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三国小霸王)(校对)第9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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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了公事,孙策说起了朱建平相面的事。“仲翔,你家传易学,卜一卦?”
  虞翻不假思索。“卜为决疑,不疑何卜?”
  孙策很意外。“那你说说,朱建平所言是真是假?”
  “半真半假。”
  “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有小厄是真,三子一女是假。”虞翻双手拢在袖中,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王威镇天下,虽说民心所向,但不知时务者也不少,征战多年,杀戮在所难免,有人想对大王不利,再正常不过。所谓小厄,本就是含糊之辞,摔一跤是小厄,被刺客惊扰也是小厄,有敌军来攻也是小厄,一年之中遇上一两件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好奇怪的?郭祭酒因此便劝大王班师,未免有些小题大作。”
  孙策不置可否,还有些无奈。虞翻与郭嘉一向不怎么谈得来——实际上虞翻心高气傲,几乎和谁都谈不来,加上分属不同派系,很多事上都有分歧,借机讽刺一下郭嘉也很正常。可是他知道一向喜欢冒险的郭嘉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他之前和郭嘉讲过他的“梦”,郭嘉因此对刺客格外敏感,不敢冒险。郭嘉不像虞翻这么决绝,东海观涛,确认地球可能是圆的之后就果断的抛弃了传习了五世的易学,重新来过,对天命也不以为然,而且能解释得更好,自然不相信算命之类。
  “至于三子一女,女儿最为尊贵的说法,摆明是信口胡说。大王富有春秋,子女成群,王后同样年少,身体康健,从袁氏几代人的子嗣来看,多子再正常不过。”
  孙策反倒不如虞翻自信。就他所知,历史上的袁衡无子,至少能说明按照袁家历史来推断袁衡有几个孩子并不靠谱。“我倒不怀疑王后多子,可是三子一女,这么笃定,难道也是乱猜?”
  虞翻大笑。“大王,你被这些相士的伎俩骗了,这实际上是一个短时间内无法确定的问题,至少要等到王后过世。如果王后没生,那自然要等。如果王后生了,哪怕是生得比他说得要多,比如有两个女儿,或者不止三个儿子,也不能说他错,生下来不代表就能成年,成年了也不代不会在王后之前过世,他想怎么解释都可以。”
  孙策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三子一女,看起来很确切,其实还是胡说八道,在袁衡过世之前,这都是悬而未决的问题,不可能有准确的答案。就算袁衡不幸寿短,也不太可能是一两年之内的事。
  “这么说,是一计?”孙策有些恼火。
  “是计无疑,不过并非是坏事,那些人是真的急了,只能用这种诡计来拖延时间。大王不妨将计就计,休整一年,看他们能有什么办法。”虞翻嘴角抽了抽。“以静制动,以守代攻,以我之不可胜待敌之可胜,何乐而不为?”
  孙策沉吟片刻,微微颌首。他都已经回到建业了,休整一年也不是什么坏事。虞翻说得有理,既然对手按捺不住,不妨等他们自投罗网,送上门来,自己正好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说完了公务,孙策不动声色地提起了沿途听到的传闻。虞翻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孙策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无奈。他心中明白,袁权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虞翻这个计相做得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风光,与本地世家相处不睦,对王畿的控制也不甚理想。
  “都是哪些人不太安分?”孙策嘴角带笑,眼神却凌厉起来。
  虞翻吁了一口气,苦笑着摇摇头。“大王,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如风似影,兴师动众的去捉去捉不到的,只会搞得人心惶惶,令其诡计得逞。等五年计划的实施结果出来,公诸于众,他们知道利害得失,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孙策同意了虞翻的要求,再给他一段时间。如果他不能妥善的解决此事,那就只好调整王畿的人事了。虞翻有才,但是太年轻,为人又高调,并不适合坐镇后方,还是张纮更适合一些,或者周异也行。不过周异是周瑜的父亲,一任吴郡太守还没做完,让他全面负责江东事宜未必合适。
  孙策有些挠头,安排一个国家的人事对他来说显然超出能力范围了。这些可不是读几本书就能学得会的,书上也不写这些。他这几年学了不少,进步也很明显,可是离一个真正的雄主还有不小的距离。
  “对了,关于钟山改名的事,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虞翻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有些心不在焉。“蒋山不好吗?”
