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异(精校)第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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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脱离了练功的宫殿了,风无痕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不禁自嘲地揣测道。可是,那又怎样,除了师父明方真人,他还真想不到世上有哪个俗人能拯救已经离体的灵魂,看来自己真的难逃此劫了。人影缓缓转过身来,那不怒自威的神情是那样熟悉又陌生。父皇,看来您要失去一个儿子了,风无痕在心中默念道。
  “明方真人的预言你已经都知道了,依你之见,朕是否可以完全相信他?”皇帝突然发问道。
  风无痕只觉得一阵糊涂,殿内显然只有父皇一人,那句话到底是对何人说的呢?
  问题很快有了答案,黑暗的大殿一角,传来了一个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皇上,卑职无法断定此言真假,不过,瑜贵妃不喜此子由来已久,因此无需担忧外戚之助,况且其大病初愈,在朝中既无威望也无强援,作为赞襄想来必定称职。况且……”
  “你直说好了,不必有所顾忌,此地只有朕和你二人,绝无泄漏之嫌。你一向忠心,朕还会信不过你么?”
  “卑职惶恐!为皇上尽忠,乃是份内之事,只是事涉皇族,卑职不敢妄言。”黑影顿了一顿,这才继续道,“七殿下既容易为皇上控制,那么,只要将其放在前台,皇上则可多一个挡箭牌。诸殿下不忿有人盖过他们一头,暗中定会用尽手段,以图博皇上欢心。如此一来,皇上自可从容布置,依诸人秉性才智,挑选储君。倘若七皇子也有异心,毕竟其经营之日尚短,只有皇上当机立断,卑职自会替皇上消除隐患。”
  “哈哈哈哈!”大殿中顿时传来了皇帝的一阵大笑声,“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二十二年了,朕自十七岁登基以来,心中只有江山社稷。几个忤逆的儿子算什么,朕的千秋之业,难道还需担心没有承继者?风绝,朕曾经赐予你监视百官的职责,现在,朕也将监察诸皇子的任务交付于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希望!”
  仅仅是适才听到的一切,已经完全颠覆了风无痕对于宫廷的认识,尽管曾经无数次告诫过自己天家无骨肉,但一向不时流露出慈父之态的父皇竟在大力栽培自己的同时,打着一旦稍有异动而铲除自己的念头。舍弃了亲情,选择了富贵的自己,也许这就是代价吧。但是,即使如此,为什么我付出了曾经最珍贵的东西,却什么都得不到?一股强烈的怨恨和愤怒顿时充斥满了他此时虚无缥缈的灵魂,尽管他已经可以听到那不知是天庭还是地府传来的诱人乐声,却仍然飞速朝自己的躯壳返回。
  还是一样无边无际的剧痛,然而,此时的风无痕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仍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循环,虽然他不知这样有什么作用,但与其不作任何抵抗,还不如行险一试。
  明方真人默默地立在门外,精通术数的他如何不知道那个少年正在里面经历着生死考验,但他不能插手,也不想插手。试图逆天而行的人,如果不能参透生死,摒弃一切,那么和普通人还有什么两样?至尊的位置只有一个,若他仍然是那个对威严的父亲唯唯诺诺的少年,自己就真的应该离开了。
  第四十三章
黑夜
  经脉中似乎有了一丝难言的悸动,微微的震颤声似乎预示着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一直紧闭着双眼的风无痕倏地睁开眼睛,一声大喝,刚刚还一直僵直着的双手猛地合在了一起,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大力,将源源不断冲入体内的天地之气隔绝在外。
  “怎么可能?”明方真人立时感觉到了异动,惊诧之色溢于言表,“仅仅学了几句入门口诀,怎么可能将九炼阴阳罡真的使了出来?”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如果风无痕在此关键时刻还没有自救举动,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却总萦绕着一股不安的感觉。
  良久,风无痕终于站了起来,他看着自己变得愈发莹白如玉的手,脸色变幻不定。然而,当他最终推开房门的时候,明方真人看到的仍然是那个一如既往,温和无害的少年。
  “对不起,老师,我感到身体有些不适,是否能允许我先行告退?”风无痕的神色是那样恭敬而泰然,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一场生死搏斗。
  “嗯,我知道了,殿下不妨回去好好休息,皇上那里,我自会替你告知一声。”明方真人暗暗点头,对风无痕的要求也未作深究,毕竟无论何人,在经历了适才的惊险之后,也会感到身心疲惫。
  躬身施了一礼,风无痕默默退出了这个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地方。熟门熟路地回到自己的寝宫,望着那四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他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尽管已是深秋季节,但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背后一片冰凉,显然已经湿透了。
  既然是暗地行事,自然没有太多下人察觉到风无痕的归来,不过,红如就不同了,一脸的疑问。见到四周无人,风无痕示意红如关上房门,这才坐在床沿发起了呆。原本就疑惑不解的红如万分奇怪,主子到底是怎么了,不仅提早回来,举止也异于往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殿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红如焦急地上前问道。话音刚落,她就觉得一阵不对劲,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被风无痕一把抓住了。虽然红如一直对自己的主子很有好感,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仍然让她不知所措,使劲挣脱了几下,可平日里稳重的风无痕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无知无觉地捏着她的柔夷。
  “红如,你告诉我,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吗?”风无痕的脸上带着一丝黯然。
  “殿下!”红如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少年是两三个时辰前还神采飞扬的风无痕,“您怎么会这样说?”
