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冲(校对)第1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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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想法是好。可惜……”蔡瑁一笑:“可惜你忘了一件事,要谈做事,仲玉他们也许不弱于这些人,但要论说话,刘大人还能对付,仲玉和异公就相形见绌了。”
  曹冲一愣,回过头来看了看蔡瑁,又看了看深有同感的刘琮,不禁尴尬的摸了摸头道:“亏得岳父提醒,我几乎把这事给忽略了,要论口才,仲玉他们确实不是他们的对手,刘大人虽然有学问,但时近年关,公务繁忙,他恐怕也没有时间来做这些,这还真是个挠头的事情,那你们有什么好的法?”
  蔡瑁沉吟了片刻,展颜一笑道:“我看不如这样吧,仲玉他们最近做出了不少好东西,庄园里最近收成也不错,印书坊最近又印了些诗集,正在想着怎么开拓销路。我知道其他几家也跟我差不多,好东西不少,就是知道的人不多,不如一起拿出来展示一下,一来显示一下仲玉他们实学的成果,二来也趁这个时候做个宣传。”
  曹冲呵呵一笑,冲着蔡瑁挑起了拇指,由衷地说道:“岳父大人,你如果一心经商,想不发财都难。”
  蔡瑁哈哈大笑,得意地摸着胡子说道:“怎么样,你也觉得我这个办法可行?”
  “可行,当然可行。”曹冲笑道:“不过岳父大人莫急,你先和他们几家商量着,把所有能挣钱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抖擞一番,展示之前先通过你那言纸把消息放出去,也好吸引得周边郡县的商人都能赶过来。我这就让人回成都通知士元,让他准备些益州的货物过来,顺便也让那些远道而来的天竺、大秦商人一起来看看。”
  蔡瑁本是随便想出来的一个主意,并没有想到曹冲能支持他,并且表现得如此有兴趣,自然有些兴奋起来,三个人说说笑笑之间,就把几个月后开一个博览会的事情给定了。曹冲又建议蔡瑁把言纸改成报纸,取名叫襄阳月报,上面不仅要登这些大儒争论的内容,还要提一些他们作坊里出产的好东西,他着重的告诉蔡瑁,这就叫广告,有做生意的杀手锏,不仅可以登你蔡家的,还可以登别家的,不过,要收钱。
  蔡瑁如梦初醒,他卖言纸并不挣钱,再加上白送的,基本上也就是保了个本,要不是看在这件事是曹冲提议的,他早就不干这不挣钱的买卖了。没想到曹冲这么一点拨,却让他发现了又一条生财之道,不禁大喜过望,哈哈大笑。
  曹冲见他高兴,顺口提到:“岳父,你可不能只顾着做生意,把水师的事情给忘了,你还是襄阳的水师大都督呢,这战船的事如何了?我可等着下江南呢。”
  蔡瑁满口应承:“你放心,这次生意如果做得好,原先定的五年就可以缩短一些,也许三年就差不多了。不过你也知道,这造船花的钱太多,刘大人那里你可要打个招呼,这款项不能太抠了,要不然可耽误工期。”
  曹冲笑道:“这个等我和刘大人商量之后再给你回信,一时半会我也定不了。”
  他们商量着怎么发财的时候,对面的大讲台边已经围满了人,没机会挤进书院的人有的爬上了墙头,有的爬上了院墙旁的大树,几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嘻嘻的笑着,骑着竹马在人群中跑来跑去,清脆的笑声在墙里墙外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特别清晰。讲台上有几个空着的锦席,想来是留给那几个大腕的。旁边有个坐位前设有珠帘,曹冲开始没太看明白,后来一想也就释然了,这一定是留给蔡琰的,她是女人,虽然戴了他设计的帽子,在这些大儒面前依然是不方便露面的,给她设个珠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曹冲一边尝着蟹黄汤包,一边和沉浸在发财梦里的蔡瑁、刘琮闲聊着,偶尔瞟一眼外面。当第三次续水的时候,书院里一声铜锣响,一个穿着深衣的少年略带着些青涩的站在讲台边,用还带着些童音的声音说道:“各位安静,今天的辩论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安静。”
  旁边的士子们立刻安静下来,人群中有一个方脸大耳的高声叫道:“小王先生,今天讲什么啊?”
  那个小王先生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道:“今天讲的是五经的春秋。”
  又有人叫道:“今天讲春秋,可是三传并讲么,还是只讲今文不讲古文的。”
  小王先生微微一笑:“既是辩论,自然是三传并讲。诸位莫要着急,稍候便知。”
  下面一阵轻笑,又有人大声问道:“今天蔡大家可来么?”
