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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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吧,我倒想看看,这些行商究竟在闹什么把戏。”练钧如招呼了一声就和严修坐上了坐骑,须臾便到了山脚。果不其然,只见那一群行商已经在离小溪不远处安营扎寨,为首的汉子一看到两人身影便大喜过望,连奔带跑地趋前行礼道:“小人潘有硕叩见大人!”
  练钧如见其恭恭敬敬地俯身叩首,心中那一丝朦朦胧胧的感觉顿时更清楚了一些。“尔等先前已经冒犯了孟尝君斗大人,为何不知收敛,如今又来见我?”
  潘有硕万万没有想到一行人中竟有孟尝君斗御殊,勃然色变之余便连连叩首道:“小人先前不知有贵人驾临,所以才在此地安营扎寨,实在并非有意冒犯。小人适才在此苦候多时,实则有要事相请,另外也是想一览贵人风范。小人一行虽是游商,囊中货物却也有珍奇之物,因此想借机请大人一观,不知大人可否赏脸?”他苦于不知对方身份如何,因此说话愈加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触怒了权贵。
第九章
行商
  练钧如不动声色看着俯伏在地不敢仰视的潘有硕,突然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想不到你区区一个行商却有这么大的口气,好!”他示意严修先行,自己也随即轻盈地跃下鸟背,这才悠然自得地踱步到潘有硕跟前,“既然你如此有把握让我心动,就先起来吧!不过,倘若你乃是虚言诓骗……”
  “小人万万不敢!”潘有硕诚惶诚恐地又碰了一下头,这才起身垂手而立,“大人这边请!”他一面在前边带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小人出身行商世家,向来行走各地贩卖各方珍奇之物,此来夏国也是如此。若非此次携带的货物干碍太大,小人也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展示。大人既与孟尝君大人同行,想必乃是非凡人物,我这些东西也一定能配得上大人身份。”
  练钧如不置可否地听着潘有硕的话,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了计较。要知道,行走各地的行商世家,这个身份虽然不起眼,其中便利却着实不小。自己目前的所有情报都来自黑水宫,但是,四大门派地位非凡,一旦中间再达成了什么协议,那么他就再也保不准将来的事情。这行商虽然卑微,却也有可用之处,那个神秘的天宇轩主人,不是也周旋于权贵之中,得益无穷么?
  小溪边除了十数个简陋的营帐外,还有十几匹毛色各异的马,十几个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正费力地提着一桶桶的水洗刷着这些马匹,竟没有几人抬眼打量练钧如二人,甚至连不远处的博乐鸟都视而不见。练钧如想起斗御殊先前提起此处时心旷神怡的表情,心底不由晒然一笑,这一次被一伙行商占据了心爱之地,想必这位孟尝君今后一定会干脆把这里划为私地。
  “大人,东西就在营帐之中,虽然此地粗陋了一些,但还请大人不要计较。”潘有硕在最大的营帐前停下了脚步,“小人知道冒昧得紧,不过大人一观之后定会觉得不虚此行。”他的面上突然露出了自矜自傲之色,显然极有把握。
  严修心中一动,轻声在练钧如耳畔交待了一句之后,他就当先掀帘进了营帐,见四周并未隐伏有人,他才回头示意练钧如入内,看得潘有硕心中暗惊。“大人尽管放心,此地没有我的命令,无人敢于擅闯,绝不会有外人。”他一边赔笑解释一边放下了门帘,又急急忙忙地取来了几个毛皮坐垫,见二人摇头拒绝,他便打消了这些表面功夫,小心翼翼地从角落中搬出了三个大箱子。
  练钧如和严修眼见着潘有硕取钥匙开锁,心里的疑惑都越来越深,须知为权贵者大多见惯了各国珍玩,寻常金珠宝物根本看不上眼,而且也不是潘有硕这样规模的小商队能够置办得起的。两人正在思量间,只见那潘有硕已是打开了那三个箱子,取出的却是一层层稻草,这怪异的情景让两人都是一愣,随即立刻是眼睛一亮。
  “里边可是异禽之卵?”练钧如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语气中再也不复早先的平静,“想不到你一个行商世家竟能够有缘得到这样的珍物,怪不得敢如此夸口!”
