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校对)第1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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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有丰功伟绩的皇帝,打败过强敌,治理过盛世。又有几个人是那圣贤之道中规定的圣人君子品格?显然一个都没有!古今中外亦然。
  务实才是领导一个团体最重要的品质。但是皇帝之下,选拔人才品德就很重要了,德在前,才在后,也是有道理的。这就是保持内部稳定的最重要的方法,官员没有品德,民心必然要出问题。
  老皇帝听得崔然的话语,也并不表达什么不高兴的意思,只是看着徐杰,开口说道:“徐文远,要不你来说说,你觉得自己当在几等?”
  老皇帝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徐杰这个当事人,也是让徐杰自己争取的意思。
  徐杰想了想,开口说道:“陛下,学生以为自己一甲不足,三甲不止,二甲正好。”
  老皇帝笑了笑,说道:“你倒是直白得紧啊。”
  不想一边的老学究崔然开口道:“当是自大得紧,依老臣之见,二甲都不够,三甲末尾也是勉强。”
  徐杰听得这个什么“崔学士”还是抓着自己不放,不依不饶的,已然不再多忍,开口直接说道:“见过崔学士,学生虽然才疏德寡,却也是从县试、乡试、会试一路考上来的,寒窗十多载,从来不敢懈怠分毫。崔学士若是觉得学生配不上进士之名,还请崔学士直接示下,学生若是有哪些地方配不上,自当满心惭愧,这殿试也当弃考而去。”
  翰林大学士崔然闻言,倒是不怒,反倒觉得正中下怀,捋了一下胡须,开口答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才疏德寡,圣贤之言,乃君子之道,圣贤不通,便不知何为君子,不知君子,何以为官?此其一也。其二者,有圣贤方才有文,圣贤为文,立心立德,知古知今,知天地之浩瀚,知生灵之可敬。此乃学问之道,学问不通,又何以为官?”
  崔然说了一大通,就两个事情,一是说徐杰心中不知道什么是品德高尚的君子风范,二说徐杰不通经义,也就是不学古今,不敬天地生灵,没有学问。
  这也就囊括的四书五经里面主要的内容,四书有《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五经有《诗书》《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其中有道德,有历史,有宇宙天地,有万物生灵,有古人对于万事万物的解释等等……
  不通这些,何谈学问?
  老皇帝表情有些玩味看着徐杰,大概是等着徐杰反驳之语,有几分看戏的心态。兴许也是希望徐杰能证明自己,欧阳正的弟子,老皇帝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徐杰早已忍受了几番,只因为年纪不到,资格太浅,基本的礼节应该保持,不能任意妄为,此时到了两人辩论的时候,徐杰哪里还藏着掖着,开口便答:“《论语》有言,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此乃说孔圣人闻政之道,求之与,与之与?学生年不过弱冠,勤勉十几载圣贤,只为为国分忧,为民谋福。学士以高高在上之态,以人上人之心,数言学生有才无德,可有温良之心?德为何德?国士无双,乃何德所育?不外乎忠君之心,爱民之心。忠君者,学生自小深受熏陶,常听父辈之言,以命舍之,只为家国。父辈如此之言,也是如此之行,更是如此教导,学生岂能不忠?
  《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学生祖辈世代为民,从来不曾出过一个显贵之人,学生得父辈余荫,方才从田垄而起,苦读了诗书。学生就是民,爱民不过就是爱己,何以又没有爱民之心?”
  徐杰几语,不卑不亢,你说我不通经义,我就来点圣贤经义,再把圣贤经义结合自己的事情拿来解释一通。圣贤之道,崔大学士想看的就是这些学生如何忠君爱民。徐杰说老子一家拿命忠君,老子祖祖辈辈就是民。你说老子是不是忠君爱民?
  徐杰更是先反问了崔然,圣贤的温良恭俭让,可不是说崔然这般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孔夫子的温良恭俭让,说的是闻政之道,徐杰话语之中,也在暗示崔大学士闻政之法不正确。
  老皇帝听得连连点头,徐杰语罢,老皇帝还加了一句:“嗯,崔卿兴许有所不知,徐文远乃是忠烈之后,父辈四人,三人效死沙场,一人残疾归乡,其生父也死于战阵。当是满门忠烈!”