  旁边立刻有人打断他,指了指讲台上的珠帘:“你不长眼么,就会呱呱呱问个不停,上面的珠帘既然设了,蔡大家自然要来了。”
  那人不服气地说道:“你知道啥子,我可听说了,小曹将军从江陵回来了,蔡大家是他的先生,说不定要去见小曹将军,未必就来开讲呢。你是不知道,我来就是为了蔡大家的,她要不来,我就不想听了呢。”
  “那你出来吧,把坐位让给我啊。”一个爬在墙头的年轻人大声叫道。
  “哈哈哈……”哄笑声一片。
  曹冲笑着抿了一口茶,回过头看着蔡瑁和刘琮说道:“想不到蔡先生现在如此有名,居然有了粉丝了?”
  “粉丝?”那两人愣愣地看着曹冲:“粉丝是什么?”
  “哦。”曹冲一愣,连忙笑着:“就是崇拜者的意思。”
  “哦——”两人恍然大悟,刘琮笑道:“仓舒你可不知道,我家那个季绪也是蔡先生的粉……粉丝,他到襄阳不久,看了几次言纸,唯独对蔡先生的文章情有独钟,一心想投入蔡先生的门下,到时候还请你多多美言几句。我听说因为要投入蔡先生门下的人太多,现在已经提高了要求,要考试,通不过蔡先生的考试,是不能跟蔡先生的课的。”
  曹冲呵呵一笑:“怎么,岳父有意要将这几位大儒都纳入襄阳书院?”
  蔡瑁得意地笑道:“当然,既然将他们请来了,怎么能白白的放他们走,我可给他们开了高价,愿意象宋仲子、綦毋广明一样任教的,我开他们千石的薪资,不愿专职在这儿干的,或者有公务在身脱不了身的,我请他们来讲论,按天计酬,报销车马费,赠送印书坊最新的书籍,怎么样,条件蛮丰厚的吧。”
  曹冲慨然叹道:“高明,这襄阳书院能有今天的热闹,与岳父的高明密不可分。”
  蔡瑁摇头笑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小玉儿听荀家小姐的建议说的,她说这点钱虽然对那些有官职的并不在乎,但对那些贫苦的学人来说,却未尝不是个谋生、进学两不误的途径,果不其然,这个办法用了两个月,教师不足的问题迎刃而解。”
  曹冲点点头,十分高兴。襄阳书院开始建立的时候,只有宋仲子一个人顶着,那些不愁吃喝的人一来是有官可做,二来觉得跟刘琮这样的木匠一起教书育人实在丢人,都不愿意到襄阳书院来,把个老宋忠忙得要死,后来把綦毋闿请过来帮忙才好了些,但也累得够呛,如今用这个法子既解决了襄阳书院的师资,又资助了一些不求仕途专心做学问的人的生活问题,倒也是个好事。他想起在益州也有不少这些甘心做学问的人,想着回益州之后是同样建个书院呢,还是把他们介绍到襄阳来。
  “那个小王先生是谁?”曹冲指着那少年问道。
  “王景兴的儿子王肃王子雍,这个少年不简单。”蔡瑁咂了咂嘴说道,“他比你大一岁,不过却已经兼通古文、今文经典,很有郑康成的潜质,可是他偏偏又不喜欢郑康成的学问,说是郑康成犹有不足,要自己另辟蹊径。他跟着王景兴到襄阳来,是为了向宋仲子学扬子云(扬雄)的太玄经的。听宋仲子说,此子聪慧过人,能举一反三,是个可造之才。”
  曹冲颇感兴趣,他知道扬雄,陋室铭里最后说“西蜀子云亭”,就是这个扬雄读书的地方,他在绵阳的时候还特地去拜祭过,有人说他是为了收买蜀中士子的心,不可否认他确实有这个心思,便平心而论,他更多的还是为了去瞻仰一下这位西汉的大学者的遗迹,正如他在南阳张衡墓前上了牛酒,竖了碑一般。王侯将相或许都会变成白骨,而这些大学者的思想却可以照耀千古,对于他这样一个穿越人士来说,更显然余心有戚戚焉。
  太玄经是扬雄仿周易体制写的巨著,以“玄”为中心思想,揉合儒、道、阴阳三家思想,是儒家、道家及阴阳家之混合体。扬雄运用阴阳、五行思想及天文历法知识,以占卜之形式,描绘了一个世界图示。里面有一些辩证法观点,对祸福、动静、寒暑、因革等对立统一关系及其相互转化情况均坐了阐述,但也反映了扬雄形而上学观点,用“九”这个数去生搬硬套世间的万物,显得有些形式主义。宋仲子对太玄经做过深入研究,为他作了注,在这个文化流通还不是很发达的时代,要学太玄经来找宋仲子显然是个比较好的选择。
  不过曹冲对太玄经并不以为然,扬雄的世界模式相对于汉人是先进的,相对于他来说,则显得太小儿科了,也太哲学化了。他看着那个在讲台上有条有理的解答诸生的问题,消磨大腕们上台前垃圾时间的王肃,动了心思。回头对门口的典满招了招手,典满大步走过来,弯腰俯耳,曹冲对他说道:“你过一会儿派人去把这个王肃给我请来。”
  “诺!”典满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外面的王肃,点头应诺。
