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校对)第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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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新君义子洛欣远毕竟年岁尚小,尽管在家中义父管教极严,但在中州之地却仍是染上了几丝权贵习气,早先一听到自家人被甲士拿了,几乎就要寻上王宫理论,幸得被亲信劝住。这一晚前来赴宴,他便有心将此事闹大,因此旁若无人地对阳无忌道:“无忌公子,如今陛下得使尊殿下佐助,本是令天下安心的大好事。可这位殿下上任的火竟然烧到了我们头上,也未免过分了一些。谁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在此地不过是应个景儿,倘若连买田置地尚且要受人管束诟病,这今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他的声音极其响亮,一时之间,旁边的不少官员都躲开了些许,就是那些正在谈话的也纷纷止了声音,唯恐惹祸上身。阳无忌也是年少气盛的个性,虽然由于年纪尚小的缘故未曾封爵,但毕竟是生在贵胄之家,极其好面子的一个人,此时便点头附和道:“洛公子所言极是,我等都是取了现钱买来的地产,凭什么说是欺压百姓?难道光凭一个刁民之言就能断定我等有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旁的汤舜允见这两个少年始终在冷言冷语地嘲讽不已,心中不由暗自鄙薄。这样毫无见识的少年贵胄,也不知炎侯和商侯担心哪一点,即便不让这两人在中州为质,凭他们俩的个性,在国内也只有吃亏的道理。身在他人屋檐下还敢如此不安分,这为质之道张扬到了十分,性命不保只是朝夕之事。他一边应酬着身边一个官员的问话,一边注意着其他人的反应,他相信,无论如何,中州都一定会有人前来应付这两位他国公子。
  太宰石敬见两人越说越离谱,勉强用克制功夫压着心头情绪,继续神色不变地和身旁的安铭说笑谈天,不时交换着一个心照不宣的脸色。正当洛欣远和阳无忌得意洋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冷漠自持的声音:“两位公子所言差矣,民乃国本,上位者若是不听百姓的疾苦,又何来治理天下的凭据?”
  练钧如在外面悄然站立了多时,听到两人出言不逊,心头的恼意就愈发深重了。不过,他早从明空口中得知两人不可轻易得罪,因此勉强让语气显得和缓了一些。“今日本君曾经询问过那个魏方,两位公子的家奴只愿意以市价的四分之一买下这些农户的土地,而且家中一应陈设都不许带走,甚至连眷属都不例外,这哪是买卖,分明是劫掠嘛!”
  他不待两人开口申辩,先一步用言辞堵住了对方的驳词,“本君知道两位公子对这些都不知情,因此只是命人扣住了那些刁奴。炎侯和周侯都是明主,两位公子又皆为天性良善之人,而且领着中州官职,应该不会坐视百姓遭难才是。”
  洛欣远和阳无忌见练钧如言之凿凿,又将他们的强词夺理全部驳尽,待要指认那魏方是骗子,却又觉太失面子,不由都是冷着脸不作声。练钧如却深知这等贵胄子弟的心性,不以为忤地走上前去,“两位公子他日都是国之栋梁,这等刁奴惑主的事情各国都有,不足为奇。倘若你们处置得好,想来朝觐之日,四国君侯都会对你们刮目相看。须知民心乃天下之柱石,一旦惹起民怨,可是对两位德行有碍。”
  阳无忌自幼被人宠坏了,此时虽有人给台阶下,却仍旧是转头不做声,洛欣远却是几乎立刻想起了父亲的教诲,脸上现出了一丝惭愧之色。练钧如心知两人此时还未消除心中隔阂,因此只是一笑置之,正欲和其他人打招呼时,背后便响起了一阵笑声。
  “好,好!使尊殿下果然名不虚传,我未曾好生管教下人,以至于出了这样的刁奴,实在是愧疚之至!”一个面相俊秀的年轻人含笑上前,躬身一揖道,“夏国闵西全拜见殿下,多亏殿下明察秋毫,否则此事一旦传入我父侯耳中,还不知要激起多大的风浪!”他一边说一边朝洛欣远两人挤眉弄眼,“洛公子,无忌公子,区区几个刁奴算得上什么,打杀了也就是了,横竖是他们咎由自取!这件事可大可小,你们都是尊贵人,应该也不想将这等丑事传入炎侯和周侯耳中吧?”
