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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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大哥,照你看,我是这一次就进去攀个交情,还是待有了十全准备再过来?”既然知道孟准在周国丝毫不受重视,练钧如便切切实实地打起了对方的主意,“虽说他乃是周国下大夫,可是授了官职的人还居住在这个地方,又当街被人如此奚落,足可见此人的地位。”
  “那就进去吧,横竖你今次变换了面目,不虞被人认出。”严修只是犹豫片刻便建议道,“我刚才看那范氏举止有度,似乎不是寻常妇人,他们在孟家的地位如此低微,应该还有其他隐情才是。”
  练钧如点点头,两人整整衣冠后便前去叩门,不过,足足等待了好一会功夫,一个满面沧桑的老仆方才探出了头,疑惑地瞧着门外的客人。“二位是不是找错人家了?要找吴先生,请到右边那户人家去;要找贵氏医馆,就请往左!”他显然是看多了此事,说着便想关门。
  练钧如颇感哭笑不得,连忙抵住门道:“我们兄弟二人想要找的就是贵主孟二少爷,他应该就是住在此地吧?”
  那老仆的脸上现出了瞠目结舌之色,好一阵子方才连声答应道:“对,对,孟二少爷就住在此地,二位小哥可是孟府来的么?”他也不待练钧如二人回答,高声嚷嚷道,“太太,二少爷,孟府来人了,孟府来人了!”他竟是连客也不迎,直接跑了进去,脚下利索得很。
  练钧如愕然和严修对望了一眼,心中便隐约浮现出了一点明悟,看来,孟准呆在这里还别有内情。果然,换了一身家居服的孟准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待看清来人面目时不由脸色一变,“二位似乎并非来自孟府,我虽然很少回本家,却记得本家中并无二位这样形貌的人。”他不满地瞥了老仆一眼,这才有些警惕地问道,“二位究竟是何人,寻我孟准何事?”
  严修抢先一步答道:“孟二少爷,刚才我们兄弟俩并未报出来历,只是贵仆想当然地认为我们是孟府之人。”他见孟准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去,不由又和练钧如交换了一个眼色,“我们兄弟俩乃是奉敝上之命而来,想要结识一下孟二少爷这位名闻商国的周国英才!”
  孟准的脸立时涨得通红,许久未曾说出一句话来,倒是跟在其后出来的范氏出言解围。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有气质的中年妇人,尽管岁月不可避免地在她脸颊上留下了道道刻痕,却依旧无损她的风华和容貌。“二位远来是客,还请进屋坐吧!刚才都是福伯无状,一时弄错了人。准儿,你还呆愣着干什么,进屋和客人说话啊!”她说着就轻轻在儿子肩头拍了一记。
  孟准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将练钧如二人往屋里让,谁料到就在此时,又是变故横生。
第十八章
蛊惑
  孟准正打算将两位客人引入房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还不等他打发老仆前去查探一个究竟,几个大汉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为首的胖子倨傲得紧,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众人,这才对着孟准喝道:“孟准,族里一年一回的大比又要开始了,倘若你今年再是最后一名,怕是这一处宅子也保不住!哈哈哈哈!”他一面狂笑不已,一面打发属下四处查看,“虽说不过是一处陋宅,不过好歹即将是我的东西,我倒要好好看看将来改建成我家的马厩行不行!”
  对方那猖狂的话语说得孟准勃然色变,然而,他一想到如今的处境,便不得不苦苦遏制心头怒火。“六叔,你这是什么意思,若是大比后我输了,自然是拱手奉上这宅子,但是如今大比尚未到期,你的奴才怎可在我的地方放肆!六叔,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要欺人太甚了!”他已是瞧见了母亲酸楚的神情,说到最后口气已是变了。
  那胖子却只是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哟,端起二少爷的架子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配得上孟姓人么?别以为你如今捞了一个下大夫的官职,那是长新君大人可怜你才赏的,哪里是因为赞赏你的才学,别他娘的假装了!”他劈头骂出两句脏话,又趾高气昂地吩咐自己的家奴道,“你们给我好好查看,然后一一登记造册,将来若是屋子里少了一样东西,我也要去家主那里打擂台!”
