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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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钧如搂着身边的佳人,一颗心也逐渐朝中州飞去,不知道,那身在倚幽宫中的父母是否安然无恙?也许,他应该再想一点别的法子,否则,一旦伍形易以父母要挟而他有找不到解救的方法,那就真的是万死莫赎其罪了。
第六章
父子
  夏国井洛宫之内,闵氏父子一坐一立,其余的内侍宫婢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宫中一片寂静。夏侯闵钟劫的苍老之色已经再难掩盖,眉宇之间的皱纹也紧紧纠结在一起,面上的阴霾更浓了,下颌上的几缕长须已经夹杂了半数银白色,可想而知,闵西原的被囚并不如明面上那样对其毫无触动。
  反观闵西全却是镇定自若,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青年意气风发的时节,更何况他刚刚以庶子之身登上世子之位,即便再沉稳也难以掩饰目光中的自得和雄心。人生的第一个目标远比闵西全想象中达成得更快,再加上又得到了两个盟友襄助,即便事前再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此时,他也完完全全品味到了那梦寐以求的权力滋味。
  “西全,你知道寡人今日为何要召见你么?”
  “父侯今日相召,可是为了中州陛下遇刺一事?”闵西全微微躬身,语气却很平淡,“伍形易早已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儿臣以为其中颇有蹊跷古怪之处。”
  “这些大家都知道!”闵钟劫瞥了一眼儿子的神情,冷笑一声便站了起来,“想必那位兴平君殿下也已经和你见过面了,怎么,他应该提过让你全力相助回华都夺位吧?”
  闵西全闻言一愕,随即心中大定,“父侯,事情并不如您想象那般,兴平君殿下除了痛心疾首之外,并没有流露要回去的意思。”他低头沉吟了片刻,便毅然抬起了头,“儿臣反而从另外的渠道听说了不同的消息,伍形易公然向中州群臣推出了几个少年,声称乃是陛下流落在外的子嗣,其母都是受王后虞姬所害而被逐出宫的宫人,而且已经准备由六卿确认他们的身份。”
  听到了这个意外的消息之后,闵钟劫终于忍耐不住心头的震惊,一推扶手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你说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华王姜离明明从未留下子嗣,伍形易居然一把拎出几个,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启禀父侯,消息来自黑水宫,应该绝对可靠!”闵西原似乎没看到父亲铁青的脸色,再次躬身奏报道,“想必如今黑水宫已经把消息送到了各国诸侯权贵之处,这乱局已经是注定了。”
  闵钟劫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露了出来,显见其肝火之盛。“中州那些官员都是做什么吃的,伍形易有兵权没错,不过,中州之外有我们四国守着,他就根本不敢擅动刀兵!这个时候,只要有了大义名分,谁都可以斥责他的大逆不道之举!”
  “父侯,伍形易敢于把消息放出来,就说明他根本不在乎这些!”闵西全摇了摇头,上前恭恭敬敬地扶着父亲坐下,这才继续说道,“要压制伍形易的气焰就只有出兵一途,然而,如今周国和商国是别无余力,而炎侯却一定会陈兵中州边界,至于我国,则是拥有一个最好的筹码,所以决计不能错过!”
  “这么说,伍形易为此不惜与炎国一战?”闵钟劫敏锐地想到了当日朝觐时炎侯吃的哑巴亏,心中不由一动,“寡人总觉得伍形易这棋走得不对劲,以他多年辅佐国政执掌大权的手段,绝不会在明里做出这样的姿态……究竟是怎么回事?”
  闵西全自己对这个问题也是云里雾里看不分明,好半晌方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父侯恕罪,儿臣实在愚钝,看不透此人所思所想。不过,会不会是陛下逼他太急,亦或是,根本就是他人在背后操纵?”
  闵钟劫悚然动容,目光立刻变得炯炯有神。“你说得有理!这件事情不能轻举妄动,派人送上寡人的亲笔书信就行了,若是炎侯阳烈那个家伙想要出风头,就让他去碰碰钉子好了!”仿佛是突然间如释重负,他的神情突然轻松了下来,“西全,你和霍玉书的婚事筹备得怎么样了,总不成要让朕来催你吧?”
