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校对)第6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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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元演也是当机立断,与东阳县残军会合后,就与梁军主力撞到一起,双方在湖泽、沟渠以及密林纵横的平川地带杀作一团。
  战场几乎覆盖东阳县城以西近二十里纵深,战斗从黄昏开始暴发,持续到月朗星稀的深夜都没有停息。
  杨元演原本想着梁军已经厮杀了一天,必然兵疲马困,有心趁乱胜之。
  黄昏时,赵无忌就亲自进入樊川河西岸督战。
  整个战场看似混乱,但上万步骑实际上紧紧以楚州军从东阳城往西开辟到樊川河西岸的这一条出兵通道为核心,进行作战。
  两百余具簧臂式床子弩装载在轻便战车之上,亦主要沿这一通道分布,结成七处车阵。
  敌军强,两翼的步骑就收缩回来,利用强弩迎头射杀追咬上来的敌军,有力的消灭、重创敌军;敌军弱,但步骑趁乱掩杀,但核心方向是往衔接楚扬两州的重镇、敌军不敢轻弃的东阳城推进……
  十一日午后,赵无忌便传令收兵,撤回樊川河西岸。
  兵力还是严重不足,没有办法围攻东阳城,彻底歼灭楚州军残部。
  “太他娘可惜了。今儿凌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草垛子,能眯盹一会儿,有那么一刻突然想到,要是我们杀到楚州城下,数千健儿大叫‘杀破楚州城、活捉杨元演’是何等痛快之事啊!我顿时就乐呵醒了,可今天追亡逐北都没有两个时辰,就这样直接撤兵了?你们说赵副使他这命令是不是有点胡搞,难不成这时候还怕南岸楚军有胆子渡江,夹抄我们的后路?”
  指挥将卒撤退,自有下面的都将以及作战参谋负责,曹霸骑着一头枣红大马,满嘴跟随军观战的冯翊、文瑞临,抱怨赵无忌此时下令后撤太操蛋。
  “君上传诏,优先要保证的是避免梁楚过早的进入全面决战,高大人、杨大人也是反复强调这点,”文瑞临说道,“目前已经达到重创进犯敌军的意图,赵副使果断下令后撤,是锁定已有的战果,待到北线收复晋南之后,第一、第二中央行营军能脱开身,曹将军还怕没有打仗吗?”
  “老曹我是那么容易被你们忽悠的?”曹霸咧嘴一笑,说道,“楚国那些个软蛋,在前天之前或许心里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现在嘛,只怕是咱要求长信太后给君上暖床,他们都得灰溜溜的交出来吧……嘿,这个主意不错,直接要求长信太后给君上暖床,有些太不要脸了,但金陵倘若派人过来要求重启和议,你们就要求长信太后亲自过来谈——君上以后肯定会念着你们的好!”
  冯翊、文瑞临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在商议什么?”
  赵无忌在数名扈骑的簇拥下,与叶非影并骑过来,他还担心曹霸对此时撤兵闹情绪,想过来安抚他几句,却看到冯翊、文瑞临与曹霸眉飞色扬的说笑,好奇的问道。
  曹霸挤眉弄眼,冯翊、文瑞临心知赵无忌乃是君上的小舅子,这样的馊主意自然不能跟他合计……
  阮延颤巍巍的叫人搀扶着登上东阳城西城楼,仿佛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冰水,看着眼前的一幕,手脚直打哆嗦。
  此时樊川河以东到东阳城之间二十多里纵深的荒野,到处都是伏尸,到处都是残弓断戟、到处都是逃散的战马,以及被摧毁或被遣弃的战车、战械。
  梁军也没有收拾清理战场,只是将己方战死的将卒尸体运走,其他都遗弃在战场之上,甚至连战死楚州军的兵甲也不屑取走一般,也完全没有在樊川河以东修造营寨、立足不走的意思,仿佛完全像冯翊之前代表梁国所声张的那般,这一仗只是纯粹为了反击楚州军的进犯。
  张宪在数名扈骑的簇拥下,赶到东阳城时,看到满城灰头土脸的残兵,腿脚都直发软,手撑着冰冷的城墙,好一会儿才勉强登上城楼,但站到城楼之上,看到城外的狼籍,更是浑身力气被抽尽一般。
  近三万楚州军精锐,三天不到就被一万出头的梁军杀成这样?