  眼看那群仗势欺人的奴仆在自己的屋里大肆翻检,孟准再也难以抑制心头怒火,三两步跨上前去,目光中已满是熊熊火光。“六叔,你不要以为可以永生永世地骑在我头上,立刻命令你那些奴才住手,否则别怪我将他们都扔出去!”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一拳砸在对方脸上的念头,脸上的表情已是异常扭曲。
  “哼,你当自己是什么人,竟敢和我这样说话!”胖子伸手将孟准推了个踉跄,这才高声吩咐道,“你们听着,给我砸,要是给他留下一件过日子的家伙,你们就给我通通滚蛋,听清楚了么?”他这个主子一声令下,里头立刻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高呼声,那帮家奴显然都是兴奋不已。
  严修已是看不下去了,见练钧如也是皱着眉头,突然身形一动,竟是往房间中掠去,不过片刻功夫,里头便响起了一阵惨呼和闷哼声。当着那胖子的面,一个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人影便被扔了出来,个个都是鼻青脸肿,一片狼狈。孟准固然是大喜过望,而那胖子却是恼怒万分,脸色阴晴不定,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范氏身侧多了一个气度雍容的少年。
  “尔等何人,竟敢管我孟家的闲事!”胖子的声音虽然凶狠,却能听出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毕竟,他那几个奴仆都是人高马大,如今竟轻易被人扔了出来,足可见内里那人的高明,“孟准,你别忘了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庶出子弟,若是得罪了我,你今后就休想在丰都安身立命!”
  本来觉得颇为解气的孟准立刻愣了一下,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练钧如冷冷地发话道:“我们是孟兄的朋友,却没想到名闻天下的孟家居然如此忽视自家子弟,真是天大的笑话!所谓大比尚未开始,你就纵容这些奴才前来捣乱,那我们自可采取一切手段!”他瞥见严修拍着手轻松地从房内走出,脸上不由现出了嘲弄的笑容,“阁下擅闯民宅,究竟是自己乖乖地滚出去,还是我大哥把你们扔出去?”
  孟准见这两个少年明知对方是孟家人还敢行凶,心中立刻大定,几步走到母亲身侧低声解释了几句。事到如今,他已是将这位六叔得罪狠了,也就没什么可以害怕的,因此他喝令两个老仆退后,竟是仿若事不关己一般地在一旁观看。
  那胖子乃是孟家家主孟韬的堂弟孟博,此时眼见骑虎难下,对方那两个少年又似极为难惹,便不由打起了退堂鼓。他狠狠瞪了孟准一眼,厉声放话道:“孟准,别以为寻着两个身手不错的家伙就能够倚为靠山,大比的时候你走着瞧!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听着,得罪了我就相当于得罪了孟家,你们也别想在丰都多待一日!”他撂下狠话之后,便朝着地上一个直嚷嚷的家奴重重踢了一脚,“还在地上哼哼什么,不争气的东西,全都给我滚起来走路!”
  随着这一群搅局的家伙狼狈离开,孟准和范氏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他本来还以为这一对兄弟只是寻常人物,刚才见孟博的家奴都被严修轻易收拾了,方才知道对方乃是真的为己而来,态度也就客气殷勤了许多。范氏自忖乃是女流,敷衍了几句便自己回了房间,连两个老仆也一并遣退了去,留下儿子和来人单独谈话。
  “二位小哥适才说是奉命而来,不知找我何事?”孟准亲手为两人奉上茶盏,这才好奇地问道,“二位也应该看到了,我虽然位居下大夫之职,却只是虚有其表,就连区区几个家奴也敢在我家中放肆,对于贵主也应该作用有限而已。”眼见了对方的身手,他也不敢轻易认承条件,否则万一事情办不成,怕是比六叔孟博更难对付。
  练钧如却含笑不语,轻轻品了一口杯中香茗之后,竟是闭上眼睛舒畅地吁了一口气。直到孟准有些不耐烦了,他方才倏地睁大了眼睛,眸中目光炯炯。“孟二少爷,我等既然奉命相邀,自然不会让你为难。敝上极为欣赏你的才能,如今见了你的窘迫,我们兄弟俩也认为你呆在周国实在是屈才。哀哉叹哉,潜龙伏于深渊,无人得识,想不到闻名天下的周侯也并非真正明主!”