  “我想起来一件事,上次登山时,我似乎听到几个百姓称蒋山为蒋陵,感觉不吉利。”
  虞翻微怔,眉梢不由自主的跳了跳,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孙策说得轻描淡写,但事情的性质却很严重。“还有……这种事?”
  “建业曾名金陵邑,那座山又黄土和黄褐土为主,阳光照耀,紫气冉冉,不如就叫紫金山吧。”
第1977章
种瓜得豆
  虞翻抚着胡须,轻轻吁了一口气。“看来,臣是惹了众怒了。”
  孙策斟了一杯茶,推到虞翻面前,笑道:“你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虞翻接过茶杯,躬身致谢,浅浅的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知道会有麻烦,但他没想到麻烦会这么大,居然有人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陷阱。孙策之前已经同意蒋山之名,现在又不与他商量,直接否决了之前的决定,改名紫金山,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孙策或者是不便言明,或者是爱护他,这才不与他商量便做了决定。既然是孙策决定的,将来有人问起,他也可以置身事外。
  “大王,建业虽是权宜之都,将来却还是陪都,户口会迅速增加,行商坐贾不在少数,粮食的消耗终究是个大问题……”
  虞翻取出一卷图,摊在案上,一边指画一边解说。建业沿江,船运原本是最好的方式,但建业以下不远便是入海口,风高浪急,并不适合运粮船行驶。正因为如此,吴王夫差争霸中原时就挖了一条运河——胥渠,由太湖向西,经溧阳、芜湖直通长江。
  虞翻考虑了两个方案:一是在句容、湖熟之间挖一条运河,沟通太湖与秦淮水上游的支流句容水;一是在丹阳挖一条运河,沟通秦淮水上游的另一条支流溧水。不管哪个方案都要开山,工程量都不小,不可避免的要影响当地人的生活,比如征发更多的徭役。
  比征发徭役之类更麻烦的是风水。对有一定实力的豪强、世家来说,征发徭役还可以补偿,还可以运用关系避役,转嫁给其他人,影响风水却是逃不掉的,而且影响更大更持久。因此,对方案的讨论很快就由工程难易变成了风水之争,谁也不希望在自家附近破土,甚至有人传言,最近丹阳被吴会压了一头,已经屈居下风,如果风水再被动了,以后就更没翻身的机会了。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结果就成了两个方案都有被否决的可能。
  孙策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这件事不仅仅是对虞翻个人的反击,更是对他的挑衅。建业原本属丹阳,而且是丹阳经济实力最强的区域,如果他在此建国,将建业等县划为王畿,被划进来的当然乐见其成,没被划进来的几个县,比如丹阳郡治宛陵就不这么想了。更何况他是吴王,吴会人是他的根基,丹阳人在吴国体系内的话语权有限,几乎没人进入核心圈,有点想法也是很正常的事。
  说不定,这里面还有为陶谦父子鸣不平的意思。
  情况很复杂啊,江东系内部也肥瘦不均,有人吃肉,有人喝汤,还有人连汤都喝不着。他们才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只问结果。
  “你倾向于哪个方案?”
