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首辅(校对)第656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656/951

  几乎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嘉靖,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眼睛放光,盯着那个替他说话的年轻人,不停点头。
  “好,很好。黄锦,回头去询问一下,如此青年才俊,要重用。”
  有这句话,一辈子的前程就不用愁了,黄锦默默记下。
  正在此时,有一个更年轻的人站了起来,一脸的稚气,最多十六七岁的模样,他大摇其头,冲着替嘉靖说话的年轻人轻蔑一笑。
  “真是想不到,一个不辨是非,不懂道义的小人,也敢自称读书人,真是天下读书人的耻辱!”
  “你说谁?”
  “当然是说你!海大人仗义执言,为民请命,说得哪一句话不是真的,你敢说海大人不忠不孝,你不是小人,谁是小人?”
  “海瑞辱骂君父,狂悖犯上,枉顾纲常,胡言乱语,难道不是小人吗?”
  “你说海大人胡言乱语,那修醮炼丹也是对的吗?避居西苑,不理朝政,任用奸党,胡作非为,南北烽火遍地,百姓流离失所,大明江山摇摇欲坠,这些不是事实吗?除非瞎了眼睛,聋了耳朵,才会以为天下盛世,万民安康。不信,你问问在场的百姓,谁的日子过得更好了,谁肚子里没有怨气?”
  少年岁数不大,可是说起话来,仿佛连珠炮,威力十足,对方被驳斥的满脸通红,气冲斗牛,连一个小兔崽子都摆不平,还有脸见江东父老吗?
  “小子,你可敢和我辩论一场?”
  少年一拍胸膛,傲然说道:“有何不敢?谁怕你了!”
  喝茶的客人没想到会碰上这种热闹,这几年,徐阶大力提倡讲学,除了灵济宫之外,翰林院,国子监都有自己的辩论场地,还有好些挤不进去的,索性就在茶馆酒楼,进行辩论,每一次都吸引不少人前来,老板最喜欢人多消费,观众看个热闹,参加辩论的人混个名声,正好各取所需。
  一见他们要辩论,伙计们快速把说书的台子改装一下,左右摆上了几张椅子,这就算拉开了战场。
  替嘉靖说话的那一位首先站在了左边,他冲着四周围拱手,“学生周嘉谟,字明卿,是湖广汉川人。”
  对面的少年也学着他的样子,抱拳说道:“晚生叫顾宪成,是南直隶的人士,此番进京求学,恰逢其时,才疏学浅,年幼无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诸位前辈指证,晚生一定虚心接受。”
  少年长得漂亮,彬彬有礼,一下子就赢得了大家伙的好感,掌声如雷。
  顾宪成志得意满,激动不已。
  “晚生尝读刚峰先生《治安疏》,前后不下二十余遍,先生直言进谏,古之未有,赤子之心,拳拳报国之意,令人动容,先生为了匡正君道,不惜飞蛾扑火,以身殉道,实在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真不知那些辱骂先生,逢君之恶的宵小之徒,有什么话讲?”
  说着,顾宪成挑衅地斜了一眼周嘉谟,分明再说,有本事放马过来啊!
第804章
狂论
  周嘉谟耐心听完了顾宪成的话,不紧不慢道:“顾兄以为我是宵小,倒要请教,何为大?”没等顾宪成说话,周嘉谟立刻自问自答道:“老子圣人说过,域中有四大,而王具其一。今天下至大者,唯君父耳。身为臣民,该如何侍奉君父?必忠必孝,三纲五常,乃立国之根本,千年相传,从无更改。既以读书人自居,圣人教化,忠君报国,连这点道理都不会不懂吧?”
  “我怎么不知道了?为国为民,直言进谏,难道不是忠君,不是报国吗?”顾宪成不服气道。
  “此言大谬!”周嘉谟抚掌大笑,“海瑞的奏疏,可有一丝一毫,对君父之敬、之爱?通篇上下,狂犬吠日,故作惊人之语,将君父骂得一钱不值,这是臣子应该做的吗?忠言劝谏,和谩骂君父,连这点差别也看不出来?”
  周嘉谟到底比顾宪成大了几岁,多读了几年书,而且参加的辩论更多,经验也更丰富。
  到了辩论场上,一定要抢占先机,占据道德制高点,他紧紧抓住君臣上下的尊卑,以海瑞狂悖犯上作为突破口,否定海瑞,否定《治安疏》,不得不说,他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且也的确有几分本事,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京城。
  顾宪成到底年轻,没有看透周嘉谟把“忠”和“敬”混为一谈的瞒天过海之策,气势就弱了三分,却还不服气,强辩道:“陛下一意玄修,避居西苑,不理朝政,任用奸佞,弄得天下大乱,烽火四起,南北不宁,大明江山,几无一寸净土,这不是事实吗,不该劝谏陛下吗?”
