‘一县之失政,岂曰瑕也?’乃缚而荷驴上,三日不解,归居巢,取县中积务,持刀而使为之。瑜运笔如飞,判事如驰,一日而尽三月积政。飞大叹,乃问其志,知其欲从军也,遂荐于豫州牧刘备。备与之语,弱冠而判中郎将,使广陵习水军。”——《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二十二章
吾将上下而求索
  大雪迟滞了信息的传递,使信息在散关一带产生了一定的积压,而偏偏这些信息一个比一个劲爆,这才让远在武都冬营的公孙珣在听完使者的详细汇报后一时有些失态。
  平心而论,长安-武关发生的事情,固然是这位卫将军图谋不轨许久的结果,但他真没想过会有这么多意外。
  譬如说,他原本最担心的变量是用来吓唬和威吓长安的公孙瓒,所以临行前还专门叮嘱了一番京泽,然而谁能想到事发时公孙伯圭会被王允给引开,反而是韩锐这小子忽然蹿出来差点把天子给堵住呢?
  再譬如说,杨琦真不是公孙珣的人,谁能想到他会有那么一箭呢?而联想到其人后来在丹水畔的自杀谢罪,基本上可以断定这是一个意外,当时那一箭确实是关键时刻的应激反应。
  还有京泽,作为唯一领到了间谍任务的人,其人本来的责任只是确保天子能平安离开三辅到达南阳而已,却稀里糊涂被迫上了船,还跟到了南阳!成为了如今少年天子身侧少有的可以倚重之人,简直是玩笑!
  不过,整场事件中真正让公孙珣唏嘘不已的,还是刘虞的身死……刘伯安之死固然是杨琦那一箭的直接结果,但从侧面来说,如果没有冬日燃煤引发的咳嗽症状,其人未必就伤重难治,从这个角度来说,刘虞之死确实是个意外。但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因为处在这个尴尬位置,如果不是其人多年来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位汉室宗室辅政大臣又怎么可能会染下咳嗽的宿疾,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杨琦的箭矢之前呢?为什么死的不是赵平?
  所以其人之死,到底是宿命,又或是意外,恐怕真说不清楚。
  而这其中触动公孙珣的还有一件事情或者说一个人,那就是那位梅夫人了……刘虞可能到死都不知道,他在幽州所纳的梅夫人根本就是个三韩女奴出身,根本就是公孙大娘故意借鲜于辅之手送过去的!
  但是,事到如今,这个事情已经没有了意义,人家梅夫人已经用性命证明了她本人的清白,还有什么可说可想的?
  便是公孙珣也只能在心里念叨一句,绝不可以小觑人心,然后稍作感慨,就此打住……因为就此打住,无论生人死人,对谁都好!
  冬日的陇上积雪深厚,听完详细汇报的卫将军公孙珣先是独自在帐中静思许久,连鹿肉汤都结冰了,方才又召来贾诩、戏忠二人稍作商议。
  贾、戏二人此时早已经从公孙珣打发过去的信使处得知了事情首尾,此时倒是早有准备,于是君臣三人甫一见面便进入了正题。
  “长安事情已了。”随着执勤义从取走汤碗,坐在帐中榻上的公孙珣开宗明义。“当即刻回军。”
  “不错。”戏忠立即点头应声,稍显急切。“主公此番再入长安须有大军相随,所以再着急、路再难走,也要引兵而归,而且要大张旗鼓……依臣看,不妨趁着冬日农闲沿途召集雍凉之众,尤其是凉州新附之人,一并带入长安。届时,一面可以借凉州大胜与雍凉兵威压制长安公卿,一面又可以反过来以长安之势震慑凉州之众,堪称一举两得。”
  “可行!”公孙珣干脆答应。
  “既然要引大军归长安,那恐怕还需不少时间,是不是可以提前在长安那边做一些调整,以定人心?”贾诩忽然提出了另外一个方面的问题。
  “这是自然。”公孙珣也没有任何含糊的意思。“你们也该知道当日的详细事物了……我欲以长安令韩锐为武都太守,以京兆尹韩玄为北地太守,以冯芳为京兆尹,以赵平为卫尉暂统虎贲军,同时以失职为名公开免去后将军公孙瓒的长安治安大权,罢免他的卫尉一职,并‘建议’由光禄大夫黄琬暂领尚书事,同时主持刘伯安的葬礼。”
  话很短,信息量很大,而贾文和和戏志才对视一眼后,首先是立即颔首表态,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话说,公孙珣这几个针对长安的人事调整还是很鲜明的,目的也很明确:
  譬如说,韩锐的越级提拔明显是赏功。
  毕竟嘛,计策归计策,目的归目的,这个昔日共学于卢植门下的老同学作为一个不知情之人,在‘政变’中到底是展示出了其人那极为突出的忠诚与魄力,所以必须要有所表示。
  相对应的,京兆尹韩玄转任则是罚过。
  理由跟前者一样,唯独这个昔日在河内投入门下的故吏,中护军韩浩的同族,在此次长安变乱中未免显得太过软弱,且身为京兆尹,其人对此番事件是有责任的,所以也必须要有所惩戒。
  而一升一降之间,公孙珣对长安天子出奔一事的基本态度也就彰显无疑了——天子此行是错的,否则当日奋力阻拦的韩锐如何能越级提拔呢?而阻拦不利的韩玄又如何会被直接降职为穷郡太守呢?