  孟准虽然喜于对方的称许,却对最后一句话大为警惕,竟是拍案而起。“阁下此话何意,吾主乃是天下闻名的贤君,而我却不过是一介庸才,得一下大夫之职已是侥幸,怎敢心生怨望?若是阁下执意挑拨,那我也不敢留客,就请离去便罢!”他说着竟是长身而立,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
  练钧如却只是毫不在意地一笑,也随之站了起来。“孟二少当日出使商国,舌战群臣令商侯叹服,就以此功便当得起周侯器重,怎可因出身容貌而对你不管不顾?若是周侯真的乃是明主,那便应该让你高居庙堂之上,向天下昭显其求贤若渴的心意;若是当日带你出使的长新君大人真的器重你,便不会只求周侯封你区区下大夫之职,而应该大力举荐;若是孟家有人能够识得英才,便不会因为你是庶出而予以轻视,而应当借用家族之力扶你上青云!当然,倘若孟二少只是以为自己是一个庸才,我今日这些话也就只当对牛弹琴了!”
  练钧如近乎咄咄逼人地说出这一连串话语之后,便转身招呼了严修一声,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果然,他的前脚尚未迈出门槛,后头就传来孟准的呼声:“阁下请留步!”练钧如恰恰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却仍旧未曾回头,“敝上需要的是傲视群伦的人才,而不是妄自菲薄,畏首畏尾的人!孟二少若是不能拿出当时在商侯驾前的勇气,那便无法真正在庙堂上屹立不倒!”
  孟准只觉对方的话语仿若重钟般敲击在自己心头,一时震撼得无以自拔。他由于出身和容貌的缘故,从小便受人轻视,当日之所以能够在出使商国时,当着商侯和群臣的面侃侃而谈,机锋无数,却只是因为心灰意冷下的一时冲动。得封下大夫之后,他本以为能在庙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却依旧为人鄙薄,如今看来,在周国,无论他如何出色,始终都只是大哥孟明的陪衬而已。
第十九章
潮涌
  中州王宫交泰殿之中,王后虞姬正对着镜子黯然神伤。说什么宠冠六宫,母仪天下,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个独守空房的下场。她实在不明白,十二年前她好不容易在华王姜离元妃过世后登上后位,十年前却突然失宠,至今,那位御座上的至尊便未曾踏入她这交泰殿一步。尽管人前始终是夫妻敦伦和睦,可这人后的凄苦寂寥又有谁知?
  “王后娘娘,您是不是该歇息了?”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道。尽管明知王后虞姬乃是性情温平的主子,她们这些宫婢还是不敢造次,毕竟,如今后宫失宠的不止王后一人。曾经宠冠一时的卫姬和黎姬等几位夫人也都几乎打入了冷宫,这些曾经在宫中呼风唤雨,甚至可以染指朝政的贵妇们,从十年前开始,就再也没了翻身的机会。如今,能够得到华王姜离宠幸的,只有那几个出身卑微的嫔妾,而且个个都是至今未曾诞育子嗣,秩位也不过寻常而已。
  “歇了吧!”虞姬心灰意懒地发话道,这才从妆台前缓缓起身,一袭淡蓝色披肩从她的背上滑落,轻若无物般地飘落于地,未曾带起一丝声响。虞姬似乎心有所感,目光在其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到了别处,却依旧遮不住那缕黯淡之色。曾几何时,她得享椒房专宠,君恩深重,如今却是如同这褪尽光华的披肩一般,再也不复往昔了。随着她的就寝,交泰殿中的烛火一盏盏地熄灭了,曾经那灯火辉映的盛景,却仍然留在不少年长宫婢内侍的心里。这一夜,王宫中的每一个贵妇,注定都只能独眠。
  华王姜离却无暇理会后宫诸女有什么哀怨,往日闲人禁入的崇庆殿后殿,此时此刻却多了一位不速之客。这是一个全身上下尽数笼罩在黑纱中的人,声音也异常的嘶哑低沉,然而,即便在富有四海的天子面前,他依旧笔直地挺立在那里,甚至比华王姜离更有威仪。本就显得苍老无神的姜离,这个时候便显得愈发无精打采了,他那浑浊却又冒着几许精光的眸子死死地盯住对方的身影,仿佛想要将来人完全吞噬进去。
  “陛下,我的意思您应该都清楚了,如今的情势下,中州足可自保有余,您若是始终不考虑后嗣,那百年之后,中州大统可就不一定姓姜了!”黑衣人逼近一步,语气咄咄逼人,“您这一次派到周国的那个少年,似乎很有看头,不过,不要闹得太过火了。陛下应该明白什么叫做过犹不及,您若是一意挑起四国君臣不和,那一旦四夷攻破四国防线,四夷乱华的情景便会在千年之后的如今重现,想必您也不会一意孤行吧?”