  洛欣远和阳无忌见这个一向相处得好的夏侯庶子也是这般说辞,脸色都是一变。练钧如见闵西全一副温文公子的模样,不由心生好感。明空曾经说过,闵西全虽为夏侯庶子,平日却是有勇有谋,若非他说服国中元老大臣,亲身至中州为质子,身为嫡长子而无一丝一毫气度和德行的闵西原就可能要遭殃了。听说闵西全的这一举动让夏侯闵钟劫极为赏识,说不定过几年之后,这质子由谁充当还说不准。
  “全公子通情达理,本君实在欣慰得紧。其实,这一次事关民生,既然有人拦驾,本君也不好袖手。幸好各位都是列国的少年英杰,若是真遇着那些胡搅蛮缠的人,本君就束手无策了。”他见洛欣远面上一红,而阳无忌的目光中则是掠过一丝阴沉,便隐约觉察到两人性格迥异,此时汤舜允也正好走了过来,四位公子就正好都聚在了一起。
  “说起来我和各位的年纪都差不多,唯有允公子似乎更年长些许,彼此过于客气也不是道理,以后得空不妨多多走动,本君也好了解四国情况,如何?”练钧如见汤舜允一过来,其他人就颇有些色变,便笑吟吟地建议道,称呼也变得更加亲近了。
第十九章
欢宴
  汤舜允闻言现出一丝喜色,神情却愈发恭谨。“殿下得天公谕示,乃是除天子之外最尊贵之人。臣不过是一介常人,又怎敢高攀?”他此话奉承之意显露无遗,其他三位公子都是面色微微一变。练钧如虽然没有格外留心,却也猜到旁人的心思。身为列国质子而对他自称臣子,这汤舜允的克制功夫和涵养可以说得上是顶尖了。
  闵西全突然哈哈大笑道:“殿下既然有命,乃是我等的福分,又哪里敢拒绝?”他目示一旁的阳无忌和洛欣远道,“我等都是微末之人,难得和殿下年纪相仿,将来自然应当多多亲近,也好恭聆教益。西全今年已是年满十八,不知殿下尊龄几何?”
  洛欣远和阳无忌平日与闵西全时有交往,深知这位夏国贵公子极有心计,再者,练钧如适才在两人面前言语温和,丝毫没有架子,两人心中即便再有芥蒂,此时若还是不给面子,传扬出去便脱不了一个狂妄的名声。
  洛欣远也不等练钧如回答,也上前笑呵呵地道:“欣远今年正好十三岁,想来该是最为年幼的一个。”只不过片刻间,他面上的骄色已是无影无踪,“平日在家中,父亲始终管教甚严,那些家奴仆婢也不敢放肆,想不到此次竟会捅出这样的纰漏。正如全公子所说,若非殿下一意周全,此事散布开来对我等都是一个污点。唉,即便如此,父亲若是这一次随同君侯朝觐,也非得狠狠责备我一顿不可!”他一面说一面朝着练钧如深深一揖,“到时还请殿下在我父亲面前多多转圜,如此自可免去一顿责罚。”
  练钧如见洛欣远笑意真诚,不由觉得心中一松。“想不到洛公子竟和我同岁,真是无巧不成书。你放心,不过些许小事而已,哪里会惊动令尊。换作其他父亲,想来是向我兴师问罪也有可能,令尊能通情达理就已是大幸了,他若是以此事责怪于你,我一定代为说情。”他说着竟上前拍了拍洛欣远的肩膀,神情极为亲近。两人本就是难得的同龄,一时间自然热络非常。
  “全公子竟是年长我许多,今后该称一声兄长才是。”练钧如又转头对闵西全道。他见对方露出谦逊之色,便自嘲似的摇头道,“我自幼没有兄弟,只有父母照料,如今在此地竟也形同孤家寡人。各位都是各国的英杰,人前自然得谨守礼数,可是这人后便不妨事了。如若只有我们几人在场,称兄道弟又有何妨?”
