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三国小霸王)(校对)第6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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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天时间后,甲板上还剩下三十多人,袁叙、袁遗也在其中,等着孙策的接见。孙策振衣而起,对骆俊说道:“骆相安坐,我稍去便来,待会儿接着说话。”
  骆俊心知肚明,拱手还礼。“将军自便。”
  孙策转身下了飞庐,骆俊虽然重新落座,却竖起了耳朵,凝神静听。舱内的袁权、杨夫人也默契的闭上了嘴巴,倾听外面的动静。孙策一步步下了楼,来到甲板上,含笑拱手施礼。
  “二位久等了。”
  袁遗、袁叙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他们和袁术平辈,是袁权、袁耀的叔辈,自然也是孙策的叔辈,这次来迎孙策,孙策让他们与众人一起在甲板上站了半天,袁权也没露面,他们还以为孙策没认出他们来,一时疏忽,现在才知道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我等闲人,不比将军日理万机,等一等也无妨,正好观赏观赏将军的威武。”
  孙策笑笑,不理袁叙的暗讽。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看到了冷漠,看到了畏惧,也看到了不屑和无奈。这些人至少有一半是来求情的,还有一半是来见证的,如果他拒绝袁叙、袁遗的说情,他们就负责传播,利用舆论来迫使他让步。
  不长进啊,现在都什么形势了,主持月旦评的许劭都被我骂得背井离乡了,你们沉迷于那一套风评论士的手法,丢不丢人?打舆论战,你们这种口头传播干得过我的印书机么?
  “不知二位枉尊屈就,有何指教?”
  袁叙拱拱手,微微欠身。“将军言重了,指教不敢当,只是受乡梓所托,向将军进言。”
  “哪位乡梓,是汝阳那位闭门不出十余年的袁闳?”
  袁叙张了张嘴,有些讪讪。孙策直接指名道姓,这是根本没把袁闳放在眼里的征兆啊,那用袁闳的名义来求情还有意义吗?他身边的人也不安起来,有人眼中闪出狠厉之色,朗声说道:“孙将军,论亲,夏甫先生是袁将军族兄,也是将军的长辈。论德,夏甫先生学问渊博,德行乡里所重。于情于理,将军都该有点敬意,直呼其名似乎不妥,有失礼之嫌。”
  孙策循身看去,见是一个头戴儒冠,身穿儒衫的老者,大约六十左右。
  “敢问足下是……”
  “汝阳周恂。”老者傲然道:“区区贱名,不足以污尊耳,将军可能没听说过我。”
  “的确没听说过。”孙策笑笑。“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道足下有什么样的德业,能否指教一二,让我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老者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尴尬无比。袁叙见状,连忙打圆场,说道:“将军有所不知,公信先生是汝阳周氏家主,五经纵横周宣光之后也。”
  原来是汝阳周氏。孙策点点头。袁权向他介绍过,汝阳两大姓:袁氏、周氏。袁氏以四世三公著称,周氏则以学问著称,周举的父亲周防是大儒,善古文尚书,撰《尚书杂记》三十二篇,四十万言,周举(周宣光)本人更是号称五经纵横,官至九卿。不过周举的儿子周勰年轻时正是跋扈将军梁冀当政,闻周勰之名,多次征召,周勰不肯屈从,甘心隐居,周家从此就脱离了官场,影响式微,只剩下一点先人遗泽了。
  周家六代单传,周恂既然在这里,说明周氏没有族人牵涉其中,他来趟这浑水,是真的仗义执言,还是想蹭热点求名?
  “既然是五经纵横周宣光之后,足下刚才又说到亲与德,敢问足下,当袁将军不幸,子女奉梓返乡时,这位袁夏甫先生可曾有一言安慰,可曾有一饭之赐?”
第1540章
一个也不宽恕
  孙策声音朗朗,袁权在舱里听得清清楚楚,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当初袁术伤重不治,她和袁衡送袁术回汝阳安葬,袁氏族人可没人搭理她们,除了腾出一个院子让她们住之外,什么反应也没有,孙策等人后来到汝阳送葬,都是在城外扎营。这是袁家内部的事,袁权从来没有在孙策面前抱怨过,她没想到孙策会一直记着。
  周恂强作镇定。“袁夏甫兄弟可不比袁将军,产业微薄,供养不起那么多人,且他闭门为学三十年,连老母兄弟都不轻见,又何况他人……”
  “他人?”孙策冷笑一声:“既然连袁将军的女儿都是他人,我这个袁将军的女婿跟他有什么亲可言?”
  孙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极有威慑力,周恂站在数步之外,隔着三四人,还是觉得心头一震,腿有些发软。他脸色微白,底气也有些不足,哑着嗓子道:“即使不依亲,袁夏甫年长,难道将军就不该有少许尊老之意?”
  “尊老?他闭门自守,连老母都不轻见,何曾有尊老之意?”