  “大人果然眼力非凡!”潘有硕笑吟吟地又奉承了一句,这才从其中一个箱子中小心翼翼地抱出了一个白色的禽卵,“我也不瞒大人,这三个箱子中共有六个异禽之卵,是我在这一次路上无意中获得的。当时那一个商队遭了强盗劫掠,虽然他们身手高绝将强盗全数歼灭,自己也是伤亡殆尽,我们商队路过时,早已是满地尸体,没有一个活人。”
  练钧如冷眼看着潘有硕诉说着其中隐情,心底却是冷笑不已。列国之内,所谓行商的地位最低,向来都是任人盘剥。不仅如此,那些盗匪一流还时常加以劫掠,长此下来,各国之内,来自他国的货物都是天价,贵重之物更是时常落入权贵之手。不过,这些组成商队的行商有时也客串一番强盗的角色,若是被他们遇到单身的行脚商,杀人越货的事情也没少干,想必这六个珍贵的异禽之卵也是如此。
  “来历你就不用多说了,这种东西向来是有价无市,只要你肯拿出去货卖,不会有任何权贵错过的。”练钧如瞟了一眼那白色禽卵,嘴角突然多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你既然有此珍物,到了洛都就一定是权贵门庭的座上客,为何非要在城外徘徊而不敢擅入?”
  “小人只是卑微的行商,自然不敢仿效那种大商队贸然入城。”潘有硕言不由衷地嗫嚅道,“再说,异禽之卵向来是为各国诸侯垄断,小人是哪个牌名上的人,敢当众货卖此物?大人今日既然肯亲至小人这营地,便是有缘之人,只要大人能够出一个合适的价钱,这六个异禽之卵从此就归大人所有。”他突然望了一眼箱中的其他禽卵,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若非是担心这次从他人手中劫得的东西太过烫手,他怎么也会和族中长老商量一下。
  练钧如和严修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一丝异色。如今他们都再非当年不识时务的人,飞骑将的重要性对各国而言都是不言而喻。尽管只是异禽之卵,可一旦孵出,将来就可能派上大用场。想到这里,练钧如真有一种放声狂笑的冲动,倘若孟尝君斗御殊知道自己错过了这样一趟好生意,怕只会暴跳如雷痛心疾首吧!好在自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物,身边可作支配的钱财不下数万金,何况,潘有硕开出来的价钱,应该不会太高才对。
  “潘有硕,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开价吧!”严修见练钧如微微点头,便含笑开口道。
  潘有硕见状大喜,异禽之卵虽然珍贵,放在他这个普通人身边却如同烫手的山芋,自然是换钱最好。“大人,小人也不贪心,这六个异禽之卵无不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六个一起本应价值六千金,但是,只要大人能够答应小人一件事,小人愿意半价出售,绝不食言!”
  “噢?”练钧如的兴致突然被提了起来,他也没想到,自己尚未开口招揽,这潘有硕竟然有自动投靠的意思。此人善观风色,看来是八面玲珑之人,他暗自下了定论之后,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你且说说看,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够抵充三千金的货款?”
