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校对)第1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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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城,韩信在军谋王晟、都尉高宝龙的陪同下,钻出了船舱,看着高大的彭城城墙,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副将黄元安、张安平跟在后面,东张西望,感慨不已。
  “我们终于又回来了。”韩信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一年多闷在东海,听着不断传来的战报,他这心里蠢蠢欲动,一直盼着哪一天能等到共尉让他出征的军令。等啊等,等得他心里都快长了草了,终于在收到巨鹿大捷的消息后不久,他接到了共尉让他带兵西进的军令。韩信心花怒放,撇下郁闷的陈乐一人,立即带着人上路,趁船溯水而上,直达彭城。一路上他日夜兼程,连淮阴都没有停,但是到了彭城,他一定要停一下。
  因为藏在心底的一点不能为外人道的情愫。
  “韩将军——”岸边等候的人群中,一个穿着儒服的中年人举起手臂大声叫道。韩信举目一看,却不认识,他回头看了王晟一眼:“这人是谁?你认识吗?是不是君侯府上的人?”
  王晟摇了摇头:“不认识,以前都是和陆家丞会面,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会不会是……”他犹豫了一下,用疑惑的眼光看着韩信,不会是怀王的人吧?
  “不见。”韩信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要退回船舱,正在那时,那人又高声叫了起来:“在下广陵侯府庶人叔孙通,奉陆家丞命,在此等候将军多时,请将军上岸说话。”
  “原来是君侯府上的新人。”高宝龙咧着大嘴笑了。
  韩信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踩上了跳板,大步走下战船,冲着迎上来施礼的叔孙通点了点头,算做回礼。叔孙通满脸笑容,热情的将韩信引到路边的马车边:“将军请上车吧,两位老大人和夫人都在府中等着呢。”
  韩信心中一动,一丝得意油然而生,除了他韩信,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共敖、白公和白媚三个人一起等?看来这一年多的等待没有白费,终于等到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不敢有劳。”韩信心情好了,态度也温和了不少,对着叔孙通欠了欠身。
  韩信上车坐好,王晟坐在他的左侧,高宝龙骑着马跟在车侧,黄元安、张安平各带着几十个亲卫一前一后护卫,近百十号人的依仗一摆,将军的威风顿显,行人为之侧目。叔孙通跳上御手的位置,准备亲自赶车,韩信眉头一动,却又泰然受了。马车粼粼,不大一会儿就进了城,穿过高大的城墙,直奔共府而去。
  城墙上,年轻的宋昌看着在彭城大街上威风凛凛的车队,无声的叹了口气,快步走下城墙,向王宫方向走去。宋昌是宋义的孙子,宋襄的儿子,宋义父子被杀之后,宋家就是彭城最不受人欢迎的人,怀王虽然没有杀他,但是也没有用他,没有了俸禄,宋昌一家立刻陷入了困境。宋昌能够理解怀王的态度,这个时候怀王都朝不保夕,没杀了他全家取悦项羽已经算是有良心了,当然不会为了他而和项羽发生冲突。
  曾经锦衣玉食的宋昌现在要为生存奔波,要为一家人的生存奔波。他不会种地,也不会经商,想给别家当个下人都没人敢接收他,他简直被逼到了绝境,但是他没有绝望,他有一副好头脑,有一副他的大父和父亲没有的好头脑,他相信自己能够让宋家起死回生,不凭家世,不凭强大的武力,就凭他对当前楚国形势的过人判断。
  怀王和令尹吕青正在下棋,下的是兵棋,就是共尉发明的象棋,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模型在花梨木棋盘上厮杀,不见鲜血,没有杀声,却残酷异常。东海进贡来的鱼烛明亮而稳定,照得两张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怀王深陷的眼中透着三分得意,吕青的眼中透着绝望和懊丧,肥白的手指捻断了一根胡须都不自知。
  “大王,宋昌求见。”一个中郎站在门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提醒怀王而又不让他觉得刺耳。
  “宋昌?”怀王沉吟了片刻,看着犹自苦思冥想的吕青,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
  不大一会儿,宋昌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一见两人正在下棋,不由得有些犹豫。
  “什么事?”怀王的声音很冷淡,透着三分不耐烦。
  宋昌偷眼看了一眼刚刚抬起头的吕青,欲言又止。吕青一下子明白了,连忙长身而起:“大王,臣请告退。”
  怀王摆了摆手,示意吕青坐下,指着棋盘笑道:“胜负未分,令尹大人莫非怯战了?”
