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精校)第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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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问欠了欠身体,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道:“何为利,何为魂?”
  沈敬半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人之趋利,是为人心。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虽然不能登大雅之堂,但不承认也无法,人是趋利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用募兵,以高额奖赏,战必勇。但有两难,一难怎么能投入大量军费?这就牵扯到户部财政和诸多官绅勋贵,绝非易事;二难钱投进去了,如何保证用到刀刃上,这又牵扯到官僚结构和理政效率……”
  “……二为魂,为何魂?东周末年,天下争霸,秦军一扫六合雄霸海内,鞭笞天下统一河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有魂。鞅以耕战之策献秦王,全民尚武,士卒可以因战功进爵,甚至可以与士大夫平起平坐,故武人有魂。观今之大明,七品给事中可以在一二品武官面前横鼻子瞪眼,府兵被层层盘剥,如一群奴隶,魂从何来?故战弱也。集魂比集财更难,前朝戚继光,一生致力武备,尚且无法改变现状,何其难啊。”
  张问听罢难,并不发愁,壮志踌躇地说道:“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只要方向正确,尽力去做,说不定能成功呢?”
  沈敬笑道:“如果大人做成这样的事,前朝张居正也无法相比上下,青史用千古名相定论绝无夸大。”
  张问与之相谈甚欢,寝食俱废。最后几个人觉得,先集财改观官僚理政效率这样的事比较容易些,什么提高武人地位这些会受到各家学派的攻击,估计刚提出来就会把自己变成妖党。当然,要干事,首先配置党羽,拥有实力才是正途,想当初张居正也是不择手段许以官职利益推行改革,迂腐自视正直是没法干成大事的。
  不多久,张问又遇到了好事。本来应该是坏事,就是关于他老婆张盈的事。张问做了大员之后,渐渐引起了大伙的关注,发现他和他老婆张盈是同姓,虽然没有血亲,但是按礼教这样的婚姻是不合法的,理应用杖刑然后离异。但是张盈的妹妹是皇后,谁也不敢太强烈地要求张盈离异变成寡妇,那等于是公然和内宫为敌,但是上书皇帝提出问题是必要的。
  朱由校也认为这是个很明显的问题,道理上说不通,但是张盈都已经嫁给张问了,要是强迫他们离异等于是毁了张盈一生的幸福。朱由校说张问有大功于社稷,又是皇亲,赐国姓,这样就和张盈的姓区别开了,并着内阁商议。对待张问不罚反赏。
  这个办法确实很牵强,因为赐姓朱只是一种荣誉,并不是平时就真的改姓了,比如前朝的太监郑和,受皇帝宠信,赐国姓,但他的名字还是郑和,不叫朱和。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是个棘手的问题,大臣中立自保,小官奋力弹劾。最后还是由朱由校下旨,赐张问国姓,张问娶了姓张的老婆就不了了之,有文人唾骂张问,不过仅仅是骂而已。
  因为张盈是皇后的姐姐,又是命官的正妻,故朱由校赐张问国姓的时候,顺带赐了张盈诰命夫人。赐四品恭人,抹金轴诰命文书,玉箸篆织文,由皇帝亲自下旨南京织染局织造。
  由是张问的圣宠达到了众人无法企及的地步,受到了这样的恩赐,张问不站在皇帝那边都困难,东林开始意识到,张问极可能成为皇派。
  张问趁机让张盈上书想念妹妹,欲到宫中探望,皇帝恩准,并召张问一同入宫面圣。
  他和张盈在午门下轿,正要进宫时,碰到了回京诉职的熊廷弼。张问和熊廷弼便在各自的轿前相互作揖告礼,然后走到一起寒暄。熊廷弼已经到部里交差,皇帝召见,正好和张问一起进去。
  现在熊廷弼复辽东巡抚,是正二品封疆大吏,比那时在浙江做学道的时候要高出许多,这时却态度大变。以前张问在浙江拜访熊廷弼时,他的态度有些轻慢,这时却执礼甚恭,十分客气,进门的时候,竟然不顾高低尊卑,谦让张问走前面。
  熊廷弼长得身宽体胖,圆脸额高,留着一撮指长的胡须,这时候谦虚起来,还像个谦谦君子,谁又想到这人一般情况下经常污言秽语随意谩骂别人呢?
  张问急忙拒绝,让熊廷弼走了前面。他在心里寻思着,这熊廷弼肯定是看着朝廷里浙党落败,怕去辽东之后被人在朝中攻讦,所以才想和张问攀些交情,因为张问受皇帝宠信现在已经路人皆知。
  二人说着客气话,在太监魏忠贤的带引下进了午门,过了御门,在乾清宫前面西侧的月华门过去,为西是一长街,门正对面有一道琉璃随墙门,正是膳房门。里面就是养心殿了。张问还以为会在御门召见或者在乾清宫,没想到被带到了皇帝休闲的养心殿。而张盈已经和张问分别,去坤宁宫见她妹妹去了。
  进膳房门,正对面为黄色琉璃照壁,其后为养心殿第一进东西横长的院落。刚进院子,张问便看见朱由校正撩着袖子光着胳膊在那忙乎。张问暗自发笑,朱由校没忍几天,就重操起了木工爱好。
  而熊廷弼没见过新天子,见状十分吃惊,和张问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
  魏忠贤轻轻走到朱由校跟前,低声道:“皇爷,熊廷弼和张问来了。”朱由校这才发现有人进来,便指着面前正在雕刻的东西道:“你们过来看看,朕雕得怎么样?”
