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校对)第7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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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煦回过神来,放下茶杯,动作干脆地站起,说道:“走罢。”他便离开了柔仪殿。
  孟骥依旧在旁跟随,到了半路,朱高煦随口说道:“明天你把伊苏娃叫到柔仪殿,朕见她一面。”
  及至贵妃宫,妙锦见到他没多久,便找了个机会悄悄对他说:其实每次你亲近过别的女人,我都知道。朱高煦顿时非常尴尬,但想想,也只有妙锦等少数人,会这么对他说话。
  妙锦靠近又在他身上闻了一下。朱高煦只好说道:“我先去沐浴更衣。”
  她伸手放在朱高煦的胸膛上,“我不是闻你身上的妇人味儿,却是觉得已经与高煦那么亲近了,还是不知道你的心里都有些甚么。”
  “心里必定有你。”朱高煦尴尬地嬉笑道。
  妙锦道:“我们写的那本《译汇》,有人问我,究竟是我写的、还是圣上写的。”
  朱高煦想了想,问道:“姚姬?”
  妙锦点头道:“最近有好些人询问姚芳这事,姚芳照着旨意的说辞,好似并不能让人信服。我也想知道,圣上从何处学来的东西?”
  朱高煦答不上来。不过想想幸好自己的皇帝,并不太担心人们把他神化,毕竟皇帝本来就是天子、登基的时候还当众与上天沟通过,有点说不清的神化也有理可依。若是那寻常人这样,估计要出名、然后有大麻烦了。
  有点难办的,反而是身边亲近之人。妙锦很了解他,当然知道他不是神,该怎么解释?朱高煦便道:“有些事一时说不清,往后再告诉妙锦。”
  妙锦也知趣地没有追问,他暂时蒙混了过去。不过妙锦心中的谜团,必然无从解开。有时候朱高煦寻思,即便告诉妙锦真相,她可能也不太相信,说不定更愿意相信、天子真的能与上天沟通。
  次日朱高煦一如往常干着自己的事。待孟骥来柔仪殿通报,说是真腊人伊苏娃来了,朱高煦才又想起了昨日的事。
  朱高煦召伊苏娃入内觐见,并屏退了左右。
  伊苏娃穿着一身很薄的外袍,大概是因为今天进皇宫、她身上新添了几件首饰,在阴天的光线里偶尔闪烁小小的光亮,连鼻翼上也有一颗宝石。她似乎对于大明皇帝办公的地方有点好奇,并察觉到了宫人退走后的大殿空旷,默默地左顾右盼,看起来神态很平和。
  朱高煦刚刚还在处理事务,思维出于活跃中,所以说话很直接。他见伊苏娃行礼之后,叫她免礼,径直说道:“孟骥在西贡港对你说的话,毫无凭据,只是欺骗。”
  “果然。”伊苏娃道。她显然听懂了朱高煦的话,至少听明白了一些重要词汇。
  朱高煦又道:“不过另一个人,刘鸣有别的消息。”
  伊苏娃道:“我见过刘鸣,他是……他说甚么?”
  朱高煦看着她道:“刘鸣去过金边城,住了几个月。真腊宫务大臣奈耶,接待刘鸣,安排刘鸣与国王奔哈亚见面。刘鸣与国王见过多次,曾单独交谈。”朱高煦又加了一句,“奈耶安排的。”
  伊苏娃的脸上很快变了,她盯着朱高煦没有出声。朱高煦也在判断,她究竟是没听明白语言,还是很快就明白太多了。
  她摇着头,声音有点发颤,“甚、甚么意思?”
  朱高煦沉默了稍许,说道:“奈耶并不担心,刘鸣告诉国王那些密事,有关你的密事。”
  伊苏娃继续摇着头,皱眉道:“宫务大臣与大将军是联盟,他们势力大。”
  过了好一会儿,朱高煦才说了一句:“是吗?”