  “小人知道大人乃是身份非凡的贵人,我潘家为行商已经足足有百多年,积攒下的财物虽多,却向来为人鄙薄,行走各方时也往往被各国权贵拒之于门外,家中族人更只能世代从商无法出人头地。倘若大人能够……能够为我潘家后援,那么,这六个禽卵小人可以作主以三千金卖给大人!”潘有硕虽然把话说得掷地有声,但自己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他这一次完全是自作主张,所幸这禽卵本是劫夺而来不费钱财,否则也不敢拿出来当作进身之阶。只要能够成功,那么,尽管自己不是长房所出,但潘家未来的族长却一定是囊中之物。
  “哈哈哈哈!”练钧如再也难以抑制心头喜悦,突然大笑了起来,丝毫不看面前潘有硕战战兢兢的神情,“想不到行商之中还有你这样的人才,实在难得!只不过,你一不知我名姓,二不知我来历,不觉得这样一赌太过莽撞了么?即便我真的是贵胄出身,也决计及不上那位孟尝君斗大人,你到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小人绝不会看错人!”潘有硕听得眼前贵人如此说辞,心中不禁大定,“孟尝君大人虽然是夏国一等一的权贵,但想必不会轻易看上我们这样卑微的行商。再者,我这商队先前已经冲撞了孟尝君大人,一旦贸然接触,只怕是不仅收不到货款,还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相反,大人能够亲身前来此地,可见胸襟气度,您又曾经和孟尝君大人同行,身份尊贵自不必说。潘家在行商之中也算颇有名气,倘若能得大人庇护,一定能够有长足发展。”
  “好!”练钧如赞许地看了潘有硕一眼,见严修同样是笑意满面,便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打算,“你既然有这样的见识,就应当知道如今天下大势,我并不是你想象的夏国臣子,而是来自中州,这个身份你们潘家也能够认同么?”
  潘有硕闻言愕然,随即大惊失色,“大人,大人竟然是……竟然是那位兴平君殿下?”他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似乎是无意中碰上的贵人居然是中州王子,他的运气也太过离谱了。如今中州风雨飘摇岌岌可危,论情势已经到了倾覆的边缘,自己这一贴上去,怕是……他突然瞥见了面前二人的表情,原本纷乱的心绪突然平静了下来。不就是赌博么,自己本来就没打算将筹码放在普通人身上,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犹豫的!
  “殿下,潘家如今乃是族长和一众长老掌权,小人自然无法完全代表家族意见。但是,只要殿下能够助我夺得潘家大权,小人愿意以一家之力襄助殿下!”他突然双膝跪地,毕恭毕敬地碰头三下,这才挺直了身子,“小人相信,只要跟着殿下,总有一天,我们潘家即便只是行商,也能够扬眉吐气!”
第十章
筹划
  由于禽卵是易碎的东西,因此练钧如不得不将严修留在了那群行商的营地,一个人独自返回了府邸。他和孔懿说明了事情经过之后,孔懿立刻亲自驾驭博乐鸟前去,和严修一道足足费了不少时间,最后才安全地将禽卵带了回来。和他们俩一起归来的,还有商队总管潘有硕,其人大约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腾云驾雾的旅行,一下来就几乎瘫倒在地。
  看着床上那六只禽卵,练钧如心底已经盘算开了,姜明等四个家将这两年中一路随行,忠心可保无虞,因此将四个禽卵分配给他们应该没有问题,至于剩下的两个……练钧如想到了那些被孔笙暗地送出中州的家将,嘴角不由浮现出了一丝微笑。这飞骑将乃是家主能够赐予的最高荣誉,想必用这个来笼络人心,效果远比金钱更佳吧。
  姜明四人还是第一次在深夜时分受到召唤,候在门外时心中无不忐忑。跟着练钧如这个新主已经快两年了,尽管他们曾经受过胁迫,也曾经生出过许多额外的念头,但是最终,他们都选择了屈服和顺从,因为,他们曾经矢志追随的高家,已经随着最后一位后嗣的陨落而烟消云散。从主人的口中,他们知道了这些消息都来自黑水宫,因此仅有的一丝怀疑也逐渐消除了。身为乱世中的无根漂萍,他们能做的就只有追随一位强势的主人,尽管时至今日他们都无法确定,练钧如究竟能否做到那一点。
  “小人等叩见殿下!”四人进门之后便依次伏跪于地,他们清楚地看见,房中除了那几个熟悉的面孔之外,还有一个陌生人。
  “你们想必都有些奇怪吧!”练钧如含笑点头道,“今夜召你们前来,确实是因为一件大事,虽然目前你们没法得到确实的好处,但在将来,你们也许就能够凭借他们和各国第一等的名将勇士媲美。”他朝身边的严修微微颔首,严修便立刻掀起了床上的锦被,只见六个大小不一的禽卵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在灯火的辉映中散发着奇异的光彩。
  “天哪!”即便姜明平素再沉稳,此时也不由呻吟了一声。这些东西他曾经在高家看到过,即便是以高家的威势,也不过拥有三位飞骑将,也就是说只有三只负乘战斗的异禽,而他们这些家将再英勇善战,也只有咋舌殷羡的份而已。“殿下……殿下的意思是说,我们也可以拥有异禽为坐骑?”眼见三位同伴也都露出了向往之色,姜明只得开口再作确认。
  “没错,你们这两年来始终跟着我,论功自然该赏,只是我之前没有想到合适的奖赏而已!”练钧如斜睨了一眼坐立不安的潘有硕,面上的笑意不禁更深了,“禽卵虽然珍贵,却比不上勇士贤人重要,只要你们他日能为我建功,区区身外之物我绝不会吝啬!”