  “父侯,儿臣早有迎娶之意,只是霍小姐……”闵西全一时难以启齿,他总不能说自己的未婚妻因为那一日的事情耿耿于怀,“大哥新近被囚,此事还是暂且延后吧,否则被他人揪住不放,儿臣心里也不自在……”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自己也觉得理由牵强。
  “男子汉大丈夫,娶妻哪来的这么多顾忌!”闵钟劫重重一掌拍在儿子肩上,“你是寡人的儿子,堂堂夏国世子,不必事事想着他人的看法。你大哥被囚是他咎由自取,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当初自请入质中州,这兄弟之情早已尽到了,不用再挂在心中不放。唔,此事反正也预备得差不多了,就择在月底成亲吧!”
  不由分说地将闵西全赶出了井洛宫,闵钟劫的神情这才阴沉了下来。嫡长子闵西原之所以会这么快地落马,其中缘由他一清二楚,斗家纳婿之夜,若是斗御殊没有让人将闵西原灌醉,自己也不会有机会下旨赐婚,也不会有后半夜闵西原闯入霍府的那一出好戏。本来丝毫不占优势的庶子闵西全,就这么堂堂正正地坐上了世子之位,这其中,斗家功不可没!每次想到能够犹如变色龙般快速转向的斗家,闵钟劫的心中就犹如梗了一根刺般难受。须知周国长新君之变仍未平定,他绝不想在夏国的臣子中看到有斗御殊这样的人。
  “斗御殊,斗御殊!”闵钟劫表情复杂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心中百感交集。他至今仍未忘记自己在登上世子之位前和斗御殊亲密无间的情景,就在那段时间,他娶了斗御殊的妹妹敬姬,最终靠着这一层关系斗倒了自己的两个弟弟,最终成功成为了夏侯。可是,眼下自己的儿子也同样走了自己的老路,难道,斗家就真的那么不可或缺么?
  “难道真的要下决心诛除斗家以永绝后患,一劳永逸?”闵钟劫不敢轻易下定主意,此事一旦实行,其后果的深远恐怕不仅限于夏国一国,他不得不格外谨慎。然而,附骨之蛆一日不除,他就永生永世没法安心,这一步,早晚总得走的。
  夏侯父子固然各怀鬼胎,练钧如的兴平君府也并不平静。天子遇刺一事很快就沸沸扬扬得传开了,而趁此机会前来探听口风的官员却络绎不绝,哪怕是那些根本不在乎天子存亡的夏国权臣也是如此。
  这一日,大驾光临的正是孟尝君斗御殊和其婿孟准,新婚不久后的孟准满面红光,看上去大异于从前的猥琐鄙陋,言谈间也是信心十足。不过,斗御殊翁婿两人乃是邀请练钧如前往郊外赏玩风景,至于政事则是闭口不提。说来也巧,就在斗家两人踏进府邸之后没多久,明萱和孔笙两女也先后而至,那面纱下流露出的万种风情顿时让所有人为之倾倒。
  “想不到殿下还有如斯艳福!”斗御殊望着远远行来的两女,言不由衷地道。当日霍府中的状况虽然不得而知,但闵西原的伤势却摆在那里,因此再也无人敢小看这看似弱质纤纤的两女。明萱在出手之后也再未隐藏自己的身份,无忧谷传人的头衔让本欲兴师问罪的夏国群臣都打了退堂鼓,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大大出乎斗御殊预料的是,两女在进了院子之后竟然立刻分了手,只有孔笙一人朝这边走来,而明萱则是转身去了别院。
  “殿下,孟尝君大人!”孔笙略略一弯腰屈膝算是行了礼,不待有人招呼就站了起来,“明萱妹妹应该是去找那位许公子了,两位就不用翘首以待了。”她一眼便看出了斗御殊的讶异之色,不由露出了一个大为暧昧的笑容,“一个是无忧谷传人,一个是旭阳门首徒,岂不是两两相配?”
  斗御殊闻言不禁和练钧如相视一笑,“不愧是如笙小姐,对这点小事也是廖若指掌!”他见一旁的孟准只是瞟了孔笙一眼便谈笑自如,心中暗自赞许,口中却盛情相邀道,“今日我和准儿邀殿下前往城外游玩,不知如笙小姐是否有雅兴一同前往?”