  杨致堂此时还不便抛头露面,世子杨帆身兼润州刺史,也不便直接到北岸来与杨元演联络,张宪遂以寿王府宾客的身份,负责居中调停扬州驻军与楚州军协调作战的问题。
  梁军杀过樊川河时,他与扬州兵马使耿敬廉在一起,筹备出兵事宜,没想到被他们寄以厚望的楚州军在樊川河东岸,竟如此轻而易举的被杀得一败涂地。
  “信王殿下呢?”张宪控制住不叫手脚发颤,但问阮延的话音却还在发颤。
  阮延年纪真是老了,嘴唇颤抖着话也说不清楚,还是旁边人解释,张宪才知道杨元演凌晨时曾想亲率银戟卫突杀梁军帅旗所在,但没有等冲杀到近处,就被梁军数十具远攻强弩狙射,身穿两层重甲却中十数箭落马,被扈骑抢回东阳城,救治到此时伤情才算稳定下来。
  倘若不是杨元演那么早被射落下马,也许不会败得这么惨。
  杨元演力大无穷,早年就穿多层重甲冲锋陷阵,死在他战戟之下的敌卒不知凡几,张宪也早就听说过他的武勇,却没想到他这次竟然就如此轻易被梁军射落下马来?
第七百七十五章
战败
  楚州军在樊川河东岸被杀得大溃的消息,很快传到金陵城里,仿佛一块巨石砸入湖泊,掀起惊天的波澜。
  金陵城一处不起眼的茶肆之中,一大群市井之民惊慌失措的议论着最新的消息。
  “楚州军败了!”一个身穿青色袄袍的中年人,坐在窗前,带着惆怅跟震惊的神色说道。
  就在数天之前,这座茶肆所坐的茶客,满心热议的都还是期待朝廷尽快出兵,与楚州军一起收复淮西、重振大楚军威,甚至还有不少人嚷嚷着要去从军、报效朝廷,却没有想到才短短数日,就有一大盆如此冰寒的冷水当面泼来。
  “怎么可能,梁军在东线满打满算就两万兵马,其中还有大量兵马堆积在北岸的棠邑城里,能用多少兵马与楚州军相战?信王也是大楚开国以来有数的悍勇大将,哪里会这么轻易就败了?”有人还是难以置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质疑的声音也显得尖锐。
  金陵城内的市井之民住在皇城根上,到底不是乡野村夫,耳濡目染,即便是败夫走卒,对当今天下的形势多多少少都还能吹上几句。
  “我还能骗你不成?杨阿四就在高邮北面的村庄里贩卖鸭崽,亲眼看到楚州军被杀得跟狗一样到处逃窜——杨阿四还被乱兵抢走好几缗钱,肩上被砍了一刀,侥幸逃了一命回金陵来。”市井之间流传的都还是小道消息,但有些小道消息由不得人不信。
  “信王就这么不经打,梁军真就这么厉害?”这段时间金陵城里,可是有不少人到处都宣扬信王杨元演的武勇及能征善战,此时的消息未免反差太大了一些。
  “当年梁主纠集一群手无寸铁的奴婢,就能跟信王打了一个旗鼓相当,想想梁军这些年在北面跟东梁军、蒙兀人打了多少场仗,岂是差不多十年都没有怎么经历过战事的楚州军能比?听说信王他本人都被射下马,亏得身边有几个忠义勇卒,保护他逃回东阳城,要不然他的性命都要丢在战场上不说,淮东都要被梁国夺走。”茶肆里的茶客清闲者居多,也有人消息来源比较接近上层,这时候也忍不住参与进来议论。
  “那梁军也不能这么厉害啊?”还是有人不敢相信楚州军会败得这么惨。
  “听说梁主自幼就得神人传授异术,功夫盖世不说,还能造种种器械,这些年就没有吃过一回败仗。”
  “那梁军现在打到哪里了,已经将楚州城夺下来了吗?”
