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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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金福乃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身子骨却很硬朗,眉宇间的神气也不似寻常总管奴仆。他闻言微微一愣,这才开口问道:“殿下,难道您不在身边安置几个人?老奴记得,您身边的人都是陛下和伍大人委派的,除了这一位,似乎没有其他可靠的人了!”
  他的一句话把练钧如和严修说得脸色大变,就连那些新晋家将也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总管,心中都在衡量着此人胆色。此时此刻,练钧如实在不明白,身为姜离亲自委派的总管,这个金福为何会骤出此言,这分明是撺掇自己蓄养势力和人手嘛!
  “老金,此事你就不用管了,本君的安全,自有陛下和伍大人安排,至于他们,只有在将来才会发挥用场!”练钧如不轻不重地甩出一句话,只有将这些人留在这一处没有住人的府邸中,才有可能不过分招人所忌。
  他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朝后面众人脸上打量了一眼,这才伸手唤过高明。“本君知道,你应该是这些人当中领头的,本君也不会让他人看管你们,就由着你折腾好了。”他突然话锋一转,言辞也变得无比锐利,“但是,你得给本君记好了,如今你们再也不是昔日的身份,不管是故主还是旧主,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该怎么做!天宇轩的手段本君已经领教过了,居然连炎姬殿下的警告也能那般对待,对你们的承诺能够遵守几分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高明起先还唯唯诺诺地应着,听到最后一句却不由悚然而惊,面色更是大变,竟是忘了主仆之仪,情不自禁地直起腰来。“殿下,您怎么知道……”他只是吐出半句话便突然嘎然而止,脸上也浮现出了一种无比痛苦的表情,显然,练钧如的话勾起了他的心中隐痛。
  “本君不想管你们之间的交易,只是奉劝你们记住如今的身份。没错,本君的一切都是骤然得到的,兴许不如那些世家显爵能够镇得住场面,却也不会轻易让人糊弄!你们记住,凡事好自为之,不要来阳奉阴违的那一套!”狠狠地发泄了一通心中怒火之后,练钧如便拂袖而去,今日的事情过于古怪,他可不会自傲到那种地步。这原属高府的十八家将显然是别人的一份厚礼,只是既不知道送礼的主人是谁,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也还不知道而已。
  回程的路上,练钧如身侧始终一言不发的严修终于开口问道:“殿下,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这些人是真心投靠你?毕竟,他们已经沦为奴隶,不复以往的威势了!”
  一直以来,严修都很少开口说话,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几乎一直保持缄默。练钧如也没有想到此时他竟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不由诧异地转过头去。严修似乎想趁着没有外人的时刻一股脑地倾倒出心中所有疑问,因此连珠炮似的发问道:“当日殿下一出口就是尊师名讳,随后又是毫不避忌地保下了我的性命,随后又将我留在身边,仿佛丝毫不担心我有所加害,那为何又要对旁人抱着如此疑心?”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属于你我。”练钧如终于第一次艰难地吐露出实情。即便是那一次的试探,他最终也只是语意含糊地蒙混了过去。他知道,只要严修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自然便会产生疑虑。就在颠簸的马车上,他开始一点一滴地讲述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语气平淡无比,仿佛是在转述他人的故事一般,从现实到梦境,再到眼下这形同虚幻的现实。然而,他还是下意识地隐去了伍形易逼迫他假冒使尊的事实。
  严修已经全然震惊了,尽管隐隐约约感到这个世界和原先的经历截然不同,可他还是抱有一丝最后的期望。他无数次地尝试过,但那曾经引以为豪的道力却只是以水滴的速度缓慢恢复。他幼年遭遇大变,被师傅养育长大后成为落英一脉的首徒,如今却莫名其妙地流落异域,而且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归去,连师傅的托付也一起……想到这里,他不由怔怔地呆坐在那里,目光中的神情瞬息万变,任是谁都能看出其中的寂寥和悲哀之意。在他身侧的练钧如将一切说完之后,也随即陷入了沉默,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久,练钧如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严大哥,你比我年长,阅历也要丰富许多,你应该知道我如今的处境。我现在孤立无援,周遭虎视眈眈的不怀好意者却是不计其数,希望你能够帮我!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对旁人抱着如此疑心,那是因为我暂时没法子信得过他们!这华都城内暗潮汹涌,我又何尝知道谁抱着好意,谁怀有异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除了这一世疼爱我的父母,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今你在这个世间也同样孤苦一人,想要回归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一把。”
  严修的背影一片苍凉,待他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一贯的淡漠和防备,反而多了几许软弱。
  “你,让我好好想想……”
第十五章
妥协
  各怀心思的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待车驾到达钦尊殿时,一个侍从上前匆匆禀报道:“启禀使尊殿下,陛下和伍大人已经在钦尊殿中等候您多时了!”