  孔笙原本就是知道了斗御殊的来意方才匆匆赶来,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这时光正好,斗大人端得是挑的好时候,不过,您只邀殿下未免太过无趣,须知这赏玩晚春之色自然得璧人相称。虽然不能去打扰许公子和明萱妹妹,但是,斗昌公子和樊欣远公子不是还在此地么,再加上香洛仪嘉和婉儿姑娘,这人就都齐全了。”
  斗御殊起初还觉得人多太杂,但思量片刻便立即答应了这个建议。不仅如此,原本以马车代步的出游方式也给众人否定,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十数只异禽坐骑。于是,在洛都百姓的殷羡目光中,将近二十几只异禽纷纷扬扬地从兴平君府和孟尝君府飞上长空,须臾便消失在远处的天际。
第七章
贵人
  端坐于博乐鸟之上,练钧如的肩背上却还带着那两只绯红色幼鸟,看上去颇为怪异。然而,处在这种时刻要提防小心的时刻,他不得不处处多留一个心眼,须知瑶姬的嘱咐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再加上他已经囚禁了明空,因此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引来伍形易座下的人物。
  原本的低调之举突然成了这样招摇的出游,斗御殊和孟准却都是气度安然,反倒是随行的两个护卫一副紧张戒备的模样,似乎始终在忧心可能到来的刺客。而孔笙孔懿以及香洛仪嘉四女分坐两只异禽,却都是喜笑颜开,看到她们那怡然自得的模样,最近一直心中惶然的练钧如也是心头一松。
  洛都城外几十里的一处小树林中,一个足足几十人的商队正在忙着安营扎寨,一群年轻汉子正在忙着生火造饭。尽管再前行半日便可进入城中,但对于他们这种四海为家的行商来说,进城之前起码要由专人打点几日,所以商队总管也不忙着赶路,观了天色之后便决定在这里歇上一日。然而,就在这伙人忙忙碌碌的时候,天上便传来了一连串羽翼振翅之声,须臾之间,这片往常人迹罕至的小树林中就落下了十几只羽色各异的异禽。
  “天,竟然撞上了贵人出游!”中年总管只是瞟了一眼便脸色大变,看到周遭的手下早已安好了营帐,他顿时极为气苦。须知这能够载人的异禽大多都属于权贵,碰到这种招惹不起的人,他们这小小商队若是还盘踞于此,怕是就不要命了。
  “所有人听着,快快收拾干净让路!”斗御殊的两个护卫也未曾想到此地竟会有外人,因此一跃下鸟背便冷着脸呵斥道,“不要扰了我家主人的兴致!”
  斗御殊居高临下地扫了扫下头慌乱的商队,眉头不由轻轻一皱,这小树林乃是他以往出城最喜流连的地方,不仅是因为这树林中时有野物,更因为其正好傍山而生,一条蜿蜒而下的小溪正好流经此地,清幽中带着一点山泉叮咚之响,无论环境还是气氛都适合于出游和商谈。如今,这一伙不知好歹的游商突然扰了此地的清净,顿时令他恼怒万分。
  “大人,这些人都是行商,带的东西看上去也不少,要收拾起来绝非易事,不若我们另寻雅地吧!”练钧如也已经看到了那林间散落的满地杂物,唯有摇头苦笑了一声,又建议道,“我看这山势陡峭崎岖,上头也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一定不会有闲杂人等打扰,我们就去山顶一游如何?”
  斗御殊刚来得及说出“山风险恶”,一旁的孔笙便突然笑着插话道:“大人还是听殿下一句劝吧,这些人是手忙脚乱收拾不清,待到他们整理完毕,恐怕天色都要黑了!”她轻轻一拍座下无比驯服的坐骑,又和身后的香洛耳语了一阵,那黑色异禽便当先展翅升空,竟直朝山顶而去。
  有了领头的,喝令声立刻此起彼伏地传来,斗御殊和女婿对视一眼之后,也只得无奈地跟随了上去。那一只只异禽的风声惊动了山中无穷宿鸟,顿时传来了一阵此起彼伏的鸟鸣声。斗御殊的两个护卫只得狠狠瞪了那些行商一眼,左边那个仿佛是为了发泄心中愤怒,恨恨地挥出一剑,只听轰隆一声,几棵碗口粗细的树便伏倒在地,带起了大片烟尘。两人不敢落后,耽搁了这么一刻就快速追了上去,很快消失在了一众行商的视野之中。
  “潘总管,我们是走是留?”一个汉子疾步走到商队总管身侧,不解地询问道,“这些人看上去都是洛都贵胄,若是他们待会下来时我们还留在此地,怕是免不了一场祸事。”
  “不,我们留下!”被称作潘总管的中年人只是沉思片刻便打定了主意,“列国之中,就连普通权贵也最多能够驯养一两只异禽,这些人足足十几骑,而且都是毛色艳丽缤纷的上佳货色,错过就可惜了!你们也不想一辈子作行商吧?”