  尽管已经进入了寒冬,但姜离的额上却是隐现汗珠,只看那青筋毕露却又竭力抑制怒气的神情,便知他几乎处在爆发的边缘。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这位至尊天子方才冷笑着发了话:“阁下莫要信口开河,普天之地,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然四国诸侯履有不臣之心,朕还不会至于自毁江山社稷,引夷人劫掠中原!当年的事情,朕很感激你们的帮忙,不过,若是以此要挟于朕,那么,无非玉碎而已!”他的话虽然说得义正词严,其中却仍能听出些许软弱之意。
  “陛下,不过是挑选嗣子为储君,这对社稷,对您都是两利的事,您又何必苦苦拒绝?”黑衣人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是逼近了姜离身侧,好整以暇地靠在旁边的桌案上,“您为了社稷存留而处心积虑,又何必为了些许小事而抛弃中州群臣?那件事情可大可小,若是传扬出去,别说您的王位,就是这中州的三千里疆土,怕也得染上层层血光吧?陛下,还是那句话,请早立储君,以安天下民心,勿失众望!至于人选,陛下可以在这上头挑选就是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帛,轻轻地搁在了桌案上。
  “你,你们……”姜离用力一拍龙椅上的扶手,倏地站了起来,“不要欺人太甚!朕当初是必须倚靠你们,如今可就未必。你们不要忘了,中州并非朕一人做主,有那八个人在,你们就是有多少图谋,也一定会落在空处!伍形易,伍形易那个人就是朕也无能为力,除非你们可以让他屈从,否则,这立储一事就决计不可能!”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脸上表情也显得近乎诡异,“比起神秘莫测的使令来,你们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黑衣人终于震怒了,突然放肆得大笑起来,如同鬼哭狼嚎般的笑声阵阵回响在姜离耳畔,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流露在外。“陛下既然如此说,那不妨留心就是了。吾等为这一日已经等候了多年,又何惧再等几年?不过,岁月不等人,陛下却是年事已高了!”他撂下一句狠话之后,突然凑近了姜离的耳朵,低低地说了一句话,随即衣袂飘动,转瞬就消失在宫室中。
  姜离呆呆地坐在那里,许久未曾稍动分毫。自从十年前的那一次异变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始终是与虎谋皮,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御座是属于他的,绝不能被他人夺走,这是他毕生的心愿,也是一切的底线。因为那至高的权柄,他默许了伍形易的独揽军权,默许了太宰等人的斩草除根,为的就是能够稳坐于这天子之位,然而,为什么老天就要惩罚他,让他至今未曾有一个后嗣?为什么!
  终于,他忘情地大笑起来,状似癫狂,脸上的表情竟异乎寻常得狰狞。这一次,外头的宫婢内侍被惊动了,宦者令赵盐小心翼翼地敲打着门,轻声唤道:“陛下,陛下!”尽管赵盐跟随姜离多年,但他始终谨守本分,只要不得召唤,他决计不敢轻易逾越雷池一步。这些年来,宫中内侍换了一批又一批,先人都不知道被打发去了哪里,却只有他荣宠不衰,其中道理正是如此。“陛下可是魇着了,是否要小人前去延请太医?”