  张问和熊廷弼依言走上前去,先跪倒在地呼万岁,朱由校道:“平身吧,来看看。”
  只见那里放着的是一个十座护灯小屏,上面雕刻着《寒雀争梅图》,形象逼真,当真是有些造诣。张问忙说道:“皇上这寒雀争梅,不仅形似,而且传神,是神形具备栩栩如生,要是上好颜漆,定然就更加好看了。”
  朱由校高兴道:“对,不仅是雕镂,从配料到上漆,朕都要亲自动手……熊廷弼,你看朕雕得如何?”
  熊廷弼瞪眼看了半天,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然,只说道:“臣对此没有多少见识,不过看着还真是挺精致的。”
  张问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还真为熊廷弼暗暗捏了一把汗,这熊大人有时候说话不太中听,张问生怕他说错了话。倒不料熊廷弼有求于人的时候,说话竟然好听起来。
  时值七月末,天气炎热,熊廷弼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因为紧张,熊廷弼说话和举止都很缓慢慎重。要知道被天子召见,可是件天大的事,沉浮往往就在瞬息之间。
  在本朝永乐年间,有个进士姓黄,受明成祖召见,明成祖问他为什么那样穿着,黄进士就说读《鲁论》,告终不可不详。明成祖以他懂礼明理,大喜,直接就封了山西布政使。而另外一个进士就是在天子召对的时候疏忽了,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正统年间,有个叫岳文肃的进士受英宗召见,说话的时候把口水溅到了英宗的衣服上,英宗十分恶心,大怒,将其贬为庶人。
  可见和天子相处,有时候一个细节就会产生很大的效应。
  张问心里也有些紧张,不过以前朱由校做世子的时候,他就见过朱由校,故现在倒没有熊廷弼这般紧张,张问表现得轻松得多。朱由校对比二人,更喜欢张问一点,可能是张问长相问题,也可能是和张问说起话来也很轻松。
  在熊廷弼和张问都很重视这次召见的时候,朱由校却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袖子还高高挽起,毫无礼仪可言。他只顾着和大伙研究他的雕刻,左右看了一阵,说道:“张问说的对,雕刻不仅要像,还要传神。你们瞧这两只雀争梅枝做游戏,小雀占了一枝,又想往上飞,大雀是该站稳高枝呢,还是应该反跳下去把小雀赶走呢?”
  张问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寻思着这话里的隐喻,心道皇帝是在隐喻朝局呢,还是隐喻辽东事?他想了一会,若有其事地说道:“皇上将两雀雕刻成这样的姿态,当真是耐人寻味,深得技艺之妙。大雀好似还未站稳,故小雀胆大飞上枝头戏弄大雀,哈哈,妙、妙,传神至极。微臣以为,大雀力气大,先站稳枝头,再居高临下攻之,小雀焉能敌呢?”
  熊廷弼也听明白了这是隐喻,什么大雀小雀,不是指大明和建州么?而且熊廷弼是要去辽东的,在去之前,皇帝召见,不是说辽东事是说什么?熊廷弼忍不住就说道:“回皇上,臣以为,辽东之事,只能以守为战,方是长久之计、存辽大策,绝不可浪战。”
  朱由校听罢看向熊廷弼道:“咱们说的是这护灯小屏上的刻画,你怎么扯到辽东事上去了?”
  熊廷弼手心里全是汗水,湿漉漉的非常滑手,他急忙伏拜于地,面色苍白道:“微臣……臣以为皇上是借物训示微臣,微臣搅了皇上雅兴,微臣万死。”
  第三折
否极泰来
段五
姊妹
  熊廷弼伏倒在地,战战兢兢,他现在就像一根无根的稻草,身负辽东重任,朝中却再无大员为他争理,生怕皇帝再对他不喜。张问看到熊廷弼的样子,不禁想起自己在浙江时的处境,对熊廷弼有些同情起来。
  张问想罢便跪倒在地,说道:“皇上,熊大人身负重任,日夜思量,造成恍惚,这才不分场合,凡事都想到公事,请皇上恕罪。”
  朱由校笑道:“朕何时要降他罪了,你们都起来吧。”朱由校一边说,一边放下袖子,走到旁边案前的椅子上坐下,太监急忙端茶上来,又拿了一条洁白的湿毛巾给他擦手。朱由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哈地嘘出一口气,说道:“舒坦,张问说的对,要与民同乐,做点活儿,这身上真就舒坦了。”
  张问小心从地上爬了起来,躬身道:“只有皇上龙体康健,我大明才有根本,才是中兴之本。”熊廷弼也爬了起来,悄悄拿袖子擦了下汗水,转头看了一眼张问,眼神带着些许感激。
  朱由校看向熊廷弼道:“既然咱们都说到辽东事了,你马上也要去主持防守,你就说说看,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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