  见对手乱了方寸,周嘉谟信心更加充足,微微一笑,“你说天下大乱?我怎么看到承平世界,朗朗乾坤呢?不然怎么会有功夫跑到这里喝茶聊天?”揶揄道:“你所言的那些,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诚然,大明立国近二百年,天下太平日久,难免文恬武嬉,武备松弛,给了南倭北虏可乘之机。不过眼下倭寇已经平定,北虏数年之前,遭到重创,声势大不如前。此皆是吾皇励精图治,宵衣旰食,勤于政务的明证。海瑞其人,心思狡诈,以偏概全,污蔑吾皇,实在是可杀不可留!”
  周嘉谟杀气腾腾,冲着顾宪成讥诮道:“学弟多半也是有志功名,日后入朝为官,莫非也要学习海瑞,目无君父,讪君卖直吗?”
  顾宪成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他有心反驳,可是却没有胆子承认要学海瑞,既然不敢承认,又如何驳斥对手?
  他快速转动脑筋,急得额头都冒汗了,也没有思路。
  喝茶的客人们看着,纷纷摇头,虽然他们从心里同情海瑞,支持顾宪成,可无奈双方实力差距太大,胜负已经没有悬念。
  雅座的嘉靖看在眼里,老怀大慰,竟然笑出了声音。
  “呵呵,果然公道自在人心,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青年,竟然能看得这么清楚,当真是后生可畏。比起朝里那些皮里阳秋的东西,要好得多了!”
  嘉靖突然想起了唐毅,十几年前,那小子还不如周嘉谟年纪大,办起事来,从不含糊,冲锋陷阵,有多少难,都能扛下来,披荆斩棘,开市舶,平倭寇,做了多少的事情?
  无奈何,年纪大了,在文官的堆里混久了,就学得油滑了,和君父耍起了心眼,玩起了手段,当真是可恶至极!
  嘉靖默默盘算着,如果自己的身体再好一些,有了精力,还要多提拔几个年轻人,现在朝堂上的那帮东西,一个个和自己都不是一条心,都不能用!
  黄锦不知道嘉靖想什么,只见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连忙说道:“皇爷,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您也看到了,民间还是尊奉您老的,赶快回宫吧。”
  嘉靖还有些意犹未尽,迟疑的时候,突然从人群当中,走出了二楼的雅间走出一个人,他没有走楼梯,双腿用力,轻轻一跳,落在了地上,声音微不可察,跟一个鬼似的。
  “好俊的功夫!”
  不少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拍手。来人没有说话,而是抱着肩膀,走到了辩论场上,看了看周嘉谟,摇摇头,又到了顾宪成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
  “年轻人仗义执言,敢作敢为,很不错。”
  顾宪成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可是人家夸奖自己,哪能不识抬举,连忙道:“先生谬赞,晚生无能,才疏学浅,被人驳斥的哑口无言,惭愧,惭愧!”
  “你是该惭愧!”来人脸色突然变得严峻,不无嘲讽道:“你不是才疏学浅——你是没有胆子!”
  顾宪成瞪大了眼睛,哪个年轻人没有火气,来的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谁,怎么敢小觑自己?要是没有胆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替海瑞说话吗?
  不自觉间,他的眼睛就立了起来。
  来人满不在乎,大马金刀坐在了椅子上,把宝剑往桌上一扔。
  “你不要不服气,知道你为什么输吗?就是因为你没有胆子,没有海刚峰一般的冰心铁胆,被这个……”来人一指周嘉谟,怒斥道:“就是这个颠倒黑白的小人,他把你吓住了,吓得你不敢说实话!”
  这话一出,不止顾宪成,连周嘉谟都怒了,往前走了几步,厉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敢不敢报一个名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藏头露尾,信口雌黄!”
  “哈哈哈,有什么不敢的,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何心隐!”
  在场的茶客不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含义,可是顾宪成却一清二楚,他师从心学前辈,何心隐的事迹早就耳熟能详,降服倭寇,铲除奸党,何心隐虽然身为一介江湖人,做的都是朝廷大员都做不到的事情。
  只是在数年前,这位何大侠突然消失了,让好些人都倍感失落,没想到竟然在京城碰到,顾宪成满肚子的怨气早就跑没了,反而像是粉丝见到了偶像,手足没地方放,激动地一躬到地。
  “晚生拜见夫山先生!”
  周嘉谟并非心学的直系弟子,对何心隐只是闻名,却没有什么尊重,他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夫山先生,您是前辈高人,晚生自当敬重,只是先生方才所言,学生有些不明白,还请您赐教。”
  何心隐懒得看他,目光对着台下的茶客,漫不经心道:“你刚刚所说的那一套,根本就是强词夺理,狗屁不通。口口声声讲纲常,讲君父,还说圣人教化,沿袭千年,都是如此。如果三纲五常,当真是千年不移,万古不变,为何又有兴衰治乱?汉献帝、隋炀帝、唐景宗、元顺帝,这些亡国之君,难道不是当时百姓的君父吗,为何会天下狼烟四起,身死人手,宗庙崩塌、朝代更迭,生灵涂炭?”
