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三国小霸王)(校对)第10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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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之后,孙策便宣布将对冀州的水系进行整顿、疏浚,希望田丰、沮授等人献计献策,多提意见。冀州的水系存在不少问题,如果能进行合理规划,能够提升冀州的土地利用和内河航运的效率,交通方便了,工商业也会跟着受益。
  借着这个机会,孙策让甄俨介绍了一下初步规划。虽然袁敏等人水利专家还没有赶到冀州,甄俨却已经开始了准备工作,以各郡国的舆图为基础,再加上实地考察,拟了一个粗略的方案。
  田丰、沮授等人开始还以为孙策只是借机从冀州掠取钱粮——治河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以这个理由从冀州征收钱粮再合理不过,可是听了甄俨的介绍,他们意识到孙策并非如此,他是真打算在冀州大兴水工,多少有些惊讶。
  田丰没忍住,起身发问。“大王不趁胜取并州吗?”
第2259章
见沮授
  孙策笑道:“正当向诸君请教。田公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言,孤洗耳恭听。”
  田丰拱手谦虚了几句,开始陈述意见。他认为应该趁热打铁,追击刘备,趁势抢占河内、河东,窥视关中。刘备望风而逃,如丧家之犬,正是趁势追击,一举予以歼灭的好机会。如果让他在河东或者并州站稳脚跟,再想进攻就难了。
  孙策频频颌首,转头又问沮授、崔琰等人的意见。沮授等人纷纷附和。田丰所说都是他们商量好的方案,一是这么做的确符合用兵之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孙策当初没杀刘备是考虑影响,现在刘备已经是敌人,不趁机要他的命就太说不过去了;二是一旦将战线推进到河内甚至河东,冀州的压力也会小很多。若是刘备控制了并州,居高临下,俯窥冀州,冀州成为长期对峙的战场,会被拖垮,至少发展会受影响。
  吴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为什么没能实现,不就是因为战事拖累,消耗太大吗?不管多富庶的地方,连续打上几年仗,势必受影响。冀州原本是大州,近百万户、六百万口,实力可与豫州、荆州比肩,可是中平以来十几年,先是闹黄巾,后来又追随袁氏父子征战,实力大受影响,现在的户口不到之前的六成。相比之下,豫州、荆州——尤其是豫州——得新政之风,得到了一定的恢复,实力已经远远超过冀州。
  他们当然不愿意冀州继续成为战场,尤其是被动防守的战场。
  只不过事情与他们当初设想的不同。他们没想到孙策会打算在冀州疏浚河道。虽说疏浚河道也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收益也是很明显的。船只无疑是这个时代成本最低的运输方式,如果冀州的河道得以整顿,能够发挥作用,至少能造福几代人,对战事也有帮助,运输的消耗会大幅度的降低。
  有了这个考虑,反对的态度就不那么坚决了,就连田丰本人都没有把话说死。
  孙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邀请田丰等人参与方案讨论。这无疑是一个大工程,真正开工之前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可以慢慢讨论,甚至两个方案同时论证,看看哪一个更合理、更有利。
  田丰等人早就听说过孙策喜欢听了不同的意见,还专门成立了军师处,凡是重大行动都会经过讨论,却是第一次亲自经历,多少有些新奇,还有些兴奋。孙策没有因他们是降臣就忽视他们的意见,邀请他们参与讨论,而且讨论的又是与冀州息息相关的事,他们自然求之不得。
