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577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77/817

  几乎是顷刻之间,胡广已经把皇帝要传递的意味了然于胸。但为了防止疏漏了甚么深意,他后来又想了很久,反复深入思量。
  以至于下值回家后,胡广依然在书房里细看这份书法。
  许久之后,他终于找来了个奴婢,去让夫人把女儿放了、并带到书房来教训。
  不料等了一阵,胡广的妻子、女儿,还有长子胡穜都到书房来了。
  胡广便对女儿胡氏道:“今后为父不再锁你了,也不反对你与那解祯亮的事。但你别去私见他,省得丢人现眼!为父会找人与解缙谈谈,再让解缙请媒人来说,为你们操办此事。”
  小娘的眼睛红红的,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神情却已转忧而喜。
  长子胡穜却很不满:“那解缙侮辱胡家,父亲岂能如此罢了……”
  “咚咚!”胡广用手指敲了两下桌案,然后往摆在上面的宣纸上一指。家眷们上前,看到了上面的几个字。
  胡广道:“今日圣上御赐之物。”
  胡穜却依旧愤愤道:“可是解缙实在是太过分了,他说的那些话,叫胡家遭人嘲笑,难以自处。”
  夫人瞪了儿子一眼,气氛有点尴尬。
  胡小娘却轻声道:“女儿早就听说当今圣上风流,却没想到他还会管这样的事,确不似那些迂腐无趣的士大夫。”
  胡广摇头道:“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他看了一眼儿子,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解缙说的事,虽无法考证,却也是实情。你们可以诟病为父贪生,建文四年京师城破前后,为父就没想过要死。”
  夫人急得沉声道:“难道要我们家像黄子澄、方孝孺、铁铉家那样,家破人亡,别人才满意吗?老爷做的有甚么不对?”
  胡广却不能这样教育自己的长子,他没理会妇人,又说道:“读书之人,不能不明大节。当初建文皇帝已经完了,忠臣当然该以死回报君王,为父自认有亏名节。但总不能满朝皆死,势必有人活下来继续报效国家。
  大明朝依旧是大明朝,太祖孙子的皇位、到了太祖儿子手里。事已至此,我朝亿兆臣民,要不要继续活下去?
  活下来的人该怎么办?建文帝既没,只能是太宗皇帝登基。那时候对抗太宗皇帝,又能起到甚么作用;想要国家无主,还是纯粹为了泄愤?
  在既定事实之后,那些依旧辱骂皇帝的文官,造成了君臣对抗。太宗皇帝登基之初,动辄杀戮,朝臣极其紧张。这样的形势下去,必定有害无益。朝廷最终要走向何方?只有君臣之间重新达成诚意,而不是泄愤与敌视,大明朝廷方能延续。”
  儿子胡穜看着父亲的目光,渐渐地多了几分尊重。
  胡广道:“动荡一直延续到当今武德朝。今上登基后,其国策让朝臣多有不安,然而并未大肆清洗朝臣,今上还多次投出了和解的诚意。让废太子那边的文官进入内阁,参与决策;礼部尚书胡部堂上请经筵,圣上也立刻照准。这是天大的好事,若是朝臣反其道而行之,对国家何益之有?
  咱们不能得寸进尺,只有适当妥协,才能重建君臣诚意,平息这些年以来的动荡。我等既然未死,而身居庙堂,正该做这些事,此乃职责道义所在。”
  胡穜道:“父亲忍辱负重,心怀天下,绝非解缙那等小人可以企及!”
  胡广却冷道:“还没有你们的时候,为父便认识解缙了,他是怎样的人,我一清二楚。杨士奇家的人,一直在四处找人解救,解缙同是江西士人(赣党)、为何不为杨士奇上书求情?”
  儿子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解缙也怕牵连上废太子一党?”
  胡广摇头道:“杨士奇的独子,平常为非作歹,还曾打死了人。但因杨士奇是废太子的东宫故吏心腹谋臣,应天府的官员便徇私了。解缙用甚么道理解释这件事?”
  夫人趁机说道:“还是咱们家儿子好。”
  胡广却正色道:“你不能惯着他!”
  儿子忙拜道:“父亲教训得是。父亲之意,解缙清楚黑白是非,不全是小人之心?”