  汤舜允知道练钧如是在设法拉近和这些人的距离,不过,这是他最为巴望的事,自然是乐得水到渠成。有了练钧如这个中间人,他和这些各国质子交往稍稍亲密一些,也就没有那么多干碍了,否则若是照先前的情形发展下去,他在中州仍旧是孤立无援。“殿下既然如此,以后只有我们几人的时候,我们可就要大胆僭越了!”他的目光突然直击上了闵西全略带挑衅的眼神,连忙装作不经意地躲避了开去。
  阳无忌见其他人都已经开口应承,自知已是落了下风,心中不由有些懊恼。“唉,看来兄侯平日教训得真是没错,我平日行事太过肆无忌惮,今日又没抓到大好时机!”他一边在心中叨咕着,一边换过笑脸凑了上去:“我和欣远的年纪差不多,应该也和殿下同龄,至于全公子和允公子,以后就改称大哥好了!不过,我等长辈之间辈分过于复杂,不妨我们各交各的,免得将来人前尴尬,如何?”
  练钧如见起先还沉着脸的阳无忌也终于开口附和,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四国朝觐在即,先前他祭天发生的那档子事就着实棘手得紧。现在四位公子都将事情推到了下人头上,手段虽不光明,却是唯一的解决之道,这也和他在街头硬是强词夺理是一个缘故。眼看气氛融洽,他也就和四人谈笑了起来,言语中颇为轻松,旁人见这五个身份地位皆是碍眼无比的人凑在一块,自然也是知机地没有上前打扰。不过片刻功夫,五人便约定了一个时间,三日之后在闵西全的府邸欢宴。
  汤舜允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见侧殿中似有动静,便连忙出言提醒其他人。果然,只听内廷事务官一身高喝:“陛下驾到!”大殿中喧哗的气氛便突然平息了下来,众人纷纷按照既定的位置俯首下拜,练钧如也和四人打了招呼后,匆匆来到自己的座位旁边,却只是微微躬身。此时此刻,他分明感到一股赫赫威严,那并非针对即将到来的华王姜离,而是对着大殿上那至高无上的御座。可以想见,只要四国中的任何一位诸侯能够享有号令天下的实力,御座易主是指日可待的事。
  “臣等叩见陛下!”随着华王姜离升座,殿上诸人都参差不齐地高呼道。这一夜,姜离的脸上一扫以往的颓色,竟神奇地现出了熠熠神采。“诸卿平身!”他在御座上坐定后,便微笑着颔首道,“今日盛宴,一是为了慰劳练卿祭天辛苦;二是为了庆祝我神州得天公谕示,降下吉兆;至于三嘛,则是为了四方诸侯朝觐在即,朕也想召集四位公子以图一聚!”
  群臣都是明白人,先前根本并未起身,此时听得姜离的一番场面话,太宰石敬领头,中州六卿立刻又是知机地叩首道:“吾王英明,天赐使尊殿下以为辅佐,天下自可永享太平!”姜离身侧立着的练钧如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再看下头的四国公子也都颇有些不自在,他顿时心生蔑视。这礼崩乐坏,国将不国的时候,大臣们还只是知道阿谀奉承,即便在他国贵胄面前,也太过分了些。他想起姜离之前的肺腑之词,对于这位天子当初的远大抱负也不禁起了怀疑。无论如何,沉湎于这些溢美之词中的君主,是不可能有多英明的。
  姜离面上现出了一丝得意,片刻便又恢复了常态,“好了,你们也不必准备这些颂圣的言语,都起来吧。今日乃是欢宴,国事么可以以后再议,大家不妨试试这些膳夫精心炮制的膳食!”他低头打量了一眼桌案上琳琅满目的佳肴,突然指着面前一道只供天子所用的凤鸟拼盆道,“赵盐,将这百鸟朝凤赏赐给练卿,记住,以后但凡这等以凤鸟为主的菜色,在膳房的菜谱中撤去,只供练卿一人所用!其他人不得朕的旨意,绝不可擅用凤鸟图案!”
