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文豪崛起(校对)第6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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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应钦派去河南的调查员还未传回消息,郭仲隗就已经等不及了。
  此人早年加入同盟会,在国党建立之初就担任总部机要,又接连参加了护国运动和护法运动,并于1927年在河南起兵响应北伐。
  从履历来看,郭仲隗经历了晚清以来的历次革命,按理说应该身居国民政府高位才对。但他不是老蒋的嫡系,从一开始就无法进入核心圈子,现在更是沦为只有虚名的国民参政员。
  国民参政会是在抗战时期成立的,包括国党、共党、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代表在内的全国最高咨询机关。比如太祖、周公夫人等,都曾受聘担任国民参政员。但自从皖南事变爆发后,共党一度拒绝出席会议,并帮助中间人士另组“民盟”。
  国民参政会每年都要举行几次例行会议,十月底就有一次。
  轮到郭仲隗发言的时候,他拿出观音土、树皮、雁粪等物,用浓重的河南口音说:“我是参政员,受河南三千万人民的委托。河南人民生活在死亡线上,日夜忧心如焚,愤怒填胸。于公于私,职责天良,我都该站出来说几句真话!我坐过牢,下过狱,什么都不怕,我现在说的话我可以负责!河南灾情重到饿死的老百姓不计其数,年轻者往陕西逃生,政府竟下令堵截!老弱在家园先吃草根后吃树皮,现在吃观音土,吃后屙不出来,活活憋死,难道政府的眼睛瞎了看不见?耳朵聋了听不到吗?我带了河南人民吃的十种东西,请各院部长上来看一看!”
  会场内顿时响起嘤嘤嗡嗡的议论声,但没有一个院长离席起身。
  周赫煊作为无党派人士代表,也列席了会议,而且座位还比较靠前。他走到主席台说:“我是赈灾专家,我可以帮诸位朋友验证一下。”
  郭仲隗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拿起草根树皮又放下,再拿起一坨黑中带绿的物质:“草根树皮就不用辨认了,周先生知道这是什么吗?”
  周赫煊拿过来闻了闻:“应该是某种动物的粪便。”
  “是雁粪,大雁的粪便,”郭仲隗说,“草根树皮都啃完了,河南老百姓就吃粪便。这个东西看上去不起眼,但他在河南却很紧俏,是老百姓的救命粮!因为大雁吃的是粮食,吃的是草籽,粪便里有很多还没消化的食物。人们就捡雁粪吃,吃了能填饱肚子,还能提供营养。在座的各位院长,谁愿意上来尝尝?”
  无人回答。
  郭仲隗把雁粪塞到嘴里咬了一口,嚼吧嚼吧的吞下,擦嘴道:“不好吃,非常不好吃!”
  全场寂静。
  “嗙!”
  郭仲隗猛拍桌子,把旁边的周赫煊都吓了一跳,他面色狰狞道:“这是什么狗屁政府!早知会如此,老子当年就不该推翻满清政府,满清政府还知道救灾呢!现在国府不但不救灾,还设卡把逃难的灾民堵回去,老百姓连逃难的权力都没有了吗?一个个混账王八蛋,尸位素餐,贪赃枉法,视人民生命如草芥。再这样下去,不等倭寇占领河南全境,河南的老百姓就该起义造反了!”
  周赫煊咂咂嘴,默然回到自己席位,让郭仲隗继续他的专场表演。
  郭仲隗扫视全场,气愤道:“这事应该归行政院管吧,孔副院长又没参加会议吗?”
  行政院院长由常凯申亲自兼任,副院长就是孔祥熙。孔祥熙当年担任行政院长的时候,被各种批评都没卸职,结果又在国民参议会上被党内外人士疯狂攻击,因此才丢掉了院长职务。
  国民参议会属于孔祥熙的伤心之地,他怎么可能来参会?
