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3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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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朴子老老实实将清阳郡主的话,原封不动的传到曹干耳中,便拿着酒杯,步履蹒跚的走回到对面的酒案后,似乎是真喝醉了。
  曹干却是禁不住愣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接下来饮酒时便满心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当然,曹干也不会听了云朴子的传话,便会信之无疑。
  验证却也是容易得很。
  大楚内患未靖,面对梁军的威胁,比大楚更为弱小的蜀国,是天然的同盟。
  朝臣不希望看到王贵妃在后宫太过强势,但对蜀使的态度却相当的客气。
  延佑帝也是很快便国宴款待韦群、曹干等蜀使,也特意召清阳作陪。
  清阳在这种宫宴场合,随时都要坐在延佑帝杨元溥的身侧,不便,也不可能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但曹干想要验证一两件事,自然有很多巧妙的说辞。
  在确定清阳的传话无误后,曹干也没有跟韦群说详情,只是改口要韦群暂缓递交国书,等他亲自回蜀都禀奏此事再做定度。
  韦群看到曹干突然间转变态度,虽然有很多可疑的地方,但他还是不敢擅作主张。
  他是与世子清江侯较为亲近,却也不是清江侯的死忠,这时候也只是希望曹干能尽快赶回蜀都,拿到国主新的旨意后再说其他,这样他才能避免沦为长乡侯与清江侯斗争的牺牲品。
  ……
  ……
  曹干一路沿驿道先驰快马经荆州赶到夷陵,然后从夷陵乘浆舟到夔州,再换快马赶赴渝州,一路通关过境没有半点阻碍,见到长乡侯王邕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进渝州城后,曹干与随扈都状如乞丐,衣袍破损、胡须蓬乱,这个样子实在不宜去见长乡侯,他便先带着几名随扈赶回宅邸洗漱换身干净的袍衫。
  赶巧他的长子曹哲也是在城里。
  曹干这时候才知道思州民乱的消息四天前才传到渝州来;长乡侯王邕随后便遣人赶往蜀都奏禀其事,但此时还没有得到国主王建的回复。
  思州、渝州打通黔江通道,两州便挨到一起,但前期大宗货物往来,都是官方直接在婺川县北部的蛰僚寨交接,民间商贾还没有互相进入其境。
  曹干没想到思州的消息,会封锁得这么好,他吃了一碗凉面填饱肚子,将途中都没有时间清理的胡须绞去,便带着长子曹哲赶往州衙,去见长乡侯王邕。
  过了八月半,渝州酷热的天气也凉爽下来。
  渝州刺史府后宅园子挖出一座数亩方圆的池塘,莲叶碧毯铺陈水面,荷花娉婷绽放。
  院子里的闲杂人等都驱散了,长乡侯王邕身穿蟒袍,站在荷池前的凉亭里,入鬃剑眉微蹙,盯着曹干问道:“清阳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们在金陵,进出都有楚国的官员陪同,传话多有不便,但卑职临行时找郡主确认过,郡主确是这个意思不假。”曹干据实禀告道。
  “那你怎么看待这事?”长乡侯王邕问道。
  “在知道郡主传话之前,卑职以为两国当尽早缔结盟约,以消除梁军对我大蜀的威胁,也曾劝韦大人无需等国主新的指示,直接照原定的计划行事便是,毕竟不能叫婺川这块地方的归属,干扰到两国约盟的大事,”曹干说道,“但卑职思虑,确实没有郡主周详、深入。”
  “还有呢?”长乡侯王邕追问道。
  “有些话,不是卑职该说的。”曹干说道。
  “你是想说父王用我治渝州,更主要是制衡清江侯,叫清江侯变得老实些,而未必是用我取代清江侯?”长乡侯王邕问道,“所以我即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定婺僚人,却还只是仅治渝州一地——不要说统兵去征伐川南叛军了,连渝州以东的州县,都节制不了……”
  “国主思虑深远,卑职智虑有限,不敢妄加揣测。”曹干即便是长乡侯王邕的嫡系,但有些话涉及到清江侯与国主的父子关系,也不是他此时能胡乱说的。
  “我知道,父王以天寿辞世,清江侯安安稳稳以世子继位,蜀国安好,你们一个个也都可以投效新主,以继富贵,我到最后沦落成怎样的命运,是无关紧要的,”长乡侯王邕长叹一口气说道,“你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长乡侯王邕这番话,听得曹干汗流浃背,扑通跪倒在地,说道:“卑职马不停蹄赶回渝州禀呈此事,绝无异念。”
  曹哲在渝州也渐得重用,这次得以参与最机密的事没有回避,此时没有资格在这些敏感话题上置喙,也只是陪着父亲跪拜在地,以示忠诚。
  “那你有什么遮遮掩掩不能说的?”长乡侯王邕问道。
  “郡主所说是有道理,不过,郡主初到岳阳时,身边还有叙州所派的人伺候,但随后便冷落叙州之人,此时与叙州也难有什么联络,故而也难以判断叙州这一次的真实意图,侯爷要是应对有误,却是要留下把柄给清江侯拿捏。”
  曹干说出他顾虑的地方,道。
  “卑职一路上也思虑良多,但总觉得委实难下断论,才不敢急着胡言乱话,干扰到侯爷……”
  “你说的是确有道理。”长乡侯王邕说道。
  曹干继续说道:“卑职这次到金陵,也见过杨护及辰州长史曹休石。虽然他二人口口声声咬定思州民乱是黔阳侯在背后捣鬼,但卑职想不明白的是,黔阳侯这次倘若给楚帝抓住把柄,或叫楚帝下定决心先解决叙州之事,这件事对叙州又有什么好处?黔阳侯即便有野心,也不应该如此迫切。卑职想不明白这些,怎么敢妄言?”