  大殿里变得非常安静,朱高煦原以为会听到哭泣的声音,但他没有。伊苏娃连一滴眼泪也没流,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微妙的神态,嘴角微微悸动了一下,眼神在一瞬间露出了无奈的模样。稍后她便没甚么表情了,似乎有点恍惚、有点茫然入神。
  今日阴云笼罩的天气,大白天殿中也不太敞亮。闷热的空气,一如此刻的心境,黯淡沉闷之中,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甚至反而让人颓丧。
  良久,伊苏娃忽然说起了宗教,“我到大明之前,遇到了巧妙的事,宿命安排。佛让我来这里,有因有果。”
  “那是因为你出身好,后来又是王后。”朱高煦道。
  伊苏娃皱眉道:“佛不管这些。”
  朱高煦道:“管的。大多庶民的宿命,毫无因果道理可言。无数没有实力的恩仇,都会不了了之。反正大明的佛,是教大伙儿认命,或许真腊国的佛不太一样。”
  伊苏娃神情复杂地看着朱高煦,有可能有些话她根本没听懂。
  “那些事情并不能确定,咱们只是觉得可能。”朱高煦又开口道。
  伊苏娃依旧没有出声,呆立在那里。
  这样的僵局时间稍长,朱高煦竟然渐渐觉得有点无趣。他并不是很在乎伊苏娃的恩怨,大抵因为他对伊苏娃毫无亏欠之心。她只是一个长得诱人的异域美人而已。
  她的弟弟,屠戮了大明使团,杀了刘鸣的甚么兄弟,朱高煦并没有把账算到她头上、已经很仁慈公道;只不过感受到她的心情,朱高煦此时仍有几分同情。各种恩怨相连,朱高煦已分不清好歹。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踱步走到了殿门口。夏日的草木繁茂,这里经常有人打扫,他却从砖地角落里,看到了倔强生长起来的杂草。
  就在这时,太监孟骥走了过来,躬身道:“皇爷,奴婢将真腊前王后送回旧府歇着。”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孟骥走进大殿,客气地说道:“夫人请。”
  伊苏娃跟着孟骥向柔仪门那边走去,她走在院子里的广场上,又回头看了朱高煦一眼。她那幽深的眼神,确实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只不过她的心思似乎并不神秘。
  不知怎地,朱高煦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另一个色目人、阿苏特人阿莎丽。朱高煦曾劝过她,不用再回草原,但她不愿意。他又能怎样?强迫这些妇人,并非朱高煦所愿,那样会让自己也陷入麻烦。有些女人确实麻烦。
第九百六十四章
意外
  盛夏之时,阿莎丽已回到草原。
  宁静的捕鱼儿海如同巨大的蓝宝石,周围还镶嵌着灰白色的沙子,在阳光下皑皑有光泽。起伏的草场上,水草非常丰美,成群的牛羊在绿草地上漫步。这应该是草原上最有生机的季节。
  一切正是她熟悉的景象,走出粗犷结实的帐篷,便能见到很多族人,看见开阔的景色。但不知为甚么,阿莎丽觉得回到现实中的草原后,反而觉得、它不如在外面回忆时那么美。比如此时在鲜艳的草丛中,有很多蚊虫会蛰咬人。
  不过诸事都还比较顺利。
  明国人把阿莎丽、脱火赤等放回来后,阿莎丽要求长兄把明国使节也放了。加上明国朝廷传来的书信,写得也很巧妙;明国人只说册封阿鲁台是两厢情愿的事,此事往后再说,并未指责阿鲁台食言、欺诈之类的话,隐约还有余地。阿鲁台当时也似乎一时心软,下令把那个叫陈镶的人、及其随从都放回辽东。
  阿莎丽又讲述了在嘉峪关西边、有个汉人军士舍身相救的事,请阿鲁台同意一并放归一百个捕获的汉人奴隶。阿鲁台初时认为这个要求很没道理,不过终究还是听从了阿莎丽的意思。或因九死一生,兄妹二人才能重逢,长兄这回待阿莎丽额外迁就。
  那些刀光剑影、东躲西蹿的光阴已经过去,阿莎丽失去了很多、失去了大汗本雅里失汗,但终于都结束了。日子似乎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她将会淡忘往事,在这里安定度日。
  不料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忽然打破了阿莎丽的安定。
  这天女奴惊慌失措地跑进帐篷说:“小王子,小王子他……”
  阿莎丽见女奴这副样子,急忙询问。女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终于提到小王子不慎从马背上摔落,正在阿鲁台的大帐中。
  阿莎丽急忙奔出帐篷,朝不远处的阿鲁台大帐中冲去。
  大帐外已围着很多人,阿莎丽走进去时,便见长兄与两个宰相都在里面,而她的儿子正躺在一张毛毯上。阿莎丽急忙走近,只见儿子两眼紧闭,她把手伸过去时、竟然触觉冰冷。她的手反而像被烫了一下,急忙一缩,双手在半空中发颤,盯着孩儿软软地跪坐了下去。
  长兄正恼怒地与宰相马哈子说着甚么话,阿莎丽的头“嗡嗡嗡”直响,一开始甚么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长兄阿鲁台的声音才传入阿莎丽的耳中,“今天上午马哈子的儿子来叫他(小王子)去骑马,我帐下的阿刺与一个奴仆跟着出去了。小王子骑的马忽然发狂疾奔,阿刺的奴仆追了过去。没多久奴仆就抱着摔伤的小王子返回。
  阿刺叫马哈子的儿子在原地看着小王子,便带着奴仆回营叫人。然后那俩人至今不见,说不定因为害怕被追问罪责,已经逃走。”
  阿莎丽渐渐感觉到,这件事十分蹊跷。她用袖口擦了一把,抬起头来:“他真是摔伤的?”