  但郭仲隗不敢骂老蒋啊,就只能对准孔祥熙开火。反正骂孔祥熙的人多了去,也不缺他一个,孔祥熙就跟中国足球差不多,骂他属于政治正确。
  郭仲隗今天是豁出去了,骂完孔祥熙,又骂河南救灾委员会,再骂陕西设卡阻挡灾民的军队。最后估计是骂得起劲了,连军委会、财政部和粮食部都被臭骂一通,说他们救灾不利还横征暴敛。
  会场内时而鸦雀无声,时而群情激奋,报界参会代表更是一个个都打好了腹稿。
  事情终于闹大,河南大饥荒的新闻第二天就见诸报端。由于报道灾情的媒体太多,中央政府封都封不过来,巨大的舆论压力让老蒋头痛不已。
  紧接着,郭仲隗又奔走于财政部和粮食部等机构,呼吁减免军粮,全力赈灾。
  老蒋无奈之下,只能拨款1.2亿法币赈灾,交给河南省政府购买粮食。但搞笑的是,这笔钱居然不是救济金,而是以贷款的方式交给地方政府,从理论上讲是需要偿还的。
  接着,老蒋又派了两个调查专员去河南,一个是张溥泉,另一个是张厉生。
  张厉生以前担任过国党组织部长和军委会秘书长,现任国党党政工作考核委员会秘书长,拥有非常大的实权。而张溥泉虽然也是国党元老,但这人很佛系,整天研究金石书画,基本上是去河南撑场面的,毕竟他的资历摆在那里。
  二人直接坐飞机过去,仅从机场到市区的短暂途中,他们就看到十多具路倒的尸体。
  根本不用再调查,河南灾荒比他们想象中更严重。
  在见到河南省主席李培基后,张溥泉地位超然的负手而立,张厉生则劈头盖脸质问道:“为何不报灾!”
  李培基说:“起初看到二麦(大麦、小麦)麦苗丰秀,不会不下雨,谁知老天这王八蛋吹来一阵黄风,一夜之间就把麦苗刮干了。”
  张厉生被气得不行,又问:“麦苗都干枯了,为何还不报灾?”
  李培基说:“我见早秋长得还好,谁知老天这王八蛋又来个搦脖旱。”
  张厉生懒得再跟李培基胡扯,说道:“把各县负责人都叫来,我要知道详细的灾情!”
  李培基立即安排各县官员前来省府,又让李杏村(洛阳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悄悄告诫各县代表:“不要把灾情说得太严重,主席自有办法。”
  于是乎,两位中央特派专员得到了详细灾情报告,河南只有部分市县出现大灾,其他地方都收成良好。
  张厉生和张溥泉还有些疑惑,便把河南粮食局长卢郁文叫来问询。卢郁文闭口不谈灾情,只说今年的征粮任务正在顺利进行,保证不辜负蒋总裁的重托。
  两位特派专员就这样回重庆了,老蒋得到“确切消息”也心安了。
  如果说常凯申之前还是被骗,那么从此时开始,就变成了“甘心被骗”。他的关注点不在灾情上,而在征粮任务是否能够完成,因为军粮已经严重不足——这就像当年四川大灾,刘湘捂着军粮不肯全力赈灾一样。
  河南省主席李培基是昏官吗?
  当然不是,此人能力极强,在当时的国府官员中能够排名前三。
  用戴季陶的原话来说:“中国只有一个半人才,半个是李培基,另一个完才是朱家骅。”
  河南粮食局长卢郁文是昏官吗?
  当然也不是,此人乃知名经济学家,他早就看出情况不对,并且还写文章论述了河南的经济状况。
  这两人都捂着灾情不报,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老蒋的心思。
  事实上,就是因为军粮奇缺,他们才被老蒋派去河南的,这属于老蒋对他们的重视和信任。他们必须全力完成征粮任务,于公是保证抗战大局稳定,于私是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和报答老蒋的栽培。
  至于河南老百姓的死活,那就只能抛之脑后了。
第1023章【征粮与杀人】
  云岫楼。
  常凯申颇为烦心道:“这个周明诚,怎么又来了?就说我身体不适,已经卧床休息,让他有事改天再来。”
  “是,总座!”侍从副官躬身退出。
  不一会儿,外面突然传来内卫的喊声:“周先生,你不能进去,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你有种就开枪!”周赫煊说。
  “周先生,不要让兄弟们为难。”内卫哀求道。
  周赫煊喝道:“河南每天都有人饿死,死那么多人是要遭报应的,这些报应也有你们一份!快让开!”
  “周先生……唉,你别夺我枪啊!”