  练钧如不由微微皱眉,此时此刻,若是华王姜离单身前来商议,那还顺理成章,可这伍形易也跟在后头赶到此地又是何意?只看先前的光景,这两人应该是水火不容才对。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懒得思考这么多。如今诸多事务头绪繁杂,凭他那点小小见识,能应付得过来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先知先觉地做好准备。他转身对严修嘱咐了一声,便跟在那侍从身后往钦尊殿行去。
  一路行去,他却是暗自心惊,只见御城内各处的守卫几乎陡增了一倍,四处可见头脸陌生的持械禁卫。练钧如心知自己根底尚浅,心中却是渐渐生出了一股怒气,不管华王姜离是有意为之还是心存试探,他都必须有所反应,否则必会被他人认为心中有鬼。想着想着,他的步子突然一停,脸色也随即大变,须知按照常例,御城之内的守卫全由八大使令掌管,而如今伍形易手揽大权,应该不会轻易让华王姜离染指才对。那么,难道他们两人已经达成了某种妥协,还是华王姜离根本就已经了解了自己身份中的玄机?
  “殿下,殿下!”前头领路的侍从见练钧如突然止了脚步,不由愕然回头唤道,“陛下他们已经在钦尊殿中等候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您是不是……”他还想开口提醒什么,见练钧如脸色有异,目光中更是带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连忙知机地闭上了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从,这些大人物的事还是少插嘴的好。好在练钧如虽然心情极其复杂,却没心思和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过不去,因此只是挥手令其继续前行。
  推开钦尊殿大门,练钧如果然发觉里头济济一堂,除了华王姜离和伍形易之外,其他使令一个不少,颇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架势。他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行至华王姜离面前躬身行了一礼道:“今日我去安置那些家将,想不到耽误了这么多功夫,让陛下久候了。”他说着便摇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神情,“若是知道养几个人有那么麻烦,当初全公子和洛公子一意劝我时,我也懒得费那些功夫。”
  华王姜离竟是亲自起身将练钧如扶起,这才不以为意地笑言道:“练卿乃是尊贵之人,区区几个家将自然是应当的,若非闵西全和洛欣远想得周到,朕便要背上小气之名了。”他见周遭众人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便话锋一转道,“朕和伍卿家确实有些要事和你商议,这才召来了所有使令,所为之事你也清楚,无非就是蠢蠢欲动的戎狄。”
  分明是借口!早有觉悟的练钧如眉头一皱,口中却哦了一声,仿佛恍然大悟地道:“我听说陛下已经和伍形易就此事商议过多次,四方诸侯也都有了十全打算,难道此事仍旧有变么?可惜了,我不懂军机大事,在这种事情上着实没有什么心得,陛下若是相询于我,怕是要失望了!”
  这句话一出,其中蕴含的深意顿时让在场众人尴尬不已,伍形易勉强克制住不耐情绪,沉声道:“殿下骤登大位,属下也不敢以戎狄之事劳烦。只是四夷来去如风,陛下和各位诸侯定计之后,已经决定让殿下游历四国,如此方可知战阵辛苦,也好真正了解天下大势。”
  一旁的使令明空见练钧如大愕,连忙趁热打铁道:“殿下,伍大人所说只是其一,所谓战阵凶险无比,吾等为属下,自然不敢让殿下轻易涉险。此次朝觐结束后,周侯将会将洛欣远带回周国,然后他将会把幼子樊季留在华都,请太傅大人以王道教化,以便将来交好中州。洛欣远这一次归国后,周侯便欲为其长子樊嘉行冠礼,因此,陛下和伍大人商议后决定,让殿下换作另一个身份,并率王军一师随周侯至周国巡视,一是可以出席周侯长子樊嘉的冠礼,二是为了慰劳抗拒北狄的将士,三是让天下百姓重新了解中州的决心,免得为人污蔑陛下只知坐视诸侯抗敌!”