  “那还用说?”胡广道,“朗朗乾坤,日月分明,圣上也不糊涂,庙堂上哪来那么多小人?解缙自有他的处世之道,与为父不同罢了。”
  儿子叹了一口气,问道:“就算咱们家同意婚事,那解缙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胡广指着桌案上的御赐书法,“如果解缙只想与皇帝过不去,他为甚要投降太宗,又投降今上?”
  “父亲言之有理。”儿子点头道,他还是一脸不高兴道,“小妹也真是不顾大局,为啥非得与解家的人来往!”
  小娘胡氏委屈道:“难道婚约,不是父亲定的?”
  胡广叹道:“事已至此,只能权变。为父不是怕他解缙报复,只是念及圣恩。他解缙整不垮我!太宗以‘太祖成宪’起兵靖难,今上以废太子无道伐罪;若谁以气节之名攻讦我,便要涉及这些问题,都是尸山血海之后已有的定论。而那些私传的闲言碎语,不登大雅之塔,别去理会便是,世人的误解自有消解的一天。”
  ……正月里,京师又有大事,柳升率京营一部,押解着战败的安南贼首进京了。朝廷有司为柳升布置了隆重的礼仪,迎接得胜的大将回朝。
  柳升的马车在前呼后拥中进入京师,锦衣卫将士为其开道,各种牌伞仪仗应有尽有,官民一律下马避道,排场极大。人们敲锣打鼓,围观随后的囚车,好不热闹。
  此时朝臣也是欢欣鼓舞,表现出了十分矛盾的态度。
  掌握实权的是文官,他们对于战争一向比较反对。即便是安南叛贼欲杀朝廷命官,平乱是势在必行的正义之战,当初大多文官也对此持谨慎主张。
  但明军已经获得大胜、抓获罪魁祸首之后,大臣们又十分高兴,给柳升安排了极大的尊荣排场。
  或许因为即将到来的献俘仪式,能提高朝廷中央的威望;这样的仪式在各种礼仪之中、也是居于前列的盛大典礼,对于维持朝廷的权威与统治,据有非同凡响的影响。
  阮氏在柳升的马车上,好奇地从车帘里角落里观望,她看到这样的景象,有一种柳升位极人臣般的错觉。因为上至官员,下至庶民,都恭敬地向柳升的车驾行礼。
  京师的宏伟城楼宫阙,十分震撼;其中又不乏园林亭台、小桥流水,以及精致华丽的水榭别墅,正是让她看得眼花缭乱。人口也非常多,其繁华程度远超安南国的任何城池,且一切极有规矩,可以看得出来人们完全不用担心作奸犯科的事。
  “大明如同天庭。”阮氏感叹了一声,她接着脱口道,“已经如此富贵了,为何还想要安南国的土地?”
  阮氏说完就意识到失言,脸上一红。
  柳升道:“朝廷不是想要安南国的土地,新城侯已经许诺退兵至东北边,陈氏后人也做了国王。大明王师是为了去帮助安南国,平息祸乱,安定地方。”
  阮氏忙点头道:“妾身明白了。”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一些忐忑道,“我真的能做柳府的夫人?人们会不会看不起我?”
  柳升好言道:“不用担心,圣上有厚恩。”
  阮氏柔声道:“那时我忧心柳将军,心急如焚,没能深思熟虑,后来一想才明白,我的身份真的有违道德。柳将军是有地位的贵族,不怕别人说吗?”
