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箭神(校对)第4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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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婴展卷而读,陷入了沉思,眼神中多了几分犹豫,却又有一些火光闪现。
  经过大半年的酝酿,很多问题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但是谁来捅破最后那层纸,又如何捅破,窦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看起来参与辩论的人很多,其实还是以儒生为主,写文章,讲道理,没人能比儒生强。史上留下文章著作的,大多有儒学底子。
  孔子说:言而无文,行之不远。儒生们对圣人的这句教导领会最深。
  窦婴也是儒者,至少曾经是,但是经过那场牢狱之灾后,他已经有所动摇,不再坚定的支持君权至上的大一统理论。但是让他出言反对,他又信心不足。最适合写这个文章的是董仲舒,但董仲舒最近忙于编著通史,一心要续圣人伟业,而且他也不肯自打耳光,所以谁来破局,就成了难题。
  东方朔的文章给了他一个机会。
  论文采,东方朔是当代文赋大家,即使是司马相如也未必能超过他。论见识,在西域游历几年,见识绝对要比这些足迹未出大汉,甚至未出长安的书生强。别的不说,他在文章里引述的希腊、罗马制度就是很多人都不熟悉的,就算是窦婴这样对希腊有所了解的人,理解也没有东方朔深刻。
  很显然,东方朔在见识这方面已经走到了很多人的前面,他写的文章,自然也很多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要想反驳他,你至少要有和他相当的见识。
  窦婴没有立即给刘陵答复。他将文章抄了几份,私下里送给董仲舒、刘安等人传阅,等了几天,他才带着一份文稿进了宫,求见天子。
  天子看完文稿,也惴惴不安。他一眼就看穿了这篇文章的本质,看似针对张汤滥用刑罚,实际上直指法家的要害:以君主之意为法。换句话说,张汤最大的罪名不是枉法,而是揣摩上意。
  天子通晓儒法,自然知道这个问题直中要害,而且绝无回避之理。更麻烦的事,这篇文章一下子把他推到了一个两难境地。
  如果认可这篇文章的观点,重惩张汤,那以后执法者就不敢像张汤一样揣测上意,按照他的指示判罪,这样一来,天子对法律的支配权就会大大减弱,法律将凌驾于天子之上。
  如果不认可这篇文章的观点,维护张汤,那等于告诉天下人,张汤就是承旨断案。那窦婴会怎么想?梁啸会怎么想?不仅如此,以前所有的案件,比如周亚夫案,都会成为朝廷的罪状,哪怕他们的罪再明白不过,天下人也会认为那只是欲加之罪,天子要他们死,他们就只能死。
  如此一来,谁还会把律法当回事,大家都来奉承上意吧。
  听起来很美,可是细想起来,这却一点也不美。有机会接触到天子的人,会把天子的旨意当成唯一准绳。而那些接触不到天子的人呢?他们会把执法都当成唯一的主宰。换句话说,县令会成为一个县的皇帝,太守会成为一个郡的皇帝,而他则有可能被架空,虚有其表。
  他就是再多的精力,也不可能管理整个天下,如果官吏们都不讲规矩,只问上意,最后究竟是谁的上意呢?
  更何况,就算他乐见其成,他也不可能正式承认这样的制度正是他需要的。
  刹那间,天子对东方朔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东方朔说得委婉一些,他还好有个周旋的余地。现在东方朔无遮无掩的说了出来,让他一点退步也没有。
  “梁啸知道这篇文章吗?”
  “从时间上来看,应该不知道。”
  “东方朔现在究竟算什么,梁啸的门客?”
  窦婴沉默片刻:“梁啸从来不招揽门客,东方朔最多只能算他的朋友。”
  “同道为朋,同志为友。呵呵,果然是志同道合啊。”
第614章
以柔克刚
  窦婴应声答道:“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一起去西域。”
  天子眉心微蹙。窦婴回答得太快,而且声音有些激亢,明显是有备而来,带着一股气,一股令人不敢轻撄其锋的阳刚之气。
  一把年纪了,还像年轻人一样轻佻。天子暗自摇头,却也决定不和窦婴正面对抗。这是关系到朝廷百年大计的大事,他可不想在没有充分考虑的情况下和窦婴先吵一架。
  “兹体事大,还是不要急着下结论为好。”
  窦婴追问道:“那这篇文章还能不能发?”