  虞翻指了指沟通胥渠与溧水的方案。“这个方案难度大,但一旦成功,维护方便,且经由胥渠,东可通太湖,西可通长江,经冷水至宛陵,对丹阳腹地的发展也有益。”
  孙策不置可否。虞翻提的两个方案在历史上都曾经实施过,只不过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相隔一千多年。第一个方案就是三国时实施的,名为破冈渎,第二个方案是明朝实施的,名为天生河。正如虞翻所说,破冈渎的实施方案虽然容易一些,但维持起来却很难,隋后期就弃用了,前后也就三四百年。天生河工程在明朝初年开凿,持续明清两代,二十一世纪还在发挥作用。
  “两个方案都要仔细论证,不要急。”孙策手指轻点图纸。“粮食缺口暂时不会那么大,我们需要的也不是应急工程,要么不建,要建就建一个灵渠那样的,造福百代。”
  虞翻心领神会,躬身领命。孙策虽然没有明确表态支持谁,但这句话却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建与不建,只取决于该不该建,能不能建,却不用被丹阳人的意见左右。
  虞翻随即又说了一些事,大部分是建业城的规划。正如孙策所言,限于人力、物力,建业城的建设刚刚开始,只建了包括太初宫在内的几座宫殿,连宫城的城墙都没建,更别说石头城的城墙了,那只是一个方案而已。至于是谁传出去的,又是谁在后面兴风作浪,他回去再查。
  “有一件事,臣倒是要先和大王知会一声。”
  “什么事?”孙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虞翻说是知会一声,自然不是什么难题。
  “有个叫严浮调的下邳人,信浮屠道的,说是与大王有旧。闻说大王建新都,想在新都建浮屠寺,为吴国祈福。”
  孙策有些意外。“严浮调在江东传道吗?”
  “来了有两年了,本来在吴县一带讲经说法,颇受欢迎,信众不少,名声堪与于吉相当。”
  孙策惊讶不已。于吉是活神仙,又有高寿,很符合汉人修道成仙的梦想,他的信徒多可以理解。佛教宣扬的却是来生,按理说不符合汉人重今世的心理,佛教在魏晋之际大兴是因为乱世来临,今生无望,普通人只能求来世,怎么现在就开始兴盛起来了?
  难道说,这就是大势所趋,无可阻挡?
  “严浮调说浮屠道与太平道殊途而同归,论理之严密,浮屠道则更胜一筹。既然大王能建太初宫,以兴太平道,也应该给浮屠道一席之地,兼容并蓄,包容天下,方是圣主之量。且浮屠道有孔雀明王,正合大王凤凰之命,不应拒之门外,反信太平之浅显道术。”
  孙策哭笑不得。这严浮调还真能扯,为了传道,居然将他和孔雀明王联系起来了。
  “你可曾听他讲经?”
  “听过一次,还读了一些他送的经书,觉得和易学、老庄都有些相似之处,只是过于枯寂了些。”虞翻耸耸肩,有些不以为然。“这也空,那也空,我们还如此费劲作甚?这一点,我觉得还是老子更有道理些,知其白,守其黑,无为而无不为。”
  孙策大笑,随即又意识到一个问题,顿时笑不出来了。“严浮调除了送你经书,还送了什么人经书?”
  “多了,他印了很多经书,四处派送,几乎家家一卷。”
  “我去!”孙策忍不住爆了粗口,懊丧不已。这可是始料未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我公开印书工艺,原本是为了推广教育,开启民智,没想到却便宜了严浮调。说起来,这也是命啊,雕版印刷大行于世的原因之一就是佛教大兴,对图文并茂的佛经来说,雕版印刷简直是为此而生。我一心想抑制佛教的传播,没想到却成了佛教传播的推手,怪不得严浮调视我为孔雀明王,要为吴国祈福。
  “你把严浮调在江东传道的事说给我听听,越详细越好。”
  虞翻不以为然。“大王和严浮调有旧,却也不必如此在意,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不能当真。”
  孙策哼了一声:“仲翔,浮屠道听起来的确有些意思,可是控制不当,却可能动摇国本。别的不说,笮融在徐州干了些什么事,你没听说过吗?都说儒家厚葬费钱,这浮屠教可比厚葬费钱多了,他们尤其喜欢用黄金装饰佛像,有多少黄金都用得掉。”
