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5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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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骥离开后,张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生气地往桌案上一扫,把上面的茶杯、摆设等物全都掀翻在地上,“叮叮哐哐”一阵响动。他心头一股怒火,顿时冲头而起。
  “大帅,谁惹您生气了?”身后传来了部将黄中的声音。
  张辅转过身看了黄中一眼,见黄中已经走进了门口,他不知怎么回答黄中的问题。张辅想了想,才骂道:“黎利!就是黎利,把老子害惨了!”
  “咋了?”黄中忙小心地问道。
  张辅不答,犹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稍稍冷静,人也在狼藉的几案旁边、往一把椅子上坐了下去。
  黄中便不敢多问,只得躬身侍立在旁边。
  张辅虽然情绪激动、心头各种情绪十分复杂混乱,但他已在短时间内、大概明白了这件事的利害。
  他本来是想,寻机设法进入皇帝的心腹圈子;不料现今却被黎利算计利用,送了个刺客给皇帝,简直是弄巧成拙。
  而之前,安南的大战结束,张辅把进京献俘的事让给了柳升、并放弃了有可能得到的征日军功。但结果他也没能找到法子对付黎利,在这地方未再立寸功。
  如此处境,张辅心头烦躁,自是难以排解。
  不过他仍有一些庆幸、以及后怕。幸好当今皇帝朱高煦是个明白人,且也很狡诈、根本不会上当;否则只要皇帝猜忌张辅心怀叵测,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又因朱高煦自身也是员大将,懂得欣赏张辅的将才,反而预先为张辅谋划、防备朝臣攻讦。不然这件事,必定能让人找到各种各样的过错和罪名、叫张辅吃不完兜着走;要是那样的话,这回攻灭陈季扩的军功、能不能抵消罪过还不好说,总之张辅必定会白忙活了。
  “他娘的……”张辅骂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着。过了一会儿,他又似乎想让自己再次冷静一些,便走到窗户边,望着外面的烈日一言不发。
  黄中在背后说道:“此前末将为都督府建议的方略,大帅以为如何?”
  张辅没吭声。
  黄中又道:“黎利不过是一逃犯,既无钱粮,也无堪战之兵。只待雨季过去,咱们便颁发‘连坐法’,把那些隐瞒军情不报、帮助反贼的人,全部诛杀,然后派兵多路进剿,将黎利的叛军斩草除根。”
  张辅转过身来:“你这个法子,短时间内削弱反叛的势力很有用,不过你得先上奏朝廷,让朝廷修改了平定安南的大略再说,不然便是与朝廷对着干。
  况且这种笨法子,对付指定的一两个人几乎无用。安南国西边,那么多丛林山区,在里面找一个人岂非大海捞针?安南国西边过去,还有老挝、真腊、暹罗等地,咱们就算派几十万人来把安南掘地三尺、也不一定能找到黎利。”
  黄中试探地问道:“大帅最想对付的人,只是黎利一人?”
  张辅看起来很镇定,话语却十分狠辣:“是,本帅不弄死他、便吃不好睡不香!再也没有任何理由。”
  黄中神情尴尬,无言以对。
  张辅沉默了许久,忽然说道:“你去把阮景异带过来,本帅想亲自见见。”
  黄中道:“末将这便找人去办。”
  张辅道:“你亲自去,阮景异的身份,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了,从现在起开始保密。”
  黄中听罢抱拳正色道:“末将得令!”
  张辅的脸色仍然不好,但是与起先茫然的愤怒相比,他似乎找到了思考的方向,脚下的步伐也更缓慢了。他低着头,一边缓缓走动,一边出神地沉思着甚么。
第七百七十七章
还是年轻
  武将黄中去见阮景异时,阮景异正在都督府的一间廊屋里,他睡着了。
  兴许是一路奔波到东关(河内)城,阮景异着实十分疲惫。午后的闷热天气,也让人昏昏欲眠,他靠在一把椅子上睡得很沉。不过他睡得并不好,不仅姿势不太舒适,而且还接连做恶梦。
  梦中的感受,与醒着时不太一样。梦里的时间与场景都飘逸而跳跃,倒反叫各种感受更加清楚了;而醒着时更在意眼前。
  他好像看到了亡故的先父,先父的神情悲凉、隐隐在倾述他的死轻如鸿毛。又好似见到了陈仙真,她一会儿是个穿着白裙的小姑娘,一会儿是个漂亮女子。前一刻阮景异还觉得很美,后一刻她却让人毫无防备地、忽然拔出了一把短剑,一剑刺进了阮景异的心口:做梦!你活着就是罪。
  “啊……”阮景异猛地惊醒,睁开眼看到了一个陌生汉子的脸。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一个明军武将正站在跟前。
  那武将道:“阮将军,咋啦?”