  尽管明空和伍形易的话都说得冠冕堂皇,天花乱坠,但练钧如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机。历来使尊确有奉王命巡视各诸侯国的先例,但那至少是他们站稳脚跟之后。可以想见,像他自己这般有名无实的使尊,只要一离开中州之地,会遭遇什么危险俱是未知数,更何况还是假借其他人的名义。可是,只看华王姜离略有些虚伪的笑容和先前伍形易颇有些逾越的口气,他就知道这一次并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原来如此,看来各位都已经安排周到了,我也早想一览周国风情,此次就要周侯多多照顾了!”练钧如突然展颜一笑,也稍稍解了殿中僵持的气氛,“只不过我来中州未久,若是轻言离开,怕是百姓中的议论绝不会少。陛下可有相应对策?”他虽是向华王姜离问话,目光却是盯着一旁的伍形易,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事到如今,他已然断定,华王姜离、伍形易和不在此地的周侯樊威擎三者之间,应该是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姜离早知练钧如会有疑虑,因此胸有成竹地道:“练卿放心,此次你是以寡人义子兴平君姜如的身份前往周国,至于中州百姓,朕会以你斋戒祈福三年的名义告示天下,除了这里的人之外,应该无人会知道此事。周侯乃是贤明之主,朕以为你此次周国之行必定能够有所收获才是。”
  华王姜离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练钧如自然寻不到话头,气氛顿时一片沉寂,各怀心思的君臣都在做着各自的打算。沉默了好一阵子,姜离才再度开口道:“练卿,此次朕不得不委屈你了。四国朝觐本是盛举,无奈背后暗潮汹涌,朕虽然和伍卿家多方周旋,却仍是只能避战一时。中州之地虽勉强能和一国抗衡,却是绝不能抵挡四国合力之威。如今四夷蠢蠢欲动,四国便不能分心他顾,不过能拖延时间也只是有限。练卿并未精习使役之术,此次借着引王师出征之名,可以趁机磨练此术,如指臂使则更佳。”
  他说着便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目光中隐现神光。“朕自幼便立志重振王室,谁料天意弄人,十年前大病之后便再无余力,如今天赐练卿,若再不振作,朕便再无脸面对列祖列宗神位!四方诸侯之中,周侯贤名最盛,其人爱惜羽毛,又和王室有亲,朕先前和他暗中商议多次,许他方伯之名,如此,他便可以尊王攘夷的名义号令诸侯。不过,这都是打退北狄入侵后的事情了。而这关键之处就在于练卿你,倘使寡人派其他人前往周国,定然无法安周侯之心,以兴平君这个身份再加上练卿你的才干,才可以勉强镇压局面,若是可以,还能拉拢下一代的周侯。不过,中州从未以形同入质的方式向外派过钦使,此事乃是中州至今最大的耻辱,朕也不想宣之于天下,唉!”
  练钧如听得头晕目眩,他万万没有想到,华王姜离会让他充当所谓质子的角色。然而,按照先前所学,王军八师二十万人,光是一师也足足有两万五千人,让他带着那么多人前往周国,又全然不像普通质子。伍形易和姜离究竟想干什么?辛辛苦苦扶植一个使尊,又轻而易举地将他派出去,这究竟在干什么?