  练钧如闻言愕然,正要开口婉拒,背后便传来一阵剧痛,耳边也传来孔懿清雅淡然的声音:“不要拒绝,这是陛下对你的恩宠。历代使尊殿下皆是以凤鸟为图腾,陛下自然不好再食用状为凤鸟的食物,这也是给下头群臣的一个暗示。”
  孔懿是在姜离驾临前一刻才匆匆赶到的,她见练钧如和四位公子相谈甚欢,也就没有上前打扰。华王姜离对练钧如的种种恩遇既让她欣慰非常,也让她忧心日深,毕竟,练钧如应该只是冒牌的使尊,倘若有一天被人识破,那事情就再无收场的余地。伍形易在中州经营多年,如今一旦扶持使尊出世,他的威权便会更隆。可是,照眼前形势看来,练钧如是不是和天子姜离过于亲近了?
  “陛下如此厚赐,令我受宠若惊,只能拜领了!”练钧如既然得孔懿提醒,拒绝之意便早已烟消云散,“不过喜庆之日,其他人也兴许有用凤鸟图案的时候,陛下的禁令便稍稍严厉了一些。”他瞥了一眼底下神色各异的官员贵族,突然展颜一笑道,“凤鸟乃是我神州的象征,今后诸卿在喜庆之日,这等物事大可不用忌讳,所谓僭越不过在心,不在其行,陛下以为是否?”
  华王姜离微微一愣,随即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殿下群臣贵族也随之发出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各自品评着姜离和练钧如那些话的用意。
第二十章
异人
  一夜的宴会充满着欢声笑语,但也同样是一场不见刀剑血腥的战场。上至华王姜离,下至群臣贵族,再加上心思各异的四国公子和练钧如,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四国朝觐的前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中州虽然积重难返,但好歹还是拥有着神州之中最富饶安定的土地,没有四夷时时刻刻的侵扰,而四国边境的重兵尽管不时有逾矩之处,却由于制衡之力无法肆意妄为,因此并不是那么容易亡国的。
  直到午夜,练钧如才拖着疲惫不已的身躯上了马车,这一夜,让他见识了这中州真正的权力中心,还有就是那四个名为质子的贵胄公子。隐隐约约间,他仿佛觉得所有人的头上都吊着一根丝线,所有人都想挣脱那一根丝线,掌握自己的命运,就连华王姜离也是如此。一面享受着“吾王英明”的称颂,一面努力利用着他这个所谓使尊的天命优势,仿佛这样就可以慑服四国。
  一路上,他没有和孔懿说一句话,也懒得询问对方究竟去了哪里。这八个使令,名义上都是他的直接下属,却是他最大的掣肘和负担,那一双双形同监视的眼睛,让他几乎无法安眠。踏进钦尊殿时,孔懿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殿下,伍大人在边关打了一个伏击战,歼灭炎国精锐一千人,相信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华都!”
  练钧如先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随即便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脸上尽是惊诧之色。“你,你刚才说什么?”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看上去阴沉冷静的男子,竟会做出这样鲁莽的事情,“四国朝觐在即,他这是什么意思?倘若炎侯到时兴师问罪,陛下那里又该如何置词?”尽管竭力控制着声线,练钧如还是感到自己的声音格外刺耳。
  孔懿心有所悟地瞟了练钧如一眼,心中却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缕暖意,不知何时,这位原本心怀抗拒的少年竟似乎接受了现实。话虽如此,她的言语却丝毫不留情,“殿下不是很讨厌伍大人么,倘使他真的惹下大祸,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殿下为何如此忧心?”
  练钧如陡地感到心中一凛,确实,伍形易乃是他心中最痛恨之人,按理来说,他应该希望寻到一个由头让对方倒霉,可是,此时此刻未免太不是时候了!不管是幽禁父母还是任人杀戮村民,都是不共戴天之仇,可是,倘若和近在眼前的覆亡之祸比起来,所有的仇恨都可以延后。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练钧如逼上前一步,目光牢牢锁住了对方的眼神,“现在这个时候,倘若出了什么大纰漏,我就是想溜也溜不掉,就连我的父母也会一起遭殃!”震撼过后,他的头脑已是冷静了些许,因此言语间便不再咄咄逼人,“孔懿,不要卖关子了,你刚才既然说出来就一定有其中用意,究竟怎么回事?你至少得让我弄清楚事实,否则陛下那边一旦问起,我连一句言语也说不出来!”