  “多谢殿下恩典!”姜明四人第一次心悦诚服地叩下头去,倘若说先前他们跟随练钧如只是因为那一纸契约,那么,如今骤然得到这样的恩遇,练钧如又许以飞骑将的将来,他们就是再愚蠢也知道怎么抉择。“小人等一定会尽心竭力,不负殿下的苦心栽培!”
  潘有硕行走天下多年,阅人无数,自然一眼便看出了底下那四人俱是无双勇士,因此更坚定了自己的认识。“恭喜殿下为这珍物择了明主!”他恰到好处地出口恭维道,“虽然小人也不知从中能够孵出何种异禽,但想必一定是威猛至极!”
  “罢了,只要是异禽,哪怕是蒲鸟也好。”练钧如应了一句之后,这才转向了孔懿,“你骑乘博乐鸟多年,可否知道它们的喂养和哺育之道?这些东西得来不易,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招摇。”
  “这个……”孔懿的面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我向来只管驾驭它来往各国,哪里知道这些。若是成禽还可以自行觅食,但若是这禽卵……要孵出来就已经是一道难关,要长大又是困难重重,若是没有懂得这其中关键的鸟监,只怕真的是不容易。”
  这一席话顿时让房中众人脸色大变,练钧如和严修都是太过欢喜方才忽略了这一点,而孔懿也是一时匆忙,忘了这饲养异禽的关键,至于潘有硕则是从未接触过这一类的珍物,哪里知道深浅。所以,此时此刻,最惶急的就是潘有硕了,只见他额头突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瞪得大大的眼睛只是紧盯着那六只禽卵,口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姜明还算镇定,只是思索了片刻便开口道:“启禀殿下,小人先前曾经和偏院中的那位鸟监季宣旷大人有过往来,虽然不曾领会这饲养一道的精髓,却也知道一些法子。若是殿下放心,小人……”他突然闭上了嘴,心中惶恐不已,这揽事上身固然可以邀宠,但要真的出了差错,他就万死莫赎了。
  “就交给你了!”练钧如没有多加思索,语出惊人地下了决心,“季宣旷的育鸟之术确实非凡,但是我不能将这种事情托付给他。姜明,你日后多多和他接触,务必要将这些事情料理好。一旦养成,则六只异禽中其四归你们四人,另外两只我有意在另外十二人中拣选。你们十八人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士,想来也不会堕了飞骑将的名头!”
  “小人领命!”姜明咬咬牙答应了下来,为了那曾经梦寐以求的坐骑,他不得不豁出去了。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许久才叩头应承了下来。
  明萱这一夜并未离去,面对着风度翩翩的许凡彬,她的一颗芳心早已悸动,然而,不管是身份还是阵营,他们两人都不会存在任何可能,更何况她今次本就是身负师门要务。皎洁的月光下,两人相对而坐,沉静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银白色的光华,远远看去犹如含情脉脉的一对恋人,可是,他们此时说的事情无疑却大煞风景。
  “明萱小姐,无忧谷也未免臆测太过了。凡彬为旭阳首徒,又是炎侯义子,怎会轻易为此不智之事?”许凡彬万万没有想到一日谈心的最后,明萱竟会突然询问这样的问题,“兴平君殿下乃是名正言顺的中州王子,无忧谷认为我这个身负扈从职责的人会对他不利,未免太过武断了!”他越说越觉得失望,终于傲然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想不到兰心蕙质的明萱小姐也会认为我许凡彬是这样的人,算我看错人了!请回吧,今日的事情,我就当作自己从未听过!”
