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三国小霸王)(校对)第5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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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刘和的求和信,孙策轻轻哼了一声:“刘幽州战亡,的确令人伤心,不过刘公衡率胡骑入豫州,杀戮数以千计,豫州百姓所受的痛苦又该如何补偿?”
  严畯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长得很秀气,说话也不紧不慢,轻声曼语。“礼不伐丧,就算将军欲为豫州百姓讨还公道,也应该等丧期结束吧。”
  “这个没问题,我可以等他丧期结束。”孙策早就做好了预案,也知道这位严畯是个书生,学问好,却不是一个适合做使者的人。刘和派他出使,不知道是看中了他的礼学造诣,还是无人可用。“可是有些人,我要刘和立刻交给我。”
  严畯一路走来,打了不少腹稿,都是为了说服孙策接受刘和的请和,不攻击刘和,没想到孙策根本没纠缠这个问题,一口答应了刘和的请和,让他的准备落了空,却又提出了其他的问题。他不知道孙策会有什么要求,但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孙策显然早有准备,他提出的要求也必然是让刘和无法拒绝的。
  “将军说的是……哪些人?”
  “与袁绍勾结,攻没县国,杀害令长的人。”孙策勾了勾手指,朱然递过一枚纸,放在严畯面前。严畯低头一看,心中暗自叫苦。这枚纸上列了十几个人的名单,有一大半是他认识的人,都是投奔刘和的豫州世家。
  “孙将军,这恐怕不行,他们依附刘将军,刘将军有保护他们的义务,不能背弃他们,否则有违道义。”
  “道义?窝藏罪人也是道义?”孙策沉下脸,冷笑一声。他抬起手,打断了想要说话的严畯。“如果这样说,那我也有追杀罪犯,为那些被害的官员讨回公道的道义,这个不过分吧?”
  严畯面红耳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孙策。
  “刘和有丧事在身,我不会派人大举进攻,但我会派人跨境执法,追捕逃犯,请刘和配合,不要阻扰,否则便视若对我的挑衅,休怪我不给面子。”孙策甩甩袖子,示意送客,直接把严畯轰了出去。
  严畯还想解释,两个甲士上前,直接把他挟起来,送出了舱。严畯急得满头是汗,束手无策。他转了两圈,突然想起荀谌的嘱咐,让他遇到困难就去找郭嘉,连忙向朱然请求,说荀谌有话要转告郭嘉,请他通报。朱然倒也客气,很快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朱然出来了,让严畯在一旁等着,郭嘉正在忙,忙完就出来见他。
  严畯明知可能是托辞,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只好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等着。朱然给他在角落里安排了一案一席,又派人给他取了点酒水干果。严畯感激不尽,掏出一篇文章,自顾自的研读起来。朱然偶然从他身边经过时,侧头看了一眼,见上面涂涂改改,像是一篇草稿,很是好奇。
  “这是足下自己的文章吗?”
  “是啊。”见朱然对自己的文章感兴趣,严畯也很意外。他并不知道朱然是谁,只当他是孙策身边的一个普通侍者。孙策是武夫,他身边的侍者应该没什么学问人才对。
  “这篇文章可有名字?”
  “潮水论,探讨潮水涨落的。”严畯有些不好意思。“一篇杂文,不登大雅之堂。”
第1154章
真书生
  孙策站在飞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角落里的严畯,眼神闪烁。
  他刚才对严畯很不客气,但那是对事,并非对人。相反,他对严畯的事迹了解虽然有限,印象却非常不错。记得最清楚的便是鲁肃病逝后,严畯拒绝接任陆口督的事。虽然有人求全责备,说严畯是避祸自保,但有自知之明本身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世上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太多了,尤其是读书人。
  他知道严畯书读得不错,郭嘉收集到的信息里这么说,张昭也这么说。严畯是彭城人,和张昭熟悉,张昭曾推荐过严畯,孙策还提醒徐绲留意,但徐绲一直没找到严畯,现在知道了,严畯不在彭城,在下邳,还成了刘和的使者。
  “如何?”孙策转头对郭嘉说道。
  郭嘉有些不满。“一书生尔。荀友若安排这样一个人来,没诚意啊。他应该让吕岱来。”
  “虽是书生,却是一个真正的书生。”孙策对此有不同看法。“任何一个时代都应该能容得下真正的读书人,能让他们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即使是批评的声音。”
  郭嘉展颜而笑。“将军,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人。”
  “谁?”
  “孝桓皇帝。”
  孙策忍不住哈哈一笑。说起来,他和孝桓帝还真是有缘,因为历史上的孙策后来追谥也是桓,长沙桓王。这两个桓意思相近,都是指辟土服远。郭嘉说得也没错,他对待党人的态度上也和孝桓帝类似,只是孝桓帝失败了,他虽然还没成功,却依稀能看到一点希望的曙光。
  脚步声响起,朱然匆匆走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份文稿。他走到孙策面前,将文稿递给孙策,瞅瞅远处,低声说道:“将军,这是严曼才的《潮水论》,论潮水涨落的,我觉得可能有用。”
  孙策接过文稿。“你觉得有什么用?”