  伍形易倏地站起身来,手中已是多了一本薄薄的绢册,郑而重之地双手奉上。“殿下,此物乃是历代使尊遗留的珍品,属下一直代为保管,如今就交由殿下了!此次随同殿下前往周国的乃是属下精心训练的王师——无锋,其中全都是武勇绝伦之士,佐之以使役之术则能够傲视群雄,殿下可择机而动。另外,属下还会令孔懿和明空随行,定能佑护殿下平安。”
第十六章
义子
  炎侯阳烈这几天的气性相当不好,不仅是因为朝觐时受过那一番奚落,更多的是因为女儿炎姬阳明期的奇怪举止。尽管炎姬那一次并未向父亲透露在天宇轩中的所见所闻,但阳烈最终还是从许凡彬处辗转得知,女儿曾经见过练钧如,这一点令他暴跳如雷。
  若是论身份地位,练钧如并无不妥之处,毕竟,中州使尊之名威震天下,所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王权。然而,在炎侯的心中,一个本来出自山野的少年,又哪里可以配得上自己的女儿。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当日在隆明殿,他才会出言阻止炎姬的奇怪举动,可却没有料到,自己这个眼高于顶的女儿竟会真的对练钧如生出兴趣。
  “彬儿,你倒是说说,寡人如今应该如何?”心烦意乱的炎侯挥手召过许凡彬,竟是满肚子的火气,“明期这个孩子向来都是不兜搭那些贵胄子弟,让寡人放心得很,如今竟是突然变了模样,难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么?”
  许凡彬心中苦笑不已,面上却只得恭恭敬敬地道:“父侯息怒,小妹兰心蕙质,她既然会对使尊殿下有所兴趣,应该有她自己的道理,不一定就是所谓男女私情。不过,依我当日所见,这位殿下确实不简单,做事毫不拖泥带水,敢于一掷千金为几个区区家奴置下兵器的,我敢说天下权贵并没有几人能够办到。不仅如此,我总觉得洛公子和全公子竭力撺掇这位殿下置买家将,内中似乎别有详情,而他也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炎侯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一个乡下穷小子,不过是走了一点运气,否则又哪会有如今的风光?暴发户而已!”他见许凡彬不敢反驳,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彬儿,寡人膝下只有明期这么一个女儿,至今也没有子嗣可以承袭大位,每每想来便是扼腕叹息。唉,你无论文韬武略俱是不同凡响,为何不是寡人的亲生骨血?若非寡人和你的师傅早有约定,你又是身负重责,让你娶了明期,寡人再将这诸侯之位传给你,又何来烦恼之处!”
  许凡彬闻言心中感动,他虽然被炎侯收为义子,却因为卑微的出身和师傅的嘱咐始终保持低调。旭阳门中弟子多为朝中贵介子弟,他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若非得到师傅旭阳门主宠爱,再加上炎侯阳烈的器重,断然不可能身居首徒之位。如今炎侯一语道破心意,他顿时再难抑制心中感激,双膝跪倒在地,颤声道:“父侯器重,凡彬铭感五内。儿臣自知出身低微,决计配不上小妹,还请父侯打消此意!不过,父侯尚在鼎盛之年,后宫诸位夫人也必定会有子嗣,还请父侯放宽心!凡彬既受父侯和师傅养育之恩,便当尽心竭力以图报效!”
  炎侯阳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上前亲自扶起了义子,“彬儿,你有此意,为父就颇感欣慰了。你的身份地位皆为寡人赐予,旁人谁敢说三道四?练钧如区区一个山野草民,得了机缘尚且可以居于庙堂之上,又何况你堂堂旭阳首徒?天下四大门派之中,无忧谷不过装神弄鬼,寒冰崖一群女子难以成事,黑水宫行事诡秘,难上台面,只有旭阳门秉承我炎国阳氏血统,光明正大,足以为一时领袖!你虽不能接替寡人的大位,但有朝一日,必定可以傲视群雄,成就一时之大业!”
  炎侯这一番话说得气势十足,说到最后的“大业”二字时,他竟是忍不住运出了旭阳门最纯正的霸气心诀,身旁的许凡彬竟是隐隐被压服得抬不起头来,心中更是生出了高山仰止之感。勉强镇定了一番心神,他方才点头道:“父侯之心,儿臣明白了,定会将旭阳门发挥光大,令其他三门望之悦服!”
  “好,很好!”炎侯阳烈忍不住仰天长笑,许久才止声,满脸欣慰地看着这个白衣少年,“寡人果然没有看错人,小小年纪就能有所担当,比那些旭阳门中的贵介子弟强上百倍!怪不得你师傅口口声声称许不已,就连明期那丫头也对你言听计从,赞不绝口!既然你有如此大志,寡人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办,你可敢接下?”