  老皇帝倒是帮徐杰解释了一句。
  崔然此时方才知晓这一点,眉头皱了皱,环看左右,见得老皇帝脸上还有一点笑意,觉得老皇帝似乎对徐杰极为的满意,崔然似乎有些下不来台,开口又道:“如此伶牙俐齿,巧言善辩,口舌如簧,竟敢大言不惭,说老夫不知闻政温良,老夫且问问你,学问之道,何以为学?何以为问?”
  辩论辩论,徐杰用忠烈满门来表达自己忠君之心,崔然当真难以反驳,便是不可能非要说满门忠烈的徐杰在这方面有道德问题,徐杰也没有做过什么违反道德的事情,更没有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
  那么崔然自然要换个辩题,来证明徐杰没有学问。甚至把这里就当成了考场,让徐杰再考一次经义。
  徐杰见招拆招,开口就答:“学问者,问学也,此乃《中庸》而出,《中庸》与《大学》,也多出《礼记》。问学之道,乃问而学,乃求而得。以学生看来,此乃钻研之道,以求知。”
  徐杰解释了一句“学问”一词的出处,甚至还卖弄了一下,把《中庸》与《大学》的由来也说了一通,这点显然不是一般苦读之人能知道的,还真要稍微有一点见识才能知道《中庸》与《大学》,其实都脱胎于《礼记》。
  但是徐杰也知道崔然不是问的这个问题,崔然的问题是要在说徐杰没有学问,但是徐杰这么解释一通,也是在证明自己是通晓经义典籍的。随后又接着开口:“万事万物皆有道,钻研之,便是求知,乃学问之道。学生一向自认才疏学浅,也知崔学士乃学士之名,必然对许多学问之道了然于胸,学生有一文字之惑,想向崔学士请教一二,不知崔学士可愿为学生解惑?”
  徐杰知道自己这般辩论下去,会一直处于被动,就是别人发难来问,自己来答。这么下去,徐杰必然要陷入尴尬的局面,因为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徐杰这一语,就是要把被动变成主动,如此也好真的结束这一场辩论。
  崔然被徐杰这么一问,心中知道徐杰之问必然是向自己发难,虽然心中自信,知道这是证明徐杰没有学问的好办法,却也有一些疑惑。
  一旁的老皇帝闻言,却帮了徐杰一把:“文字之惑,文字乃学问之本,崔卿身为翰林院大学士,自然通晓。且让崔卿为你解解惑。”
  老皇帝倒不是有意要帮徐杰,而是也对崔然有信心,朝廷编撰典籍,大多都是翰林院负责,甚至辞典辞海,也是翰林院负责编修。连辞典都能编纂的大学士,文字上的问题,自然通晓。
  崔然听得老皇帝之言,也不犹豫,便道:“徐文远,你且把疑惑说来听听,文字演变之事,除了甲骨之文老夫并不十分通晓,不论是金文,还是大篆小篆,到如今的常用隶书,老夫都能通晓。”
  崔然还真有几分自信,也是徐杰送上门来了。徐杰的疑惑,崔然轻轻松松给他解释出来了,崔然自然就是有学问的那个人,说徐杰没有学问,不足为官,也就有说服力了。
  徐杰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开口:“学生读书,常见两个字,一个为‘矮’,一个为‘射’。所谓矮者,委矢成字,委有抛意,抛箭矢,当是‘射’之意。所谓射者,身只寸长,其为‘矮’之意。此二字者,为何字意与用意互相交换了,学生实在不解,不知是古人用错,还是后人用错。还请学士解惑。”
  徐杰这个问题,实在刁钻。汉字形成以及汉字组合,都是按照文字意义演化出来的。“矮”字右边是“委”,委字就有丢出去,给出去,抛出去的意思。比如委派、委任,委弃、委之于地。
  “委”字与箭矢的“矢”字组合,其实就是把箭矢丢出去,就是射箭的意思,应该是射箭的“射”。
  那么射箭的“射”字呢?更是简单,身体只有寸长,不就是矮小的“矮”吗?