  “您的意思是……”那汉子先是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又有些惶恐,“可是这些权贵都不是好伺候的人,刚才那两个护卫模样的似乎已经发怒了。若是待会他们一言不合就要我等性命,岂不是太过冤枉?”
  潘有硕白了这个畏首畏尾的副手一眼,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怕死就不要做生意!天宇轩主人能够从一介商贾攀升至天下首富,就是因为他的眼光和胆量,我们不过区区行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是人家刚才有心,早就取了我们性命,如今这天下可就是人命最不值钱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吩咐他们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有,把马背上的那些箱子卸下来!”
  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潘有硕的心中却着实忐忑,他是模糊听见了那几人的对话方才下定了决心。须知他们这一次所带的货物非同小可,轻易进城只会惹来麻烦,若是能够说动这些权贵,那不仅自己将来的前程有望,家族的商队也许可以更进一步。怀着这既企盼又担忧的心情,潘有硕只能咬着牙齿等待下去,他只希望,那一群贵人能够在下山的时候注意他们一眼,至少注意一下那些箱子也好。
  山顶上的谈话却很简单,孔笙和孔懿两女带着香洛和仪嘉远远地避开了,只有严修紧随练钧如面对着斗家翁婿,至于那两个护卫也只是站在远处。斗御殊在接连问了几个关于中州的问题之后,终于转到了正题上,“殿下,听说伍形易已经有意让中州六卿重新确立几位王子的身份,此事可是当真?”
  “自然是真的,他如今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练钧如冷冷一笑,一动不动地看着斗御殊的眼睛,突然又换了一副轻松自如的神情,“只是既然传出了陛下遇刺的消息,他这个时候的举动就只能招人疑忌而已,想必列国之内,没有几个人会相信那些人是真的王子吧?”
  “炎侯已经命心腹重臣虎钺前去中州传讯,似乎有干涉此事的打算,殿下可否知道,那位炎侯有意将炎姬殿下许配给未来的中州天子,所以,他应该不会过分执着于真假之别。”斗御殊似乎根本不在意语出惊人,又轻描淡写地撂出了一句重若千钧的话。
  “炎姬殿下……”练钧如的脸色微微一变,如今他拥有了孔懿的温情,对于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炎姬阳明期,思念已经渐渐淡了,可是仍旧经不起斗御殊这区区一句话。勉强克制住心底的情绪,他又摇头道,“炎侯珍爱炎姬如同珍宝,绝不会轻易许嫁,这一次也应该只是为了放出烟雾迷惑别人而已。大人不必这么左右兜圈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中州储位归属,其实父王早有决断,应该就是为了此事才会和伍形易有了分歧,如今以遇刺为名不见外客,恐怕已经是被伍形易软禁了。”
  斗御殊只是在听到“早有决断”四字时面色微微一变,对于华王姜离的处境倒是一副毫不惊奇的态度。不过,先前的夏国世子之争,他知道自己狠狠推了闵西全一把,却让斗家在泥潭中更加深深地陷了进去,因此不得不另寻他路。
  “那么,殿下这位名副其实的王子又准备怎么做?”孟准突然咄咄逼人地问道,“我当日有感于殿下知遇之恩,曾经有意报效,而殿下却未曾允准我留下,而是遣我前来这里交好家岳。殿下身边并无经天纬地的人才,在外这不到两年却也结交了不少人,为的应该不止是将来为一富家翁吧?”孟准虽然只是斗御殊之婿,在斗家却已经隐隐有盖过斗御殊三子之势,此时的出言不仅是代岳父而问,更是为了撇清自己在其中的关系。
  话说到这个份上,练钧如已经觉察到了自己身上最浓重的危机。这个兴平君身份只是假的,而且不仅除了华王姜离知道,就连伍形易也是一清二楚,因此想要染指中州王位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此时此刻,他不得不考虑对这两人交待真实身份,须知要能够对抗伍形易,他不能老是这么招摇撞骗下去。
  “两位可知世上有一样变脸秘术?”练钧如只是沉思片刻便决定赌一赌,心中的杀机却出奇得高涨了起来,“我这个中州王子虽然得到了陛下的认可,履历生平俱是齐全,却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望着斗御殊和孟准惊愕莫名的表情,他只是微微调动了脸上五官,瞬间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随后又立刻恢复了过来,“事到如今,斗大人应当知道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了吧?中州王位虽好,能够有份坐上去的却只是傀儡,斗大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第八章