  姜离伸手拢了拢额前乱发,沉声吩咐道:“赵盐,传朕旨意,召伍形易进宫,朕有要事和他商议,还有,待会伍形易走后,你宣召舒姬到此地来,朕有话要问她!”
  既然不得进门的命令,赵盐连忙隔着门高声应承,这才转身命其他内侍前去操办,自己则是仍旧候在崇庆殿的前殿,眼神已是变得炯炯,似乎看不见一点睡意。作为宦者令的这些年里,他白日寸步不离地陪侍在华王姜离身侧,就连夜间也从未疏忽职守,很少有内侍宫婢看见过他假寐的模样,更不用提安眠了。
  同样是一身黑衣的伍形易随着两个宣召的内侍匆匆进了崇庆殿,见着赵盐恭谨地躬身行礼,他也只是微微颔首而已。赵盐见正主已然来到,连忙招呼所有内侍宫婢离开,并亲自关上了崇庆殿前殿的大门。华王姜离并不经常宣召这位八大使令之首,但一旦召其进宫,便必定有要事。此时若有哪个不长眼睛的下人冲撞了,转瞬便有灭顶之灾,赵盐执掌宫中事务多年,早已厌烦了这种不必要的流血,所以亲自守在了崇庆殿门口。
  足足两个时辰后,他才感觉背后刺来一股寒气,连忙偏身让开了去,随即恭敬地垂下了头。果然,大殿的门已经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伍形易的黑衣身影理所当然地迈过了门槛,在走过赵盐身侧时却略一驻足,最后只是深深凝视了他一眼,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仅仅是这看似平常的一睹,赵盐却已是感觉浑身虚脱,仿佛全身上下五脏六腑俱都被人看穿了一般。同是习武之人,高下之别竟是如此悬殊,怎能不让他心惊胆战?
  烈阳宫中,炎侯阳烈正在对着面前的一叠密报出神。对于那个所谓的兴平君姜如,他是十万分的怀疑,所以才让才干出众的义子许凡彬跟在了对方身边,以期能够择时而动。他是个性情莽撞暴躁的人,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会不计后果。望着那些谍探事无巨细的详尽报告,阳烈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暴虐无道又怎样,刻薄寡恩又怎样?只要他存在一日,下头可有任何人敢于作反?他起身踱步到大殿门前,深情地凝视着远处那绯红色的宫室,那里,有他最为珍视的两个女人,即便是为了她们,他也绝不会稍退半步!
  一身绯衣的炎姬正在抚弄着逢魔古琴,神情却颇有些心不在焉,往常清亮的眸子中似乎还藏着一些奇怪的东西,琴音听在耳中,空旷而无深意,一旁的庄姬不由皱紧了眉头,轻轻地伸手按在琴弦上,顿时音色尽消。
  “明期,不要勉强自己!”庄姬在女儿身侧坐下,伸手将其揽在了怀中,眉宇间的那一蹙忧色显露无遗,“你要记住,你是娘最珍贵的女儿,不要委屈自己做不愿意之事。即便是你的父侯,他也不会违逆我而迫使你嫁人!只要我还是炎侯夫人,还是你的娘亲,你就一定可以得到自己的幸福!”