  这两个字混淆了吗?是古人混淆的,还是后人混淆的,为何会混淆?这就是徐杰的问题所在。
  这个问题,显然没有人深究过,甚至都没有人去注意过。
  徐杰一语,满场官员十几,都在手中写着这两个字,随后一片哗然。
  连带老皇帝也惊讶道:“诶,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难道这两个字当真混淆了不成?着实有趣,徐文远,好学问!”
  崔然本就在纠结,也在沉思,思考着这两个字为何好像混淆了,听得老皇帝还夸徐杰好学问,不免心中有些慌乱。却也在埋怨,埋怨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两个奇怪的字,看起来好像混淆了一般。
  是真混淆了?还是另有原因?崔然一时之间没有答案,自然不敢确定。
  老皇帝已然开口再问:“崔卿,此惑何解?”
  崔然不敢确定,面色有些为难,脑中一边在思考,口中却答:“陛下,此惑难解,老臣不敢妄下定夺,当回翰林院里去翻看古今书籍,当看看《尔雅》,再看看《说文解字》,兴许能解此惑。”
  老皇帝闻言笑了笑,摆摆手道:“也罢也罢,此惑难解,留待下次再问。今日便不纠缠,且把徐文远的名次先定夺了。崔卿且说说你的想法。”
  崔然被徐杰问住了,也有些心虚,左右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皇帝,随后方才不情不愿说出一语:“老臣以为,可以勉强给个二甲。”
  老皇帝也不纠缠,闻言大手一挥:“就给个传胪吧,就这么定了。”
  所谓传胪,有一个词“金殿传胪”,就是金殿里定夺科举名次的意思。以前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意义。而今二甲第一名,也称“传胪”。传胪,就是状元、榜眼、探花后面的第四个人的称呼。一甲三人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二甲第一名传胪,就是此榜进士出身第一人。
  崔然本意是随便给个二甲,倒是没有想到皇帝开口就给了第一名,想反驳,却又不好意思再多说,脑中也还在纠结着“矮”和“射”的问题。
  徐杰倒是满意至极,喜气洋洋躬身:“多谢陛下圣恩,学生告退。”
  老皇帝倒是也满意,挥挥手道:“去吧。”
  徐杰慢慢后退准备出门。
  不想老皇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诶,徐文远,且等等。”
  徐杰连忙停步,说道:“请陛下吩咐!”
  老皇帝也是一脸疑惑的模样,问道:“没什么吩咐的,朕就是想问问你,此惑你可有解?朕思前想后,似乎真觉得这两个字是用混淆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矮与射,报仇雪恨
  崔然看了徐杰的考卷,见到考卷之中的经义之题没有中规中矩的答案,崔然自然觉得徐杰经义不通。只是崔然没有想到老皇帝竟然要点这么一个不通经义的人为一甲头名,哪里能同意。
  关于三甲名次等级,显然是有实际上的影响的。比如当官,官职安排。一甲者,一般而言,有重用,起点就比别人高。二甲者,也有实用,官职不会差。三甲者,那就是候补之用了。
  其中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官缺,官缺多少,也就能后补多少人。考中了皇榜,也会有人只能在家等候官缺递补,这是正常的事情。有些人关系了得,能得到好职位,有些人关系一般,兴许有不错的职位。最不幸的就是明明考上了,却还只能在家等着官职,或者是派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任职,当个什么瓜州下面的知县之类。
  瓜州在哪?西北玉门关之外,漫天黄沙的地方,沙漠戈壁的地方,还经常爆发一些小规模战争的地方。或者来个琼州下面的知县,就是派到海南岛去当知县,来回一趟都要一年多。朝廷一些官员被贬,倒是经常贬到琼州去。
  若是一般人考了三甲末尾,高兴肯定是高兴的,只是高兴之后,还有更大的烦恼。徐杰若是考了三甲末尾,当还有几个人能帮衬着,虽然不至于到十万八千里外去当官,但是徐杰的政治起点显然就低了太多太多,要想一步步爬起来,困难重重。
  老皇帝叫住了徐杰,也是想问问徐杰是不是知道“矮”与“射”这个问题,问题既然是徐杰提出来的,想来徐杰应该有过一番研究,不管有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老皇帝也不过是随意问一句。
  一旁的尚书左仆射朱廷长闻言看了崔然一眼,见得崔然还在沉思,开口接了一句:“陛下,徐文远适才不是说他自己一直不解吗?所以才有此问。崔学士不能定论之事,这徐文远又岂能知晓其中原委?待得崔学士回翰林院里钻研一番,当能解得此惑。”
  朱廷长是在给崔然一个台阶下,当殿被一个新科进士给难住了,崔然这个翰林院大学士,当真有些没有脸面。不过徐杰头前也说他不解此事,方才会发问。朱廷长便说崔然回去钻研一下,就能解惑,也是为崔然长脸。
  徐杰抬头看一眼朱廷长,虽然不认识这人,却也知道这人身居高位。徐杰心中疑惑非常,疑惑为何这殿里身居高位之人,要与自己一个学生过不去。殿里在场十几个大臣高官,却有两个人非要打压自己?
