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三国小霸王)(校对)第8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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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嵩垂着眼皮,沉默不答。他能猜到杨修要问什么,实在不愿意在这个场合开口。可是杨修盯着他,一副决不罢休的模样,他根本躲不过去。
  “长史请问,嵩尽力便是。”
  “敢问太傅,当初你平定黄巾之乱,威镇天下之时,手握天下雄兵,可曾有不臣之心?”
  “不敢。”皇甫嵩厉声道:“请杨长史莫污我清名。”
  “可曾有人以功高震主之言相告,劝太尉夺取大汉江山?”
  皇甫嵩想起了阎忠。他抬起头,看了杨修一眼。杨修嘴角微挑,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太傅还记得故信都令,汉阳阎忠吗?”
  皇甫嵩头皮发麻,像是见了鬼似的盯着杨修。阎忠劝他造反的事是机密,他固然不可能告诉别人,阎忠也不会主动透露给别人,杨修是怎么知道的?要知道阎忠都死了七八年了,就算孙策身边的细作厉害,也没办法将阎忠从坟里挖出来打听。
  难道是贾诩?一个名字忽然跳上皇甫嵩的脑海。
  皇甫嵩眼前金星直冒,汗出如浆,伏倒在地。
第1891章
明算账
  太傅皇甫嵩晕倒,殿上一片哗然。站在皇甫嵩身后的郎官立刻上前搀扶,天子命人急传太医为皇甫嵩诊断,更是亲自走下御座,来到皇甫嵩面前,握着皇甫嵩的手,轻声呼唤。
  “太傅,太傅。”
  皇甫嵩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瘦弱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手心冰冷,掌心湿漉漉的,连天子都感受到丝丝凉意。过了一会儿,太医吉本提着药箱急趋而至,跪在皇甫嵩身边,为皇甫嵩诊脉后,建议立刻送皇甫嵩回府静养。天子答应,叫过两个郎官,让他们送皇甫嵩回去。
  送走皇甫嵩,大殿上渐渐安静下来,天子转过身,看了杨修一眼,欲言又止。
  杨修不慌不忙,拱手说道:“陛下,皇甫太傅当年面对百万黄巾镇定自若,为何却被臣几句话问得病发?谣言杀人,心病难医,此其证也。皇甫太傅已届花甲之年,一向恭谨自守,又无兵权在手,尚且如此不安。大将军手握雄兵十余万,立不赏之功,又岂能不惧流言?纵使陛下有明君之度,也被这士家制度毁得干干净净了。臣恳请陛下废除乱政,以安群臣之心。”
  “群臣?”天子强作镇静,淡淡笑道:“除了大将军之外,还有谁啊?”
  “冀州牧袁谭,逆臣袁绍之子,拥冀州百万之众,有沮授、田丰为辅,意在自立。益州牧曹操,本是袁绍之将,为大将军所败,遁走益州。益州户口百万,边境四塞,易守难攻,新莽之际便有公孙述据益州而自立,数年前刘焉据益州,更有不臣之心,如今曹操据益州,焉能不自疑?臣闻曹操亦行士家制,不知道他又意在何指?并州牧贾诩,为董卓旧部,跨有并州即河东、弘农,闻朝廷行士家之制,心能安乎?”
  天子无言以对。他需要对付的岂止是孙策,袁谭、曹操、贾诩,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啊。他是想驱狼吞虎,可他总不能当着杨修的面说,况且他扪心自问,其实真没多少成功的把握,杨修也不完全是借题发挥,说不定孙策还没紧张,曹操、贾诩等人先急了。
  天子强笑着,返身入座。“杨卿所言有理,君臣相忌非朝廷幸事,当与群臣再议,以安大将军及诸卿之心。”
  杨修躬身道:“陛下圣明。夫子云: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陛下欲太平,当示之以信。”
  一直没吭声的刘晔缓缓开了口。“敢问长史,大将军手握雄兵十余万,据五州之地而不纳赋税,又当如何示之以信?”
  杨修转身看向刘晔,微微一笑。“令君何出此言?董卓乱政,袁绍啸聚,陛下迁都长安,潼关、武关之东非国家所有,非大将军连年苦战,能有今日?酬功赏能,陛下委大将军以内外军事,大将军奉诏节制诸州,握雄兵以安天下,何疑之有?至于五州赋税,令君似乎忘了,初平以来,中原连年大战,钱粮消耗一空,即使如此,大将军依然竭力供应朝廷,可是冀州这些年又输纳了多少赋税?令君如果不清楚,不妨问问司徒府的刘掾。”
  杨修转向刘巴,轻声笑道:“麻烦刘掾将这几年的账目报一遍,好让刘令君明是非,知臧否。”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刘掾不方便,我也可以代劳。诸君就算不全部清楚,也该记得一部分,当知我并非信口胡言。”
  刘巴一言不发。孙策治下的五州缴纳的赋税是不足,但毕竟还是交了一些,关中发生旱灾的时候,是孙策提供了三十万石粮食,解朝廷燃眉之急,去年天子西征也是建立在孙策提供的钱粮基础上。相比之下,冀州交的赋税少得可怜,也就是去年刚刚象征性的缴了一部分。真要算账,先挨板子绝不是孙策。
  刘巴不吭声,杨修却不肯放过,将这几年孙策的收支一一报出,收入钱粮多少,支出钱粮多少,又缴纳了朝廷多少,清清楚楚,如数家珍。最后的结果很简单,孙策不仅没有节余,还欠了十几亿的债。
  “陛下,大将军为国平叛,朝廷总不能由大将军自掏荷包,这十几亿的债务是不是请司徒府解决一下?”