  周恂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活像被人抽了两个耳光。
  孙策却没有就此罢休之意。他环顾四周,寒声道:“身逢乱世,人人自危,全身避祸乃是人之常情,我不敢责人以苛。但身为人子,不养老母,身为长兄,不抚幼弟,闭门自守,只为自保,就算他读再多的书,他能体会圣人的精义吗?既然放弃了道义,就老老实实的苟活,别再出来扮什么道德君子,自取其辱。”
  周恂缩起脖子,矮了半截,躲在人群后面,不敢再发一声。众人也噤若寒蝉,不敢多嘴。袁叙、袁遗暗自叫苦,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总不能兴师动众地来了一趟,最后被孙策臭了几句,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两人互相使着眼色,希望对方先开口。孙策看在眼里,更加不屑。
  “二位,我很好奇,这位袁夏甫先生既然闭门三十年,为何现在心动,要为人出头?”
  袁叙无奈,只得拱手道:“将军,并非他心动,只是不忍看乡党不幸,希望将军能网开一面,少一些无端杀戮罢了。将军,豫州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治道尚恩威并施,如今将军之威世人所见,还请将军稍降天恩,莫要逼得太紧。”
  孙策冷笑道:“你这意思,是我有威无恩了?”
  “呃……将军言重了,我并无此意。”袁叙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将军莅临鄙州数年,恩威并重,鄙州乡绅士所共见,愚虽不敏,岂敢说将军无恩。正是因为知道将军仁厚,并非寡恩之人,夏甫族兄才会向将军求情。君子爱人以德,夏甫族兄不愿看到将军多造杀戮,仅此而已,绝无他意。”
  孙策缓了颜色,语气也温和了许多。“这么说,他是为我好?”
  见出现转机,袁叙大喜,连忙说道:“正是。”
  “那好,我问你,初平四年冬,袁绍命刘和率三千胡骑劫掠豫州,他可曾有一纸与袁绍,为豫州百姓请命?”
  袁叙脸上的笑容僵住,刚刚放松的心情再次绷紧,脸颊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已经听出了孙策的杀意,后悔无比。袁权已经去了浚仪,孙策没有反应,他们应该识相,不要再自找没趣。现在完了,孙策动了杀心,袁闳晚节不保。
  “没有?那我再问你,去年大疫,无数百姓辗转沟壑,他可曾出门,救助一人?”
  袁叙闭嘴了嘴巴,一言不发。
  孙策抬起头,讥诮的目光扫过众人。“袁闳如此,诸位又如何?豫州百姓被胡骑杀戮时,你们没人说一句话。疫情流布,每天有无数百姓病死时,你们也没人说一句话。现在一些附逆世家穷途末路,你们站出来了。他们是人,其他人都不是人?他们是乡党,其他人都与你们无关?你们都是读书人,虽说不是人人都五经纵横,至少也该知道基本的做人底线,如果连这点底线都守不住,你们将来有什么面目去见袁邵公、周宣光、范孟博?”
  听到周宣光三字,周恂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袁叙、袁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后悔莫及。其他人的脸色也非常难看,这次来见孙策,不仅没能迫使孙策网开一面,反而激怒了孙策,适得其反。
  孙策转身看着袁叙,微微一笑,充满不屑。“你刚才劝我不要逼得太紧,我很想问你一句,如果我逼得紧,你们又能怎样?是举兵叛乱,还是口诛笔伐?”
  “将军……”袁叙咽了好几口唾沫,却还是不敢回答孙策。认怂,他名声扫地。抗争,只会让后果更加严重,弄不好连他们自己都难以善免。
  孙策举起手,诸葛亮立刻递过一份名单。孙策接在手中,扫了一眼,塞到袁叙怀中。袁叙拿着名单,默默地看了一眼,又转给袁遗,袁遗也看了一遍,又转给身边的人。
  孙策背着手,来回踱步,冷漠的目光不时扫过他们的脖子,看得袁叙等人一阵阵心惊肉跳,而手中的名单更重如千钧。不仅他们想救的人全在名单上,他们自己也在,一个不少。唯一的例外就是袁闳。等他们看完,一个个面色如土,汗如浆出。
  孙策立定,冷笑一声:“奉劝诸位,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莫以身试法。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该抓的,该杀的,我一个也不会宽恕。袁绍的十万大军我都可以击败,我还怕你们几个跳梁小丑?你们可以进山落草,也可以入海为寇,看我能不能抓住你们。毫不谦虚地说,论土地作战,天下无出我右,论江海纵横,喏,你们也看到了。”孙策跺跺甲板。“这样的楼船,我准备再造几十艘,就算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们抓捕归案。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诸位愿意陪我练兵习战,我求之不得,感激不尽。”
  袁叙拱拱手,转身就走。孙策叫住了他。“等等。”
  袁叙转过身,不安地看着孙策。“将军还有什么指教?”