  “红如,我的心很乱,今晚,你不要走好么?”风无痕似乎有些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
  红如似乎被电光劈中一般怔在了原地,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她有过无数次自荐枕席的机会,可是,这个温和却又固执的少年却很少对自己有亲昵的举止,加之自己卑微的身份,即使被陈令诚收为义女,她也从未有此幻想。房中的气氛显得沉闷而又暧昧。
  “殿下,您……”沉默了好半晌,红如这才迸出几个字来,脸也红透了,眼睛更不知道看哪儿好。
  风华宫里的灯一盏盏灭了,风无痕轻轻搂过那个一直默默陪伴着自己的佳人,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在此刻的心中,除了对红如的那缕爱意,其余的就皆是刻骨的仇恨。一个念头不断翻涌着,既然你们都认为我不足惧,那就等待吧,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父皇,当你看到那个软弱可欺的儿子将你精心挑选出的储君玩弄于掌心时,不知你到时在九泉之下会作何感想?他不禁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
  红如的心中除了喜悦还有那么一点惊惧,殿下和往常不一样了,虽然她知道这个少年一直在改变自己,但他从来没有此时那么可怕。癫狂的笑意,恐怖的眼神,这一切都表明着他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不可磨灭的刺激。在这种时候被他占有,他的心里能真的容下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吗?
  红如的笑容犹如春天般的花朵般绽放了,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的心愿已经达成,那么,不管那个男子将来怎样,她无怨无悔。就在今晚,她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风华宫的夜,属于那对缠绵的男女……
  皇宫的阴影处,那个适才出现在皇帝身边的黑影又鬼魅地浮现了出来,他凝视着那巍峨的大殿,目光中是深深的恨意。风寰照啊风寰照,你自认为算无疑测,却没料到我居然也是皇家子弟吧?想当年我父亲争夺皇位不成而被赐死,儿女们也贬为庶人,束于高墙之内,只有自己这个自幼在外学艺的儿子因为是庶出,又被父亲蓄意销了皇籍而躲过一劫。现在,你居然把监察皇子之责交给了自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是不把你的这些儿子全部扳倒,让你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又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风绝的身影连晃数下,如同轻烟一般消失在一座宫院前,只听一个柔媚的女声嗔怪道:“死鬼,怎么这时候才来?等得我急死了!”
  风绝桀桀怪笑了一声,拦腰抱起那女子,径直向里间走去。“今夜一定让你满意就是!我可不像那个老家伙,只是个银样蜡枪头!”
  “你这个死鬼!”女子如同八爪章鱼般粘在他身上,“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倘若我有了,那便如何是好?”
  “放心,如果你有了,那最好不过了。怎么,难道你不想过过太后的瘾儿?我的儿子,凭什么便作不得皇帝?”
  女子一声轻呼,却被人掩住了口。“乖乖听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但是,如果你不听话,那……”
风绝的手大力地拍了一下女子的粉臀。
  “放心,我到哪找你这么个好人儿呢?”女子懒洋洋地笑道,身子在床上摆出了一个诱人的姿势,“我可不甘心在宫里见人矮三分呢!”