  天子有些急了,反问道:“你说能不能发?”
  “臣以为能发,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天子沉下了脸。“既然你以为能发,又何必来问我?若是我以为不能发,你又如何?”
  窦婴不慌不忙。“若陛下以为能发,那自然再好不过。若陛下以为不能发,臣想听听陛下的意见,看看是否有臣没有想到的理由,以免一时疏忽,误了陛下的大事。”
  天子明白了,窦婴这是找他提前辩论来了。他有些焦躁,来回转了两圈,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说不出口。他当然有他的考虑,但是这些考虑都摆不上台面。他甚至能想得到,他说出一个原因,窦婴就有几个反驳的理由,说不定还会搬出历代先帝做例子,让他无从反对。
  窦婴不是张汤,他不会顺着他的意思来,他今天来,就是准备战斗的。
  天子突然想起了梁啸。大半年前,梁啸就在这里,决定以死抗争,坚决不入廷尉府。
  “呵呵,我明白了。”天子忽然笑了,笑得咬牙切齿。“与梁啸志同道合的人不仅仅是东方朔,还有你魏其侯,对不对?”
  “没错,臣也与梁啸志同道合。”窦婴说完,离席而起,又拜倒在地。“臣更愿与陛下志同道合。陛下为元首,臣等为腹心,梁啸等人为爪牙,天下何事不可为?臣年近六十,不敢奢望再活三十年,可若是苍天垂怜,臣希望能亲眼看到海宴河清,四边平定,我大汉扬威万里,天下一统。”
  天子冷冷地看着窦婴,觉得这些话有些刺耳。以前常说这话的人是梁啸,他觉得很正常,现在窦婴也说,他却有些莫名的厌烦,怎么听都觉得这是一个诱饵,一个诱使他步步就范的诱饵。
  “我也想。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还是要实际一点好。你既然觉得可以发,那就发吧,反正我也拦不住你。”说完,天子起身,拂袖而去,再也没有看窦婴一眼。
  窦婴不慌不忙的起身,恭送天子离开,扬声道:“臣遵旨。”
  天子听在耳中,胸中平添一股怒气,就像一块石头堵在胸口,不得不发,却又发不出来。他出了殿,茫然四顾,却不知道去哪里。平时他心烦的时候,要么去椒房殿找陈皇后,要么去找王夫人或其他妃嫔,今天却谁也不想找。陈皇后和窦婴内外相应,肯定会帮着窦婴开脱。王夫人没什么见识,又念着梁啸的情,肯定也会帮着梁啸说话。
  找她们都没用。
  天子想了片刻,突然心中一动,决定直面最强大的对手,去找刘陵。他转身叫来吾丘寿王等人,让他们陪着,出了宫,走了几步路,径直来到冠军侯府,也不让人通报,直接闯上大堂,才命人传刘陵来见。
  得知天子驾临,刘陵却不慌不忙,先派人送上几碟瓜果,一杯美酒,自己梳妆了一番,这才在梁郁的陪同下,不紧不慢地来到堂前,看了桌上纹丝未动的瓜果一眼,未语先笑。
  “陛下心里有事。”
  天子眼珠一转,故作爽朗。“我能有什么事?正是因为闲着没事,这才来找妹妹聊天。”
  “陛下如果没事,又怎么会置如此美酒、美食而不顾?人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忘了吃。”
  天子正欲反驳,刘陵又笑道:“不过还有一种人,越是心情不好,越是能吃能喝,甚至是暴饮暴食。幸好陛下不是,要不然就可惜了。”
  天子带了一肚子怨气而来,本想和刘陵辩论一番,却被刘陵没头没脑的几句玩笑打乱了阵脚,不由自主的跟着刘陵的话题走。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也许我也是那种人,之所以没有吃,正是因为我心情不坏呢。”
  “如果陛下是那种人,那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就不可能是英明神武,身手矫健的天子,而是一头又肥又蠢的猪了。”刘陵扬了扬眉,似笑非笑。“陛下恐怕不会愿意做那种人的。”
  天子无语。几句话的功夫,他就被刘陵带到了坑里。他摇摇头,一屁股坐下来,拈起一块瓜,正准备往嘴里扔,又有些迟疑。“我是该吃呢,还是不该吃呢?”