  天子哭笑不得。天下太平时,朝廷一年的财政节余也不到二十亿,如今朝廷只有关中,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十几亿给孙策还债。别说没钱,有钱也不能给啊。
  “杨卿,中原富庶,大将军又善于理政治民,怎么会……欠这么多债?”
  “陛下,传言不可轻信,当以数据为准。治国理政最怕的就是糊涂二字,就算是忠臣,糊涂起来也是会害人的,至于避重就轻,厚彼薄此,误导陛下,甚至挑起君臣猜忌,唯恐天下不乱,那就不是糊涂,而是别有用心了。”
  刘晔明知杨修是在狡辩却无法辩驳。从程序上说,孙策的确没什么破绽。中原有钱,那是中原百姓有钱,是孙策施行仁政的体现,财政收入纵有所增加,与军费的巨大支出相比也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大殿上一片寂静,没人再敢与杨修较量,朝会成了杨修的一言堂,所有人都只能看着他将朝廷的政策批得狗屁不如。
  杨修慷慨陈词。“陛下,治国以人为本,官吏是朝廷的耳目和手足,不可轻忽。耳不聪,目不明,难免有鱼鲁豕亥之失,甚至指鹿为马,诬忠为奸。手不巧,足不健,纵有登天之志,也不能行一步,登一山,徒呼奈何。欲明选官吏,不仅当辨才选质,更须循序渐进,不可拔苗助长。朝廷新进之臣不乏良材美玉,只是阅历不足,难当大任,空有报国之心,所行却皆是乱政,于国有祸,于民有殃。臣恳请陛下废耕战之暴政,行大将军之仁政,期于太平。”
  ……
  秣陵,钟山。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山谷间绿意葱笼,鸟鸣于涧,虫鸣于草,一片生机盎然。
  孙策背着手,与张纮并肩而行,不时地看一眼前面的孙翊、孙尚香等人。借着休沐的机会,他将弟妹们带出来春游,在山中野炊,享受天伦之乐。
  张纮也被他请来,一起散心。
  张纮做了首相之后,就没有再去南阳。他全面负责诸州事务,肩上的任务很重,平时难得休息,就算是休沐也不出门,最多洗个澡,换个衣服,见见来访的朋友。孙策知道后,特地邀请他来出游,让他散散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尽管如此,他还是放不下公务。吴国初创,有很多事要处理。
  “大王,南阳……”
  “张相,别急。”孙策摆摆手,示意张纮放松些。他清楚张纮在担心什么。荆州的军务原本由周瑜全权负责,现在将南阳分了出来,交给黄忠处理,又将张纮留在秣陵,由阎象处理南阳的政务。南阳虽是一郡,但人口多,世家多,工坊多,经济实力雄厚,又离关中最近,影响很大,张纮很不太放心。“荆州就算有事,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不差这一两天。你现在是首相了,要关注全局,不能再局限于南阳。”
  “喏。”张纮无奈的应了一声。他是希望孙策能够放权,不要什么都管,但他是首相,不能像孙策一样垂拱而治。
  “张相,德祖到了长安,你觉得朝廷会有什么反应?”
  “不太好说。”张纮摇了摇头。“朝廷新人不少,立功心切,天子又少年心性,不太可能放弃。只是关中刚刚推行士家制,尚不稳定,出兵的可能性也不大。以臣估计,至少要两三年时间才能积够粮食。”
  孙策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他相信张纮的判断,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历史上的汉献帝最后是禅让的,到了他这儿,天子反倒野心勃勃,想以武力平定天下。可见历史本无定论,也许大势很难改变,细节却因人因时而异。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绝非他当初能预想到的。
  限于名分大义,他不能主动发起攻击,只能等天子先出手,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害者角色。这不是为了天子,而是为他自己。
  有时候他也在想,万一天子认了怂,甘愿做个傀儡,又该怎么办?难道要像王莽一样,搞出一堆祥瑞?那也太恶心了。他已经公开宣布不信那一套,再改口岂不是自打耳光。
  况且这也和他的初心不符。装神弄鬼这条路一旦走上去,就很难再回头了。
  “大王,有消息来了。”张纮低声说道。
  孙策抬起头,见张纮停住脚步,站在路边,转身看向来路,便也停住。朱然手里拿着一件公文,见孙策停住等他,便加快脚步赶了过来。
  “大王,长安来的消息。”
  孙策和张纮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笑了。“张相,猜猜是什么样的消息?”