  孔懿毫不退让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由于练钧如身边的人早就被明空以各种借口支使开了,因此她并不担心两人之间的微妙冲突为人所见。她轻轻凑近了练钧如耳侧,如同呢喃般地耳语了一阵,随即便垂手退到了一旁,再也未曾发出只言片语。练钧如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面色惊疑不定。许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回到了自己的居处。
  转眼已是过了三日,就在练钧如从闵西全的府邸赴宴归来之后,风尘仆仆的伍形易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兴许是听说了练钧如这些时日在华都的表现,他的态度犹为恭敬了几分,即便是听到练钧如交接那四国质子也未曾出言询问,仿佛是放任不管一般。不过,他对于祭天之时的异景却是小心非常,不仅事无巨细地盘问了几遍,还对练钧如一意救回的那个人分外好奇,只是其人始终未曾醒转,这才不得其门而入。
  终于,就在四国诸侯预期抵达华都前两日,昏迷了多日的那个少年终于醒转了过来。伍形易如获至宝地想套话问出对方的底细,却在尝试过三次之后大失所望。那人自从醒转之后,只是浑浑噩噩地睁大着眼睛,却是一言不发,最终伍形易不得不动用秘术逼供,谁知还是一无所获。城府深沉鲜少真正动怒的伍形易几乎想要命人将其处死,却被练钧如拦了下来。不知怎地,他总感到对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让他无法对其生死置之不理。
  “你究竟来自何处?”练钧如站在那人的床头,禁不住喃喃自语道。伍形易多番审讯无果,他自然不会想着费神套话,只是仍旧在琢磨着祭天时的那一幕奇景。“我听得清清楚楚,有人喝了一个‘开’字,随后漫天雷电才改换了方向。说是天意使然,其实蒙骗普通人还差不多,我却是绝对不信。这种役使雷电的传闻,在这里我还从未听说过,倒是曾经……”他说着说着便突然想起一件尘封往事,因此诧异地又往对方脸上打量了几眼,心中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总不会和我来自一个地方吧?”
  尽管内心觉得荒诞无稽,但练钧如毕竟曾经听说过,前世之中,曾经有一位号称明方的修道士曾经用天雷轰塌了整个兰州县衙,因此还是试探性地问道:“喂,你是否认识一位修道士?我记得他法号明方……”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原本在床榻上死气沉沉的少年突然一个鱼跃,竟是直接翻身下了床,伸手就朝练钧如的衣领抓来。一旁的孔懿见势不妙,连忙一个旋身护在练钧如跟前,抡掌重重地朝对方劈去。
  练钧如还来不及叫住手,那个少年却奇迹般地脱出了孔懿的掌风,然后一个踉跄瘫坐在床上。“不可能,不可能!”他口中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明明成功了,那就是师傅说的金丹凝练之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差错?那天雷,那天雷分明是别人渡劫时才会出现的……”他看也不看火冒三丈的孔懿一眼,突然抬起头对练钧如道,“我就是明方真人的大弟子严修,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的这句话使得练钧如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万万没有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荒谬的事情。然而,传说那位明方真人有通天彻地之能,那么,其弟子可以到达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奇怪的。饶是如此,他的目光却是无比古怪,这个自称严修的少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刚才却说什么金丹凝练的,看来也绝不是一个普通人物。
  “孔懿,你先出去,我想和他单独谈谈!”练钧如情知自己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因此便动了异样的心思。他也不顾孔懿心中在想些什么,又转过头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吩咐道,“这件事情很重要,你也看到了,先前伍形易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你若是想知道什么,就照我的吩咐去做!”