  宴会的气氛轻松而热烈,孙策谈笑风生,热情而又不失坦诚,很快就打消了田丰等人的顾虑,博得了他们的认可。
  宴后,孙策留下了沮授。
  两杯香茶送了上来,茶雾袅袅升起,孙策打量着沮授清瘦的面孔,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毫无疑问,拿下冀州,最有价值的收获就是沮授。田丰已经老了,性子又过于刚正,大部分时候只能当作道德模范,并不能起太大的作用。沮授正当不惑,经验丰富,至少还能发挥二十年。
  历史上的官渡之战后,曹操曾想将沮授收为己用,可惜沮授看不上他,一心想逃回河北,而且险些成功了。曹操不愿意他再为袁绍所用,只能杀了以绝后患。如果沮授能及时逃回河北,历史的结果也许是另外一番模样。
  “公与,尝尝这新茶。”孙策伸手示意,淡淡地笑道。从见面开始,沮授就没怎么说话,甚至连表情都不多,孙策相信他有想法,只是没有说而已。之所以将他留下来,就是要问一问,真正打开他的心扉。
  沮授双手捧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大王,这茶好,香气浓郁,滋味淳厚,有高山之味。”
  孙策看向沮授的眼神多了几分惊喜。“不想公与如此懂茶,竟能品出这茶的产地。”
  沮授笑了笑。“大王说笑了。臣不懂茶,再好的茶,到了臣口中也分不出好坏,只听人说最好的茶都长在高山之上。大王重商,茶又是江东特产之一,大王喝的茶自然是最好的茶。臣大胆一猜,侥幸得中。”
  孙策哈哈大笑,伸手指指沮授,又挑起大拇指。
  沮授又道:“只不过茶好猜,心难测,大王喝什么茶,臣能猜出一二。大王想什么,臣却猜不出,敢请大王解惑。”
  孙策笑笑。“公与想问什么,不妨直言。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既为君臣,不妨各言其志,看看有没有相同之处。”
  沮授放下茶杯,拱手施礼。“岂敢。愿呈浅见,请大王指正。”
  “说来听听。”
  “幽冀一体,欲以河北争天下者,必倚燕山而南下,取洛阳,取三河,挺进关中。如今大王得冀州,刘备西窜,大王却按兵不动,有治河之意,难道不担心养虎为患?”
  孙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隔着茶雾打量着沮授。他知道冀州人对此有疑虑,希望能尽快结束周边的战争,避免长期对峙,但他不知道这是沮授个人的意见,还是受集体之托,代为进言。他对沮授寄予厚望,不希望沮授和其他人一样将目光局限于此时此地,只关注冀州的利益。
  据他所知,沮授是冀州人中几乎是唯一持续关注新政,并对新政有独到见解的人。相比之下,崔琰还年轻,他对新政的理解还很肤浅。
  “公与读《孟子》否?”
  “略知一二。”
  “最喜欢孟子的哪一句?”
  沮授略作思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看向孙策。“不知大王又喜欢哪一句?”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沮授目光微闪,咀嚼了片刻。“胜而不骄,大王不愧王者。”
  孙策暗自发笑。亏得他还读过一点书,要不然今天就误会了。沮授这句话看似赞许,实则不然。“王者之兵,胜而不骄,败而不怨”出自《商君书》,是法家之言,沮授故意省掉了“之兵”二字,是避免他误会,但意思却还是那个意思。
  读书人说话常常是言外有义,不能局限于表面。就像沮授说他喜欢“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样,未必就是他的本意,只是借此机会表达自己的政治态度罢了。他如果顺势说喜欢“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那就上了沮授的当。
  “公与,你熟读经史,又通晓古今兴衰,可知为何衣冠皆在中原?论骑射,北有诸戎之强,来去如风,论养生,南有稻鱼之丰,不知饥馑,中原其实并不占优势。”
  沮授有点明白了孙策的意思,抚着胡须,沉吟不语。
  孙策呷了一口茶,接着又说道:“公与可知西域史事?”