第二十章
冠礼
  丰都的暗潮依旧涌动不止,然而,明里却愈发平静了下来。随着公子嘉的冠礼日益临近,丰都城卫的所有人手都纷纷出动,如同筛子一般将云集于丰都的各方来客筛了一遍。比起和此次冠礼密切相关的公子樊嘉,长新君樊威慊的动作更加快,几乎从未停止过暗中的布置。在他的默许下,北狄的军情已经足足有数日未曾呈至周侯驾前,而周国两大世家之一的尹家,则渐渐和他走得越来越近。
  孟明终究还是为练钧如的话语所惑,虽然他不敢鲁莽行事而选择了回府和父亲商量,但孟家上下在情势逼迫下,还是不得不快速做出抉择。就在樊嘉冠礼之前十日,孟韬和孟明父子联袂拜访了公子府,宛转地向已近成年的周侯长子表达的忠诚和臣服之意,使得樊嘉大为欣喜。
  而练钧如则是成功地说服了孟准,将其收归麾下,毕竟,此人在周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卒罢了。只是进宫和周侯夫妇稍稍一提,此事便轻而易举地办了下来,周侯樊威擎已经从华都那一头得了消息,密报中暗示华王姜离有立储的打算,如此一来,练钧如假扮的兴平君姜如就奇货可居了,毕竟,他不仅是姜离亲口承认的义子,而且还得四国贵胄为近身扈从,具备了一切可以成为储君的威仪和条件。正因为如此,樊威擎才不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臣而和练钧如过不去,更何况孟准的形貌才情本就不讨他的欢喜。
  倒是樊嘉对此甚为奇怪,不过,在练钧如登门造访了一次之后,他立刻就释了怀,毕竟,那一套说辞合情合理,而且似乎练钧如还是在为他樊嘉做打算。
  “此次还真是水到渠成,如今孟家已是矢志效忠于我,如此一来,冠礼之后的册封世子,看来就十拿九稳了!”听完了练钧如加了诸多修饰的解释后,樊嘉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这些天来,练钧如除了出席一些必要的筵会之外,几乎和他寸步不离,除了交流国中大势之类的话题之外,樊嘉也是竭力劝说练钧如多纳周女为姬妾,显然是想让对方乐不思蜀。“不过,那个孟准还真是好运气,他不过是嘴皮子利索而已,居然能碰上你那两个好心的护卫,否则他这一次大比之后,说不定连孟家子弟的名头都会丢了,这官也就甭想作了!”
  练钧如一副后悔的模样,却仍旧强笑着想要遮掩。“大哥就别开玩笑了,这孟准其人太过油滑,不过些许功夫便说动了我的从人,所以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将其收了下来,这管闲事就要管到底的规矩还真是麻烦。”他说着便词锋一转,“说起来大哥若是能够册封世子,手下也应该缺人,不若你将其收为幕僚怎样?”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势,正是想要借此消除樊嘉的最后一丝怀疑。
  “罢了罢了,我可消受不起!”樊嘉连连推辞,随后又郑重其事地道,“说起来如弟你将其收归麾下也是帮了我的大忙,那一日你那两个护卫可是将孟博得罪得狠了,他不敢拿你们撒气,可却辗转说动了上卿孟大人,孟大人一时气怒,已是下令将孟准从宗谱上除名,如此一来,我焉敢用他,那不是摆明了和孟家过不去么!”他一边摇头一边感叹不已,“如今我既得孟家支持,五叔便不可能轻举妄动,不过,尹家居然如此不识抬举,殊为可恨!”
  练钧如唯唯诺诺地应着,心中却在计议着樊嘉冠礼之后的行程。他昨日刚刚见过周侯夫妇,提出了自己将在樊嘉冠礼后离去。尽管周侯起初并不想放人,但在看了华王姜离的密旨之后,心情顿时大定。
  在樊威擎看来,练钧如能够将这样隐秘的东西出示给他,明显是对自己这个姑父极为信任,不仅如此,姜离另一道密旨此时正揣在他的怀中,那原本只是口头承诺的方伯之说,已是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身为方伯,他将来就可以会盟诸侯,只要在那个时候确立了兴平君姜如的地位,那大势就可以定下了。凭着他和王室的姻亲关系,一旦中州事机有变,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一想到即将操控着下一任天子册立,他便得意万分,往日的故作深沉也都抛开了去。当然,只为了这方伯之名,他就得更加着意地扩充实力,大义名分虽然重要,却仍及不上能够一锤定音,压服天下的实力。
  由于列国之中,贵胄冠礼多为二月进行,因此其他三国奉命前来道贺冠礼的使臣也都直到一月末方才纷纷到达。冠礼前十天,樊嘉在太卜等人的主持下进行了卜筮,最后卜出二月六日方为吉日,这期间的准备工作着实让周国群臣好生忙乱了一阵。由于此次行冠礼的人极可能是下一代的周侯,因此其他三国使臣的贺礼俱非寻常之物,来人也都是赫赫有名的贵族,但众宾之中,最为显眼的仍旧是顶着华王义子名号的练钧如。