  柳升笑了一下:“说的人都是文官,他们生下来就看咱们不太顺眼,总有这样那样的讲究。可咱们的富贵,不是文官给的,管他们作甚?圣上看我顺眼就够了。”
  一行队伍沿着大街到了皇城南面,先把囚车交给了锦衣卫。柳升把将印、一份奏章送去五军都督府,便带着阮氏先回家去了。献俘仪式、庆功宴等都需要周密的礼仪准备,今天暂且不用着急。
第七百五十八章
何患无辞
  献俘典礼早已准备妥当。没有在当天举行,最大的原因、是柳升押解俘虏进城的时辰不太恰当,所以典礼定于明日上午。
  司礼监太监王贵,奉旨见过鸿胪寺的官员,有过私下沟通之后,又在柔仪殿见了朱高煦一次。王贵要提前告知皇帝朱高煦、明日的礼仪过程,因为朱高煦是第一次参加献俘大典。
  好在朱高煦负责表演的节目还算简单,也无须进行彩排练习。他主要负责坐在上位接受人们的膜拜,台词只有一句、简洁好记的两字短语。
  逮获的一众安南叛军俘虏,已经弄到诏狱关好,一切都很顺利。
  不过快到酉时的时候,朱高煦决定去洪武门那边,亲自见见俘虏。
  朱高煦并未到大牢里面去,牢房外面有负责管理的锦衣卫衙署。他便在一间衙署廊屋里,等着要见的人。
  而下面暗无天日的牢房,若非必要、朱高煦十分不喜欢前去,那样的环境确实会让人充满负能量。特别是现在这个快要临近黄昏的时辰,想到阴森的夜晚即将降临,光是靠近这里、朱高煦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地牢里的绝望与黑暗。
  没等许久,一个穿着肮脏囚服,带着枷锁的黑瘦汉子进来了,身边还有几个押解他的锦衣卫将士。他是战犯之一的阮景异,曾在陈季扩伪政权下任太保、主持守备清化的防务,也曾来过京师作为副使。
  朱高煦轻轻挥了一下手、让不相干的人退避,他便看着阮景异道:“朕不见身份更高的陈季扩、阮帅二人,却只见你。你知道为甚么吗?”
  阮景异刚刚还一副行动缓慢、脸上麻木无神的模样,听到朱高煦的第一句话,他立刻就抬起头来了。
  阮景异的一张脸虽然有点脏,却几乎在刹那间、就变得丰富起来,眼珠子也开始转动。他的眼神仍然充斥着恐惧与迷茫,又隐约有了些许希望、开始刺激他的感官。
  朱高煦也十分仔细地观察着阮景异的变化,心道:人确是软弱的。
  安南国那些重要人物的关系,朱高煦心里有数。陈季扩自不必说,他就是一杆旗帜、称过帝的旗帜,本身是个甚么样的人、有没有本事与罪孽,现在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陈季扩被抓获后,他曾做过“大越皇帝”的身份,才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特征。
  而太傅阮帅,则是陈季扩的坚定支持者,在“大越”政权内部的一系列争斗中,都是陈季扩的心腹。只有阮景异是因为内部厮杀中,失败之后才无奈拥立陈季扩的人。
  所以朱高煦的话,似乎提醒了阮景异,让他觉得自己的罪、好像没那么大。对于一个要死的人,求生的希望当然才是最刺激的感觉,哪怕那点希望很隐约。
  阮景异呆呆地望着朱高煦。这时,锦衣卫指挥使张盛忽然喝道:“圣上问你话!无礼不答,便是大不敬之罪。”
  这句话应该是张盛的失言,毕竟阮景异的罪、比大不敬严重多了,这种威胁根本毫无作用。
  朱高煦看了张盛一眼,张盛知趣地住了嘴,果然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态。
  “阮景异,原先你来过京师。咱们在和谈的时候,朕很诚意地与你们商议,希望能找到一个比较理性的法子,找到办法解决问题。你们却并不当回事,看看现在弄成甚么样了?”朱高煦语气镇定地说道。
  阮景异痛苦地闭上眼睛,终于开口道:“成王败寇。力不如人,咎由自取。”
  朱高煦摇头道:“这并非朕愿意看到的结果。直到现在,朕还是认为,当初若能避免战争、才是最好的法子。起码去年的一场战争不会发生,减少了大量的军费消耗、以及许多人命的无谓折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彼此都付出了代价,谁也没捞着好。”
  他叹了一口气道:“应该很容易能预判到的后果,为甚么人们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哐当”一声,阮景异扑倒在地上,他挣扎了几下,忽然痛哭道:“罪臣知道错了!”
  朱高煦问道:“你真的知道错了?”
  此问让阮景异的情绪愈发崩溃,他简直痛哭涕流,一个劲地反复着说他有罪过,并且开始讨饶……朱高煦好一会儿都没吭声,观察了一番阮景异的表现。此人的情绪很混乱,但是阮景异他似乎并未意识到、究竟哪里错了。
  不过阮景异极快就动摇了,看来此人并没有如同宗教一样的偏执信念,本能的恐惧,立刻就击碎了他的立场。于是朱高煦觉得,这个机缘巧合在叛军中获得高位的人,实际上是个最常见的普通人。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77/81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