  “儿臣有何不敢!”许凡彬被炎侯煽动之意极强的话激起了浑身血性,抬头朗声答道。
  从炎侯书房走出,许凡彬的脸上却多了几许怔忡之意。他虽不是豪门出身,但在旭阳门和宫中多年,也是见惯了权贵之中的钩心斗角,你争我夺。从小就被灌输了接掌旭阳门的意识,他对于这个重大的责任并无反感和推辞,可是,就是刚才,他视若父亲的炎侯说出了一番让他错愕惊诧不已的话,每一句无不重重敲击着他的心防。
  “大哥,难道父侯又责备你了么?”正在廊柱边呆呆发愣的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有若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炎姬阳明期身着一袭罕有的白衫,巧笑嫣然地站在那里,眸子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是不是父侯又为难你,想让你说出当日的见闻?”
  许凡彬自失地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出脑海,这才走近炎姬身侧,郑而重之地嘱咐道:“小妹,此次你和父侯一起回炎国,我身有要事,怕是难以陪你了。你应该知道,父侯平素最为宠爱你,但婚姻大事,你却不可视同儿戏,若是惹恼了他,怕是连庄夫人也护不住你,你千万好自为之!”
  炎姬大讶,手中的帕子竟也是悄然落地,“大哥竟不和我们一起回国?”她见许凡彬露出一丝苦笑,随即恍然大悟,“定是父侯又让你去做什么艰险的大事!唉,大哥,你身为旭阳门首徒,乃是将来要领袖群伦的人物,又何必为了那些事情如此奔波?不行,我得去见父侯,非得让他打消主意不可!”她说着说着便怒不可遏,竟是绕过许凡彬,直接往炎侯的书房冲去。
  “小妹,不可莽撞!”许凡彬堪堪拉住炎姬的胳膊,用力过猛之下,竟然将那薄若蝉翼的白衫撕破了一条口子,顿时尴尬地转过了身去,“父侯待我恩重如山,他的重托我自然应当竭力完成,你就不要胡乱揣测了。总而言之,我的吩咐你最好能够记住,千万别让父侯他老人家生气,万一他雷霆大怒起来,事情就不可收场了!我先走了,小妹你好自珍重!”言罢他竟没有转身告辞,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似乎炎姬身上有某种让他惧怕的东西。
  “大哥,希望你能够永不后悔才好!”炎姬默默地念叨道,苦笑着看了自己的衣衫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十五年习武,始终未曾近过女色,就连看我的时候也始终像看一个小妹妹,为何竟有人卜卦说你会耽于女色而误了大事?那些所谓未卜先知的高人,又如何能断定这种玄虚?哼,我炎姬阳明期绝不会相信什么天命,师傅曾经说过,倘若真的有心有志,逆天改命并非不可能!”
  她的俏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的煞气,随即便面色大变,竟是直接盘膝坐地调息起来,一阵艳红和惨白过后,她的神情终于恢复了常态。“看来师傅说得没错,我确实太过好强了,逢魔之琴不知有过多少主人,却无一能有好下场。”她喃喃自语道,随即便转身离去。花园中突然刮来了一阵颇为怪异的风,桂花树上开得正茂盛的馨黄桂花顿时星星点点地飘然而下,瞬间使大地为之变色。
第十七章
笼络
  练钧如心不在焉地翻阅着伍形易所赠的绢册,心中却是一片茫然,那种不知所措的情绪中,夹杂着更多的无奈和悲愤。周侯的贤名他是听说过,然而,在这个错综复杂的乱世之中,所谓贤名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更深沉的城府和阴谋。既然如此,华王姜离让他练钧如随周侯而去尚可解释为帝王心术,为了拉拢一个中州之外最好的屏障;可是伍形易的认可又岂是这么容易的?他无法想象,如伍形易这般处心积虑,将一个冒牌货好不容易推上使尊的神坛,骤然间又会答应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更不用提会令两个使令随行了。
  他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起身而立,身形竟是无比萧索。如今他看似位高权重,得百姓顶礼膜拜,却只是一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而已,连父母尚且护佑不住,又何谈护佑天下万民?姜离曾经有言,令他聚拢中州贤士为国出力,如今暗中来投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其才干也不过中平,难以担当大任,长此以往,难道自己就真的要身殉这几近死局的中州?