  “甚么意思?马哈子的儿子不到十岁,他吓得不轻,怎会说谎?”阿鲁台道,“医士到帐外去了,一会儿你问问他验过的伤。”
  阿莎丽又道:“阿刺等人能逃到哪去?”
  阿鲁台道:“我已快马传令各部,见到阿刺便捉拿交来,必有重赏。这条不忠的狗!”
  阿莎丽不再吭声,只是呆呆地凝视着一动不动的孩儿。阿鲁台等了许久,便道:“我们先出去,准备丧事罢。”
  看到孩儿的脸,阿莎丽想起了本雅失里汗的托付,想起了好不容易保护着孩儿回到故土,一幅幅场面纷纷闪过。诸多压在心头的情绪蜂拥而至,她这才失声痛哭,发出了声音。她做梦也没想到,瓦剌人费尽力气想置小王子于死地,又经过了根本无法完全信任的肃王(忠顺王)、大明皇帝之手,她们母子才死里逃生,而最终孩儿却死在了这片父母生长的故土。
  她的儿子过了几天就下葬了,不然还能怎样?此事相干的阿刺也没找到,就好像凭空从草原上消失了似的。
  阿莎丽沉静在悲痛与颓丧中近两个月,她渐渐清醒时,将事情前后左思右想,忽然觉得就算找到阿刺、极可能也只是尸体。人们或许不可能再从阿刺等二人口中得到任何线索。
  再次见到阿鲁台,阿莎丽觉得长兄变得非常陌生。兄妹俩无话可说,阿莎丽知道哥哥不可能承认甚么。
  没过几天,兄妹俩终于打破这样的沉默相对。阿鲁台主动找到阿莎丽,告诉了她一件事。说是科尔沁部首领孛儿只斤·阿岱、其妻两年前病逝了,阿岱有意让阿莎丽与他成婚。
  阿鲁台还不断劝说,“阿岱不久后将继任全蒙古大汗,你嫁给他,很快就是汗妃。阿苏特部与科尔沁部是鞑靼诸部中最强盛的部落,我们联姻,联盟关系将更加稳固。”
  隐忍至今的阿莎丽,忽然之间就情绪失控,她大声地质问道:“这就是哥哥想要的结果罢?”她越说越激动,脱口道,“你的人杀了我的孩儿,哥哥……为甚么你会变成这样?”
  “你疯了!我为甚么要杀他?”阿鲁台怒道。
  阿莎丽冷冷地看着他,“阿岱要做大汗。你和阿岱一起杀了他。”
  阿鲁台皱眉道:“谁让你有这样可怕的想法?阿岱虽不是本雅里失汗家的人,却也是成吉思汗的后人。大伙儿推举他为大汗的时候,都还不知道本雅里失汗有儿子,就算有也是生死未卜。那时阿岱已经确定为大汗,我的外甥不再是竟争者,何必多此一举?”
  长兄说得有理有据,但阿莎丽就是不相信他。她犹自说道:“当年哥哥与本雅里失汗情同手足,常言可托付性命。本雅里失汗一走,你不帮助他的儿子便罢了,还这样对他。将来到了天堂,你怎么面对本雅里失汗?对了,哥哥可能只会去地狱!”
  “你因悲痛而胡思乱想,我可以原谅你。但你也要有时限,好好想想罢。”阿鲁台压抑着怒火道,“你还很年轻,哥哥为你好。阿岱必是大汗,你将来的日子好歹,千万不要走错了路。”
  阿莎丽摇头道:“不用想了,我不可能嫁给阿岱。我辜负了本雅里失汗的嘱托,无能为力,却无论如何也不愿与仇视的人同床共枕。”
  “唉……”阿鲁台叹了一口气,“你再冷静冷静。孩儿的事确实是个意外,哥哥会尽力查明真相。”
  若非阿莎丽确实怀疑阿鲁台,此时恐怕还会有些感动,因为阿鲁台的态度很好。先前俩人情绪激动的争执,因为阿鲁台的姿态便吵不下去了。气氛渐渐平缓,重新回到了沉默的僵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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