  阮景异坐了起来,回顾左右道:“走了远路,刚才太累睡着了。”
  武将点头道:“本将叫黄中,奉新城侯张大帅的意思,请阮将军去书房见面。”
  阮景异站了起来,抱拳道:“遵命。”
  “请。”黄中说了一句话,走在前面,带着阮景异离开了这间廊房。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路往北走,然后上了一条修建在院子里的走廊。
  前几日东关好像有过一场雷雨,院子里的草木茂盛;杂草也趁势乱长,在艳阳下颜色鲜艳,反倒显得已经掉漆的走廊木料陈旧黯淡。东关这地方地势平坦,但是茂密的草木、房屋围墙挡住了视线,视野并不开阔,夏虫的枯燥鸣唱依旧无孔不入。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烈日下的热浪、草木泥土的混合气味。一切都非常熟悉,毕竟阮景异是从小在安南国长大的人。
  然而熟悉并未让他感觉到亲切,倒有一种很百无聊赖之感。便是既没有甚么期待的有趣之事,也没甚么让他高兴的,事物熟悉却没有意思。
  过了一会儿,俩人走进了书房。看见里面只有一个人,他身上穿着红色的袍服,束发没戴帽子,身材魁梧,大概就是新城侯张辅。张辅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出神,连有人进来了似乎也没察觉。
  黄中执礼道:“禀大帅,阮景异到。”
  张辅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阮景异。阮景异也抱拳一拜:“拜见张大帅。”
  “好,好。坐罢。”张辅道,一副淡漠的样子。看起来张辅似乎就跟阮景异是一样的感受,没有甚么有趣的事。
  阮景异道:“谢大帅赏座。”
  张辅没有一句客套话,径直问道:“阮将军回来后,有何打算?”
  阮景异愣了一下:“但凭大帅处置。”
  张辅道:“圣上没治你罪,本将也不能把你怎样,放心罢。你若是不想做甚么事,明天就可以走了。”
  “我还能做甚么事?”阮景异问道。
  他说的汉话音调,仍与张辅等人都不一样。他以前就会勉强说汉话、也识字读书;前阵子去京师走了一遭,又跟着宦官锦衣卫将士几千里回来,汉话说得是愈来愈流畅了。
  张辅沉吟片刻,说道:“总得找条路子,做点甚么。你在清化的家已经不复存在,听说阮家的奴仆亲戚都散了,有的可能回了祖籍,有的可能逃去了别的地方隐姓埋名。”
  张辅顿了顿,又解释道:“咱们忙着对付叛军余孽,没顾得上你们那些人的家眷。侵占阮家家业、掠夺奴婢丫鬟、欺压阮家亲眷的人,都是当地大户;那些安南人,跟大明官军一点关系也没有。阮将军到时候可以去打听打听,验明本将说的是不是实话。”
  阮景异的神色一阵黯淡,“或许,我从来就只是个外人。想想自己以前还是年轻,有点可笑。”
  张辅听罢观察了他一会儿,接着便沉默地想着甚么。
  过了一阵,阮景异又道:“原先陈朝有个叫阮公瑰的贵族,胡氏乱政时,他最先投靠了胡氏,当然他在胡氏麾下也没干啥好事。阮公瑰骄奢淫逸是出了名的,后来又投奔了明军。安南人对他十分不耻,以前我也是这样看待;可如今看来,阮公瑰或许才是明白人。”
  张辅道:“阮公瑰现在不行了,没钱享受,也没啥权势,守着剩下的家产坐吃山空罢了。大明朝廷也希望安南人能弃暗投明,但安南国这地方的好处就那么多,不可能分给一无是处、只是愿意投靠的人。反倒是阮公瑰的一个同族阮智,因为对朝廷有功,现在是东关府的知府,陈太后的心腹大臣之一。”
  阮景异点了点头:“是这样的道理。”
  张辅接着说道:“阮智以前是个文不能作诗、武不能打仗的人,除了有点人情关系、简直是一无所有,托阮公瑰的亲戚情分做了个低级武将,结果干得一塌糊涂。可你看看现在的阮智,只要能办好事,在安南国真算得上举足轻重的大臣了。
  而以你的资质才干、身份,若是能立个大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应该比阮智的路子更宽。”
  阮景异听到这里,很快有点动心了:“大帅要我做甚么事?”