  老皇帝听得朱廷长之语,笑着摆摆手道:“也是,崔大学士都不解此惑,罢了罢了。徐文远,你且回去等候官职安排吧。”
  不想徐杰却立马接道:“陛下,学生有解。”
  徐杰这么自信一语,朱廷长与崔然的面色已然垮了半边,徐杰有解,岂不就是在打一些人的脸?
  崔然倒是不相信徐杰会有什么正解,比较崔然还真是学识渊博之辈,虽然没有真正去研究过文字之事,却也在工作中接触了许多许多,崔然涉猎过的书籍,以徐杰这个年纪,必然及不上崔然的十分之一。这还是崔然不了解徐杰的出身家庭,若是了解徐杰出身于一个军汉之家,那崔然更会自信,自信徐杰读过的书不及他百分之一。
  所以崔然垮着脸,问道:“你有解?如何解?说来听听,看你解得对不对。”
  老皇帝也道:“徐文远,且说来听听,殿内都是大学问之人,以你的年纪,若是解错了,倒也无人会笑话你。”
  老皇帝自然也怕徐杰乱说一通,解得个牵强附会,所以先把台阶放在了徐杰脚下,即便解错了,也让徐杰不至于被人嘲笑。
  老皇帝之语,不免让崔然更是自信许多,看向徐杰的眼神,都是审视的感觉,像是老师在考学生一般。大概也等着徐杰答上一通的牵强附会,当再批评几句。
  徐杰倒是自信,还先环视了左右,方才开口:“陛下,诸位先生。学生先说这个‘矮’字。上古之时,多以箭矢为丈量单位,如一矢之长,说的乃是长度高度,如一箭之地,说的乃是弓弩的射程,也用来形容距离的长短。所以这个‘矮’字之‘矢’,乃是高度的意思。‘委’者,弯也,委曲,委婉,皆是弯曲之意。所以弯如箭矢的高度,是为‘矮’。”
  徐杰说完矮字,停语看了看左右之人,见得众人都在点头,微微一笑。
  站在稍微远一些地方的谢昉满脸是笑,连忙催促道:“文远,矮字此解有理,且快说说射字又如何去解?”
  谢昉自然是欣喜的,谢昉在这殿内,一个从三品的御史中丞,兴许是品级最低的,发言大多时候也是等到别人说完了,才轮到他,此时却是急忙出言,可见心中的高兴。
  徐杰闻言点点头:“‘射’字却麻烦得多,汉字由来,大多以形意演化,以象形文字起源。上古金文与篆书之中,‘身’便是指人的身躯,‘身’字之形,也就是人身体的模样,有头有躯干有手脚。‘寸’本就是丈量长短的单位,但若问‘寸’字起源,也是从箭矢而来,古人最初以箭矢为丈量长短,寸字的由来,便也有这个原因。若是看上古小篆中的‘射’字,更是清楚,乃是身旁画着这柄弩的模样,而‘寸’字的演化,其实还能看到弓弩的痕迹,横竖交叉为弓弩,中间一点为箭矢。身与弩的结合,自然就是人在射箭,是为射也!此射不是人只寸长之意,而是人在射箭之形。”
  徐杰话音一落,老皇帝已然拍手叫好:“好,如此说来并非是先人把两个字混淆了,此惑得解也。有人读书,不求甚解,徐文远读书,深入其中!当真是好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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