  吕青自失的一笑,见怀王神色坚决,只好重新坐下,目光凝视着棋盘,耳朵却竖了起来,倾听宋昌的话,眼神恰到好处的注视着怀王的脸色。怀王等了一会,见宋昌还没有说,皱起眉头对宋昌喝道:“有什么事就快说,不要耽误寡人下棋。”
  宋昌一愣,脸立刻红了,宋义在的时候,他无数次的跟着宋义觐见过怀王,怀王对他从来都是喜爱有加,宋义父子死的时候,怀王正打算让他做中郎呢,谁曾想现在他冒险来报信,怀王却是这样的一个模样。他几乎想扭头就走,可是想了想,又站住了。他咬咬牙,唾了口唾沫,舔了舔嘴唇:“大王,韩信韩将军从东海回来了,有……两万多人,大船无数,不知大王……知否?”
  “韩信?”怀王迟疑了片刻,很茫然的转过头看着吕青:“韩信在东海?”
  吕青连连点头:“是啊,韩信一直在东海,他……”吕青挠了挠头,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当然他误烧了项佗的军营,共尉对他很不满,把他赶到东海晒盐、屯田去了。大王现在用的这个鱼烛,就是他们的产品,跟他在一起的,还有陈公的次子陈乐,听说……还有一些秦军的降卒。”
  “是这么回事啊,我说这么好的东西是哪来的呢。”怀王恍然大悟的一笑,对宋昌说:“啊,是韩将军从东海回来了,怎么了?”
  宋昌被他问得愣住了,他本来以为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怀王,怀王肯定会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他就可以献上自己的分析了,可是没想到怀王根本没兴趣,反倒一副嫌他多管闲事似的神情。
  宋昌很不解,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站在宫门外,他欲哭无泪,老半天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地方迈脚,突然之间,曾经信心满满的他变得无所适从,项羽是他的仇人,共尉是项羽的帮手,大王现在又只知道在宫里下棋,自己到哪里去?
  宋昌不能在宫门口久立,他信步在彭城的街巷里乱转,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唉!你走路不带眼睛的?”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了他,宋昌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长相清瘦的中年人不快的站在他的面前,手中端着一只空碗,几只紫红色的梅饯落在地上,有两只已经被他踩烂了,象一滩干涸的血。
  宋昌认得这个人,他是武安侯刘季府上的家丞审食其。
  宋昌忽然灵光一闪,顿时喜上眉梢。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十节
不可思议
  “夫人以为如何?”口干舌燥的宋昌眼神灼灼的看着吕雉,声音抑制不住的发抖。
  吕雉面色平静,她眨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紧张中带着几分兴奋的年轻人,暗自笑了一声。宋昌在她面前说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他说共尉对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都是有所预谋的,大王得到彭城也在他的预料之中,韩信就是他安排好的一步暗棋,如果大王敢对他的家人有什么想法,共府就会发出消息,韩信的大军两天之间就会杀到彭城。而共尉让出彭城,是以进为退,就是要把项家推到明处,让项家成为大王最担心的人,而他就可以躲在背后坐观其变。项羽杀宋义,同样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他自己威望不足,不敢行此悖逆之事,所以要让项羽做这种事,成为万夫所指,和大王两败俱伤,最后由他得利。
  “你的这些推测有根据吗?”吕雉似笑非笑,不以为然:“且不说别的,如果武信君不意外战败,那么大王敢动手吗?你不要忘了,他离开彭城的时候,就连你那睿智的大父也没看出武信君有失败的征兆。这个且不说,再说另外一个,项籍刚刚杀你大父的时候,你觉得他们能打赢王离吗?”
  “夫人,他们虽然没有把握,可是如果项羽不杀我的大父,把自己的后路断了,他又如何能破釜沉舟,与秦军决一死战?”宋昌涨红了脸辩道:“项籍不拼命,岂不是更没有胜利的可能?王离不灭,他如何敢入关?”