  风绝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两人顿时衣衫尽去,两具赤裸的躯体疯狂地交缠在一起,整个屋里充斥着淫靡的声音。
  一夜之后,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将真正开始他们漫长的交锋。
  第二卷
展翅
  第一章
踏青
  京城郊外的云都山,向以风景秀丽著称,虽称不上什么层峦叠嶂,却也是一处福地。每年开春,闷了一冬天的人们往往会在闲暇之余,来一次踏青之游。当然,有这等闲情逸致的几乎都是非富即贵之流,要么就是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普通百姓恨不得趁着天气回暖打个零工贴补生计,哪会有这等闲工夫。
  倚云阁位于云都山顶的东侧,自山顶俯瞰,隐隐约约可见京城的大半轮廓,因此最是众人喜爱之处。也不知是谁好事,说是山顶有神仙中人出没,赶考的举子若是得此保佑,定能金榜提名,以讹传讹,这京城小洞天的名号就传开了去。精明的商贾哪会放过如此生钱良机,争先恐后地试图盘下这块宝地,奈何官府中人也有打算,衡量再三,这山顶的宝地到底还是落到了刑部尚书何蔚涛的小舅子魏文龙手中。这魏舅爷虽说读书不成,可打理生意却是一把好手,三年工夫,倚云阁的大名算是彻底打响了,当然,落到魏舅爷手里的银子更是让人眼馋。捎带着魏舅爷的妹子,何大人的三姨太也在何府里吐气扬眉,毕竟每月那白花花的银子进账可不是说笑的。
  今天的倚云阁格外热闹,三楼被几个外地来的大员包去了一小半,另一大半则是一位京官占据了,只看东主魏文龙恭恭敬敬的态度,掌柜就知道那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故此吩咐小二多加了几分殷勤。至于二楼,大多是踏青的士子,朝廷对这次春闱极为重视,皇帝指派了蔡明经为主考,谁都知道这位大人一向公允,洁身自好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他和几位活跃的皇子都没有什么瓜葛,这才使举子们有出游的心情。因此,整个二楼充斥着这些天之骄子们欢笑声,仿佛他们已经跃过了龙门。
  相比之下,坐在临窗位置上的几个年轻人却没有那种高昂的兴致,相反,他们的眉头都皱得紧紧的,气氛也有些僵硬。
  “糟糠之妻不下堂,这可是古人的话!”一个身着蓝衫的年轻人打破了沉寂,愤愤开口道,“何叔铭,你真要行此不义只举,我范衡文也无话可说,枉我当初苦心求家父为你做媒。今后我们俩割袍断义,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他的脸上阴云密布,大有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之意。
  “衡文兄息怒。”旁边的矮个书生连忙上前打圆场,“你和叔铭兄相交莫逆,怎会相信那区区流言?还是听叔铭兄解释清楚,再作计较也不迟。”
  身为矛头直指对象的何叔铭满脸无奈,他也弄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香饽饽,唐见柔,京城有名的才女,居然会和自己一起游圆柘寺,现在想起来还如同做梦一般。这下好,沸沸扬扬的流言立即把自己的知交好友给得罪了。衡文就是太固执,人又古板,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和他成为好友,唉,看来不费一些口舌是过不了关了。
  当下他正准备开口,只见门外一阵喧闹,几个衣着不凡的大汉簇拥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面目并不出色,只是眸子中间或流露出一股冰寒气势,再加上身后那几个护卫,显然是世家子弟。那些举子也都是有眼色的人,见进来的人不同等闲,声音也就轻了不少,连着何叔铭等人也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少年。
  一袭月白长袍,发间缀着一颗质地上佳的美玉,腰间悬挂着一枚形状奇特的佩饰,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耀眼之处,这正是悄悄出宫的风无痕一行。转眼间,他已经在宫中度过了一年多的岁月,这一年多的磨练,足以让一个原本纯朴的少年变得无比深沉,如今的宫里宫外,再没有人敢小觑这位皇子,而他不结交外官以固援的做法,也让皇帝异常满意。只有陈令诚心里清楚,这位殿下还在等待着时机,毕竟他的起步太低,也太晚了。
  “主子,”徐春书恭恭敬敬的声音惊醒了风无痕的思绪,“这倚云阁的千里醉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的,您要不要来一些?”
