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精校)第3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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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Liar到底看没看过《安阳婴儿》?
  第二,《安阳婴儿》究竟好不好?
  Liar当然不肯承认,觍着脸无视攻击,还拉来了自己的好兄弟,后窗的两位版主:公子赖和顾小白助拳。
  这两位都是初代写手,拍砖实力屌爆,加入后即刻扭转局面,将成青松杀得节节败退。后者也不甘示弱,同样召唤小伙伴,像北师大的影评人张雅璇,北电的教授郝健,前三联周刊的记者卞智洪等等。
  一时间,论坛漫天喧嚣,精彩纷呈,网友们光刷帖就刷得肾上腺素激荡,简直万里河山一片红!
  从六月中至六月末,这场口水仗,已经成功演变为了学院派VS草根派,电影公知VS屁民观众的争论。
  借着此番声势,北电、中戏、北师大等高校,以及一些民间的电影组织,想方设法地拿到了《安阳婴儿》拷贝,连续在各地小规模放映。
  到了七月初,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并看过这部片子,也有越来越多的辩论者加入,而观点明显地分为两种:
  学院派死撑《安阳婴儿》,表示:
  “王超走的是中国电影形态的另外一个路数,也是不可缺少的方向。那就是用摄影机的镜头严肃地思考和深沉地审视,比较老实地展示现存的生活状态的荒诞,相对忠实地记载人们的生存境遇中的恐怖和温情。”
  但草根派可不屌这些高端理论,稍微专业点的,会说:“号称是面对底层人民的电影,我操!你拍了一部底层的电影给外国人看,却有哪个中国底层见过你的电影?哪个底层看了你的电影,能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比较直白的,就更粗暴了,张口就骂:“电影只分好看和不好看,不好看就是烂片!”
  到目前为止,大争论尚且在可控范围之内。
  但在7月11号的中午,公子赖估计拍砖拍得太荡漾,照例骂完不带脏字的脏话后,忽地话题一转,扯到了褚青身上:
  “我对第一个镜头,那个电灯泡的特写很有期待。我没听出来是什么,以为是苍蝇或者蚊子叫,可绝对没想到,那是大刚瞪着灯泡在手淫!
  这位演员的真实体验未免太强烈,那种由低到高的持续呻吟,让我怀疑他平时的双手,是不是总插在裤裆里。
  接下来,就是大刚在街上走,非常不理解他设计的动作,边走边踢一个易拉罐,空旷的厂区,配合易拉罐划过马路的声音,完成了他得意的视听组合,但这动作离下岗工人的常态太远,让我觉得他根本没有生活过。”
  他此番言论一出,全场沉默。
  大家不约而同地感觉很荒谬,称赞的无从称赞,反对的不屑反对。在论坛混的,谁不晓得这位爷?
  你喷谁不好,偏偏喷褚青,喷褚青也就罢了,偏偏喷他的演技烂。
  瞎啊!
  ……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后窗难得的清净片刻。可众人心里却十分不安,似乎有种预感,更大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果然,临近九点钟时,一篇帖子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顶端,光看标题,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电影,首先是政治》。
  “争论到这样的地步,我想首先应该摆脱口水,讲讲作品本身。《安阳》一片我觉得是新左翼电影。左翼这个词,用起来很危险,好像政治挂帅。
  但我个人的看法是:电影是政治。我个人曾经以为、希望、努力使电影不是政治,但它们在现实面前非常无力。
  对电影来说,政治是什么?
  它是官方的口径中,希望我们认为冯小宁的电影是最好的艺术。
  它是某局劝慰导演和投资人说:只要你们的剧本通过了,钱肯定有的赚。
  它是《电影管理条例》。
  它是我去过北京最贵的茶馆,一个管审批的小干部点的局,当然最后是一个抱着项目的老板买的单。
  它是连只写了几行地下电影评论的小记者也被迫写检查,而且第一次不够深刻,再写第二次。
  它是领导把贾樟柯叫去训话:我们不管你的话,我们都不知道有什么部门会来管你。
  它是领导对外国记者说:我们从来没有禁过一部影片,我们只是暂时不让它公开放映。
  它是褚青拒绝接受招安后,被逼得远走香港,在国际上声名鹊起,却在国内无人问津。”
  ……
  所有人看完,都有些害怕,而更害怕的是,文章末尾居然敲了这样一段字:
  “不要忘记,现在某局当权的人,就是从当年的文艺青年中成长出去的。在网上的看客、观者、帖青年,早晚有一天会有个把人坐在定人生死的位置上。到时候,我们会不会还见到今天的情况:一部电影被毙了,却没有人知道它是被谁毙掉的。
  所以要点名。
  所以,我先点我自己的名:我是北京电影学院在文学系教书的,张献民。”
第二百八十七章
隐于风云
  鲁先生讲过:“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得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子的希望。”
  张献民远远够不上大嚷大叫的那个人,但若说轻轻地哼唧几下,他还是有资格的。
  他的江湖地位,超过成青松、郝健等人太多,属于独立电影圈大拿的那种。何况他还以一种舍生取义的态度自报姓名,无论实力还是姿态,彻底碾压对手。
  在他之前,有的人没想到,有的人想到了但没敢说,有的人敢说了却又说不透彻。
  张献民就像掐着烟头,随手撩了一点火星子,把众人心里那些挠心挠肺的杂草野花,全都烧了起来。
  赞成者拍烂了巴掌,嘲讽者称其为“电影师爷”,鄙视者费尽脑汁地构思檄文,以便反击。
  这场争论瞬间提升了逼格,从对《安阳婴儿》的讨论,变成了“电影与政治的关系”。
  电影是政治,那政治是什么,政治就是立场。
  换句话说,电影中应不应该有立场?