交底
  斗御殊此前并未见过练钧如的真面目,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认出面前这个人的身份。四国诸侯朝觐之后,各自都令丹青妙手绘了一幅使尊画像,因此各国权臣贵胄都能够清清楚楚地分辨出使尊其人。斗御殊望着面沉如水的练钧如,第一次生出了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对方选择了这种时候坦明身份,其用意不言而喻,毕竟,自己的底细已经被人摸得一清二楚,就连那点深藏在心底的私意,在这些时日的交往之后,恐怕也不再是秘密。此时此刻,他究竟是应该命人将其一刀杀却,还是谋求更大的利益?斗家,斗家的未来也许可以不必屈居人下才是……
  紧张迅速地思考了良久,斗御殊才冷笑着开口道:“殿下真是好手段,这翻手为云覆手雨,竟能将全天下的人都蒙在鼓里,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不过,倘若我今日怀有异志,你是不是会下令贵属将我格杀当场?”只用了几息时间,他就彻底衡量出了得失利弊,因此语气中反而多了几许不客气的意味,“想不到中州自居正朔,却仍旧会采用这种蒙蔽天下人的法子。殿下可否知道,只要我振臂一呼,恐怕全天下都会为之震动!要知道,人人都以为殿下你在斋戒祈福,这个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
  “斗大人,为了自保,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做的,你说呢?”练钧如倏地踏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了区区一尺,这才沉声说道,“相信斗大人也应该明白我的处境,这种事情要是传扬出去,我能否活命还很难说,当初又怎会轻易接受这种要求?倘若不是他人苦苦相逼,我又何必放着清闲不享,非要在各国的内务里头百般掺和?斗大人乃是聪明识时务的人,换作是你,你又会如何决断?”
  “那好,既然彼此已经真正了然,殿下就不妨直说吧,究竟想要如何?”斗御殊瞥了一眼身边的孟准,终于下定决心赌上一赌,“若是殿下的交换条件我可以接受,或是说,能够让斗家得到莫大的好处,那么,我就是出大力也无妨。”
  “很简单,我只是需要有人在此冒充我一段时间,而我将趁此时潜回中州伺机而动。”练钧如石破天惊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顿时让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是大惊失色,“现在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伍形易能够不顾外界风评下此狠手,无非就是因为他掌握了兵权,另外一点就是因为四国局势已经不若两年前,根本无暇他顾而已。斗大人也应当知道王军战力非凡,但是,身为使尊,我虽然不及伍形易修炼时间长久,但自然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控制一部分王军。陛下应该已经和伍形易完全撕破了脸,一旦能够成功,那么,我和他至少就不再是傀儡了。”
  斗御殊听得怦然心动,毕竟,对方要他做的并不是任何危险的事情,只不过是圆谎而已。可是,一旦中州时局天翻地覆,就真的能够为斗家带来好处么?“无事不可言利,殿下此去虽然要冒极大风险,却未必不能功成,那么可否告知,到时能够给我斗家什么好处?”他直言不讳地微微一笑,袍袖一挥将手背在身后,“只要殿下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斗家可以再把这滩浑水搅得再浑一些。”
  练钧如心中如释重负,面上却仍旧尽是阴霾。“斗大人果然是非凡人,我果然没有找错人。如今天下五分,中州居中四国各得一方之地,却并非亘古以来就是如此。想当初周国立国之初,第一代周主还不是同样位分不显,如今却能够称霸一方?以斗家这数百年来的苦心经营,怕是斗大人早已有了易姓的想法了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孟准终于禁不住脸色一变,却不敢将目光移向一旁的斗御殊,双手已经紧紧得攥在了一起。自打真正进入了斗家高层之后,他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很多奇怪的话,只是一直不敢出口询问。如今,眼前这位旧主出口就是“易姓”二字,难道真的已经确定了自己那岳父的勃勃雄心?