  所以,大家放开批判天子就对了!
  除此之外,‘建议’黄琬代替刘虞并主持葬礼,以及罢免公孙瓒,则毫无疑问是在安抚人心,也是在告诉大家他不会撕破面皮,让大家难做,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有流血事件的。
  至于最后又让冯芳和赵平这两个身份特殊之人接手长安军政大局,加上之前对二韩的一赏一罚,想来也足以避免极个别蠢货再产生误判了,同时也好让一些人利用公孙珣引兵归长安的这段空窗期做好准备。
  没错,公孙珣就是在赤裸裸的表示,他不可能放弃权力——天子在的时候,他没有放权,天子走了,他更不会放权!
  而冯芳和赵平这两个人,作为公孙珣的便宜小舅子和便宜岳父,此时掌握长安军政,象征意义则远大于实际意义。
  至于贾诩和戏忠没有开口,其实就是顾虑在公孙瓒、冯芳、赵平这三人身上,他们二人一个老谋深算,不愿置喙;一个忠心耿耿,不以为意。
  “既然要撤兵。”公孙珣见到两位军师都无异议,便干脆往下进行了,却又一时蹙眉为难。“汉中就得放下了……武都谁来驻守?”
  贾诩和戏忠也同时蹙眉。
  没办法,公孙珣太缺步兵统帅了!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也是个必然而然的问题,辽西起家,河北为重,兼握关中……将领多擅骑兵本属寻常!然而,武都这里面对着汉中和巴蜀,哪里是骑兵用武之地?实际上,这也是公孙珣不愿意在汉中进行军事冒险的缘故……骑兵战力大打折扣,一个不小心就要陇下翻船的。
  至于公孙珣麾下几名少有的步兵大将,高顺、张颌、徐晃,都是要预备着中原方向大事的,反而更不舍得放在此处空耗了,偏偏又不好不留大将驻守!
  “那就子龙吧!”公孙珣思索半日,也只能如此安排了。“其人新立大功,正好有所任命;而且其人任劳任怨,也不会因为一时闲置而心生怨气。让他以冠军将军的名义屯驻武都,兼领陇上诸多要道……”
  言至此处,公孙珣不免觉得可惜:“其实,若是汉中能下,则在陇南武都、汉中一带设一将军,北可震凉州,南可压巴蜀,必要时还可以顺沔水东进南阳、襄阳,所谓进退得当,必要时亦可为奇兵。结果此番却要半途而废。”
  “本就是个幌子,主公不必在意。”戏忠不免上前劝道。“长安才是咱们此次西行的主要目的,彼时商议,必要时便是西凉事也可以稍作放弃,何况是汉中?”
  “人心苦不足。”公孙珣点头笑而称是。“今日算是明白光武当年的心态了,虽说此番西行收获早已经超出预料,却还是忍不住想再多得多占一些……这些都是你们用心谋划的功劳!”
  戏志才也跟着笑了出来,说到底,此番西行,过程虽然屡屡出乎意料,但从结果来说,却是他们多年谋划之事宣告大获成功,而等到公孙珣返回长安走完最后一步后,这位卫将军即将迎来的,则是他个人乃至于整个河北军政集团的一次质的飞跃。
  也就由不得多年来渐渐沉稳的戏忠再度喜形于色了。
  不过,想到这里戏忠却不免微微敛容,一时感慨:“主公谬赞了。其实,若非主公能稳住大局,在河北安坐三载,经营九州,何至于今日水到渠成,甚至渠中之水屡屡溢出?现在回头去看,什么朝局变化,什么意外人心,什么抵死不降,什么顽固不化,在河北九州大治三载的局面前又算是什么呢?所谓奇谋怪事,固然多次出乎所料,掀起浪花,但却万万抵不上大势所趋,终究要归于主流的。而臣当年屡屡怂恿主公行险之策,如今看来不免落了下乘。总而言之,能有今日的局面,臣以为,还是河北无数臣属的功劳。”
  “一码归一码。”公孙珣赶紧摆手。“你们的此番设计还是有大效果的……此番汉室分裂,一面让天子近乎于孤身而走,没有足够的力量反过来压制我们;一面又让朝中公卿失据,不得不从我而存……这种妙策,靠我一个人指不定便钻了牛角尖,若非你与元常、文和……文和为何不说话?”
  “回禀主公。”贾诩忽然反应过来,立即作答。“臣在想刚刚戏军师的话……”
  “如何呢?”公孙珣一时好奇,戏忠也不由正色以对。
  “说的极好。”贾文和也正色捻须而答。“大局如此,主公气象已成,除非是那些中原大诸侯处还要摆明车马决战几场外,别的地方,什么意外之事与奇谋人心,都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东西罢了!所以,主公为何不在临走前再与张鲁试探一番,或是胁迫,或是诚恳,总之,临行前尽量一为,不求他能即日归降,也好给日后用兵或招降留出余地来……”
  “也是。”公孙珣立即赞同。“那文和以为是该威吓,还是该诚恳呢?”
  “这就无所谓了,主公从心便是。”贾诩放下捻须之手,摊手以对。“以臣下的角度而言,无非是要提醒一句,主公既然将要替天子为天下事,便要有做天下第一人的气度。”
  公孙珣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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