  张辅一时不答,又道:“出身陈氏宗室的贵妇、人人仰慕眼馋的美人,在安南国并不是只有一个。阮将军何不换个想法,等你有了权势,甚么人不是任你挑选?这里没有外人,本将就说句实话,像阮智那种人、即便看上了个不情愿的妇人,强取豪夺干点歹事,也无关大节,明白么?当然他应该是不用如此下作的,各色美妇、心甘情愿者应有尽有,阮将军若没遇到中意的、便是因为实力不够大。”
  阮景异知道张辅说的是陈仙真,他想了想,认真地用力点头。
  张辅忽然问道:“对付黎利,敢干吗?”
  阮景异愣了一会儿,说道:“怎么做?”
  张辅道:“设法获得他的信任、靠近他,然后配合咱们守御司北署、锦衣卫的人报信;或者真有机会一刀砍下头颅拿回来,都是可以的。只要黎利死,头功便算阮将军。”
  阮景异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刚刚得知此事,所以立刻思索起来。
  张辅又道:“阮将军被押解回京之后,受到圣上宽恕的事并未见诸公文。经手此事的人,或是圣上心腹文武,或是朝中的特别衙门,像司礼监、守御司北署、锦衣卫等。以黎利躲在山区的处境,他无从得知这样的消息。
  阮将军在陈季扩那边、曾是身居高位之人,并非黎利麾下那些草寇头目可以相提并论,正是黎利亟需的将才。你如果去投奔,几乎可以肯定能得到重用。而以阮将军的身份,本身就是叛军中的人,也容易受黎利信任并拉拢。”
  阮景异眉头紧皱,尽力思索着。先前那种无趣的心境已不复存在,代之以紧张的感受,果然汉子还是要有重要的事做,才不会那么消沉。
  张辅接着沉声道:“咱们也可以配合阮将军,让你更容易得到黎利的信任。柳升押俘回国时,有个叛军武将渡河时跳水自杀了,后来锦衣卫的人在河流下游找到了尸首。但是寻常将士并不知道尸首的事。咱们可以编个事儿出来,就说跳河的是两个人,有一个死了,有一个不知所踪、那人便是你。”
  阮景异听到这里,下意识轻轻点头。
  张辅道:“咱们还可以散出消息,认为你可能已经逃回了安南国。”
  阮景异紧张地沉声问道:“就算我到了黎利身边,又能怎么做?”
  张辅立刻说道:“守御司北署会在西边山区的郡县城池、设置据点,并维持在东关养大的信鸽数量。只要有消息传来,咱们部署的几支精锐便能策应阮将军。至于究竟该怎么做,那就得看阮将军能遇着甚么机会,只能由你当机立断。”
  俩人沉默了一会,张辅又叹道:“就跟带兵打仗是一样的,即便是名将统兵,他怎么能管到某个小山坡上一个百户队的战术?还不是只能靠身在其中的武将决断。”
  阮景异皱眉道:“容我稍微想想。”
  张辅道:“不急于一时,只不过阮将军暂时别出门了。本将以为此略甚善,最重要的问题,便是阮将军的忠心。放虎入山,咱们没法再捉住你了。不过阮将军要三思,你若背叛,都督府会把你是奸谍的事抖出去;你若不情愿,也没人逼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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