  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严修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自打那一日见过华王姜离和伍形易之后,他就重新定下了规矩,钦尊殿非传唤不得擅入,而只有严修不在禁忌之中,可以随意在殿中通行。对于这个终于下定了决心的同路人,练钧如给予了最高的敬意和信任,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这么一个形同兄长的可靠人而已。
  “魏方来了,你这几天一直都在四处瞎转悠,难道忘了你还把这个人安置在了御城么?”严修的语气中有那么一丝不悦,他解开心结之后,在无人的时候也就丢开了明面上那些礼节,“此人虽说算是农户,但那点见识比起腐儒来说要强许多,再者,听他的口气,隐于山野的名士也不少,你若是有心,不妨让他想想办法!钧如,你应该知道,此去周国只是开始,并非终结,你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可是和当初劝诫我重新振作的那个人完全不同!”自从两人真正交心之后,严修便在练钧如的坚持下直呼其名,关系也热络了许多。
  练钧如心中一震,面上却浮现出一丝了然的苦笑,“严大哥,你还真是一针见血,半点都不给面子。我知道了,你让魏方进来,我此次离开华都不可能带他同行,确实得交待他一些事情才行。”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绢册,郑而重之地将其藏在怀里,这才整了整衣冠。严修微微一笑,点点头便退了出去,片刻之后,殿外便传来严修低沉的声音。
  “奉使尊殿下钧旨,宣魏方觐见!”
  大殿的门又被缓缓退开,只见魏方身着一袭宝蓝色的儒服,人也是精神了不少,举手投足见可见几分读书士子的气度,再不复当日苦巴巴的农户相。他依礼在练钧如座前跪倒,重重叩首道:“草民魏方,叩见使尊殿下!”紧随其后的严修却是一言不发,微微欠身之后便上前立在了练钧如身侧。此时此刻,空旷的大殿中只有他们三人,气氛便显得有几分诡秘。
  “魏卿起来吧,不必如此拘礼,站着答话即可。”
  练钧如的言语分外温和,听在魏方耳中,竟是仿若清泉流过一般。魏方虽然曾经拜过明师,但由于家中困苦,出身卑微,数年游学下来已是身无分文,履投权贵门下却皆遭斥退,最后回到故乡后,早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农户,至于那些学问也随着岁月蹉跎而不复得用。此次他本是冒死求告,却投了练钧如缘法,不仅以礼相待未曾歧视,而且练钧如这个高高在上的使尊甚至流露出几分招揽的念头,如何不令他感激涕零?他一听那“魏卿”二字便浑身一震,紧抠着地上青砖的手更是不住颤抖,只是抑制着心中情绪不敢失仪而已。
  “魏方不过一介农人,不敢在殿下面前挺立。殿下若有所问,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的头又垂得低了些,竭力掩饰着面上复杂的情绪。
  练钧如的面上浮现出了一缕异色,他何尝不知道,魏方并非他想要招揽的真正有才之士。然而,在目前的情势下,他与其自己贸然行事,不若借重魏方这个曾经与如今各国名士都有过交往的人。自从上次攀谈下来,他已是大约知晓了这个人的心性,不愿借助他人之力去求权贵器重,这在如今的世上已经是不多见了。而且,此人与夏国名士鬼谷子王诩有过数面之缘,这也是相当难得的。鬼谷子王诩虽是隐士,却是交游广阔,等闲人欲求一面而不可得,若是魏方能够帮助他结识这些人,将来或许能求自保。
  “魏卿不必妄自菲薄,本君既然用你,便不会计较你的出身来历。”练钧如亲自将其搀扶起来,又在魏方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英雄不论出处,你曾经和本君谈过多次,这见识也算不凡,怎可轻易断了大志?本君虽然年轻,却也知道如今的大势所向,你能够不畏强权据理力争,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比那等只会叫嚣君臣大义的腐儒要强的多!”