  明萱盈盈立起,面上是说不尽的哀愁。“我早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不过,即便许公子不愿,以炎侯和贵门门主的暴躁性子,难保不会另派他人行事。许公子可曾知道,如今中州惊变,贵国乃是第一个出头干涉的,所以,若是此事最终着落在你身上,怕是最终的责任也要你来承担。”她黯然垂下了头,耳边又仿佛传来了师傅这些年挂在嘴边的话,脸上表情愈加悲哀。
  “旭阳门门规远比我无忧谷森严,许公子即便是首徒,又是炎侯义子,这些事情也是无以自主的。想我自从儿时起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其他师兄妹都有父母疼爱,我却只有师傅,那个时候,我总以为自己还是幸福的。然而,一切都是梦幻而已!”她见许凡彬露出了震慑惊愕的神情,又转而自嘲道,“什么为百姓谋福,为天下苍生尽心竭力,等我长大之后方才知道,安乐无忧只是一个谎言而已!”
  宣泄了一通之后,她终于恢复了一点平静,眸子中的水光却难以掩盖。“对不起,今夜的这些话请许公子就当作是明萱的梦呓之语好了。我只需将许公子的答复回禀师门就可以不必忧心这些事情了。我不是做大事的材料,也无意仿效当年师叔白衣飘飘游说四国的壮举。明萱只是一个小女子,只希望和心上人共度余生,无意以容貌倾倒众生,可是,这些都不是我能够做主的。许公子,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望请保重!”她偏身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背影竟是显得萧索无比。
  “明萱小姐留步!”许凡彬神使鬼差般地出口喝道,待到明萱转过头时,他却茫然不知所措。“小姐,我知道你是不得已,只是……你可否告诉我,你究竟……究竟是否对我有意?”他万万没有料到,只是数次见面就生出了这一段情孽,一时心乱如麻,竟不顾一切地问了出来。“我自从见到小姐之后便一直仰慕你的风仪气度,若是小姐愿意……我……”他几乎是硬生生地将远走高飞四个字吞了下去,师门恩情尚未报答,父侯看重也还未回报,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抛下一切?
  “许公子,缘分二字已经断定了一切,我们二人只是有缘无分而已。”明萱的眼眸瞬间又变得清澈明亮,“今日一别,想必再见之时已是誓不两立,这情缘……斩断也罢!”她说着便轻轻在佩剑机簧上一按,只听铮地一声轻鸣,一道亮若秋水似的光华便自剑鞘上露了出来。“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所谓情爱也只是过眼云烟,许公子就忘了我明萱吧!”她淡然一笑,一道耀目的长虹倏地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就此别过!”
  许凡彬怔在当场,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只听明萱曼声吟唱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一声清啸后,一抹青影倏地闪过,她的身影便湮没无踪,仿佛根本未曾出现似的。许凡彬望着那犹带余温的石凳,心头已是空荡荡一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十一章
应对
  太傅张谦、太宰石敬、太宗安铭和太史司马群此时齐集太宰府,个个脸上都是阴霾密布,愁云惨雾弥漫着整个书房,无声的寂静之中,一场莫大的风暴正在酝酿着。中州局势已经复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无论是各大世家贵族还是地方豪强,对于这场来临得过早的风暴,他们一时间全都是束手无策。
  “好了,大家不要都摆着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如果我们还这么沉默下去,恐怕这江山社稷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太宰石敬再也忍不住心头焦躁,第一个站了起来,“伍形易如今就希望我们保持缄默,但是,大家不要忘记了,一旦被他成功扶持傀儡上台,我们也是一个死字。中州的这些世家都鼎立了数百年,哪一个不是家大业大实力不凡?新君即位那几年或许不会动我们,但是将来呢?”