  外面一声欢呼,曹冲等人朝外看去,只见宋忠和綦毋闿打头,侧身引导着荀悦缓步走来,王朗、许靖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周群、仲长统,蔡琰戴着一顶青纱帽,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走在最后,象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侠。众人分席落坐,宋忠首先站起身来,咳嗽了一声,大声笑道:“诸位来得好早,墙头的那位小心点,别把瓦又扒倒了,这段墙蔡都督已经换了三次了。”
  下面一阵哄笑声。
  宋忠笑着伸出手四周拱了拱:“今天讲的题目是春秋,春秋是圣人的经典,不过万八千言,但微言大义,其义甚深,传本有五,邹氏传、夹氏传已毁于战火,我等不得而闻。现传者公羊、谷梁、左氏三传而已。公羊、谷梁为今文经,大家都已经比较熟悉了,左氏传为古文经,精通者却不多,很多人是只闻其名,未详其学。左氏传其实也分两种,一种是孔安国传左氏,一种是荀氏左氏,而仲豫先生就是精通荀氏左传的大师,因此,诸位在随后的几天里,将听到有关今古文春秋的一次精彩对话……”
  “这个宋仲子,在讲台上确实是妙语连珠,神采飞扬,全没有当初在刘玄德刀下的狼狈样。”刘琮看着台上讲得兴高采烈的宋忠,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曹冲笑着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看着外面的讲台说道:“这人没有全能的,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人只有在自己擅长的方面才能游刃有余,名利双收,如果硬要做自己不擅长的,不仅白白浪费了自己的才能,说不定还会自取其辱。”
  蔡瑁听了,若有所思,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沉吟不语。
  曹冲正欲再言,却听得屏风后荀文倩笑道:“夫君,这春秋三传,不知你倒向于哪一传啊。”曹冲一笑,知道荀文倩担心自己说得太直白了,会伤了蔡瑁的心,便接口笑道:“我的春秋经受于从伯,当然是倾向于古文经,公羊、谷梁为解说圣人的微言大义,都有些臆测过度,不免有牵强附会嫌疑,其实圣人当时怎么想的,起圣人于地下,只怕现在也不易解说,所谓辞多则史,少则不达,一个人想要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已经是不容易的了,他再说得含含糊糊的让人猜谜,岂不是更加难办。所以我对那些所谓的微言大义一向是不怎么信的,相反倒是左氏传中的史料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荀文倩扑哧一声笑了:“尚香,小玉儿,你们听听,他分明是不肯用心去学,却在这里批评圣人经典,为自家解脱,好在这里全是自家人,要是有外人在,岂不被人笑话了去。”
  蔡玑俏声笑道:“姊姊说得是呢,不过夫君要做那么多事,哪有时间再看这些微言大义,猜这些谜语,能通了左氏传已经是极为不易的了。”
  孙尚香却说道:“我觉得夫君说得不错,圣人说话为什么不能说得明白一点,却要后人去猜谜,岂不是自找麻烦。既然不想说明白,就干脆不要说嘛,绕这么多弯子累不累,分明是被人逼到了河边,却说是巡河,我看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嘛。”
  荀文倩和蔡玑一愣,哑然而笑,无言以对,这边曹冲和蔡瑁、刘琮听了,也是愕然,相互看了看,紧接着三人齐声哈哈大笑。
  刘琮拍着手笑道:“夫人此言,深得我心,痛快痛快,当浮一大白。”
第四节
王肃
  “此言差矣。”一声带着稚声的清脆嗓音在门外响起,语气温和却极其坚定。
  室内正笑成一团的众人都有些讶然,不由得都停住了笑容,不约而同的看着门外。典满带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正是那个小王先生,王肃王子雍。他中等身材,尚不满七尺,身体有些单薄,面皮白净,细长的眉,眼睛大而有神,湛然有光。他在屋内众人的脸上扫了一眼,一下子就定在了曹冲的脸上,谦逊而带着些矜持的拱手行礼:“东海王肃,拜见镇南将军。”
