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5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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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因妙锦比朱高煦的年龄稍大,且常有自认长辈的心态,她的目光让朱高煦感受到某种母性的东西。他一时间心神动摇,便脱口道:“我有时候会感觉到彷徨,还有恐惧。”
  妙锦听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圣上不是现在才会如此,‘伐罪之役’时,每逢大战之前,圣上何时安生过?那时觉也睡不着,而今总比当初好多了罢?是不是因为无法确定事情的结果,圣上在担心胜败?”
  朱高煦一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顿时有一种知己之感。他便忍不住说道:“国政就是战场,只不过战争是矛盾最激烈的表现。”
  妙锦的目光柔和了一些,轻声问道:“圣上在担心甚么?”
  朱高煦道:“我在担心甚么?偶尔我也觉得,只是自作自受罢了。
  你看这朝廷,数百年间完善了科举制度,从全国选拔出官员;然后这些官员以理学道德为标准,有成熟的行政机构与制度,将国家治理得还算有秩序。哪怕是在内战动荡的几年,依旧没有摧毁稳定的统治体系。
  朕在这皇宫里,几万人服务着饮食起居,还有鸿胪寺等衙门在采办食材,各地将最好的特产进贡上来。有时候朕觉得,自己就算成天享乐,也不会出多大的问题。那我折腾个甚么?”
  妙锦沉吟道:“大臣们或许也不愿意圣上‘折腾’,您若只顾享乐,他们会更满意。”
  朱高煦赞同道:“妙锦不愧出身官宦之家。”
  他接着说道:“而海贸扩张、商业化,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未知风险。极可能会冲击现有形势,加重多寡不均、人心浮躁、世道混乱。最让朕担心的是,局面无法控制时,会危及统治……比如现有的保甲制度,将大多数百姓限制在土地上,便让国家基础十分稳定;但工商业兴起,恐怕人口就要加快流动了。
  到那时候,那些获利的势力,朝廷是指靠不上的。只消仔细揣摩,咱们就能明白,各方势力都只顾自己的利益,没有人愿意吐出肥肉,这不过是人之本性……”
  朱高煦还想说历史上明末的状况,但说出来必定很怪异,便作罢了。
  他以前从电视网上得到的信息,认为明末士绅中存在一种大官僚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合体怪物,集中权力、资本、土地等资源于一身。于是明朝有些地方工商业繁荣,一些人积攒了大量美洲曰本运来的白银、骄奢淫逸;大部分地区却饿殍遍地易子而食,苦不堪言。那些得利的士绅,却并不愿意承担起应有的责任,他们只顾自己的利益。
  于是在明朝资本主义变革的初期,造成了整个大明朝从文明、道德、财政、统治全方位的崩溃;结果是,表面的繁华总会尘埃落定,所有人一起掉进了深渊、长达几个世纪的万劫不复。
  而且朱高煦并没有系统的经济学知识,包括忠心于他的嫡系大臣,也没有那方面的见识。新的变革让他心里充满了不确定性。
  所以说,人总是在恐惧着未知。
  在他思索了一阵之后,妙锦终于疑惑地问道:“既然如此,圣上为何要做那些事?”
  朱高煦道:“因为朕觉得,此时下西洋的事业,可能是华夏最后的机会了,这是咱们能继续保持领先地位、唯一的战机。”
  妙锦的表情更加困惑:“四方皆蛮夷小国,蒙古鞑靼瓦刺一蹶不振,圣上何出此言?”
