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精校)第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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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小姐陷入深深的自责,皱眉道:“都是我对不起你父亲,这段时间没有教导好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方应物险些吐血三升,解释道:“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拼命甩开了她们,不然我怎么回到这里?”
  “什么?她们?还不止一个?”王六小姐质疑道,“看来我必须要给你父亲写信了。”
  方应物拍了拍额头,感到很无语,这样子简直无法沟通了,王小姐代入母亲角色过于投入,以至于不能自拔了罢?莫非是她思念父亲过度,通过这种方式找感觉么?
  方应物斟酌着语气道:“至少,目前,还与你关系不大罢?兰姐儿都没急眼,你急什么……”
  王小姐伸手一指方应物背后:“还说没事,你自己看!”方应物扭头瞧去,正好看到王兰默默低头,擦了擦眼角,很委屈……
  不由得长叹一声,方应物暗道,出身良家所处的道德环境毕竟是不同的。
  “你好自为之罢,休要搅得家里不安宁。”王六小姐最后丢下这句话,这才转身走人,让方应物和王兰独处。两个“小辈”需要沟通时,她这“长辈”还在此地杵着有点不合适。
  目送未来继母离开,方应物连忙对王兰问道:“这事让你很伤心么?逢场作戏的小事情不用往心里去。”
  王兰抬起头,表情很莫名其妙,“奴家等你等得困乏,方才眼睛犯酸,所以揉了几下而已,好像叫六小姐有所误会了。”
  是么……方应物盯着兰姐儿脸庞片刻,突然轻轻亲了一下,“多谢你了,我懂你的心思!有你在身边,何其幸运也。”
  被夫君看穿了她的小小谎言,王兰忽然又愉快起来,这就是心心相印么?
  却说到了次日,方应物第二次望远楼之战,比第一次造成的轰动还要大十倍。
  其实第一次已经很轰动了。那王铨是探花王鏊之弟,与祝允明、都穆、杨循吉互相交好,是苏州府士子年青一代里的佼佼者,只不过没有四大公子四大才子之类的说法而已。
  结果王铨因为当众骂了几句商相公,便被不忿之下替老师出头的方应物虐到近乎身败名裂,这已经让苏州府文人意外了,引起轰动也是正常的。
  但细细想来,还在理解范围之内,毕竟这是一场遭遇战,谁输谁赢还都算正常。再说方应物未必就是善茬,何况他替受辱老师出面气势上更盛,战斗意志更强,王铨骄傲大意之下,败北并不奇怪。
  可是第二次望远楼之会的结果,就叫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了。
  这是年轻人的游戏,为了替王铨和本地人找回面子,祝允明、都穆、杨循吉三人都去了,请那方应物夜宴。
  最强组合出动,这实在没有可能会输掉,所有人都相信,即便是去了京师,这个组合也不会输人。然而就是这个被认为是最不可能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
  虽然没有裁判判定输赢,但从望远楼回去后,祝允明修道去了,都穆喊着要出家,杨循吉只会反复念叨“大神通可怖”。这若还不算输,那什么算输?
  关键是,输都不知道怎么输的,找当事人打听消息的都感到糊里糊涂,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因为这场才华碰撞,并没有出现什么光芒耀眼的火花,也没有出现脍炙人口的名篇,难道方应物那首台阁风能算名作?