  风无痕似有些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微笑道:“这是在外头,不是家里,我和你们说过多少遍,不用这么立规矩。你吩咐其他人,随便找张桌子坐下,你和冥绝就坐在我身边,陪我说说话。好容易出来一趟,太拘束就没趣了。”
  徐春书待要推辞,一见风无痕微带不豫的脸色,连忙答应了一声,片刻功夫,几名侍卫全都找地方坐了下来,饶是如此,众人还是警惕得很,要是这位主儿伤了半根毫毛,他们回去就非得吃挂落不可。
  看到新来的一群人没有以往那些纨绔子弟飞扬跋扈的样子,举子们也就又放肆了起来。本来嘛,天子脚下,说话连声音也要放低些,可这里是城郊,又是难得的好天气,能疏解一下会试前紧张的心情,他们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仗卷天下行,平生不得志,哈哈哈哈!什么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什么少年得志,金榜题名!想我师京奇自负才学,十六岁得中头名解元,会试却年年落榜,现在竟沦落到作个清客相公还要看小人脸色,至圣先师,难道我真的白白苦读这么多年了么?”
  靠中央的一桌突然传来一阵悲叹声,与二楼欢快的气氛形成了极大的反差。风无痕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着一袭半旧不新的青袍,脚下是一双几乎看不见本色的布鞋,胡须足足蓄了半尺,偏偏又参差不齐的,看上去怪异得很。看看那桌子上好几个空酒壶,就知道此人喝了不少,刚才的话恐怕也是一时酒后胡言,发泄发泄罢了。但风无痕却注意到,那人因为醉酒而显得混浊不堪的眸子里,间或还射出一种锐利的光芒,这让他心中不禁一动。
  他正准备叫徐春书打探一下此人身份,谁料旁边一桌的几个举子早就不屑地叫开了,“哼,你师京奇也有今天?想当初眼高于顶,不是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吗?”一个神色猖狂的年轻人大声嘲笑道。
  “就是就是,这叫老天开眼!”另一个人立即接口道,“你还公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亵渎至圣先师之名,真是我等读书人的耻辱!”
  “亏他还号称中过解元,吟的句子既不押韵,也无意境,真不知道是谁教的!”一个锦衣青年撇撇嘴,言语更是恶毒,“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想要金榜题名,下辈子吧!”
  风无痕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就是号称才学的举子?竟然对一个落魄之人如此横加嘲讽,显见他们的德行也是猥琐得很,要是让这些人把持了朝廷,恐怕老百姓就要倒大霉了!
  “各位可知道,这位师大才子当初曾对一人如此说:‘倘若你能中举,除非六月飞雪,晴空霹雳。’只气得别人拂袖而去。只可惜那人之大才岂是他可枉自猜度,闵大人如今已贵为天津道,堂堂的四品大员,他却还是年年待考,唉,老天真是有眼啊,要不是闵大人心地仁慈,只怕这师大才子早就被寻个不是革了功名了!”一位士子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插言道。
  此话一出,风无痕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虽说不能干预朝政,但那士子口中的闵大人他却是认识的,那天在海府,他一见到那个肥头大耳,一脸奴才相的胖子,就有一种难言的厌恶感,事后听海观羽提起此人巴结上官,苛待下属的种种劣迹,让他更是鄙夷。可偏偏他巴结上了四哥风无候,连海观羽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听到那师京奇曾嘲讽过此人,风无痕更是对他平添了几分好奇。
  第二章
落魄
  尽管遭人冷嘲热讽,师京奇却仍是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半句反驳的话也没有,似乎早丢了锐气。只是风无痕九炼阴阳罡已有小成,虽说没见什么奇效,但耳聪目明已是不在话下,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中年人喃喃自语道:“老天无眼啊,即使不给我一展抱负的机会,居然连知己者也找不到,三殿下号称贤王,却只把我当常人看待,连他的奴才也容不下我,肉食者鄙,看来真是天意啊!”
  风无痕心中大讶,原来此人说的竟是曾在三哥府中作清客,这倒令人纳闷,按理按三哥的才学,不应该随便放过这样的人才对。正思量间,靠窗的范衡文突然开口了。
  “各位,就算这位师先生过去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如此冷嘲热讽,似乎对不起我读书人的明经通理之称,大违圣人教化之道。再者,能做官的并不见得都有才德,否则当今圣上又怎么大倡廉政?百姓又怎会苦于苛政?那位闵大人到底如何,自有天下人评说,师先生当年一时口快,如若追究此事,那闵大人岂非肚量太小?”一席话说得振振有词,同桌的几人连连点头,显然对范衡文此举大为赞赏。
  风无痕觑了一眼那个满脸正气的年轻人,心中不禁赞许不已,能在此时仗义执言者,想来必定心地耿直,可惜这种人却偏偏不好收服,真是可惜了。
  范衡文此言一出,四周的举子们顿时没了声音,倒不是怕了此人,更多的是怕人讥笑自己气量狭隘,万一这等恶名传到了考官耳中,岂不是自找麻烦?连师京奇也好奇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随后自失地摇了摇头,又把一整壶酒灌进了嘴里,风无痕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低低的咕哝声:“可惜了,和我当年一样,是个莽书生,唉,恐怕就算做了官,也不得长久,可惜了!”