  “这些都是你的臆测之言。”吕雉摆摆手,打断了宋昌的话,转身对审食其说:“拿十金来。”然后又对极度沮丧的宋昌说:“年轻人,今天的话你就当没说话,我也当没听过,千万不要再有其他人知道,要不然的话,不仅你没有好下场,我刘府也要跟着你遭殃。你可记住了?”吕雉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多谢夫人。”宋昌本不想接那十金,可是一想到家里已经快断炊了,他只得含羞忍辱的接了过来,低头拜倒在地:“多谢夫人赐金,宋昌感激不尽,就此别过。”
  审食其送宋昌出门,回到堂中,见吕雉还坐在那里沉思不语,便小声的提醒道:“夫人,还是回房去吧,外面春寒,小心受了凉。”
  吕雉应了一声,神情有些恍惚的站起身来,差点踢翻了旁边的香炉,审食其有些意外的看着吕雉,扶着吕雉进了内室,刚要退出来,吕雉叫住了他:“食其,你说……这个宋昌说得有理吗?”
  审食其不屑的一笑,他现在后悔死了,怎么就信了那个竖子的胡言乱语,还把他领到主母的面前,差点惹了祸事不说,最后还白送了十金。“照他说这么说,共君侯根本不是人,而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没影子的事他都能猜得到,不是神还能是什么。”
  吕雉笑了笑,挥手让审食其出去,独自坐在房中久久无语,她分明觉得宋昌是胡言乱语,可是却又禁不住的去想,去分析,她想来想去,除了宋昌这个看似根本不成立的理由,根本没有办法解释共尉的所作所为。难道,真是如宋昌所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共尉的预谋,怀王也好,项羽也好,都是他手里的一把刀?
  项羽还好说,他性情豪爽,不太喜欢去猜测这些阴谋诡计,可是怀王是何等样的人,他会堕共尉的彀中而不知?再说了,韩信离彭城有数百里,万一有事,他根本赶不及,共尉既然能做出这种安排,又怎么会把一家人的性命托付在他的手上?可是如果不是韩信,那么共尉又安排了什么人作为后手?
  吕雉百思不得其解,她仔细回想着彭城事变以来的各色人等,一个个的筛选,最后想到了一个人:吕臣!
  彭城的兵力大部分掌握在吕臣手上,只有控制了吕臣,共府才是真正的安全。而吕臣原本就是共尉的兄弟,陈胜起义的时候他们就是兄弟。吕雉如梦初醒,大汗淋漓,吕臣根本没有背叛共尉,他才是共尉安排好的后手,这么一想,现在吕臣反过来劝怀王与共尉联手,根本不是无奈之举,而是早就计划好的。
  难道共尉真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吕雉惊惧不已,心跳如鼓。突然之间,腹中一阵悸动,她更是心乱如麻,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撑着坐席,禁不住叫出声来。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一个婢女见吕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大吃一惊,急声叫道。郦食其和任敖听到,连忙赶了过来,站在门外叫道:“夫人怎么了?”
  “无妨。”吕雉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她垂下头想了好一阵,这才抬头对任敖说:“你去查访一下,看韩信住在哪里,我想和他见一面,托他带个口信。”
  任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吕雉:“夫人?”
  “我要见见韩信,你去替我约他。”吕雉不容置疑的说道。
  “喏。”任敖这次是听清楚了,虽然不理解,却还是坚决执行。
  共府,笑语欢腾。共敖设宴招待韩信等人,白公自然在座,夫人白媚也出来见了一面,稍稍饮了一杯酒就退到内室去了。在韩信等人的请求下,木不韦和一个婢女抱着两个小儿出来让韩信等人见了一面。韩信端详了很久,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双手送到木不韦面前:“这是我带给二位公子的一点心意,还请木大人代为收下,转交与夫人。”
  木不韦一只手抱着小孩子,一只手打开了锦盒,洁白的丝绒上静静的卧着两颗大红的珠子,一丝隐约可见的血色氤氲在珠子中缓缓流动。木不韦有些好奇,韩信到府中来的时候,送给共敖、白公等人不少海里来的珍异之物,作为白媚的闺中亲信,她也得了一支一尺长的珊瑚,可是现在看起来,所有的礼物都不如这两颗珠子来得珍贵。木不韦凝视了片刻,咯咯一笑:“韩将军在东海果然发了财了,是不是到龙宫里去打劫过了,奇珍异宝层出不穷,不知这又是什么啊?”