  张纮抚着胡须,沉吟片刻。“杨德祖能言善辩,又通晓政务,不管是务虚还是务实,朝中都难逢敌手,想来应该是大获全胜。”
第1892章
萌芽
  孙策赞同张纮的看法。杨修除了没有武艺,几乎就是完美的武器。朝堂上以文斗为主,武艺用途有限。以杨修的出身,真要被人杀死在长安,天子这锅就背定了。即使为他自己的名声着想,天子也要保证杨修的安全。
  孙策展卷而读,情况和他们预计的差不多,但也不缺意外。天子要求大将军府主持点校天下户籍,查阅过去几年的账目,追缴逋欠的钱粮赋税,恢复旧制,征发各州郡士卒戍守京师各宫、官署,并诏告天下,一旦各州郡的钱粮赋税及戍卒抵达长安,即将罢除士家制度,免除世代兵役,恢复为普通百姓。
  孙策沉吟着,将公文递给张纮。张纮迅速浏览了一遍,也有些意外。
  “朝廷这是以退为进,将难题又推到大将军府了。”
  “是啊,张相以为是谁的主意?”
  张纮抚着胡须,浅笑道:“说不准。从手法看,有些像荀彧,但术的成份更重,又有些像刘晔、刘巴。也许是兼而有之,并非一人之见吧。”
  “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与坏,因人而异。如果朝廷按照大王的设想改制,行大王之政,大王以为是好事还是坏事?”
  孙策眼神微闪,沉默了片刻。“好事。”
  “臣也觉得是好事。”张纮微微颌首。“只可惜天子未必有大王这样的胸襟。”
  孙策转头看看张纮,歪了歪嘴,似笑非笑。如果天子真能按照他的设想改革,对天下人来说都是好事,唯独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至少有点遗憾,只是这样的话他不能说得太明显。张纮应该看得出他的勉强,却还是夸他有胸襟,这是鼓励还是虚伪?
  迎着孙策的眼神,张纮笑了。“人无完人,能取其大者,便是非常人。”
  孙策也笑了,继续向前走。张纮果然是鼓励的意思。张纮与郭嘉不同,他倾向于争势,崇尚阳谋,以正道而行。当初关中旱灾,张纮极力主张向关中输粮便是这种思维的体现。当时他虽然答应了,却有些勉强,毕竟三十万石不是小数目。现在看来,张纮的决策还是对的。若非如此,杨修如何能理直气壮的怼朝中众臣?至于民心,那就更不用说了,关中百姓一遇灾就往南阳跑和那三十万石粮食有很大关系。
  “先生不仅是良相,更是良师。能以先生为师,时时聆听先生教诲,是我的荣幸。”
  “能为大王师,亦臣之幸也。”
  君臣相视而笑。
  拐过一道弯,前面豁然开朗,一汪清泉出现在面前。山势蜿蜒,清澈的泉水从林间流下,潺潺有声。泉水倒映着蓝天白云、赭红色的山岩,如同一片云霞,与满眼的青翠混在一起,自有一番清透。
  沿着泉水,数十人或坐或立,三五成群,有的欣赏风景,有的轻声说笑,几个少年则相约爬山,比试脚程。有父子同游,有夫妻作伴,也有呼朋唤友。热情的忙于结识新朋友,腼腆地则远远地看着。钟山靠近玄武湖,离即将作为都城的石头城也不远,是文武官员最钟意的住宅区,尤其是水师将领,几乎都在钟山脚下定居,休沭时爬爬山,搞个野炊,也是非常惬意的事。
  见孙策和张纮走来,这些游人纷纷起身行礼。孙策放眼看去,大多是熟脸,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叫出名字,却知道不是普通百姓,频频点头致意。看到几个少年聚在一起摇头晃脑的吟诗,还停下来看了一会。那些少年既兴奋又紧张,纷纷向孙策请教作诗的诀窍,却不敢将诗稿拿过来给孙策看。孙策讨了两篇来看,哑然失笑,原来他们做的是情诗,不知道看中了哪位春游的少女,想做首诗表白,却又怕丢脸,聚在一起互相探讨揣摩。纸上墨迹纵横,充斥着美人、香草,几句诗改了又改,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
  看到他们,孙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青葱岁月,想当年也是这般的青涩而骚气蓬勃,为赋新词强说愁。
  走到泉边,孙家子弟已经占了一片最好的地方,孙翊不知道哪儿去了,孙尚香和一群羽林卫正在一旁比射,旁边围了一群少男少女,孙匡席地而坐,正伏案疾书,孙朗伏在一旁,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孙策走来,两人也没注意,兀自入神。
  孙策探头一看,见孙朗手里拿着两片叶子,孙匡则在纸上作画,将叶子的形状描绘下来,旁边已经有了一页稿子,有图有文,笔法纯熟自如,看起来不是第一次。孙策拿起看了看,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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