  “哈哈哈哈!”斗御殊仰天长笑,面上是说不出的畅快之色,“殿下既然毫不讳言,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只要殿下能够给予我大义名分,在将来推波助澜一把,那么,我斗家为你效这微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仅如此,斗家在华都的眼线也可以任殿下使用!”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斗御殊爽快地握住了练钧如伸出来的手,脸上的表情微妙无比,“殿下可以先行让替身出现,至于你何时动身则不必告知我知晓,免得泄密。不过,我只有一个小小要求,斗昌这孩子乃是我的次子,平素虽然顽劣却也有些本事,殿下此去华都不妨带上他,可能会有用处。当然,若是殿下怀疑他会泄密,那就当我这句话没说过好了!”
  练钧如看着斗御殊捋须微笑的老脸,心中不由微微一动。“斗大人既然已经说了,我又何来不信之理。只是此行凶险万分,动辄有丧命的危险,斗大人可得三思而后行。”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够得偿心愿,昌儿也并非短命之人。”斗御殊不动声色地奉送了一顶大帽子,这才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嘻笑玩闹的四女,“郭如夫人和董如夫人乃是殿下姬妾暂且不论,那两位姑娘想必会和殿下一起同行吧?自古绝色女子虽然多情,但其心最是难测,殿下得享齐人之福,却不知究竟是福是祸呢。”
  就是因为斗御殊这看似无心而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到那四只异禽消失在视野中时,练钧如仍旧深陷在心烦意乱的情绪之中。然而,当他一眼看见孔懿关切的脸时,所有的疑心和烦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论怎样,孔懿都是他发誓将永远信任的妻子,又怎能因为外人的一句话而加以怀疑。
  “你真的要回华都?”孔懿低声问道,面上微微泛出几许红晕。耀目的阳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反射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光华。“伍大哥筹备已久,倘若你这样轻易地前去,怕是只会自投罗网。伍大哥虽然变了,但至少还会听我几句话,你若是只想着救出爹娘,我可以去……”
  练钧如突然将孔懿拥在怀里,用手紧紧堵住了后面那句话。“我自然知道自己可以离得远远的,对发生的一切事情来一个眼不见为净。可是,你相信自己能够说服如今的伍形易么?没有人会让出手里的筹码,他更不会那么傻。一旦天下格局确定,那么,普天之地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躲到何处都没有用的。只有我们自己掌握了未来,才能够天下任逍遥。懿,你不要忘记了你妹妹的身份,即使为了我和她的交易,我也不可能轻言放弃。”
  孔懿在练钧如拥她入怀时便大惊失色,然而,眼见孔笙将香洛仪嘉引得远远的,严修也悄无声息没了踪影,她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爱人身上传来的温暖气息一点一滴地滋润着她的心房,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那砰砰的心跳声。许久,她才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就依你吧!”
  太阳的光热终于淡了,颤颤巍巍地带着最后一丝光华,渐渐地往远处的地平线沉下。六人在山顶一起观看着日落,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各人脸上,荡漾出不同的神采。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在沉思着各自的处境,周围一片静寂,只有间或有鸟语虫鸣传来。就当练钧如准备命众人一起回去时,严修的话突然传入了他的耳畔。
  “钧如,我刚才悄悄去观察了一番,山下那群行商还未离去,似乎是别有计较!”
  练钧如闻言一愕,早先他建议斗御殊选择山顶,一来是为了那群游商动作缓慢,二来则是为了选一个闲杂人不易打搅的地点。论理,区区一个商队触怒了权贵,不应该还这么大喇喇地盘踞此地,应该会尽快上路才对,难道……
  “好了,天色不早了,香洛,仪嘉,你们两个和如笙小姐和婉儿一起先回去,我和严修还有事要处理,要再耽搁一会。”练钧如一边吩咐,一边朝着孔懿和孔笙两姐妹丢了一个眼色,两女立刻心领神会地和香洛仪嘉耳语了一阵,片刻便驾着坐骑消失在长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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