  网友各持己见,有深入剖析的:“电影就是意识形态,谁也不应该逃避,或者说谁也不应该捣糨糊,电影必须是有立场的,这个很重要。当然,不是有了立场就一定是好电影,但是没有立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偏激反感的:“我在想,说到底究竟谁有资格摆弄我们的记忆,雕刻我们的容颜?崇高或者戏谑,贴金或者打脸,乌托邦或者边缘人……鼓吹什么,叫嚣什么,你的表达就代表一种姿态!”
  也有客观中肯的:“谁表达观点都是一种姿态,甚至没有观点也是姿态。每个人都指责对方的姿态,那不如宽厚一点,去看看他姿态的背后是不是真诚的。如果是,那还苛责什么呢?”
  更有消极颓废的:“给我口大烟,我只想安安生生地坐在一堆盗版碟上了此残生。”
  ……
  后窗论坛,很快又迎来了第二波高潮,比之前更加生猛。
  其实呢,无论支持者、反对者抑或旁观者,无论是在体制内教书的张献民,还是靠着电影吃饭的成青松,还是对电影事业充满美好幻想的艺校生,以及仅仅是喜欢看电影的上班族……
  他们都是爱电影的。
  正因为爱,所以才觉得深沉、激荡、愤怒、不甘、无奈、自嘲……而如此种种,通过他们的字里行间,无一例外地都指向了某个群体:电影局。
  到这里,事态已快不可控制,西祠胡同决定插手平息。如果就此结束,那本次争论,顶多是场由民间意识主导的,对中国电影的审视与批判。
  但偏偏临近尾声的时候,又有人添了把火,将未燃尽的野草,轰地一下子,尽成燎原。
  发难的仍然是公子赖,他好像是位褚青黑,再次拿这位说事儿。当然,他首先还得遮掩下自己的真实目的,所以拎来了张献民做挡箭牌:
  “点名是对网络规则和道德的践踏!不要用自我点名剥夺他人的话语权,不愿讲出自己姓名的人,与对自己言论不负责的人不是一个概念。请张老师不要用自己圈子的规矩,约束其他非圈内人士!
  如果您真的想点名,那么请对准您在文章里吹捧的那位:褚先生。
  这位演员我早已久仰,但心里始终有个问题不吐不快,所以张老师,还请您帮我点名。毕竟我这种不值一文的小卒,是没机会得见国际影帝的。
  而我的问题就是,您被封杀,纯粹是咎由自取吧?
  我知道论坛里有很多人崇拜他的表演,但我现在说的不是表演,只是就事论事,粉丝们勿喷。
  张老师认为,褚先生被封杀,是政治因素,但我认为,他被封杀,恰恰不是政治因素,而在于自己。
  他至少犯了两个错误,一是看错了别人,二是看错了自己。
  有个哥们跟我讲过他被禁的内幕,无非就是不接受某局的招安条件——痛斥那些地下导演。
  褚先生当然不会出卖朋友,选择慷慨赴死,凛然正气令我等钦佩。
  但滑稽的也就在此,他出事后,那些朋友没一人肯站出来为他讨个公道,冷然漠视,又令我等心寒。
  其次,褚先生拍了不少片子,也拿过不少荣誉,据说在国外声名显赫。他追求艺术,不随波逐流,孑然一身,颇具古贤风采。
  这让我不禁联想起一位古人,汉末的祢衡。
  此人也是大贤,就是精神不太好,喜欢挑衅掌权者,他骂孔融,骂曹操,骂刘表,结果都没死。有人说他不怕死,但我觉得,他是认为自己的虚名可以保住一条命。
  因为他最后碰到了一位大老粗黄祖,立时就被砍了脑袋。
  而换到今天,褚先生的故事居然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不是为电影牺牲的先驱,更不是受政治迫害的艺术家,他的行为,与艺术,与政治,没有半点关系。
  但他为什么敢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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