  孙策笑笑,灿烂如夏日阳光,可是在袁叙等人眼中,他的笑容却透着让人冷到骨子里的寒意。“我刚才那几个问题,请袁闳书面作答。将来作史,他必然留名,总要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免得让人说我一言堂,以势压人。袁闳可以应辩,你们也可以,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但有论辩,一字一句,必如实颁行天下,绝无涂抹篡改之事。”
  他幽幽地说道:“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有道无道,不是你们几个人就能定论的。”
第1541章
任重道远
  袁叙等人狼狈下船,楼船太高,跳板比较陡,有好几个人腿软,摔成了滚地葫芦。站在岸边,回头再看小山一般的楼船,想着孙策不加掩饰的威胁之言,他们胆战心惊,惶惶如丧家之犬,纷纷钻进马车,抱头鼠窜而去,作鸟兽散。
  孙策回到飞庐上,向骆俊拱拱手。“骆相见笑了。真是没办法,总是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货色。”
  骆俊忍着笑。“将军辞锋如刀,无坚不摧,就算有什么魑魅魍魉,又如何是将军的对手。”
  “唉,你可别这么说。”孙策重新入座,自我解嘲道:“说实话,我本来是想和他们好好说话的,可是一看他们这副嘴脸就忍不住要骂人。跟这种人打交道久了,连我自己都觉得鄙陋,要骂自己一句江东武夫,不足与言。”
  骆俊忍不住放声大笑,深有同感。“是啊,这些中原人,自以为冠盖之乡,目无余子,看不起我们江东人,动辄以貉子相称,要不就是沐猴而冠,依我看,他们才是真正的鼠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叹了一口气。“党锢以来,士风日下,李元礼、范孟博已成绝响,可惜我生也晚,无缘得见前贤风采。”
  “不然。”孙策摇摇头,不同意骆俊的意见。“他们说我们是沐猴而冠,浑不知豫州皆楚地,他们都是楚人。如今他们自以为衣冠华夏,视我等为蛮夷,其实已经徒具其表,失却了真正的担当。光武帝奖掖气节,难道是希望他们互相题榜,夸耀名声?五经纵横,《尚书杂记》四十万言,哼哼,也不过如此罢了,百年之后,谁记得他一言半语?士风、学风都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抱残守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中原人积重难返,反倒是我们江东人比较质朴生猛,能做大事。骆相,任重而道远,可不勉乎?”
  骆俊也叹了一口气。他是读书人,对如今的学风也颇有不满。周举的《尚书杂记》他也听说过,他想不通这皇皇四十万言有几句是真正的心得,又有多少是大而无当的废话。虽然他不完全赞同孙策的话,但这就是事实,孙策割据江东已成事实,江东将迎来一个千载难逢的发展机会,如果不趁这个机会建功立业,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不说这些人了,扫兴得很。”孙策摆摆手。“骆相准备一下吧,尽快上任。”
  “喏。”
  ……
  送走了骆俊夫妻,孙策再次起程。第二天一早,在项县下船,转陆路,赶往平舆。
  即将到达平舆的时候,汝阳传来消息,袁闳不肯回答孙策的问题,绝食自尽了,享年五十七岁。
  听到这个消息,袁权非常意外,随即叹息不已,孙策虽然也有点意外,但他一点也不愧疚。袁闳自取其辱,死得其所,与他无关。想做缩头乌龟就安份守已的做缩头乌龟,又想做道德领袖,哪有这种便宜事。
  “夫君,我是不是该去吊丧?”袁权搅着手,低着头,神情纠结。
  “吊什么丧?不去!”孙策一口否决。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因我而起……”
  “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他自找的。”孙策很坚决,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像他这种人,死了未必是一件坏事,你想想看,如果是别人关的,无法反抗,那也就罢了,因为莫名其妙的担忧,在没有别人强迫的情况下,自己把自己关三十年,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袁权翻着眼睛,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孙策。
  “这件事你没错,我也没错,他是自食其果,其他人受到教训,以后做事可能会靠谱点,少死几个人。可是你一去,这性质就变了,他们会以为是你我错了,说不定又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别的不说,我就说一点,他们如果伤害了你,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袁权白了孙策一眼,嗔道:“你看你,就连说句安慰人的话都杀气腾腾的,好吓人。”
  “我不是吓你。”孙策很严肃。“如果他们伤害了你,我不报复,他们下次就会伤害另外的人,比如说伯阳,比如说阿衡,一直逼得我出手为止。对付这种人,你让一步,他们会进一丈,要想减少冲突,只有一个办法,拿出足够份量的威胁,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以杀止杀,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慈悲。”
  袁权托着腮,半天没说一句话。从理智上,她知道孙策说得有理,但是从情感上,她做不到像孙策这样理性。袁闳绝食而死,舆论会怎么说?她背负的压力很大。过了很久,她才说道:“夫君,我想交待一下平舆的事,早点赶到洛阳去,迎接姑母,和她商量一下,也许她能有妥善的解决办法。”
  孙策看着袁权。他和袁权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袁权如此不安。见孙策不说话,袁权移了过来,抱着孙策的手臂摇晃着,软语央求。孙策叹了一口气,摸着袁权的头发。
  “姊姊,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是姑息?袁绍虽然死了,但战争还没有真正结束,舆论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你姑父来了,我还要通过他要求朝廷认定袁绍的矫诏大罪?依我的心思,这袁闳虽死,我也不能放过他,别的不好做,我至少可以禁止他葬入袁氏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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