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6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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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方在长逾两里许的西城墙之上,每一处角落都发生血肉搏杀,像绞肉机一般,吞噬双方精锐兵卒的生命。
  逼近荥阳城前侧的巢车一度多过上百架,但被守军不断造出的旋风炮摧毁逾一半,但剩下的巢车之上,三十多具单兵簧臂弩却是不断收割守军将卒性命的利器。
  单兵簧臂弩的精准性,即便此时还达不到韩谦提出的要求,但在一百五十步到二百步之间,却精准破甲狙杀敌军将领的大杀器。
  特别当己方将卒登上城墙,与敌军战作一团时,单兵簧臂弩还能提供额外的远程射杀支持,对双方将卒士气的此消彼涨,发挥出相当至关重要的作用。
  有魏博第一勇将之称的梁醒,被射杀于城头,梁军的反攻就再也没有将陈昆亲自率领的先登精锐赶下西城墙。
  夜幕降临,但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燃烧的屋舍及火堆,火光映天,照得残破的荥阳城通明如昼。
  梁师雄在城墙内侧挖出一条深阔的内濠,又在城中架设施风炮,将拆屋破舍所得的砖石,当成石弹抛砸向城头。
  陈昆下令将一张张木栅抬上城墙,支撑起来充当木棚,抵挡石弹,亲自率领先登精锐犹是像铁钉子一般钉在城头,即便每时每刻都要伤亡,也坚决不撤退下去。
  城墙崩塌开的缺口,虽然已经被守军用木栅墙与土石填上,但毕竟没有混绊石灰夯实,还松动得很。
  陈昆守住西城墙,成百上千的民夫登上城墙连夜将缺口挖开,形成往城池之内直接进兵的通道。
  城墙内侧虽然有内濠隔阻,但内濠毕竟不及外濠深阔。
  不惜伤亡的在西城墙上站住脚,不仅将一架架旋风炮紧贴着城墙脚转移过来,轰击在守军在城中的投石机阵地,睛是将二十多架簧臂式床子弩摆上城头,封锁连接西城门的长街,限制守军往西城墙反攻过来。
  这时候也顾不上城中平民的伤亡,簧臂式蝎子弩将火油罐,不断掷入城中,将整片的街巷院舍引燃,使得西城陷入一片火海,到下午火势不断的蔓延,令守军在城中的投石机阵地也陷入其中。
  这时候陈昆才下令将十数笨重的架壕车直接从缺口拖入城中,横置在内濠之上,当夜一场豪雨,浇灭西城大火,火势没有继续蔓延下去,但进入城中歼灭最后守军的通道彻底打开。
  一辆辆轻便而坚固的铁甲车推入城中,庇护着将卒沿着街巷往城池深入挺进。
  荥阳城北的禹河之上,河水也被寒风吹皱,泛起白色的浪花。
  乌素大石亲自赶到孟州督战,孟州水营也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利用战船数量上的优势往南岸蜂拥而来。
  而为避免最后关键时刻梁师雄及其残部撤逃,洛阳水军也是全体出动,激战荥阳与孟州之间的禹河。
  这时候禹河之上的水战也接近尾声。
  数十艘战船燃烧着余火,正缓缓的、不可挽回的往河水里下沉。
  孟州水营已不成规模的残部,正往北岸方向仓皇后撤,指望水营大寨前侧的防寨,能给他们最后的庇护。
  洛阳水军还剩不到一半的战船,这时候没有乘胜追击。
  除了继续封锁荥阳北城门外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的码头外,他们更在意的是打捞、营救那些战船被撞翻后落水的同僚。
  这一仗打得太激烈,无数将卒战死,看着敌兵在河水里挣扎,也没有救上来俘虏的心思,或用弓箭射之,或坐看他们被汹涌的河水吞没……
  “梁师雄,你这狗贼,你当初背叛陛下,可曾想过今日?”
