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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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那大山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章爷,地里做事那些男男女女,年纪从二三十到四五十都有,但都是不太说话,反应也迟钝,我试着和人说话,那人耳朵极背,大声吼都很难听见,差不多竟是聋了。而且诡异的是,我几乎不曾听见过那些地里做事的人开口。庄子上的人基本上我都见过了,应该没有章爷您和我说的那么一个人。”
  “这事情你办得好。”章晟笑着拍了拍大山的肩膀,随即便低声说道,“记着,这事情烂在肚子里。还有,这几天别出门。”
  “章爷您放心。想当初要不是您拉我一把,我早就是一堆枯骨,这轻重我省得!”
  当章晟把信递了进去,随即见到章晗,将大山打探到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的时候,他就看到妹妹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看到这情景,他几乎本能地开口说道:“怎么,是这个宋妈妈极其要紧?若是那样,我让人留意着顾家那两座侯府……”
  “不,别贸然行事。”
  章晗摆了摆手,随即沉默了下来。她不过是因为顾振回来,一反常态表现得如同回头浪子,而且连回乡期间的名声都能传播到古今通集库那种地方,她方才陡然醒悟到宋妈妈那一头兴许会有变。事实证明,武宁侯府确实如她让沈姑姑带的话那样紧急去处置人,然而却依旧晚了一步。即便大山所言是真,那个庄子上的人基本上都是聋子哑子,可宋妈妈对她和张琪的恨意应该是倾尽三山五海也难表万一,只要真的跑了,总会被人想到解决的办法!
  更何况,还有张昌邕在,那个人也只是被调出京城,又不是一辈子不能踏足京城!
  “妹妹,妹妹?”章晟连叫了两声,见章晗只是神情恍惚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想了想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叫道,“世子妃!”
  “啊?”章晗一下子回过神来,见章晟正满脸忧虑地看着自己,她便强笑道,“大哥放心,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先前忽略的事情。总而言之,近来兴许还有事情需要你去做,你到时候别嫌我麻烦就成了。”
  “你还和我说这种话!”章晟情不自禁地握紧了章晗的手,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论什么事,你只管对大哥说,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一定会把事情办成的!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觉得我做不到的,那就……”
  挣扎了片刻,章晟最终还是把心一横道:“那就去对世子爷说!他这人虽说在人前惯会装傻充愣,但实则是最聪明机敏不过的人,让他给你出主意!你们是夫妻俩,没来由让你一个人担惊受怕烦恼!该他这个当丈夫的出马时,就得让他出马,别忘了你还怀着他的骨肉,皇上的重孙!”
  听到章晟这么说,章晗忍不住怔了一怔,张了张口后,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而,等到她回了梧桐苑,论理该是歇午觉的时候了。然而,平日嗜睡的她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却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一只手不知不觉就伸到了那空落落的地方。
  尽管嫁为人妇尚不满一年,可她却完全已经习惯了身边躺着这样一个人,闻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时就能睡得格外深沉和香甜。仿佛是毫不费力地,她就能和他交心,就能和他谈天说地,就能和他商量大计,就能和他打趣玩闹,可唯有这一桩,藏在她心底深处的这一桩,她不敢拿出来说。
  倘若他知道她曾经险些被张昌邕玷污,倘若他知道她为了活命和清白,竟然能够做出那样卑劣的选择,倘若他知道张琪的身世……尤其是倘若他知道她曾经隐瞒了他这么久,他会是怎样一个反应?更何况,这事闹开来,必然会有损于他一贯清白无瑕的名声!想到这里,章晗忍不住死死一把攥住了那条枕巾。
  大哥,我没办法和别的事情那样推心置腹地向他说那件事!怪不得人都说至亲至疏夫妻,有些话我不敢说,就如同我甚至没有对你和爹娘这些亲人吐露一样……当初只是对赵破军,哪怕是为了救出母亲和弟弟,我也只敢说张昌邕用母弟要挟她陪着张琪入京,谋求调京职,其他隐情根本不曾透露过!