  “倘若黔阳侯想着不留把柄而得思州呢?”长乡侯王邕问道。
  “一是这事很难不留把柄,二是我们在渝州仅仅是猜测,此时也来不及派人去叙州联络,”曹干赶路回来,在途中思考良多,这时候将他所想到的诸多顾忌一一说出来,“第三就算叙州有谋思州的心思,两边没有谋算妥协,我们这边就轻举妄动,黔阳侯会不会念我们的好不说,而楚帝震怒,撕毁盟约,两国交恶,这便成为清江侯拿捏侯爷的大把柄吧……”
  “哈哈,我就说曹将军对侯爷忠心耿耿,诸事都会替侯爷思虑周全,”这时候从假山后走出一人,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朝曹干拱手行礼,说道,“龙牙山一别,好久未见曹将军的风采了。”
  看到从假山后走出的人乃是韩谦的嫡系、叙州长史冯缭,曹干也是愣怔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思量着韩谦不会急着去贪思州这块贫瘠之地,但冯缭此刻出现在渝州刺史府时,无疑又证明他之前的猜测是彻彻底底的错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定计(一)
  此事牵涉极大,除了冯缭或高绍、田城、林海峥这一级数的人物,亲自赶到渝州来外,换了旁人很难取信长乡侯王邕。
  当然,冯缭即便历经辛苦,翻越武陵山脉赶到渝州,成功见到长乡侯王邕,但想要说服长乡侯王邕配合叙州,给叙州制造一个能公然出兵思州的借口,也绝非易事。
  长乡侯王邕因为他母亲的特殊出身,从小就不受蜀主王建的宠爱,这些年活得小心翼翼,假借醉心诗词、佛事,以躲避蜀世子清江侯一派的猜忌。
  这样一个人物,说得好听是生性谨慎,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优柔寡断、生性多疑。
  冯缭虽然想了很多说辞,但他心里也知道想长乡侯王邕下定决心,冒这么大的风险与叙州配合行事,实在是太难了。
  他却没想到曹干会在这时候从金陵赶回叙州,带回清阳郡主在这件事上的意见,真可谓说瞌睡来了,就有枕头递过来,真是叫人做梦都要笑醒。
  说实话,曹干这时候心里更怀疑这一切都是郡主与黔阳侯早就商议好的,郡主在黔阳侯劫去楚国的途中,两人发生过什么?
  这一切实在太巧合了,要不是时间上难以吻合,他都怀疑郡主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楚帝杨元溥的种了!
  不过,曹干将他在金陵所经历的前后事在脑子里转了一遍,认为这或许还真是巧合。
  倘若黔阳侯与郡主早就秘谋,事情会简单很多,郡主无需叫云朴子费那些周折传话,黔阳侯也无需叫冯缭这样的人物,冒这么大的风险潜来渝州。
  曹干还跪在地上震惊,长乡侯王邕这时候才笑盈盈的将他搀起来:“起来说话吧!”
  虽然曹干刚才一番话思前顾后,比他还顾虑重重、优柔寡断,但确实是替他在思虑,这样的人用得放心,用得舒心,不用担心他心怀异念,也不用担心他办事会出篓子。
  曹干站起身来与冯缭见礼,暗地里揣测侯爷刚才所说的一些话,多半是冯缭游说侯爷所说,说道:“没想到会在渝州再见冯大人,黔阳侯一切安好?”