  陈昆亲率精锐,将一部残军逼迫到荥阳城东北的角落里退无可退,虎目欲眦的盯着满身鲜血的梁师雄,怒吼道。
  梁师雄肩臂皆被劲弩射穿,靠身侧两名扈卫搀住,才勉强站住。
  他看着陈昆身后的虎贲战卒越聚越多,面孔上也露出要生吞活剥他们的狰狞面容。
  他曾赴梁京任枢密使,这些人的面孔他多多少少还有些熟悉,可见陈昆挑选出来攻城的虎贲,都是对他心怀深仇大恨的梁军旧卒,因此才会不惜伤亡的在城里盯着他这一路穷追不舍,才叫他始终都没有从东城门及北城门逃出的机会。
  然而这么一支先登精锐,进城之后已经有超过一半的人永远的倒在血泊中,但剩下的虎贲战卒,却犹是杀得梁师雄身边的牙军精卒胆颤心寒。
  梁师雄抬头看身后城墙之上。两队梁军将卒迅速从西面沿北城墙西进、从南面沿东城墙北征,摧枯拉朽般击杀城墙上不成规模、却无处可逃的溃兵,正往城墙东北角上的最后一座谯楼发动进攻。
  梁师雄再看身后,他太自信了,没有赶在禹河被封锁住之前,将上百名梁府妇孺提前转移出去,看着他们在牙军环护下瑟瑟发抖。
  梁师雄深知今日自已是穷途末路了,大吼道:“陈昆,老夫今日不妨用这具将朽之躯,成全你的令名,但梁家妇孺皆是受老夫所累,想必你也不敢违背大梁国主不杀俘降的严令……”
  梁师雄说罢,拨出腰间最后一柄装饰多用实战的佩剑,横在颈上,往斜后侧一拉,一道血线便喷射而出。
  “敌酋,开弩射杀,皆无赦!”陈昆虎目赤红,狰狞的下令道。
  弦崩如雷,弩箭似蝗群一般,密集的朝城墙的角落里覆盖过去。
  箭矢钻透血肉以及不断开弦发射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在荥阳城角落里传荡,仿佛是天地间压过妇孺惨嚎更为清晰的音色——百余名魏博牙军兵卒已经杀得脱力,连举起手里的刀弓都难,陈昆不给他们投降的机会,在他们纷纷倒下、横尸血泊之中,接下来则是轮到这几年随梁府随梁师雄迁入荥阳的家眷妇孺,以更快的速度沦为箭雨之下的亡魂。
  荥阳城最后一处角落在这一刻,也彻底为血泊浸染。
  这时候城墙之上的将卒也攻下最后那座谯楼,城墙上下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陈昆却似脱力般,一屁股坐在城墙角落里,守着一堆死了不能再死的敌尸,一具少女的尸体滚落过来,稚嫩的脸上犹有临死时的惊惧。
  陈昆将头盔摘下来搁在一旁被血迹染红的泥地上,将战矛横在膝前,如老僧入定。
  赵无忌策马过来,看着一地的死尸,翻身下马来。
  陈昆将腰间的虎符、印信摘下,说道:“这些妇孺是我违背君上的严旨下令射杀,我无脸去见君上,这虎符、印信还请赵督帅代为交还君上,但有任何惩罚,陈昆一力担之,其他将卒有功无过。”
  “扶陈将军回营房包扎伤口。”赵无忌示意陈昆身边的扈卫先送他去休养。
  除开辅佐攻城的民夫乡勇不说,诸部精锐为赶在禹河冰封之前夺下荥阳,战死者不下一万人,将卒到最后可以说是杀红了眼,到最后要不是督战队进城,恐怕是连最后两千多俘兵都不会留下来,要尽数屠杀干净。
  而在陈昆这些梁军旧将的眼里,梁师雄乃是河朔惊变的第一罪魁祸首,认定若不是梁师雄在幕后怂恿谋划,朱让既没有胆气、也没有能力联络蒙兀人叛变。
  也是胸臆间积郁多年的戾恨,陈昆最后连梁府妇孺也都不留下一个活口。
  赵无忌能知晓陈昆心头的戾恨,但如何处置,他不会擅自决定,他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收拾战胜后的残局。
  攻城之前,守军有两万魏博精锐,最后仅得两千余俘兵,余下近一万八千兵卒悉数击毙,城中民户之中被强迫参与守城而死的精壮以及城中火海中葬身的平民也多达两万人。
  “……”
  为给赵无忌、李秀、陈昆及韩东虎等将最大的指挥权及发挥空间,荥阳战事最为激烈之时,韩谦都遏制住前往虎牢关督战的冲动,从头到尾都留在洛阳。
  荥阳大捷的消息,也是一天之后,就经快骑送入上阳苑。
  韩道铭、朱珏忠、顾骞、冯缭、高绍、荆浩、韩元齐、陈由检、周道元等一干大臣宿将坐在大殿两侧。
  荥阳是获大捷,但陈昆带着两百多将卒残酷无情射杀梁府百余妇孺之事,也摆到韩谦的案头。