  宗庙之内,盛大的冠礼仪式正在进行。由于练钧如本人尚未到加冠的年纪,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过于出众,因此婉言谢绝了周侯欲让其赞冠的要求,最终选定的赞冠者,正是周国上卿孟韬。经过太卜郑重其事的卜筮之后,主持冠礼的大宾出乎众人意料,竟是长新君樊威慊。练钧如看着此人似笑非笑的神色,心中总有一分不安和忧虑的感觉,哪怕是身处热闹的人群中也未曾感到一丁点安定。
  冠礼的进程庄严而又肃穆,那一群群身着礼服高冠的宾客中,练钧如竭力缩在人群中,尽力让自己显得不起眼。冗长的程序和祷祝已经让他有些厌烦了,一想到自己今后也可能要经历这一道关坎,他便禁不住叹了一口气,眼睛也在四周打量了一番。果然,细看之下,不少人都是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对这冠礼盛景颇为心不在焉,这更是让他心怀忐忑。
  终于,冠礼仪式进行到了三加的时候,赞冠的孟韬拿起那缁布冠,郑而重之地为樊嘉戴在了头上,长新君樊威慊便高声祝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缁布冠授毕,接着就是加皮弁了,樊威慊祝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三加则是爵弁,祝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待这加冠之礼结束之后,樊嘉便装束一新地站起身来,向其父母跪拜见礼,由于周侯便是周国之君,因此这见父之礼和见君之礼便大大简化了。作为大宾的樊威慊则为樊嘉赐字为伯严,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伯严。”
  就在冠礼仪式几乎结束的那一刹那,原本还面带笑容的长新君樊威慊突然伸手捂住胸口,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樊嘉手足无措地看着叔父缓缓倒在身前,一时间完全乱了方寸。观礼的人群也顿时沸腾了,阵阵喧哗声不断传来,就连近在咫尺的周侯夫妇也是怔在那里动弹不得。好半晌,周侯樊威擎才恍过神来,连声唤人扶起倒地的樊威慊,将其安置一旁,并急召太医诊治。
  练钧如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得目弛神摇,几乎难以自持,只看适才樊威慊还自信满满的架势,何人能够料到刚才那一幕诡异的景象?他正在猜想着事情缘由,却不料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宗庙外的一声高喝:“启禀主上,北狄紧急军情!”
  周侯樊威擎这才脸色大变,他之所以在回国之后没有过问北狄军情,为的就是长新君樊威慊那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身为周国最富盛名的将领,樊威慊对此次北狄入侵始终保持着举重若轻的态度,不仅自己离开了边地,而且甚至不同意发一兵一卒往援,并声称狄军必败。相对于他的断言,边关军报也几乎全都是一连串的报捷声,让远在丰都的周侯警惕日消。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樊嘉冠礼结束的时候,先是长新君樊威慊突然昏厥,再是北狄紧急军情,这一切都仿佛是算计好的,一环紧扣一环。
  “启禀,启禀主上,长新君大人乃是心肺损伤过度,这才不支昏厥,精心调养后便可保无事。”那太医看着周侯铁青的脸色,只得战战兢兢地奏报道,“只是此病乃是处于心扉之间,不可过于劳累,长新君大人,大人……”
  周侯樊威擎终于忍不住怒斥道:“长新君究竟如何,你若是再吞吞吐吐,休怪寡人无情!”光是手中那战报就已经让他措手不及,眼下应该负责的人却是突然病倒,事情的蹊跷之处又怎能不令他怀疑恼怒。
  那太医骇得磕头如捣蒜,好容易才迸出一句话:“长新君大人,大人怕是再也无法上阵杀敌了!”
  一句话顿时让全场陷入寂静,包括各国来使和练钧如在内,谁都无法置信,刚才还神采飞扬的长新君樊威慊,病情居然如此严重。
第四卷
乱起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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