  “我家大人一切安好,冯缭从辰中出发时,我家大人还特意叫冯缭到渝州,问候曹将军。”冯缭说道。
  “……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问,”曹干小心翼翼的琢磨措辞,问道,“我在金陵,听闻黔阳侯颇受楚帝的猜忌,此时根基未固,为何轻举妄动去谋思州?”
  “事情太过错综复杂,这事还要从内侍省少监沈鹤病发身亡及老大人调任京兆尹说起来,才能一一理顺,也难怪曹将军心里有这么多的顾忌。”冯缭轻叹一口气,从沈鹤到潭州宣旨、呈现中毒征兆这事说起来。
  当时长乡侯王邕就在潭州,也就怀疑沈鹤当时的病兆乃是毒,却是不知韩谦、杨元溥他们围绕沈鹤中毒这事所做的诸多谋算。
  以沈鹤中毒以及韩道勋调任京兆尹所引发的一系列事件,直至安宁宫叛变,这里面的诸多细节,则非当时已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长乡侯王邕及曹干所能详知了的。
  “老大人想消弭战祸,毅然赴死,但到底与太后、信昌侯李普、郑畅等人脱不开干系。他们到岳阳后便把持大权,那么严峻的形势下也不夺情,而是以守孝的名义,将我家大人留在叙州,排斥于岳阳之外,而当时岳阳已有信王的奸细渗透,我家大人为力挽狂澜,只能独断专行,潜往金陵,夺下信昌侯李普手里的兵权,”冯缭说道,“我家大人也清楚擅夺兵权,历来乃君臣大忌,逆改金陵局势之后,便有功成身退的念头,待陛下御驾抵达繁昌,我家大人便将兵权交出,带着我等退回叙州——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曹将军这次到金陵,想必对尚文盛刺杀案有所听闻吧?”
  “确实有所听闻,但也仅仅知道一些皮毛,不知详情。”曹干并不掩饰他所知很是有限。
  这也是正常。
  蜀国是有专门刺探情报的机构,但与渝州没有关系。
  长乡侯王邕在渝州所掌握的有限资源,都投入对婺僚人的战事上,根本没有能力重新建立一套监视楚国朝野动向的情报体系。
  冯缭在来渝州之前,韩谦就召集好些人研究长乡侯及嫡系部属的心态,推敲冯缭见到长乡侯王邕之后的说辞。
  这也是韩谦所建立的情报体系与传统有别的地方,更注重对情报的综合分析。
  “刺杀案确实与叙州有所牵涉,内情却与盛传的南辕北辙、截然不同,但说到诱因,也可以说是当时为急于逆转形势、征召奴婢入赤山军参战的一个负面影响。”
  冯缭之前就将尚仲杰杀害卫氏、屠杀妇孺以及韩东虎刺杀尚家父子以及尚府家奴叛逃等事说给长乡侯王邕知道,这时候又详细的跟曹干说了一遍,说道。
  “世家原本就视广德府如眼中钉,尚文盛刺杀案爆发后,更是被他们抓住一个渲泄的借口,短短两个月期间,凶手在哪里都没有捕捉到行踪,但广德府受牵连被拘捕入狱的人已经超二百,而溧阳、宣城、溧水又趁机成立专门的缉凶队,大有不逼迫出民乱不罢手的气势——我家大人迫不得已,只能在思州唆使民乱,以此希望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头脑能清醒一些。”
  “黔阳侯当初在金陵征召奴婢入伍,考虑确有欠妥。”曹哲忍不住插嘴说道。
  冯缭看了曹哲一眼,这时候当然也不可能跟他争论什么对错,只是跟长乡侯王邕、曹干说道:“世间没有万全之策,就当时而言,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家大人着我过来见侯爷、曹将军,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也只是劝侯爷两害相权取其轻……”
  长乡侯王邕点点头,不管广德军的遗留问题有多严重,赤山军的崛起成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逆转金陵局势,这是有目共睹的。
  即便当时就料到这一系列的后患,征召奴婢入伍,在当时来说也是极妙的一步棋。
  “楚帝为何纵容之?”曹干问及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我家大人心胸是磊落,但所遇皆是险局,只能用险策以主之,也就难免会给世人留下一些不好的印象。陛下纵容之,或许有一石多鸟的心思吧?又或许是如此,郡主深居大楚皇宫之内,才会有唯叙州可依的感慨,”冯缭说道,“我家大人对大楚绝没有不臣,但只要是人,总是要自保,给自己留些退路。郡主说她与渝州若想无忧,唯叙州可依,而凡事都是相互的,叙州想要无忧,也唯郡主与渝州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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