  沮授看着孙策,不说话。孙策接着说道:“出了陇关,沿河西四郡一路向西,越葱岭,有贵霜、安息诸国,再向西,一直到大海之滨,又有罗马,有史以来,强盛之国,大多与我华夏相似,在此南北之间。”
  沮授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孙策只是引《孟子》为自己解释,没想到孙策是用历史注解《孟子》,本末截然相反。他对西域以外的事不太清楚,但他赞同孙策的看法,人也好,国也罢,是不能太安逸的,安逸往往是骄纵的开始,有点压力更能让人警醒。《左传》云: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就是这个意思。当然什么事都要有度,真要是灾难接连不断,那就不是兴邦了,而是亡国。冀州人之所以不愿意成为战场,正是因为这接连十几年的战事对冀州的伤害太大了,没人愿意再继续下去。
  沮授想了想,笑道:“大王所言,令臣茅塞大开,受益匪浅。只是如此一来,大王倒是要小心江东了。如今江东富庶,百姓安逸,奢华之风渐长,不可不防。”
  孙策笑着点点头。“是啊,所以你看,我麾下之兵大半为江东人。”他喝了一口茶,又道:“人有五指,各有长短,天下十三州,南至大海,北至大漠,纵横万里,又岂能整齐如一?为政者,自当调剂其长短丰瘠,使各施其长,各救其短,富者不至骄奢,贫者亦能温饱,塞北之民得江南之衣以御寒,江南之民得塞北之冰以避暑,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冀州之弩射远,江淮之兵突阵,并凉之骑追敌,何患不可除,何敌不可灭?纵有巍巍昆仑亦不足惧,何况区区太行?”
  沮授松了一口气,心里最后一丝担心也放下了。“听大王指点江山,方知鸿鹄之志非燕雀可知。能从大王征伐,臣之幸也。臣愚钝,愿为大王执鞭。”
  孙策哈哈一笑。“公与,你太谦虚了,孤对你的期望岂是执鞭可比?孤得公与,如鲲生羽翼,化为大鹏,趁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沮授心潮有些激动,躬身道:“大王错爱,臣愧不敢当。臣能浅才疏,不足为羽翼,愿为一毫,附大王之尾,尽微薄之力。”
第2260章
一见倾心
  孙策得到了沮授的效忠,并没有就此止步。他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理念。
  为什么不追击刘备,进攻并州?他有两个考虑:首先当然是进攻并州难度大。山区作战不比平原,对进攻一方极端不友好。就算各方面都有优势,对方据守而险,耗你一两年也正常。当年秦军那么猛,不照样被廉颇拖得半死,不得不用离间计,骗赵王换上赵括,己方则换上白起,实施降维打击。
  即使如此,秦国也因此元气大伤,几年没缓过来。
  以孙策眼下的实力,他当然可以强攻并州,而且有把握不至于拖死自己,但他没必要啊。等几年又能如何,就算刘备占了并州,他还能翻盘不成?
  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再发展几年,积攒足够的力量,以泰山压顶之势碾碎刘备的梦想,让他继续流浪。眼下虽然也可以做到,毕竟要流一身臭汗。周瑜在益州与曹操、曹仁对峙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虽说未露败相,取胜也绝非易事,短时间内还看不到取得实质性突破的可能。好在周瑜的目标也不仅仅是益州,所以他不着急,以战代练,耐心地和曹操缠斗。
  另外,他还有一个担心,太史慈迟迟没有出兵,辽东有可能出了变故。按照事先约定,太史慈应该率领辽东精骑西进,从草原上进攻幽州西部。如今他已经拿下中山大半个月了,太史慈还没消息来,这不正常。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愿意轻举妄动,要将主动权控制在手中。与其中途而废,不如按兵不动,至少要等清楚辽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说。
  这些话当然不能对沮授说。他要把境界拔得更高一些,让沮授信服他的理念,而不是纠结于冀州的眼前利益。把自己的理想变成更多人的理想,并让他们为之奋斗,这才是领袖的魅力。只靠自己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
  他相信沮授能够理解他的理念,接受他的理念。同样的变化,他已经在张纮、虞翻、荀彧等人身上看到,相信这次也不会看走眼。沮授有这样的智商,也有这样的胸怀,换成田丰那样的老名士就不太现实了,换成郭图更是对牛弹琴。
  沮授听得很用心。他能感受到孙策对他的期望,开始是感动——作为一个新降之臣,能得到孙策这样的赏识和信任,他无法不感动,继而是兴奋——孙策本人对新政的阐述超出了他的预期,不仅让他对新政的理解更全面,而且拔高了一个层次,看得更远。
  如果说他之前对新政的理解是孔子登东山,可以小鲁,如今则是登上了泰山,整个天下都摆在他的面前。在这个基础上再去理解《士论》之类的文章,他一下子豁然开朗,融汇贯通,油然生出几分对孙策的敬畏。
  一个出身寒门的武夫,如何能有如此高远的见识?除了生而知之的圣人,他想不出其他的解释。以前都把孙策比作西楚霸王项羽,现在看来,所有人都被误导了。他哪里是项羽,他分明是张良,只有张良那样的智者才有这样的卓识,才能看破史书中的迷雾,看出真正的道。
  或许这正是他的计划之一。掩饰自己,误导对手,虚实难辨,不正是兵法的最高境界吗?