  好像从头到尾就是打了一场闷仗,方应物莫名其妙地就占了上风,谈笑之间就将苏州三人组虐掉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好有另外的渠道,当夜参加了宴会的有几个名妓。于是这几位美人便突然生意爆好了,客人纷至沓来、应接不暇,一天见上十几个都是少的。
  虽然助兴的美人们当时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方应物身上,满心思都是如何将方应物肚子里那些震慑人心的名篇勾引出来。
  至于三人组是可以天天见的,不急于一时,美人们便没有太多注意。但她们毕竟是经历者,于是一些小细节也渐渐流传出来了。
  比如方应物大肆抨击吴中士子写诗词没气调,口水太多,配不上苏州城的美人们……当即惹得士人一片愤然,到处都是暴怒的声讨。
  但“人生若只如初见”和“为谁风露立中宵”四句残诗传出来后,苏州士子群体的滔天气势就被遏制住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从搭配美人的角度看,这四句虽然还只是冰山一角,但已经具有压倒性的水准了,确实远不是口水诗所能比的。
  而且还有个奇怪现象,虽然苏州府士子仍不服气的很多,愤愤不平的比比皆是;
  但在花界业者、闺阁弱质这里,也就是女性人群里,舆论却呈现出一边倒态势,全部将只闻名不见人的方公子视为了第一知心哥哥或者知心弟弟。
  可谓是四句残诗动姑苏,满城芳心愁锦书。大概方应物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还有“妇女之友”的潜质,可惜进一步开发起来难度颇大。
  却说这日方应物又在行辕里坐不住了,要出去散心。这次他计划走远一点,到另一个名胜虎丘那里游玩。心里正想着,出了屋门却迎头碰上王六小姐。
  王小姐挡住了方应物,劝道:“不要出去了,外面风头正大,你且在家安稳两天,父亲这两天随时可能回来!”
  方应物对自己惹出的后果是有足够预计的,但王小姐这深宅大院女子也能如此之快的知晓?不由得惊讶道:“连你也知道了?”
  王六小姐轻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昨日去赴闺阁姐妹的茶会,可是有几个大户千金委托到我这里,向我求浙江方公子的诗词。名声乍起,这下你可得意了罢?”
  “多谢成全!”方应物拱手道。如今王恕老大人不在行辕中,若没有这位未来继母的有意纵容,他哪有机会三番两次的跑到城里刷声望?
  难怪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位六小姐还没正式嫁给方家,就已经开始偏向方家人了。
  如今面对王恕老大人,他方应物全面处于劣势,所能做的也就是靠刷声望来稍稍壮大自己的话语权了。如果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变成了名人,那么面对王恕老大人时自然不同。
  大明的名利场中,饭可以不吃,声望不能不刷,声望是可当真金白银的硬通货。此时正好叫方应物遇到了公开辱骂商相公的王铨……
  这时忽然有门禁过来禀报道:“外面来了两个掌柜的,想求见方小公子!他们说,愿出二百两银子,求方小公子将什么如初见、立中宵的全篇写下来,赠送给他们。”
  二百两,这可当真不少!方应物有点心动,随即道:“先请进来见见。”
  王六小姐却对门禁喝道:“什么东西,回绝了去!”
  她又扭头对方应物教训道:“你怎能沾惹上苏州士子这些卖文的坏毛病!为人要洁身自好,不要用铜臭玷污自己的作品!
  苏州是烟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士子习气不甚好。我最钦佩的就是你父亲在这里游学时,不受任何纷扰蛊惑,心性坚韧无比,这才是顶天立地好男儿。你与你父亲相比,定性差了不少,所以我担心你留在苏州府不是好事。”
  方应物苦笑,王六小姐成了后母,这日子肯定不好过啊,不愧是父亲看上的女人,也不愧是能看上父亲的女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再次深腰揖拜,很恶趣味地叫道:“母亲大人在上,谨受教!”