  她的疑惑实属正常。若非朱高煦知道未来,无论如何、他也没法预见那么远的事,恐怕没有人能想到。
  “竞争与危险,来源于‘遥远的西方’。”朱高煦正色道,“他们正在发展出更有竞争力的文明。以咱们现有的体系,无疑会面临不对称的打击。”
  妙锦眉头一频,摇头无言。
  朱高煦便尽力解释道:“遥远的西方,有过一个哲理基础形成的时期,如同华夏的诸子百家时代,奠定了整个文明的传统。
  咱们形成了一种倾向于经验总结的文明;医药、风水、治国,无不在大量历史实践经验之中改进。而西方则倾向于一种‘抽象模型’的哲理,一开始那种东西不太实用,容易造成莫须有的矛盾。
  但等到世上各地贡献了大量技术发明之后,比如咱们的印刷、纸张、罗盘、火药等等;在某一个时刻,那种‘抽象模型’的思维,便会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远远超过经验总结,可以称之为‘科学’。一切仿佛就是注定的过程。
  或许在更远的以后,西方的方法会让所有人类遭到报应。但至少在两三百年之内,那样的东西无疑更有威力。”
  妙锦沉默了一会儿,柔声劝道:“圣上北征归来,仍每日忙于诸事,常在冥思。臣妾请圣上不要想得太多,歇息一些时日并不要紧,子民也能休养生息。”
  朱高煦听罢,暗自叹了一口气,便故作轻松地玩笑道:“若是解缙听到妙锦刚才的话,他必定不会再指责你干政了。”
  妙锦也露出了笑容:“臣妾觉得圣上一些话挺有道理,人们是怎么有利、就说甚么道理,好像真是那样呢。”
  朱高煦道:“真理常常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妙锦沉吟道:“以前你还说过,世上需要真正有能耐的人来治理。”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好奇的模样,问道:“‘抽象模型’是甚么意思?”
  朱高煦比划了两下,说道:“便是通过一些实际看到的东西,先思索假定出一个看不到的规则‘模型’,然后再通过各种试验、去验证那个规则真伪。
  其实咱们也有这方面的路数,就像那些郎中,说人身上有经脉、五行气息,定了一些寒热邪之类的规则;然后又通过那些规则,来诊治开方。不过朕以为,他们开药方,主要还是靠经验,总结出哪些药能治甚么病。
  又比如,西方人说万物皆有引力,并假设、实验出了一些力学、运动学的规则,这便是‘抽象模型’。但是引力究竟是个甚么东西,没有人说得清楚,往更深了想就会困惑不已。所以那个制定出规则的人,后来信神去了,觉得一切都是神的法则。
  不过世人搞不明白最基础的东西,却并不影响用这样的法子、反过去创造更多的东西。”
  妙锦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有点明白朱高煦的意思了。
  她忽然问道:“圣上以为,究竟是谁制定了世间规则?”
  “你的问题太深了。有一种说法是咱们自己、通过观测创造了一切(量子力学,薛定谔之猫)。但谁知道哩?”朱高煦笑道。
  他观察着妙锦的神情,觉得她多多少少明白了部分话,顿时对世人又多了几分信心。据说黄种人是智商最高的人,并不能低估人们对事物的理解。
第七百一十七章
残忍的快意
  正如朱高煦感悟的心得一样,在明朝当皇帝,如果想偷懒实在是太简单了。
  他一直知道,殿试是皇帝亲自出题和批阅。但是他召见了齐泰之后,才知道出题可以叫大臣写几道策问,然后皇帝只需选一份题目就行。
  至于怎么点状元榜眼探花,更是容易。这件事没有确定的标准,皇帝可以非常随意,没有人会闹事的。毕竟参加殿试的人不会落榜,殿试之后都是进士,已然皆大欢喜。
  皇帝可以看谁的字写得好、或者看谁长相好来判断,毫无问题。像建文年间那个王艮,本来是状元,却因为长得不太方正、便没当上;还有洪武年间的黄子澄,因为太祖问他名字,他说话不流利,也没做上状元。
  朱高煦想起以前听到的故事,心说难怪明朝皇帝有各种奇葩;有玩蟋蟀的,有开妓院的,有不识字的木匠,还有几十年不上朝的、而且不止一个。之所以他们可以那样干,或许是因为皇帝不用做甚么事,朝廷照常能运转。
  他还记得课本上的论述,明清是封建专制发展的顶峰。这种说法应该也是对的,但是明朝大部分时期、可能不是皇帝集权,而是中央集权。