  “不知道怎的,梁军打到东阳城下就突然撤走了,都没有攻打东阳城。”
  “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啊,希望老天保护,梁军不会集中兵力来攻打金陵就好了……”
  长信宫的正殿之中,气氛压抑得仿佛有沉重的铅块压在众人心头之上。
  东阳县令李朝庆乃是朝廷委任的命官,沈漾得知楚州军战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将李朝庆喊到金陵,诸参政大臣才得以更详细的知道樊川河一役的详细过程。
  樊川河一役,楚州军在东阳县以西,实实在在投入逾两万六千多战兵,却是前后分四次被梁军各个击破,最终有近一半将卒在攀川河两岸的战场上被击毙或被俘虏,仅剩不到一万四千残兵、伤兵,逃入东阳城。
  梁军伤亡不详,但预计不超过四千人。
  也许可以说是战前准备太不充分,也许可以说过于轻敌,完全没有料到梁军会第一时间跨过樊川河打反攻,也许可以说信王太过草率,第一时间就被射下马,以致错过最后反败为胜的机会,然而有一点是大殿之内谁都不能否认的。
  那就是梁军的战斗力,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得多。
  又或者说他们所自以为的楚州军精锐,这些年战斗力下滑得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
  梁军战斗力的强,也是体现在多方面。
  近一半梁军将卒皆穿新式板甲,刀砍不穿、箭射不透,却要比传统的全覆式扎甲轻便许多;除了当年在突袭鳌岛时的大型床子弩外,梁军装备大量的单兵战弩,射程极远、钻透力极强,信王杨元演想率部精锐突袭梁军的中军要害,就是被这种战弩狙射落马,随他冲锋陷阵的两千余银戟卫精锐,在这一仗中折损过半。
  当然,梁军小股兵马作战能力极强,这使得越是复杂的地形,梁军的优势越为显著。
  杨元演战前甚至都没有预料到赵无忌会第一时间率梁军主力杀过樊川河,各方面的应对都显得仓促而无序;梁军在看似混乱的战场之上,兵马进退的节奏要缜密、有序得多,显然梁军在指挥体系上要远远强过楚州军。
  想想也是悲哀,像曹霸、李碛这些人曾几何时都是大楚的勇将,此时却都成为梁军的先登之卒。
  听李朝庆絮絮叨叨的说及樊川河一役的诸多详细情形,诸大臣脸色都很难看,沈漾也是佝偻着枯瘦的身子,坐在绣墩上,紧抿着干裂、没有血色的嘴唇,一言不发。
  金陵逆乱期间,楚州军可以说是兵势最盛之时,但就在那种情况下,还被赤山军封堵在郎溪以北,以致最后失去在金陵乱局之中的主动权,被迫撤往北岸,行割据之实。
  之后在淮东的处境一直都很艰难,境内天灾人祸不断,还曾被梁军掀了一起底朝天,相继丢失淮河北岸的土地。
  楚州军早就江河日下,不再是之前的那个楚州军了,将卒心气也日益蓑败。
  只是在尝到恶果之前,没有谁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罢了。
  当然了,要是楚州军遭遇的是一支普通的兵马,比如说徐泗军、寿州军,积累几场小胜,将卒心气恢复过来,未尝不能重新崛起为一支强军。
  然而,楚州军这些年来正而八经的第一场攻坚战——赵臻所部编为右武骧军曾进攻襄北,打的也是顺风仗——选择的对象却是锋芒正锐的梁军,而且还是韩谦特意从北线调来的百战精锐,也许在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楚州军的惨淡下场。
  而九月之前,韩谦意识到江淮即将生变,却敢简简单单在淮西东线仅部署两万兵力,显然已有足够的自信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想到这里,沈漾也满心的无力、无奈,坐在大殿之中,也不知道该张嘴说什么。
  至于梁军为何突然从东阳城下撤走,这对殿中所坐之人而言,没有什么费解的。
  说白了梁军在淮西的驻军真的就只有这么一点,还不足以在淮东大肆攻城夺寨,在达成重创楚州军、震慑江淮的目的之后,梁军还不如干脆利落的撤走。
  不过,梁军撤走,并不意味着整件事就已经结束了。
  和议毕竟是这边撕毁的,毕竟是他们这边出兵进犯在先。
  韩谦现在注意力还在北线,但等梁军夺下晋南之后,腾出来手能将五六万精锐调到淮西呢?
  昨日上午,沈漾派薛若谷渡江去棠邑,希望能当面见到高绍、杨钦接触一下,但舟船刚过来江心,就遭受到梁军水师战船数十张强弩的攒射,数名船工水手被射杀落江身亡。
  要不是身边人庇护及时,薛若谷都未必捡得性命逃回来。
  这一切说白了,梁军就算是撤回樊川河以西了,但掀起的战争并没有结束,梁军也拒绝一切形式的谈判……
  明成太后嚷嚷着心狡痛,有两天没有参加廷议了,清阳坐在御案一侧,努力端直背脊,看着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大臣们,胸臆间窝着一团火,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发泄出来。
  在座一个个,不要说顾芝龙、张潮、杜崇韬、周炳武等人了,乃至沈漾在楚州军进犯淮西之时,心里就没有一丝期待,就没有纵容杨致堂、杨元演他们行险的心思?
  现在搞成这样的局面,一个个却又哑口无言?
  见东阳县令李朝庆述说过樊川河一役的详情后,一干大臣都干在那里一言不发,清阳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示意诸臣都可以告退了:
  “既然都无话可说,那就都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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