  孔懿最终还是屈服了,然而,她的心里却好奇得很。无论她还是伍形易,用尽了办法都无法从对方口中撬出一个字,为什么练钧如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就能收到奇效?还有,那个所谓道号“明方”的修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她猛地发觉,看似普通的练钧如身上,有着太多太多的疑点。
第二卷
四国朝觐
第一章
周侯
  华都的王宫之内,一众臣子毕恭毕敬地站在两侧,心中却都是忐忑不已。尽管名义上中州乃是天子属地,他们这些文武官员也应该可以和四国君侯平起平坐,然而,数百年来,中州领地日益萎缩,而历代天子中也没有出现过几个明君,平素也是任用小人,疏远贤臣,到如今只是一息尚存而已。倘若不是四国彼此牵制,怕是顶着一个天子名义的华王早就无法继续在位了。
  端坐在御座上的是第四十四代华王姜离,尽管年轻时也曾经立誓要让四国四夷重新宾服王道,但在十年前,一场大病使得这位天子身体无比孱弱,如今竟是连早朝也不时免去,因此甚至有大臣在暗自计算他的死期。须知这位天子虽然后宫嫔妃众多,却无一人能诞育下王子,因此今后少不得要从王族旁支中选出储君了。一旦出现这种状况,难保四国不会暗中插手立储之事,那样一来,中州就名存实亡了。
  练钧如立在天子之下的一处平台上,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仅仅一个多月的功夫,他仿佛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一般,每一天都在推敲周围人的话语,每一刻都在想着天下的局势,他几乎能够感到头上生出了白发。这种算计人的日子有多么苦楚,他终于品味到了,可却已经完全无法抽身。他如今的地位和尊荣都是那个身份给予的,一旦有所差错,便是万劫不复,还要牵累无辜的家人。
  一群朝官正在胡思乱想中,就听得外间的内廷事务官高喝一声:“周侯樊威擎,携夫人觐见陛下!”这一声通禀让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周侯樊威擎治国有道,辖下官吏轻赋税而重民事,是百姓称许的明主。其夫人王姬离幽是当今天子的幼妹,生得美貌妩媚,只是至今未曾为周侯诞下子嗣,也是一大憾事。众臣见周侯夫妇一同稳步走进大殿,都微微低下了头以示尊敬。周侯虽然麾下勇士众多,但轻易不动兵戈,每三年的朝贡也从不缺失,每次都是亲身前来谒见天子,光是这份礼数就极为难得。
  “臣,周侯樊威擎叩见陛下,愿吾王万寿无疆!”樊威擎和妻子在御阶前俯伏跪倒,竟是用了臣子谒见君王是最隆重的稽首之礼。廷下群臣俱是大讶,往年周侯虽也前来觐见,但向来都是行拜手之礼,今次突然以最恭敬的礼数跪拜,难道是有什么大事降临么?
  中州六卿五官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但都知机地不闻不问,果然,御座上的华王姜离似乎也相当惊讶。“周侯,你乃是朕的股肱之臣,又是三年谒见未曾有失,为何骤然行此大礼?难道是国中有所变故么?来人,扶周侯和朕的王妹起来!”天子既然吩咐,那些内侍自然是忙不迭地上前巴结,如今眼看中州王室是一天不如一天,他们也都不敢对诸侯太过失礼。
  樊威擎谢过之后,这才和妻子一同起身。他见群臣面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不由微微一笑,这才微微笑道:“陛下,臣闻听使尊殿下出世的消息后,倍感振奋,曾与夫人计较过多次。数百年来,八代华王皆无使尊殿下辅佐,这才使得诸侯离心离德,背弃了王道。如今陛下得天命眷顾,臣身为臣子,又怎能不为江山社稷感到欣喜?臣一生勤劳王事,唯愿天下太平,百姓安泰,余愿足矣!臣今次朝觐,不仅是恭贺陛下,也是为了一睹使尊殿下尊容而来,因此以稽首之礼参拜,正是为了表示隆重!”