  “砰!”
  一声枪响,老蒋吓了一跳,连忙让身边侍从去看个究竟。
  侍从回来说:“是周先生开的枪,无人伤亡,他已经被内卫们抓住了。总座,该怎么处理?”
  常凯申头疼道:“让他进来。”
  周赫煊大步而入,将一沓资料拍在书桌上:“这些都是《大公报》记者从河南发回的消息,若蒋先生今天不见我,那么明天我就让《大公报》报道出来。”
  “什么情况?”常凯申问。
  周赫煊道:“先来说许昌吧。许昌的灾情并不是最严重的,但许昌饿死的人却最多。许昌县长王恒武为了政绩,去年就把田赋税额提高,而且高居河南诸县之冠!他今年的征粮口号是:宁可饿死十个老百姓,不叫饿死一个兵!”
  常凯申说:“宣传口号而已,这也是为了抗战考虑。”
  周赫煊冷笑道:“他可不仅是喊喊口号,你知道这位王县长是怎么征粮的吗?但凡有超过四五十亩地的富户,他就派6个人、3头牲口拉车坐催,人员和牲口的伙食均需该户供给。”
  “干得好!”常凯申拍手称赞,“富绅地主大部分都是蛀虫,他们串联保甲长躲避征兵、征粮,若不用雷霆手段,他们连一个字儿都不想出。更何况,国家征粮是按市价交易的,又非白拿。让地主富绅把多余的粮食卖做军粮,于国于民都大有益处。”
  “但你知道那些征粮的人是怎么做的吗?”周赫煊怒道,“他们住在富户家里,顿顿吃白面鸡蛋,牲口也必须食精粮,而且还经常敲诈勒索。许昌县那些有几十亩土地的富户,居然被那位王县长搞得家里饿死人!还有,他们不但对富户如此,对普通农民同样如此。征粮人员住在农民家里不走,农民自己没饭吃也只得交粮,把家里能卖的东西全卖了买粮食上缴。农民买粮食用的是市价,而卖给征粮官却只能收官方价。现在许昌所有农民家里都空了,没有耕具,没有牛马,更没有留种的粮食,这种竭泽而渔的征粮手段,让明年的征粮任务如何完成?”
  常凯申点头说:“确实有些过分。”
  周赫煊又说:“现在许昌县黑市粮价暴涨,市民已经买不起粮食了。对了,你的三青团许昌分团干事长杨却俗,他小儿子已经因为营养不良而患病,快病死了!”
  常凯申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三青团是由蓝衣社和CC系骨干分子组成的,由常凯申亲自担任团长,更被他寄予厚望。现在三青团许昌分团干事长的儿子居然也快被饿死,这简直在开天大的玩笑。
  “百姓本就受灾,地方官员还如此横征暴敛,无异于雪上加霜,”周赫煊说,“据不完全统计,许昌县已经饿死了两万多人。照此情况下去,到年底至少要饿死五万,到明年春天肯定超过十万人饿死,甚至有可能饿死二十万人!”
  常凯申沉默不语。
  周赫煊又说:“我知道中央政府已经开始赈灾,也知道征粮是为抗战做打算。但河南省那位李培基主席太过厉害了,他强行压低粮价,并且严格执行。这在正常年月非常难得,我都要赞他一声好官干吏,避免了粮商富户趁火打劫的可能。但现在不能啊,省政府强行抑制粮价,而民间的粮食又被征走,富农及以下农户家里的粮食都被掏空,只有大地主和粮商还有存粮可用。这些大地主和粮商害怕被政府盯上,已经不敢卖粮了,甚至偷偷往外省运售。而外省的粮商因为河南粮价太低,又不愿把粮食运过来出售,导致整个河南市面无粮。别说穷人,就连那些有钱人,现在拿着钱都买不到粮食!如此赈灾,就算中央拨100亿赈灾款都无济于事,除非直接往河南运粮。”
  “你把资料留下,容我想想。”常凯申挥手道。
  “告辞!”周赫煊气呼呼离开。
  1942年河南大灾荒完全就是人祸,这跟1936年的四川大旱不同。四川那是连续受灾歉收多年,而河南则是连续数年风调雨顺,即便1941年受灾也能足额完成征粮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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