  “下臣明白了!”魏方重重点了点头,“殿下但有所命,请尽管吩咐,下臣定当竭力去办!”早从接受了练钧如馈赠,安置了家眷开始,魏方就知道自己已经出卖了那一条微不足道的命。士为知己者死,他虽然不是什么无双国士,但也知道忠心事主的道理。
  信昌君汤舜允来来回回地在御城之外踱着步子,眉宇间尽是浓浓的忧色。自打得知洛欣远和闵西全都将归国的消息之后,他就没有一刻能够安宁。同为质子,他自然知道来自各国的其他三位公子皆为身份干碍极重之人,洛欣远是周侯之弟长新君樊威慊的继承人,闵西全是夏侯庶子,阳无忌则是炎侯的幼弟。
  在他看来,如今周侯骤然下决心迎回洛欣远,定是因为北狄军情压力日重,为了安抚长新君樊威慊而不得不出此下策;而夏侯接回庶子闵西全,极有可能是因为嫡长子闵西原实在不争气,对庶子别有期待。可是,他这个堂堂正正的商国贵胄,却只能俯伏于那一无是处的华王姜离面前摇尾乞怜,在伯父商侯汤禀赋面前卑躬屈膝,希望能够苟延残喘保全性命,这种日子,他实在过够了!为什么他伯父那样的昏君能够安坐诸侯之位,他这个有雄才大略的侄儿却只能在中州为质,数着日子熬过岁月?他如今已是三十岁了,再不能把握机会,怕是到年华老去也无法回归故国。
  “允公子,殿下这几日心情不好,您若没有重要的大事,还是改天再来吧!”一个侍从见汤舜允神情烦乱,便禁不住开口劝道。但凡在华都待过多年的人,都知道这位商国信昌君是什么样的人。堂堂商国顶尖贵胄,竟足足在华都为质十年,换作常人早已磨平了棱角,哪像这位信昌君大人还能四处钻营的。
  汤舜允自失地摇了摇头,他真是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高傲和矜持,如今即便面对一个小小的侍从,他也不敢出言厉声呵斥,换作那时纵马沙场的时候,又哪里会想到一时不慎而落得今日的下场?
  “多谢阁下提醒,只是本君今日身怀要务,倘若不见到使尊殿下,就只能在此苦等了!”他知道华王姜离必定不会放其归国,那么,要有所突破,就只能从练钧如这一头下手。横竖他已经无路可走,说不定,这位时常有非凡举动的使尊殿下,能够成为他的福星也不一定。
第十八章
暗示
  严修送走魏方不多时,却又满脸古怪地回转了来。“信昌君汤舜允已经在御城之外足足等候了两个时辰,我本来想让他知难而退,如今看来,这位允公子似乎真有什么要事。钧如,你适才准备去阳平君府,是否在此之前拨空见一见他?或者我去让他改日再来?”
  练钧如微微皱眉,据他所知,汤舜允这个人平日和朝中权贵相当热络,仿佛是有心在中州终生为官似的,可是,凭着他在商国子民中的影响力,事情应当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算了,横竖我那阳平君府也没有多大玄虚,你出去吩咐一声,让他们把车驾备好,让汤舜允陪我同去。如今华都之中情势复杂,倘若被旁人看到我和他同行,兴许能看出些许端倪才是。若是汤舜允拒绝了这个邀请,便说明其人过于畏首畏尾,当不得大任。”
  严修点点头便转身出去预备,不过一盏茶功夫,他便遣了一个侍从前来通报,果然,汤舜允未作任何犹豫便爽快答应了练钧如的邀请。由于伍形易等人必须为了练钧如出行周国做准备,因此八大使令这些天来全都忙得昏天暗地,竟是无法有余遐来顾及练钧如行踪,除了那些精锐甲士和姜离所派的禁卫之外,练钧如的近身侍卫就只有严修一人而已。说来也怪,原本对练钧如安危极其谨慎的华王姜离竟是轻易就认可了严修,不仅未曾追问其人身世来历,甚至还在御城旁边赏赐了他一座小小府邸,允了他近身侍卫一职。
  “臣汤舜允参见殿下!”候在马车旁的汤舜允见练钧如在一众侍从甲士簇拥下缓步行出,连忙趋前行礼,只是膝盖微微着地便被练钧如搀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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