  “石大人所言甚是,然而,我们手中即便有私兵,又哪里能够抗衡伍形易控制的王军?”太宗安铭无奈地摇摇头,苍老的脸上疲色尽显,“我们如今虽然未曾失去自由,但一举一动都是受人监视。倘若不是先祖留下了这么一条贯通各府邸的绝密地道,怕是我们连见一面都困难!唉,苍天降此逆獠于中州,难道是连天公都要绝我社稷么?”他一向掌的就是祭祀礼仪,这时更是生出了一股绝望颓废的情绪。
  “够了!”太傅张谦冷冷地叱喝道,“两年前使尊降世,谁都以为是天降吉兆,佑我中州,现在说天降逆獠又有何益?依我看来,当日陛下和伍形易那厮说什么使尊殿下斋戒祈福就有名堂。你们在四国诸侯朝觐时也应该看清楚了,无论是应对举止亦或是待人接物,那位殿下都毫无失当之处,如此人才,让他行那种神鬼之事作甚?我就是弄不明白,陛下明知伍形易狼子野心,为什么还要答应这件荒谬的事情!”
  一直沉默不语的司马群突然长叹了一声,顿时让书房中的其他三人心中一惊。“此事我原本想一直隐瞒下去,如今看来不得不告诉各位了!”司马群掌管的是历法记事,平时也得华王姜离信任,因此比之太宰石敬等三人,他心中装着许多王族密辛和朝中隐秘,“各位可还记得那位奉了陛下之命游历各国的兴平君姜如?”
  “唔,自然记得,此人论辈分本应当是陛下的侄儿,蒙陛下恩宠收在膝下抚养,算是中州王子。我听说他在外面颇有建树,和各国权贵都有交情,无论是周侯还是夏侯都待其极为亲厚。”石敬说着便勃然色变,“怎么,难道他的身份别有干碍?”
  “陛下亲自择定的人,没有干碍可能么?”司马群冷笑一声,面上已是露出了无穷无尽的悔意,“只可惜我当日劝阻不得法,让陛下中了伍形易那厮的奸计!”他愤恨地狠狠一拍桌子,这才环视众人道出了实情,“如今在钦尊殿中斋戒祈福的那位殿下不过是冒牌货,那位兴平君姜如就是使尊殿下的真正化身!”
  “天哪!”石敬和张谦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就连安铭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此事非同小可,事关国本,司马兄切勿妄言!”安铭的语声中带着几分明显的颤抖,“伍形易等人虽然罪大恶极,但至少也是使令吧,侍奉使尊殿下乃是上天赋予的职责,倘若背叛,那他们的誓言……”
  “什么狗屁誓言!”司马群一向的风度再也无影无踪,语气中的讥诮和嘲弄之意显露无遗,“王军还发誓对陛下矢志忠诚呢,结果不是一样成为了伍形易个人的忠犬?”他扫了面色各异的其他三人一眼,这才沉重地点了点头,“此事我是参与者之一,所以这消息绝不会有错。若是我们能够设法迎回使尊殿下,那么……”
  石敬三人顿时都陷入了沉思,确实,他们想要进王宫谒见天子姜离确实不易,但要出城还是能够办到的。凭借中州一众世家在暗处的影响力,要遏制伍形易的嚣张气焰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上一次见过的那些所谓王子……
  “你们认为,伍形易找到的那些王子是否可靠?”石敬突然想到了这个棘手至极的问题,“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倘若陛下驾崩,这王位归属问题怕是要动摇整个社稷的基石。你们认为是妥协还是抗争到底?”
  “至少滴血认亲的结果是真的,但我也说不准其中是否有别的名堂。”话虽如此,安铭的语气中却充满了不确定,“不过,即便这些人是王子,接任王位也不能贸然行事,在这一点上,想必伍形易也不会胡来,毕竟,虎视眈眈的诸侯一旦将视线汇集中州,事情结果就很难料了。一个字,拖!”