  曹冲偏着身子歪着头,看了一眼王肃,扑哧一声笑了,他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子,伸手示意了一下:“免礼,坐吧,尝尝这里的新茶和点心。”
  “谢将军。”王肃略躬了躬身子,小步走到虎士新搬来的案前,又施了一礼,这才敛着衣摆坐好,双手举起茶杯,先到鼻端嗅了一下,然后嘬了一口,略品了品茶,放下杯子,左手挽着袖子,右手拿起筷子在桌上轻轻的顿了顿,小心的去夹蒸屉里的汤包。
  汤包中全是肉汤,晃悠悠的着不得力,王肃试了两下,却没提起粘在蒸屉上的汤包。他感觉不太好用力,不免有些尴尬,抬眼看了一眼正看着他的曹冲等人,脸上有些微红,手下加了把力,没想到没控制住力道,汤包一下子裂开了,溅出的几点汤汁落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王肃连忙放下筷子,伸手拿起桌上的布去擦,汤汁早就吸尽了,哪里还能擦得干净。
  曹冲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手忙脚乱的王肃面前,弯下腰伸手拿起他桌上的筷子,轻轻的夹住蒸屉中另一只汤包略微晃了晃,轻轻巧巧的提起来,汤包坠成一个圆球,透过几乎半透明的面皮,隐约能看到里面摇晃的汤汁。曹冲笑着将汤包放在王肃面前的碟子里,王肃怔怔地看了他一眼,连忙膝行侧移了两步,伏地不起:“多谢将军,王肃不敢当。”
  曹冲嘴角一挑,直起身子看着匍匐在面前的王肃,却没有叫他起来,而是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直看得刘琮和蔡瑁莫名其妙,就连旁边的荀文倩等人半天没有听到声音也觉得有些不解。孙尚香扭过身子,探出头看了一眼,见王肃匍匐在曹冲面前不动,曹冲却是直挺挺的站着,昂着头,眼睛从鼻尖掠过,看着王肃的后脖,不禁吃了一惊,以为曹冲因为王肃刚才那句话动了杀意,连忙向荀文倩招了招手,示意她们来看。
  荀文倩和蔡玑见孙尚香神秘中带着一丝紧张,都有些好奇,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有些不解曹冲用意。
  王肃趴在地上,感受着曹冲的目光在自己脖子上形成的威压,额头沁出微汗来。这时他有些后悔自己来的时候没让父亲陪着来,总觉得曹冲虽然好称是天才儿童,虽然是大汉丞相的爱子,但丞相既不以经学见长,这位少年将军的先生蔡大家也是个女流之辈,学问固然不错,却未必教得出如自己一般精通今古文经学且有一己之见的学生,因此他才大胆的随着典满来见曹冲,并在见曹冲之前就来了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想搏个头彩。却不料曹冲先是很和善的态度给他夹了个汤包,然后又在他遵照礼节避席表示尊敬的时候,用一种很不和善的威势镇住了他那颗躁动的心。他看不到曹冲的脸,只能看到曹冲的两只脚,两只脚上穿的是战靴,很简单实用的式样,做工却很精细,靴头各绣了一只斑瓓虎头,面目狰狞,似乎在向他发出狞笑。
  他不可能杀我的,我爹是东海王朗,是他请来的名士,他不能无由无故的杀我的。一丝挣扎在王肃的脑海里无力的回响着。
  “子雍,抬起头来。”王肃听到了曹冲淡淡的声音,如闻纶巾,憋了好久的一口气终于轻轻地吐了出来,他努力的压抑着心头的那一丝悸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曹冲那张平静而俊俏的脸,这张脸跟他一样的年轻,不过和他不同的是,曹冲眉语之间透着他不具备的一丝成熟和莫名的忧虑。
  “谢……将军。”王肃一字一顿地说道。
  “回席上去吧。”曹冲淡淡一笑,伸手示意了一下:“汤包凉了,味道可就差了。”
  王肃不敢再装酷,连忙拿起筷子在面前的小碟中夹起包子送到嘴中,牙齿刚咬破面皮,鲜美的浓汤就流了他一嘴,从嘴角也沁出一滴。王肃连忙拿起旁边的手巾掩住嘴角,顾不得多品,三两品就将汤包咽了下去。
  “子雍如此匆忙,可尝出味道来了?”曹冲回到座位上,慢条斯理的夹起一只汤包,凑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嘴一吸,先将浓汤吸进口中,然后有条不紊的扒开面皮,夹出其中的肉馅送到嘴里,慢慢的嚼着,最后才已经吸空的面皮送到嘴里,一切都斯文得很,丝毫没有王肃那样的狼狈。
  王肃看了,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正要低头,曹冲笑道:“子雍读过孟子吧?”