  韩信笑了笑:“木大人说笑了,这是出海的猎鲸船在大海深处的一个岛上得到的,据徐福说,这两颗珠子是上古神物,常佩在身边,能让人血气旺盛,百毒不侵。”
  “这么神奇?”木不韦稀奇不已,冲着韩信嫣然一笑,将锦盒收好,抱着孩子进去了。韩信却一时有些痴了,他忽然觉得木不韦的神色竟和白媚有三分相似。白公在旁边问了他一句什么,他也没听到,直到白公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的给白公致歉。
  白公笑了笑:“韩将军刚才说的徐福,是不是那个替嬴政入海求仙药的齐人徐福?”
  韩信点头道:“白公说得不错,正是此人。”
  “他还活着?”白公有些意外,摇着头笑道:“这个骗子当年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入海求仙药,结果一去不复返,惹得嬴政大怒,最后焚书坑儒,闹出泼天的事来,没想到他倒还活得滋润,恐怕他求到了仙药,舍不得回来,自己给吃了吧。”
  韩信忍俊不禁的笑了:“不瞒白公,这个老骗子吃没吃长生药我不知道,但是他养生有术倒是真的,快六十岁的人了,长得还象四十一般。不过呢,他离神仙的无欲无求还远得多,他被我军擒住之后,不知怎么的和陈逍遥谈得投机了,两个人天天凑在一起研究君侯的那封密谱,上次试验出了点事故,两个人差点一起驾龙飞升。”
  “怎么回事?”共敖和白公都吃惊的看着韩信,就连出来替白媚表示谢意的木不韦也听得入迷了,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韩信。韩信没来由的脸一红,刚刚还很流畅的话一下子憋住了。
  “韩将军,究竟是什么试验这么危险?”木不韦被韩信看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
  韩信大赧,低下头掩饰的喝了一口酒,这才继续说道:“密谱里的事只有陈逍遥知道,说是一种威力极大的杀器,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功,所以威力究竟有多大,我也不太清楚。陈逍遥试验了很多次也没有进展,和徐福一拍即合之后,两人又一起试了一次,结果……”韩信两手一摊,似笑非笑的说:“把地上打出一大坑不说,这两人还差点把命送掉,有两三天都是魂不守舍的。”
  “那是成还是没成?”陆贾好奇的问道。
  “没成。”韩信摇了摇头:“那两人还在琢磨呢,说是君侯给的方子可能不对,做不出来。”韩信撇嘴笑道:“我看是他们无能,那么多东西都按君侯说的做出来了,偏偏这个不对?显然是借口。”
  见韩信说得有趣,众人忍不住大笑,木不韦也掩着嘴笑出声来。韩信看在眼里,越发的得意,滔滔不绝的讲起他们在东海的各种趣事,引得大家兴致勃勃,欲罢不能。
  深夜,尽欢而散,韩信带着黄元安等人告辞而去。木不韦回到内室,将酒席上听来的事转述给白媚听,白媚看着眉飞色舞的木不韦,含笑不语。木不韦讲完了,意犹未尽的一手托着腮倚在摇篮旁:“唉,东海真是有趣啊,有那么多好玩的事。”
  “是东海有趣,还是东海边的人有趣啊?”白媚打趣道。
  木不韦一愣,随即满面通红。她眼珠一转,强辩道:“小姐,你不要说我呢,我看你也闷得不行了,如果不是两个公子离不开你,你恐怕也要找信借口赶到军中去了吧。”
  “我是想到军中去,那是去见我的夫君,可是你到东海又算什么呢。”
  “我也没说要去东海啊,小姐去军中,我当然也要跟着去军中。”木不韦脆生生的笑着:“小姐走到哪里,我当然也要跟到哪里的。”
  “恐怕不是吧。”白媚继续逗她道:“你不是不想去东海,只是东海已经没有你想见的人了,是也不是?”
  “谁说的。”木不韦嘻嘻地笑着,刚要再辩,一个女卫来报,韩信又回来了,要见夫人。
  白媚和木不韦同时收了笑容,互相看了一眼,木不韦立刻跟着女卫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就把韩信领了进来。韩信站在内院的门外,木不韦快步走到白媚面前说道:“韩将军说,吕夫人要见他,说是请他带个口信给武安侯。”
  “吕夫人?”白媚的眉头锁得更重了,她想了想,摆摆手说道:“让他去吧,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口信。”
  木不韦应了一声,赶到门口将白媚的话转述给韩信,韩信听了,连连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看看韩信的背影,再看看神不守舍的木不韦,白媚悄悄的笑了。
  第二天,韩信带着两万人马、千余只大船离开了彭城,沿着睢水逆流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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