  沮授越听越入迷,身体下意识地向前挪,想听得更清楚一些,直到伏在案角,不能再向前。一旁的甄像看得目瞪口呆,却不敢出声。他太清楚沮授在冀州的地位了,见他对孙策如此恭敬,咋舌不已。他在孙策身边这么久了,虽然也敬畏孙策,却没想到沮授这样的大名士在孙策面前也会有如此神情。
  孙策看在眼里,心中很平静。对这一幕,他早有心理准备,两千年的历史经验,无数贤能智者的讨论总结,再加上他这十年的思考和实践,折服沮授并不意外,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可是在甄像甚至沮授眼中,这就成了真正的虚怀若谷,更添几分高山仰止。
  ……
  袁谭坐在帐中,慢慢地品着茶。
  茶已经没了滋味,袁谭却丝毫不觉,坐在一侧的崔琰也一样,他们的心思都不在茶上。孙策留下了沮授,他们之间必然有一番深谈,究竟会谈些什么,关系到冀州的未来,更关系到他们及家族的未来。
  袁谭还好一些。他的未来清晰可见。有着和孙策兄弟的救命之恩在,有着袁权姊妹的亲情在,他虽然不会再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做个富家翁却是绰绰有余。他已经想好了,决定做做学问,争取做个风雅贵族,留点好名声。
  崔琰没有袁谭这么淡定,他心里忐忑得很。今天与孙策初次见面,孙策对他评价很高,也许了清河崔氏以前程,后来却没和他多说什么,尤其是在袁谭着重推荐他对新政有所研究的情况下。这实在有些反常。是不是因为他说有不同意见,孙策这才故意疏远他,他心里没底。
  就个人而言,如果孙策是个听不进不同意见的人,他也不愿意屈就。可是对家族来说,他却不能太任性,在兄长追随刘备的情况下,如果他不能得到孙策信任,清河崔家不会有什么前程可言。
  崔琰很羞愧,为自己的小心思羞愧。随先生读了那么多年书,他还是无法直道而行,做一个真正的君子。知易行难,当初他有多么不以为然,如今就有多么脸红。
  帐门掀了掀,田丰的幼子田宇的身影在外面露了一下,见帐中袁谭与崔琰枯坐,躬身施了一礼,又退了出去。袁谭没吭声。他知道田丰也在等沮授的消息。他本想到这儿来等的,只是身处孙策的大营之中,人聚得太多容易引起误会,这才约定在各自的帐中等待。
  “君侯,沮君去了这么久,吴王会和他说些什么?”崔琰忍不住问道,喝了一口茶,这才发现茶淡如水,连忙起身将旧茶倒了,重新添了一壶水,架在火上煮,又将袁谭的杯子清空,重新洗了一遍。这些事原本都由侍者做,今天情况特殊,他只有亲自动手了。
  “季珪,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从文还是从武?”
  “从武?”崔琰笑了笑,有几分自嘲。
  “要想立功,自然还是统兵征战来得快一些。你文武双全,又喜好兵法,为何不能从武?”袁谭看看崔琰,露出一丝浅笑。他知道崔琰有这方面的心思,也有这方面的潜力,但他一直不让崔琰领兵。有审配这样的例子在前,他不希望冀州世家太强势。况且他也清楚,就算崔琰统兵也拯救不了冀州,拯救不了魏国。双方实力太悬殊,大势如此,勉强不来。
  “君侯,就算我想从武,现在还来得及吗?”崔琰一语双关。袁谭如果早点让他统兵,他现在或许有机会,做文职这么久,再想转武职,根本是不现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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