  练钧如见樊威擎锐利的目光朝自己射来,却不觉心情有多少变化。他这一个多月不知见了多少中州重臣,就是四国公子也是攀上了交情,尽管见真正的诸侯还是第一次,胆怯之意却是早已褪去。他如今的一举一动都象征着中州,稍有差池便会为他人诟病耻笑,他可不想处心积虑创出的一点点局面遭到破坏。
  “本君早就闻听周侯贤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练钧如见姜离笑着以目示意,便顺势开口道,“如此真心实意地心忧社稷,确实是四方诸侯的典范。说起来本君出身山野,又是正当年少,虽然骤登高位,许多事情却是还得请周侯指教才是。”
  樊威擎一进殿就注意到了华王姜离身边的练钧如,只是一眼,他便已经断定了对方的身份。无论是服饰位置,都足可见华王姜离对其的重视,不仅如此,练钧如仅仅是站在那里,却没有一丝局促的模样,气度高雅而淡然,却仿佛是和大殿上的肃穆气氛融为一体,没有一丝格格不入的感觉。他能够感觉到对方言语间那种轻描淡写的口气,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分外不能理解线报中提到的其人来历,一个区区山野少年,又怎么会突然间具有这样的举止谈吐?须知天下没有一夕可成的贵族,所谓仪态风范,都是需要多年教导才能够水到渠成的。
  他趋前一步,微微欠身道:“殿下过誉了,臣只是鄙陋之人,身居诸侯之位已是颇感吃力,又何德何能来指点殿下?”他说着说着便口风一转道,“臣闻听八位使令大人当日为了使尊殿下现世一事殚精竭虑,曾经苦战多时才救得殿下脱险,其中艰辛不问可知。不知陛下是否业已颁下恩赏?如若可以,臣希望能一睹八位大人的风范,以解心中多年所愿。”
  姜离和练钧如的心中同感咯噔一下,周侯樊威擎携夫人比其他三位诸侯早了一日赶到,其中缘由绝非只是为了表示恭敬那么简单。如此看来,这位贤名远播的周侯,心底应该还有其他打算才是。姜离看了看神色坦然的练钧如,顿时觉得分外满意,光凭这荣宠不惊的态度,就不是寻常少年能够具有的。
  沉吟一阵之后,姜离便开口道:“周侯如此留心,朕也颇感欣慰。先前八位使令确实辛苦了,朕虽有心重赏,他们却是执意不受,朕也就只能罢了这个念头。来人,召诸位使令前来议事!”
  已经是年逾六旬的太宰石敬看着脸色各异的同僚,心中百感交集,数百年了,若不是前几代使尊都在出世不久之后就为人暗杀,中州国运又怎会走到今日的地步?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另一边的周侯樊威擎,眼中却闪现出一丝厉芒,不管如何,他身为六卿之首,绝不会让练钧如再遭到什么伤害。
  随着内廷事务官一声通报,众人就见八个相貌各异的男女走了进来,然而,他们的面上全都笼罩着黑纱,显然不欲让人察觉他们的真面目。群臣对这种情况都是司空见惯,唯有周侯樊威擎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种情形很不满意。
  “参见陛下!”所有的使令齐齐躬身行礼,但并未屈膝下拜。使令虽名义上是中州臣子,却只是使尊的下属,因此即便是在天子驾前,也能够直立回话。“参见使尊殿下!”八人又对着练钧如深深一揖,由于乃是御前,他们不好分出礼节轻重,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姜离示意免礼之后,八人便都直起腰来。为首的伍形易此时看上去只是一个极为稳重的中年男子,他微微扫视了一眼群臣脸色,便略略欠身问道,“陛下急召我等,不知有何要事?难道是周侯远道而来,有事要和我等商量?”
第二章
王姬
  樊威擎立时脸色一变,但片刻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暗地打量着那个中年男子。姜离却似乎不以为意,只是微笑着点头道:“伍卿家,适才周侯说练卿能够避免先前历代使尊的遭遇,都是你等的功劳,因此便要求见你们一次。朕思量着你们当初为了隐蔽身份寻找练卿下落,始终鲜少现于人前,现在便无需顾虑那么多了。”
  听到姜离称那中年男子为伍卿家,樊威擎便确定此人就是八大使令之首伍形易。传言伍形易出身卑微,但一身本领却是极为不凡,额头的魂印也是觉醒得最早。八大使令来历各异,彼此间往往并不相服,唯有伍形易的命令无人敢违背,足可见其威信之高。想到这一点的樊威擎不由额外注视了对方一眼,不料伍形易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视线,锐利的目光立刻朝樊威擎这边射来,其中还带有一种冰冷的寒意。
  “陛下,侍奉使尊殿下乃是我等的职责,既然已经知道殿下现世,我等竭力寻找拼杀也是应当的。”伍形易不卑不亢地答道,他又扫了樊威擎一眼,这才转身一揖道,“周侯勤劳王事,如此关心殿下安危,伍形易在此谢过。吾等虽然自幕后走向了台前,却也会矢志保护殿下。伍形易在此立誓,绝不会让那等卑鄙小人伤害了殿下!”后面一句话煞气极重,顿时让大殿中的其他大臣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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