  一提到学问,王肃立刻有了精气神,他矜持的笑了一声:“孟子自然是读过的。肃生于患难,长于颠沛,然学问须臾不敢忘,从记事起就在父亲膝下读书,论语、孟子都是入门的科目。”
  刘琮闻言不禁一笑,小子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口气却是极大,仓舒问他有没有读过孟子,他却放言孟子不过是入门的科目,显然是觉得仓舒这话问得有些不着调,不知仓舒会如何回答。他看了一眼曹冲,却见曹冲面色平静,并无一丝怒气,只是无声的一笑:“那么算来,子雍读孟子已过十载。”
  王肃似谦逊实自负的一拱手:“将军过奖。”
  “那子雍一定知道孟子的‘威武不能屈’了?”曹冲放下手中的象牙箸,伸手拿过毛巾,一边擦着手一边似乎很随意地问道。
  王肃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他几乎有些恼怒的想站起来,却又觉得心虚。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可他号称读孟子十几年,却在曹冲一视之下完全失去了方寸,显然离大丈夫的距离实在太远,而曹冲当着面说出来,实在让他有些难堪。他涨红着脸,直起身子看着曹冲,咬紧了牙关,就差起身夺门而去。
  “其实也不能怪子雍,真正能称得上大丈夫的,古往今来也没几个。细说起来,只怕孔圣人也未必当得起这个大丈夫,子雍又何必气恼。”曹冲展颜而笑,又对王肃摆摆说道:“刚才子雍可从我夹汤包的时候想到什么圣人的教诲吗?”
  王肃被他说儒家的祖师爷孔子也未必称得上大丈夫的说法搞得很不快,现在又听曹冲问这么个稀奇古怪的问题,更是不快,他暗自哼了一声:“圣人云,举止之间无违仁,将军可是指此吗?”
  曹冲哈哈大笑,他一边笑着一边摇手道:“子雍,圣人是说过,一日克己复礼,斯仁矣。不过,我可没想到那么深远,我只是想说,过犹不及。夹一个汤包如此,做事也是如此,治国更是哪些。”
  王肃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忽然之间有些触动,他一时将不快暂且扔在一边,迟疑着问了一句:“还请将军明言。”
  曹冲见他态度好了不少,呵呵一笑,他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翠绿茶汤上的茶叶,惬意的呷了一口清香的茶水,这才侃侃而谈:“圣人论事或以道,或以德,然而都不离一个基本点,先讲其心。春秋决狱,即以心断案,子雍家学渊源,这点自然无须我来饶舌。只是圣人所讲的道也好,德也好,都是至善至美的境界,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孔子云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以他的修养都要到七十岁,那普天之下,后世儒生,又有谁敢说自己是道德之人?这些标准都太高了,所以孔子没后七百年来,能称得上圣人的,实际上没有一个。不知子雍以为如何?”
  王肃张口结舌,他几乎脱口而出就要反对,说某某人、某某人都是符合道德规范的,可一想孔子都要七十岁才自称达到了境界,那些儒家的门生,又如何敢说自己比孔子牛逼,没到七十就做到了道德完美?对他来说,哪个敢自称超过孔子,那都是大逆不道,比自称天子还更大逆不道的,可真要如此说,这儒家几百年人,岂不是一个成功的案例都没有?而如果儒家真是七百年没出一个合格的产品,他还有什么立于世上的理由?
  王肃额头沁出了一颗颗汗珠,他正式感到了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师法束缚所在。正是先师那一句话,将自己套了进去,让人明知曹冲在胡搅蛮缠,却无言以对,只有在承认儒家的道德规范实在高得离谱和承认孔子是在胡说之间选择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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