  一听到黄金二字,虞翻大吃一惊。身为计相,他太清楚黄金的重要性了。商业发展,财富的迅速增加,黄金、铜等货币原料的缺口原本就很大,他天天想的就是怎么弄钱,解决钱荒,如果再来一个喜欢用黄金涂佛像的浮屠道,岂不是雪上加霜?笮融的事,他也听说过,只以为是笮融一个人丧心病狂,丝毫没有往浮屠道上想。如果早些想到这一点,他绝不会让严浮调在江东传道。如今还要孙策来提醒,他有失职之嫌,愧对孙策的信任和器重。
  见虞翻自责,孙策本想安慰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严浮调这件事不是虞翻的责任,毕竟他人在建业,对吴县的事关心不够,又没这方面的知识积累,意识不到其中的危害也很正常。可是虞翻自负其能,受点挫折也是好的。这是一个充满变数的时代,他这个穿越者也无法把控,需要这个时代的精英一起努力,而努力的前提就是保持足够的谦虚。虞翻在谦虚这个美德上显然有所欠缺。他如果不是这么自负,不可能注意不到蔡琰对天竺的研究,受点打击,以后多少应该有点警醒。
  孙策和虞翻聊了很久,了解了严浮调在江东传道的大致情况,也将自己的担心传达给虞翻,最后问虞翻的意见。虞翻抚着胡须,沉吟了良久。
  “大王,常言道,堵不如疏。这浮屠道既然能在江东传布开来,必有其蛊惑人心之处,单纯的禁止未必能奏效,说不定反助长了其声势,倒不如引其为我所用。”
  “如何才能为我所用?”
  “严浮调之所以起意要建浮屠寺,就是因为大王建了太初宫,有提携太平道的意思。既然如此,何不让于吉来,与严浮调展开论辩,看看谁是真道,谁是伪道?”
  孙策皱皱眉。“这能行吗?”
  虞翻一直蹙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神情狡黠。“大王,不管他们最后孰胜孰负,若想真正大行于世,都离不开大王的支持。取精用宏,使其为我所用,岂不比一味禁止更好?”
第1978章
力不从心
  孙策对佛教不怎么熟悉,既没有深入了解过佛经道义,也没有参加过什么坐禅打七,所谓了解也只是逛逛寺庙,走马观花,最多是读过一些佛教史,很少涉及佛教经义。他了解的佛教也是已经汉化的佛教,没什么华夷之别,不存在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思想。
  但他却很清楚,就辩论而言,道教徒真不是佛教徒的对手,这是历史已经反复证明的。以后不行,现在就更不行了。别的不说,即以经籍论,佛教已经形成了完备的体系,只是还没翻译过来,道教有什么,《太平经》?那就是一部混杂了儒道思想和巫术的汇编,自圆其说都谈不上,更别说与人论战了。
  当然,佛教徒再能辩,还是辩不过皇权,最后是在华夏大地传播开了,却也不再是原本的佛教。可那只是皇权一时的成功,并不是真正的胜利者。等佛教传播开来之后,受到威胁的皇权几次反扑都没能成功。
  孙策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在战场上,他可以游刃有余,即使面对强敌也能镇定自若,打不过也能走得掉。可是在思想领域,他远远做不到那么从容,慌得一逼。前世三杯之后,与同好谈古论今,他可以放言无忌,指点江山,笑谈古今权贵,可那只是看人挑担不吃力,现在他是当政者,就没那么从容了。
  尤其是当他清楚佛教的诱惑与威胁时——连郭嘉那样的浪荡子都喜欢读佛经,更何况那些本来就喜欢坐而论道的读书人。就连他自己都不敢说佛教全是胡说八道,穿越焉知不是轮回?
  道教求今生,重实干,从外丹到内家,从养生到道医,但谁也没见过不死的活神仙,所以道教纵能兴盛一时,终究还是没落了。佛教求来生,重思辨,来生无法验证,思辨诱人神往,所以佛教一直兴盛。
  孙策很纠结。
  对孙策的纠结,虞翻有些不以为然。他坚信主动权在手,清除佛教的影响并不是难事。孙策对他的自信不以为然,却也无法说明,只得让他先去部署。无论如何,总要先找到严浮调和于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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