  有的皇帝主观意愿,是想让大臣们把活都干完、但是不能分走利益和权力;这就跟让马儿会跑、但不吃草是一样的道理。结果只会造成官僚集团掌握大部分权力、拿走大部分好处。于是从永乐朝开始,皇室便已开始转变策略,逐渐放弃不切实际的幻象,转而寻求“势力制衡”;其中发生过两次突然的失衡,一次是土木堡,一次是阉党的覆灭。
  这些都是朱高煦自己对朝政的理解。但是如今的格局开始重塑,恐怕已变得与历史迥异……
  朱高煦在乾清宫东暖阁坐了一上午,仍未批阅完奏章。他在心里很佩服皇太祖,七旬之际仍独裁所有奏章。大概创业的人,才真正懂得江山来之不易。
  吃过午饭,他便叫宦官把剩下的奏章、直接送武英殿的内阁,让内阁和典宝处处理。他自己则到柔仪殿看书去了,妙锦写的《起居记》还没看完。
  那两个衙门,起初因为北征而临时设立,所以没有遇到甚么劝阻。但朱高煦回京后,仍未解散;只是取消了紧急事务的“权宜决策”之权,毕竟朱高煦回宫之后,紧急事情可以让他亲自裁决。
  他已预感到,反对的声音正在酝酿。“典宝处”这个驳斥决策的机构里,有几个勋贵武将、还有个太监;让这些人参与决策过程,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
  朱高煦暂且没有理会,他在柔仪殿呆到了旁晚。太监曹福告诉他,今天侍寝的人轮到德嫔段雪恨了。于是朱高煦便命令曹福,召德嫔到乾清宫侍寝。
  大明皇帝就是这样,从衣食住行到朝政大事、甚至女人,都可以不操心,全有人妥善安排。
  但他这时才渐渐意识到,曹福本来是尚膳监太监,怎么管起这种事来了?明初并没有专门设立翻牌子的内官衙门,而这个曹福在不知不觉中,便把一个权力真空给占了;而且朱高煦很长时间,毫无感觉,竟觉得很顺心舒坦。
  或许在皇城里的人们,见多识广、经常明争暗斗,怕都不是省油的灯。
  段雪恨到来的时候,夜幕已然降临,但时间还比较早。她穿着绸缎衣裙,有深红色的霞披飘带。段雪恨跟着他北征时,不可能穿这样的衣裳;朱高煦此时看见她的样子,有点不太习惯;
  她的脸上也有修饰,不过朱高煦仔细看时,发现她只涂了嘴唇上的胭脂、画了眉毛,别的地方没有上脂粉。她的皮肤气色不如别的妃嫔好,不过天然很白,在晚上倒也看不清肌肤上的瑕疵。只有当她靠近灯光时,朱高煦才看到了她发际处浅浅的汗绒。
  段雪恨准备了枸杞米酒汤。朱高煦自觉身体没啥问题,但好意难却,便没说甚么。
  这时段雪恨忽然问道:“圣上言,星月很大。可它们为何没掉下来?”
  朱高煦有点意外,他没想到,自己的一些言论、会在她们心里发芽。他现在本来只想着春宵快活的事,不愿意多说别的;不过正好今天上午,才想起了很多这方面的东西,他便有了点兴致。
  “你们下去罢。”朱高煦转头道。
  一众女官和宫女听罢,纷纷屈膝道:“是。”
  朱高煦并不愿意在大臣们、或者不相干的人面前,轻易说这些东西,主要怕被人当作脑子不正常的失心疯;不过亲近的妃嫔,他倒是没多少戒心……便如同后世若有人声称,微观世界与物质都是不存在的、只是意识的幻觉,大多数人也无法接受这种唯心主义的言论。
  他把腰带上的“天作之合”翡翠玉佩取了下来,又找了一根绳子拴住,然后在空中甩起了圆圈。
  段雪恨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朱高煦甩了一会儿,便收起了玉佩,说道:“玉佩为啥没飞出去?”
  段雪恨道:“有绳子拽着。”
  朱高煦又问:“绳子拽它,它怎么没朝手心里跑?”
  段雪恨:“……”
  朱高煦便道:“因为绕圈转动,需要一种向中间的拽力;不然咱们把绳子剪断,玉佩必定飞了。德嫔见过磁石吗?”
  段雪恨点了点头。
  朱高煦道:“磁石与铁之间,并没有那根绳子,但有那股拽力,叫磁力;而万物之间皆有一种力,叫引力,也看不见‘绳子’。
  玉佩转动靠的是绳子的拽力,星辰绕圈靠的就是那种引力。
  寻常的两样东西,好像没有引力,只因东西不够重,引力也很小。但咱们的大地够重,所以东西才会总往地上掉,不会往天上飞。”
  段雪恨沉吟道:“好生奇怪……”
  朱高煦笑道:“大地其实是个圆球,因为太大了,站在上边的人才觉得好像是平的。但若到大海里去看,你能看到海平线是圆弧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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