  “当然可以吃,食色性也,只要适度就行。”
  天子翻了个白眼,将瓜扔进嘴里,慢慢的嚼着。“妹妹的言辞越来越犀利了,就和梁伯鸣的箭一样,防不胜防啊。”
  “天天闲着没事,几个女人互相斗嘴,练出来了。”刘陵漫不经心地说道:“陛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做的都是实事,自然没时间来磨炼唇吻。”
  “妹妹是闲得无事?”
  “我一个女人家,闲着也就闲着,倒没什么。”
  天子一听,心中一动,刘陵话里有话。“若你是男子呢?”
  “男子若是我这般处境,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暴饮暴食,然后娶几十房姬妾,生几十上百个孩子;一种是无事生非,就自己找点事做。有上进心的做做学问,没上进心的就打家劫舍。”
  天子想笑,却没笑出声来。
  刘陵说的两种情况都有,中山王刘胜就是前一种,整天没事做就生孩子,现在已经有三十几个儿子。赵王刘彭祖是后一种人,据说在封国里扮强盗玩,打家劫舍。不过,这两种人最多是没了皇家体面,还没什么危险,也算不上什么上进心,真正有上进心的是一心谋朝篡位,想抢他的皇位。
  比如淮南王。
  与宗室的威胁相比,梁啸、窦婴真不算什么。他们最多是想设置一些条条框框保护自己罢了。
  天子嚼着瓜果,若有所思,一时忘了说话。刘陵使了个眼色,梁郁上前行酒。天子端起酒杯,慢慢的饮着,连饮两杯,才注意到行酒之人是个身材高挑的美貌女子,却面生得很,似乎没有见过。
  “新买的姬妾?”天子歪了歪嘴。这样的事他经常遇到,最常见的是姊姊阳信长公主,每次去她家,总能看到几个新面孔,只要他喜欢,立刻送上车。
  “不是。”刘陵摇摇头。“这是我夫君的义妹,我的小姑,想必天子有所耳闻。”
  天子想了想。“梁郁,家人为江都王刘胥所害的那个?”
  “正是。”刘陵说道:“文姬,你一直想向陛下当面致谢,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梁郁淡淡一笑,放下酒壶,向天子施礼,却不致谢。刘陵见状,不禁皱眉道:“文姬,你这是怎么了,竟在陛下面前失礼。陛下是万乘之尊,可不是你阿兄那般好说话。”
  梁郁还没说话,天子先不乐意了。梁郁生得美还是一方面,更吸引天子的是她的气质。即使是在天子面前,她也淡雅得像一株空谷幽兰,既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又平静从容,完全不像那些女人,一听说他是天子,要么就热情得过份,要么就紧张得手足无措。
  天子一见就喜欢上了,见刘陵责备梁郁,便不由自主的为梁郁开脱,同时也为自己洗清一下。
  “妹妹,我这话说得,好像我是喜欢杀人的暴君似的。”
  “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君前失礼,我责备她两句,反倒错了?”
  “君前是事实,失礼却何从说起?我看她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合礼得很啊。”
  刘陵心中暗笑,天子果然是好色之徒,一看到美人就端了起来,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不肯露出半点凶恶面目。说到底,和普通男子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梁啸沉稳呢。如果天子处在梁啸当初的处境,他能拒绝她的邀请吗?一想到梁啸,刘陵心中顿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自豪。
  “好吧,既然陛下说没有失礼,那我就不计较她的礼节了。可是陛下诛杀了刘胥,为她报了杀父之仇,她总该对陛下表示几分谢意吧。”
  天子点头。“这倒也是,梁文姬,你倒说说,这是为何?”
  梁郁不慌不忙。“陛下杀刘胥是因为刘胥枉法,陛下遵守法度,秉公论罪,并非为妾身循私枉法,妾身又何必谢陛下报仇之恩。妾身向陛下行礼,是敬陛下能守礼法,不师心自用,当得圣王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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