  其他三人同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安铭在外表现得胆小怕事,但在他们这些多年老友面前,却从不顾忌露出本来面目。“那今日就这样吧,大家以后都小心提防一些,注意不要离开那些仆役的视线,免得中了他人陷阱。使尊殿下的事情我会尽力安排,不管怎样,有了这样一个大义名分,我们也能稍稍占到上风才是。”
  “明空还是没有消息传来么?”伍形易不耐烦地看着底下的五个人,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深深的失望,“这么说来,小懿怕是已经背叛了我们,若非她从中作梗,恐怕明空的差事早就完成了!”他突然讥诮地讽刺道,“练钧如……你还真是有本事!居然能够让小懿那个冷美人动心,还真是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底下的五人一向都将孔懿视作妹妹,听到伍形易如此断言之后,心头都是骇然一震。蒙辅见身边的常元想要开口,连忙起身道:“伍大哥暂且息怒,此事的真切情况尚且不知,我想小懿不会这么糊涂的!”他见其他人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立刻转换了话题,“如今三国无暇他顾,只有炎侯陈兵边境蠢蠢欲动。大哥也应该看到了那个司寇虎钺的嚣张气焰,倘若我们不能压下炎国这一头,待到四国能够抽手出来时,恐怕就来不及了!”
  “要压下炎侯还不容易?”伍形易见众人皆惊,不禁自信地微微一笑,“你们也该知道,炎侯虽然独揽大权,却始终不得一子,至今都只有炎姬阳明期一个女儿。若单单如此倒也罢了,偏偏他当初强娶庄姬,令人追杀其夫,最终平白竖立了一个大敌,只可惜他自己一点都不知道,真是好笑!不过这件事如今尚未到火候,对局势也没多少帮助,然而,你们不要忘了,那位无忌公子可是还在我中州境内!”
  “大哥,莫非你想要……”蒙辅恍然大悟,其他四人也很快明白过来,一时都觉得惊喜不已。
  “炎侯阳烈和旭阳门主阳千隽乃是堂兄弟,明面上自然是如胶似漆不可离间,但是,为了阳无忌这个小子,他们俩的嫌隙可深着呢!”伍形易有条有理地侃侃而谈,一时又露出了以往的挥洒自如之态,“阳千隽曾经受过阳无忌之母的一点恩情,所以一直看顾这个年幼的堂弟,当初就反对送其至中州为质,只是被阳烈强行压了下来。如今炎侯无子,只要能够疏通那一边的关系,阳无忌便可顺利返回炎国。阳烈一向独断专行,若是国中再有臣子上书请立阳无忌为储君,到时就免不了一场纷争了!”
  “伍大哥英明!”底下五人心悦诚服,起身同声赞道。
  “好了,你们不用这么奉承,大家多年的情分,我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怀疑自己人!”伍形易自感心绪尚佳,说话的语气就缓和了一些,“小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不信她会背叛,只是预作防范而已。说起来,明空的身手不在小懿之下,除非两败俱伤,否则应该不会就这么没了消息,除非练钧如另有大援……哼,要不是陛下先前将五百虎豹营勇士都给了练钧如,又哪里有现在的麻烦!”
  常元和蒙辅对视一眼,心中俱感无奈,早知如此,当初他们又何必费尽心思让百官认可了这位使尊殿下?“伍大哥,你曾经说将那秘本绢册送给了使尊……练钧如,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可以轻易使役王军?赋魂之术虽然奇妙无方,常人难以研习,但是,他毕竟曾经得过魂力,这气候一成就无法应付啊!”
  “不妨,我给他的不过是正本,那历代使尊研习后记录的笔记还在我手里,要是他因此走火入魔,仍然只能来求我!”伍形易阴冷地一笑,目光中晃过一丝轻蔑,“至于王军么,你以为我这些年训练的都是那些活死人么?若是他以为可以轻易败坏我多年苦心经营,那就尽管试试好了!”
  见底下众人一时无话,伍形易离座而起,隐隐流露出一股雄浑自信的气息。他傲然挺立在台阶上,一字一句地道:“常人皆以为我是谨慎小心之人,今次我就偏偏大胆妄为一次,须知无险不能成事,无魄不能服人!常元,你即刻联络旭阳门主阳千隽,就说我有意让阳无忌归国,看看他如何决断!蒙辅,你给我牢牢看住华都诸臣府邸,但凡有人进出一定要追查来历情由!其他人通通坐镇王军,不许有一点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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