  连着两个可惜了,风无痕的内心不禁有些异样,下意识地又看了范衡文一眼,无独有偶,他的眼神正好落在了师京奇的眼里。从这个华服少年刚进门起,师京奇就看出了此人的非同寻常,不禁让他想起三天前的那一幕。
  也是这么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可是,师京奇的心情却如同沉进了无底深渊一般,自己听了当年的同窗好友的建议,千里迢迢赴京投奔有着“贤王”之名的三皇子风无言,谁想到会落到如此下场。
  “师先生,我们王府太小,容不下你这等大才。”说话的是王府总管赵祈,那张看似谦卑忠厚的脸上挂着讥诮的笑意,“王爷说了,后院的慕容先生对他有半师之分,又是当世有名的大儒,您既然连他老人家也不放在眼里,王爷不敢屈就,这里是一百两银票和荐书一封,八殿下那里正缺个门客,您不妨去试试。”
  异常刻薄的话语让师京奇气得脸色铁青,他恨不得一把夺过那见鬼的荐书扯得粉碎,但是理智告诉他,如果他敢那么做,眼前的这个中年人会很乐意把自己送到顺天府,亵渎皇家尊严这个弥天大罪可以轻轻松松地扣到自己的头上。所以,他只能强装笑脸接过了那薄薄的一片纸。哼,给八殿下当门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个民间传闻连鸡和鹅都分不清的皇子会需要门客?那个在灾荒之年还有心歌舞升平的皇子,不知气走了多少饱学鸿儒,他师京奇尚未自负到可以力挽狂澜。要不是这位八殿下有个好外公,恐怕皇帝连正眼都不会敲他一眼。
  形单影只地走在大街上,师京奇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颓废,自己已经年近四十了,可不要说搏个官职,就连一房妻室也尚未有着落。早年自己眼高于顶,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可就是被一句大义凛然的“先国后家”给顶了回去,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落榜,不仅自己灰心丧气,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亲戚朋友也都躲开了。他至今仍然无法忘记父亲临死前那不甘心的眼神,是自己不孝啊,不仅累得老父抱憾终生,连家产也败落得一干二净。
  无知无觉地转过了街角,他这才发现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卦摊,一个全真打扮的老人半梦半醒般地坐在那里,倒有那么两三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卦摊上,铁口直断四个字写得煞是精神。若是平时,师京奇恐怕根本不会在意这种怪异乱神的东西,但此时他受创过深,仅仅犹豫了那么一小会,他就走到了卦摊前,尚未开口说明来意,刚才还迷瞪着的老道倏地睁开了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陷入了瞌睡。
  师京奇微微有些着恼,那些达官显贵对自己不屑一顾就算了,现在连一个算卦的也敢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他不禁提高了声音叫道:“算卦!”
  “嚷什么嚷!”老道对有人扰了他的好觉很是不满,“看你也不像是那种能金榜题名的样子,不过是个穷酸,一点油水都没有。”后面一句话的声音很低,显然是对自己说的。
  师京奇郑重地将一小锭约摸有一两重的银子放在了那张方桌上,“问前程。”他直截了当地说。
  老道不知咕哝了点什么,屈着手指掐算了起来,好半天,他才懒洋洋地吐出一句话:“白云生处有人家。”
随即就闭上了嘴。
  师京奇不禁气急,这算什么卦?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诗,别说往什么地方套,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嘛,连句解释也没有。“喂,你说清楚些好不好,哪有你这么算卦的?”他冲着老道叫道。
  “喊什么喊!”老道一瞪眼,比师京奇更凶,“还是读书人呢,连天机不可泄漏这种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读的是什么狗屁圣贤书!”只见他三两下收起了卦摊,举头又看了看天,“可惜了这么个赚钱的好日子,唉,出师不利,还是换个地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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