  一支兵马只要能严明军纪、勤加操练,战斗力就不会差,多经历几场恶战,就有可能淬练为百战精锐,但一支精锐兵马从内部腐蚀、摧毁,也只需要简单做到有法不肃、从纪不严就可以了。
  除了之前三令五申严禁杀俘虐俘、诛害妇孺,韩谦在荥阳攻防之前,还正式颁布国诏废除诛族、连坐等刑律、废除除绞首、赐毒、杖毙等有限死刑之外的其他酷刑。
  陈昆身为镇都指使军一级的人物,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梁师雄满门妇孺,顶替朱珏忠进入监察府任右知事的陈由检,也不敢包庇陈昆,借今日廷议将对陈昆等人的处置决定呈到韩谦的御案之上。
  韩谦看着监察府的处置决定,轻叹了一口气,拿起笔醮了醮墨,边说边将批复直接写到监察府的奏函之上,说道:
  “赵无忌率部回守陈州,任颍西宣慰使;革去陈昆虎牢关都统制、都指挥使等职,裁撤虎牢关行营,另设荥阳行营,节制长葛、新郑、密县、虎牢关诸部兵马,使韩东虎任都统制、荥阳制置使。陈昆他既然没脸见我,伊川县缺个主薄,叫他直接去上任吧,此外,所有参与射杀妇孺的将卒,遣归地方,攻荥阳战功不叙,着地方酌情安置,不再重用……”
  陈昆之前乃九大镇都指挥使将军之一,现在是直接贬为九品县主薄;而其他参与射杀梁府妇孺的将卒,也都做除役处置。
  即便韩谦要求地方上接收、妥善安置他们,但韩谦批下“不再重用”四字,也直接封杀掉他们未来在军政仕途上的前程。
  众人默然无语,韩元齐、顾骞、荆浩都不便替陈昆求情,而监察府提请的处罚也不比这轻多少,还是由陈由检负责提出来。
  “攻城伤亡太惨重,将卒最后也是都杀红了眼,左卫将军也是一时冲动;而以梁师雄大叛之罪,依前例,诛灭九族都不足平将卒之恨。”其他人都不便替陈昆求情,冯缭站出来说道。
  韩谦没有理会冯缭的话,直接将批复好的奏疏搁置到一旁,才跟顾骞、朱珏忠等人说道:“朱裕兄身前不欲大葬,棺柩到现在都还停在潜溪寺。我观伊川卧龙岭风光极盛,想来朱裕兄九泉之下,也希望能看到伊洛两河舟揖如林的盛世,我有意在卧龙岭造一座陵墓安葬朱裕兄,这差事也叫陈昆一并给办了吧。”
  见韩谦如此安排陈昆,众人也无法可说……
第七百四十一章
定策
  看着荥阳城上空升腾而起的浓烟也渐渐消散,萧衣卿也意兴阑珊的走下城楼,往乌素大石在城内的行宫走去。
  吕轻侠面罩轻纱,默然无语的跟随其后。
  蒙军在孟州集结六七万精锐,而朱让在汴梁及武陟等地也是集结七万多兵马,只是梁师雄却未能多坚持十天半个月,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荥阳失陷。
  “不念我父子为大王所立的汗马功劳,但今日我梁府满门血泊尽染荥阳,大王若恤之,当集结大军进攻颍西!”
  萧衣卿走进行宫,登上殿阶,还没有着人禀告一声,便听到武阳侯梁任悲愤的声音传出来,语气之间甚至隐约有要挟乌素大石之意。
  就像当初他们因为想将河洛直接收入囊中一般,前年底才着梁师雄先从洛阳、偃师等地撤出,梁师雄与朱让想着确保嵩山、伏牛山以东、颍水以西的区域能尽归东梁,也是迫不及待的将家小族人迁入荥阳定居。
  梁氏一族到底有多少人活下来,还不清楚,但梁府百余妇孺被陈昆下令射杀、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这事已经由百余泅渡冰冷禹河逃到孟州的逃卒之口,传入众人的耳中。
  这也意味着梁家一脉,除了武阳侯梁任在战前担任东梁军的国信使身在孟州外,包括梁任的妻儿在内,已经被灭门了。
  考虑到梁任此时的状况,他说话的语气即便有些冒犯,也算不上什么事情,萧衣卿走进大殿,看到诸将吏皆沉默的坐在一旁,乌素大石也是尽可能语气和缓的安抚梁任。
  萧衣卿朝乌素大石微微摇了摇头,才在长案后坐下来。
  乌素大石微微颔首,表示明白萧衣卿的意思。
  吕轻侠也深知现在的形势,新建的晚红楼能发挥的作用越来越有限了,她安静的坐在下首,看到萧衣卿与乌素大石之间的小动作,也知道不管梁任如何恳求,乌素大石都不可能在这个冬季,对颍西发动大规模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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