  谈到了历史,周嘉谟的底子哪里比得上何心隐,一时间急得脸上通红。
  这时候在靠窗户的座位上,又站起一位老者,他面色严峻,迈着方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何狂,数年不见,你的学问竟然不进反退,天道第二卷。,一乱一治,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何心隐扫了一眼来人,微微颔首,“原来是塘南先生,真是幸会,幸会啊!”
  老者名叫王时槐,数年前弃官不做,专心讲学,堪称一代大家。他气度从容,走到了何心隐的对面,坐了下来。
  “何心隐,你以大欺小,强词夺理,当真是让人越发鄙夷,这人一旦入了邪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邪气,罢了,老夫就给你讲讲道理。”王时槐大声说道:“兴衰治乱,古之常理,每逢治世,君正臣贤,万民安康,百姓乐业,纲常端正,人心思安,纵使有奸佞之徒,亦不得施展。然则太平日久,人心不古,礼坏乐崩,纲常颠倒,臣子不忠,百姓不孝,奸邪之人煽风点火,以致狼烟四起,民不聊生。必得天命之人,崛起乱世,提三尺之剑,扫荡狼烟,天下才能重归太平安宁,我朝太祖高皇帝,便是天命雄主,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疆土广远,物阜民丰,国势之强,为历代之最。纵使有一班奸邪小人,妄图以狂论蛊惑人心,终究难以得逞,何心隐,你以为老夫所言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
  何心隐突然仰天大笑,“王塘南,知道你讲学为什么讲不过我,没人愿意听吗?”
  戳到了痛处,王时槐脸色大变,怒道:“何狂,你不要欺人太甚!”
  “不是我欺人太甚,怕是有人强词夺理!”何心隐不客气地说道:“你方才之论,比起那个年轻人还不如。治世就是纲常存在,乱世就是纲常无存,那什么又是治世,什么又是乱世。纲常什么时候,什么条件会存在,什么时候,什么条件,又不存在?你能说得清楚吗?王塘南,不要拿什么天命来糊弄人了,有本事你把天老爷叫来,让何某和他理论一番,问问他为什么要每几百年,就性情大变,弄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户口大减,千百万的冤枉亡魂,老天爷竟是如此残暴不仁,依何某来看,不要也罢了!”
第805章
气死
  王时槐早年也受心学影响,只是到了晚年之后,发现心学和当初阳明公在世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主张越发空泛,所谓心学门人,普遍沾染魏晋清谈之风,王时槐十分不喜,他渐渐疏远心学,重新回归理学的怀抱。
  只是不论心学还是理学,都缘起儒家,都是孔孟的门徒,可是何心隐的这番论调,不是狂妄可以形容,他简直离经叛道,背叛了祖师爷。
  敬天法祖,是儒家的根基,何心隐连天道都不承认了,简直是疯了。王时槐气得脸色铁青,伸手点指着何心隐,想要痛骂几句,却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去形容这个疯子。
  他色厉内荏的狼狈样,反而让何心隐越发肆无忌惮。
  “所谓一乱一治,和天道根本没有半点关系,说穿了就是老百姓活不下去,不得不揭竿而起,奋起反抗,从陈胜吴广算起,到太祖高皇,都是出身寒微,兴大兵,诛暴虐,经过无数奋战,或是兵败身亡,或是侥幸成功,奠基立业,成就一代新朝。从头到尾,几时和天数有关系了?历代皇帝,自称天子,可是供奉在太庙里的灵位,上面写着老天爷,还是写着他的亲生父亲?”
  何心隐大声咆哮,不理会被吓傻的众人。他所说的这些东西,正是这几年苦思冥想。得到的结论。
  唐毅把何心隐赶到了东番岛,到了岛上之后,何心隐同样是白手起家,相比唐毅在小站,何心隐筚路蓝缕,付出的辛苦何止百倍。
  前后五年时间,何心隐带领着迁居过去的百姓,还有当地的土著,一起开辟农田,播种水稻,建房屋,烧陶瓷,种桑织布。白天辛苦劳作,晚上对着满天的星星,苦心思索。
  足足用了三四年的时间,何心隐亲手建造了一个小镇,两千多名百姓,安居乐业,兴旺繁荣。只是他想找寻的答案,却始终没有发现,直到唐毅的《国富论》传到了东番岛,何心隐通读之后,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豁然开朗。
  唐毅提到了社会分工发展,别人多是一带而过,何心隐却独钟情此处,反复研读,结合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不停对比,总算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彻彻底底想通了,悟道了。
  以往那些虚幻的,错误的念头,再也无法干扰他。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656/951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