  也不知道沉浸在那种挣扎的情绪中过了多久,章晗突然觉得浑身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刹那间的惊愕过后,她立时高声叫道:“芳草……”
  应声进来的却不止芳草一个。尤其是快步进来的沈姑姑瞧见章晗面色苍白的样子,一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快步出去唤了单妈妈,自己则是匆匆到了院子里,立时三刻打发了小丫头去请御医。因为章晗养胎这几个月一直都是脉象平稳,孕吐的次数都很少,因而太医院虽留着一个御医在外院守着,可也只是隔三岔五来诊一次平安脉,平素却是清闲得不得了。
  这会儿那王御医匆匆忙忙跑进来诊脉之后,他又踌躇片刻,便提出要看看章晗的脸色,等拉开帐子瞧了一眼,跪在床前的他便字斟句酌地说道:“世子妃这几日,仿佛是有些焦虑多思了,还请照常和从前那样休养,千万不可忧思过重。虽则是世子妃有身子这几个月,孕吐等等都极少,但这原本就并不一定是好事,若再忧思过重,极有可能影响了腹中胎儿。下官这就去开一副清心宁神的方子。”
  章晗闻言顿时默然,等到那御医跟着沈姑姑退下开方子,芳草拨开了帐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看着头上早早挂上了百子如意帐,最后忍不住再次攥紧了拳头。抬起头见床前侍立的三个丫头都是满脸的忧心忡忡,她在踌躇许久之后,最终一字一句地迸出了一句话。
  “去古今通集库请世子爷回来,就说我身上有些不好!”
  当陈善昭快马加鞭从宫中匆匆赶回家,他一进正房就听见西屋里传来了一阵说话的声音。知道是王凌来探视章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时候,刚刚迎了出去的单妈妈就低声说道:“是世子妃说请郡王妃进去的。”
  尽管陈善昭对章晗身子不好还要见别人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当进了西屋面对这位四弟妹的时候,他仍然表现得客气有礼——却是巴不得人赶紧走的客气有礼。好在王凌亦是知道分寸的人,须臾便起身告辞了出去。等到人一走,他就立时上前紧挨着床沿坐下了。
  “怎么回事,早起不是还好好的吗?”
  “陈善昭……”章晗轻轻开口叫着他的名字,见他使劲握了握自己的手作为回应,眼看着丫头们都退出了屋子,她仍是挣扎了许久,这才低声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瞒着你。如果可能,我这辈子都不想让你知道,可没想到就只是这么几天翻来覆去的想,就险些害了咱们的孩子……”
  见章晗的脸色流露出了少有的苍白,陈善昭只觉得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地坐近了些,紧紧揽住了她的肩膀,随即低声说道:“不管是什么事,都不及咱们两个风雨同舟的夫妻情分,还有咱们的宝宝!晗儿,你不要急,慢慢说。不论什么事,我都会处理干净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执子之手,与子同心!
  靠着那坚实的怀抱,章晗只觉得打心底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安心感。章晟还不曾说那话的时候,她这几天心底就一直在犹豫,今天又挣扎了这么久,却还是因为孩子而下定了决心。此时此刻陈善昭这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话,就犹如一股暖流似的,让她真正有了力气。
  “当年,我在城隍庙中,遇到了干娘的女儿张瑜……”
  陈善昭听着章晗那缓慢而又低沉的话语,听到八岁的她被顾夫人用权势和没法抗拒的交换条件从亲人身边带走,听着她在张家寄人篱下的日子,听着她从小跟着一位位名师学琴棋书画、学经史子集、学女红针黹、学看账簿管家,听着她那些小心缜密是如何炼成的……然而,当听到章晗说到顾夫人去世那天时,他陡然之间发现妻子全身颤抖,顿时明白必然是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他几乎是紧紧地把章晗拥在怀中,低声说道:“如果真是让你受到很大伤害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晗儿,我相信你,更相信我自个的眼光……”
  “不,这事儿除了琪妹妹,再没有别人知晓……甚至是她,也不知道我曾经亲耳听到那一幕……陈善昭,听我说完,听我说完好不好?”