  “也许水师出海能用得上。”
  孙策很满意。朱然很敏感,知道注意收集各方面的信息,这是一个好现象。他点点头,又道:“只要是真正的学问,即使用不上,也是有价值的。”
  朱然没听懂,有点茫然。孙策也没理他,低头阅读严畯的文章。严畯这篇《潮水论》是探讨潮水涨落,但他只是观察到了这个现象,有兴趣进行探讨,离真正的理论还有相当的距离。就他所列的数据而言,甚至还不如步骘搜集的精确。总的来说,还是一篇泛泛而谈的文章,臆测多于实证。
  但孙策还是非常喜欢。这篇文章的理论虽然粗疏,却透露出了严畯对真实世界的关注,也有一定的理性思维,并不是咬文嚼字、引经据典的空话。
  孙策对郭嘉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郭嘉会意,转身下楼,朱然也跟了过去。他们来到严畯面前,朱然做了介绍,严畯连忙起身施礼。郭嘉还了礼,皱着眉,一副我很忙,你有话赶紧说的模样。严畯不敢怠慢,连忙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接到噩耗,刘将军一病不起,荀长史日夜陪伴,拜祭酒良药所赐,刘将军侥幸渡过难关。他思亲心切,此刻一心想接回刘幽州遗体,为父报仇,实在没心思顾及其他。还请祭酒在孙将军面前美言几句,宽容一些时日。”
  郭嘉打量着严畯。“这是荀友若要你说的吗?”
  严畯尴尬地笑笑。
  “恕在下狂妄,你适合做学问,连合纵横之事非你所长。”郭嘉淡淡地说道:“常言道,推己及人,刘公衡丧父心乱,切齿报仇,难道那些被害令长的子弟就不这么想吗?你也是读书人,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严畯无言以对,只能频频拱手相求。
  郭嘉来回转了两圈,又道:“我知道,刘公衡怕失信于人,有背义之讥。看在他有大丧在身的份上,我们不愿苛求于他,再宽限几日,但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给他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内,他不妥善解决此事,我们就派人越境追杀,天涯海角,在所不惜。”
  郭嘉语气变冷,杀气腾腾。“下邳、广陵不过一隅之地,无山可藏,有海相隔,就算那些人想逃入海中,也要看他们有没有命逃过我水师的截杀。即日起,直到名单上的全部归案,下邳、广陵片板不得下海、入江,否则格杀勿论。这是对下邳、广陵人收留这些罪犯的惩戒,休想讨价还价。”
  严畯并不清楚郭嘉这句话背后的用意,但郭嘉答应了宽限三个月,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他感激不尽,拱拱手,正想走,郭嘉又叫住了他。
  “孙将军对你那篇《潮水论》很感兴趣,他正在读,你且等一等,也许他待会儿要见你。”
  严畯喜出望外,连声答应。郭嘉示意朱然给严畯添了一些饮食,匆匆上楼去了。严畯拉着朱然,有点窘迫。“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足下请说。”朱然笑眯眯地说道:“祭酒吩咐过了,只要能办到的,一定满足足下的要求。”
  “酒水已经足够了,毋须再添。能不能给我一副笔墨,我趁这机会再斟酌斟酌。”
  朱然满口答应,派人给严畯取了一套文具,又取了一些纸。严畯感激不尽,从行囊里取出一篇未完的文稿,旁若无人的做起文章来。他读书作文都很投入,不知不觉便是天黑。孙策在飞庐上看了严畯两次,见他专心作文,却让自己的心理战术落了空,不禁莞尔,让朱然把严畯请上来,一起用晚餐。
  闻到饭菜香,严畯才觉得腹中空空,饥火燎人。他看了一眼案上的菜肴,顿时满口生津。菜色虽然不多,却有一样是彭城特有的点心粔籹,酒是彭城醪,还有一杯茶荈,看来孙策不仅知道他喜欢喝家乡酒,还知道他酒量一般,特是备了一些茶。
  “多谢将军。”严畯由衷感激孙策的体贴,特地离席致谢。对孙策来说,美酒佳肴不稀奇,山珍海味也可以得到,但如此照顾他个人的饮食习惯却非常难得。若非用心,谁会有这样的安排。
  “曼才不必客气。”孙策欠身还礼。“些许家常饮食,聊以表示对曼才大作的敬意。冒昧问一句,曼才志向为何,为官乎,为学乎?”
  严畯笑笑。“畯本书生,不闲世务,为官也不过是空耗俸禄,上无补于君,下无益于民。我还是想躬耕自养,读读书,做做学问。只可惜徐州战乱,无处容身,只能寄食下邳。蒙刘将军收留,感激不尽。”
  孙策点点头。严畯这番话说得非常得体,既表示自己的志向,又顺便为刘和说了情。
  “你这篇《潮水论》有新意,只是浅尝辄止,未及真义。若能用功数年,深思熟虑,庶几可传之后世,与徐公河之《抛物论》相提并论。曼才有意否?”