  什么?王六小姐冷不丁听见方应物叫她母亲,瞬时满脸通红,脑子像是炸了一样,嗡嗡嗡的作响。
  虽然她始终将自己摆在这个母亲角色上,全心全意地对待方应物,生怕将来留下什么导致家庭裂隙的种子。但真当被其实只小一两岁的方应物称呼为母亲时,还是遭到了极大地冲击。
  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便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一直出了院子。
第八十六章
喧宾夺主
  方应物看着王六小姐的匆匆背影,自言自语道:“平时派头十足,怎的如此经不起玩笑?不是还有人要求诗么?一不做二不休,再散几首出去好了。”
  又过了两日,有船队缓缓进了阊门,又在巡抚行辕附近码头靠了岸,这正是王恕老大人的仪从。
  却说在四月初时,因吴淞江下游淤塞,苏州北部以及常州府一代发了大水。这几天巡抚王恕老大人亲临一线勘查灾情,并下令开济农仓赈灾,要求各县组织灾民修补堤坝。
  在灾区连轴转数日后,这日王中丞满怀疲惫地回到了府城。他律己甚严,巡抚仪仗从简,没有搞出清场开路的威风,再说苏州府文人士子、官宦世家太多,还是谨慎一些好,胡乱招来议论不是好事。
  离巡抚行辕不远时,王恕随意透过轿子小窗向前看去,却发现在行辕外的大牌坊下,三五成群的聚集了一二十人。
  王老大人轻轻叹了口气,作为一个三品副都御史巡抚,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见他,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虽然他在高层眼里是属于不得志的人,是被打发到地方混日子的人,但在这一亩三分地却算得是位高权重,当然寻门路的人络绎不绝。
  可是这些人消息也太灵通了罢,连他回行辕的时间都知道,还特意提前等候在这里?
  今日刚刚回到行辕,必然有许多积压公务要处理,怎能将时间浪费在往来应酬上?再说这两天他有件涉及本地财税的大政务需要仔细斟酌考虑,不想被打扰。
  想至此处,王恕招招手,将长随叫过来,隔着小窗吩咐道:“你去对等候的人说,本官今明两日不见客,叫他们散了罢。”
  长随得了吩咐,小跑向前,将此消息传达给众人。王老大人的轿子路过牌坊时也没有停下,一直到进了行辕大门。
  却见那长随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小的去说了,可他们并不散去!”
  王恕久在地方为官,经验极其丰富,闻言立刻想到了什么,很严肃地问道:“彼辈莫非有重大冤情前来控告?若是如此,立即请入。”
  长随解释道:“他们说不是来拜见老爷你的,而是要求见方公子!”
  方公子?王恕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行辕中只一个姓方的可以勉强称为方公子,“找他作甚?”
  能做长随的自然都是机灵人,早就简单打听过情况,“好像是这几天方公子大出风头,这些人都是慕名来拜访的。”
  王恕有几分哭笑不得,敢情行辕门前聚集了一群人,不是来拜见他这个主人,而是来找方应物的,这是喧宾夺主啊。
  好像他不在的这几日,方应物很是闹了点动静出来?小孩子总是喜欢做出些动静,以吸引大人注意,表示自己长大并成熟了。
  越是这样的小孩子,越是不能答理他!王恕很老练地想道。
  本来回到行辕,他准备召见方应物,考考他的学业,指点指点他读书。但现在看来,此人既然如此不安分,那么还是先晾着好了。
  回了家,王恕还真就不见方应物,抓紧时间在书房批阅公文。不知过了多久,却见长随过来禀报道:“文老爷来了,在前面厅中。”
  这位文林是成化八年的进士,在南京当过官,身体不好的原因,去年回到家里静养。他与王恕有过几面交情,但交情也不是很深,毕竟不是同一时代的人,差了将近三十岁。
  王恕便喝道:“我说了不见客,你怎的还来禀报?”
  长随答道:“文老爷说不用见老爷,只是来求诗文的,有了准数就走。”
  王恕忙于公务,哪有闲心纠缠,用力挥挥手道:“我答应了,叫他留下题目,自己先走罢,等有了空便给他写。”
  这世道,彼此之间求文是很常见的现象。无论祝寿、立碑、作序、送行、修家谱等等,都需要请别人做诗词文章,当然越是名家越好。有关系就用人情请,没关系就花钱买。
  长随为难道:“不过文老爷说,是前来求方公子为他家小公子作劝学之诗,并不是找老爷来的,请问老爷答应否?”
  饶是王恕心性坚定,此时也忍不住有几分尴尬,怎么又是来找方应物的?方应物真有如此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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