第1155章
潮水论
  严畯很好奇,听郭嘉说孙策对他这篇文章感兴趣,他还有些小得意,觉得一定是自己的见解让孙策茅塞大开了,此刻听孙策一说,才知道孙策对他这篇文章虽有兴趣,评价却不甚高,甚至还有些不满意,心里顿时起了好胜心。
  他对荣华富贵的追求比一般人淡泊,可是他对学问的追求却非常强烈。若是被哪位大家批评两句,他也许不会有太多的想法,被孙策一个武夫批评,他不服。
  文章是自己的好,这是文人的通病,他也不例外。
  “请将军指教。”
  孙策笑笑。“曼才,我军务繁忙,时间很紧,所以顾不上食不语的规矩了。你如果不介意我失礼,我们边吃边谈,这上酒祝寿、起舞相属之类的礼节也一并省略,只论潮汐,如何?”
  严畯正中下怀。“畯求之不得。”
  孙策举起酒杯。“那我先敬曼才一杯,待会儿若有什么过激之论,还请曼才担待。”
  严畯也举起杯。“正当如此。畯若有失礼之处,也请将军海涵。”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吃了两口菜,孙策便切入正题。潮汐的成因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孙策也只是一知半解,并不能说得透彻。好在他的目的并不是给严畯讲潮汐的成因,相反,这个问题要留给严畯自己去研究,他的目的就是激起严畯的兴趣,给他指明方向,把他引到正确的路上去。
  年纪轻轻,身体好,精力旺盛,好奇心强,又有不错的学问根基,正是做理论研究的理想人物。如果顺利的话,他也可以成为徐岳一般的人物。洛阳三万太学生,这样的人挑不出三十个,否则孝桓帝也不会弄巧成拙,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酿成两次党锢,最后把大汉一起埋了。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抱着圣人只言片语指点江山的多,肯真正下功夫研究学问的少。钻故纸堆的多,做开拓性研究的少。不管是古文经还是今文经,汉代经学走到这一步都已经进了死胡同,魏晋玄学的出现已经初显征兆。他想抢在玄学还未大行其道前,将知识分子的注意力引到自然哲学上去,将王充、张衡等人已经萌芽的理性思维发扬光大。
  徐岳、严畯这样的人多了,谁知会不会出现一两个伽利略、牛顿,开创一个新的时代?没有自然科学的进步,所有的哲学都会变成玄学。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上,并不缺少像墨子、张衡、祖冲之这样的天才,缺少的是让他们展现才华的土壤。孙策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天才,但他可以为他们提供土壤。
  “曼才,你看过海吗?”孙策笑嘻嘻地说道。
  “若是没有看过海,又怎么会对潮水感兴趣?”严畯很自信。“我不仅看过海,还曾到广陵观潮。”
  孙策点点头。这个时代的广陵潮也是很有名的,不亚于钱唐潮。“这么说,曼才还是实证过的。不过,我猜你只是三五日,不会长久住在海边或者广陵吧?”
  “将军所言甚是。”严畯倒也不掩饰。他家住彭城,学业繁重,对潮汐只是一时兴趣,并非主业。事实上,他只到广陵、海西各一次,驻留不过三五天。
  “我家在富春,虽然常年随家父在外游宦,回家的机会并不多,但每次经过钱唐,我都会观潮,为天地之造化感慨,只是一时未能深究其理。今天看到你的文章,如遇神交之友,一见就非常喜欢。”
  严畯微微颌首,如沐春风。
  “不过,我觉得你的解释只能算以管窥豹,见一斑而不及全貌。”孙策掰着手指头,将潮水的不同变化一一道来。他其实对潮汐并不清楚,但上次赴会稽上任,在钱唐遇阻,曾考虑夜间强渡,甘宁、凌操等人详细记录过潮汐的情况,他记得很清楚,此刻一一道来,自然不是严畯的浅尝辄止可比。
  严畯越听越好奇,不知不觉的伏在了案上,以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看着孙策,生怕漏过一个字。为了写这篇《潮水论》,他还亲自跑了一趟海西、广陵,还向当地的百姓详细打听过,自问研究得很细致,可是现在听孙策一说,这才知道他做的工作远远不够。
  至少像孙策那样逐日测量潮水高度、涨潮、降潮时辰的事,他就没做过。他想到了月亮可能是影响潮汐的主要因素,却不知道太阳也有可能,一年四季的潮水还会有规律性的变化。即使是月亮的影响,他也只是提出了一个概念,并没有做细致入微的分析。
  就像孙策说的那样,他这篇《潮水论》只是一个粗浅的开始。他要改的不仅仅是遣词造句,更是潮汐背后蕴含的道理。日月经行,这可是真正的大道啊。真能做好了,像孙策说的那样分析得纹丝合缝,绝对是一篇拿得出手的大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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