  见章晗的声音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软弱和哀求,陈善昭忍不住松开了她一些,见她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名状的伤心和痛苦,他只能轻轻点了点头。即便有所心理准备,可是,当听到宋妈妈在顾夫人去世当天就鸩杀了郑妈妈,又听到了章晗转述自己听到宋妈妈那得意笑语时,知道张昌邕觊觎顾夫人陪嫁时的惊悸,好容易才以昏睡蒙混过去的惊惶,即便是听惯了豪门世家的阴私,他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头隐隐约约知道,后续发生的事情恐怕更加惊心动魄。
  然而,兴许是平静了下来,兴许是那接连一幕一幕发生的太令人目不暇接,章晗的叙述竟是迥异起头的语调,显得平平淡淡,可那平淡之中蕴藏的杀机却让陈善昭目光越来越凝重。尤其是张昌邕起了兽心,张琪舍身阻拦,张昌邕张瑜父女相争,而后又双双落水,他在又惊又怒的同时,陡然之间又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莫非如今在顾家的那位张大小姐……
  章晗看出了陈善昭那眼神中的惊疑,沉默片刻便开口说道:“你没猜错,事情便是那样。瑜姐姐身体原本就不好,即便是接近暑日,在塘中被人救起不多时就故去了,而张昌邕知道顾家已经派人来接,生怕嫡女淹死的事情泄露出去,顾家会拿他当做仇人,因而便想出了移花接木李代桃僵之计。那时候,我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和性命,便只能赌一赌张昌邕看重功名利禄更胜过美色,这才得以用跟着拾遗补阙的名头,陪着琪妹妹入京。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而且张昌邕再次入京之后,又算计过我们姊妹俩的婚事,反被我抓准机会赶了他出京。至于宋妈妈,则是在更早的时候,我利用她的贪婪无耻,结果顾家人一顿家法让她又聋又哑。即便如此,人终究还活着,这次顾振竟是咸鱼翻身回了京,我担心有人拿她做文章,便让沈姑姑授意顾家处置了她,结果……人却是不见了。兴许是自己早就跑了,兴许是被人接走以图蓄力一击,总之样样都有可能。”
  这心头连父母亲人都不曾吐露过的实情,此时一股脑儿都对陈善昭说了出来,章晗只觉得心头松乏了不少,隐隐之中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靠在陈善昭的身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他那浑身僵硬的感觉,心底知道他会因为此事彻底看清,她的那些应变也好,机敏也罢,全都是为了自保的手段,甚至不惜违背道义,可她并没有多少后悔。
  与其有朝一日让别人在他面前揭开她的面具,还不如她自己痛痛快快说出来,让他明白,她并不如他以为的那般,为着姊妹情深便能不顾一切,是什么重情分识大体的烈性聪慧女子。她其实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当日第一次见他时之所以在陈善聪面前敢于以死相逼,也不过是一小部分为了张琪,更多的却是为了她自己做殊死一搏!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听到陈善昭这冷硬的声音,章晗沉默了片刻便开口说道:“整个儿知道所有内情的,除了张昌邕便是宋妈妈,就连琪妹妹也不知道,郑妈妈是被宋妈妈鸩杀的,而宋妈妈却是因为受张昌邕指使,觊觎我干娘的大笔陪嫁。虽说如今那些都是顾家太夫人收着,但干娘生财有道,当年的陪嫁翻了两三倍,张昌邕手头还捏着不亚于顾家的一笔钱……”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除了那些相关人,你父母兄弟……还有赵破军是不是知道此事?”
  章晗闻言顿时抬起了头,见陈善昭的脸上冷得如同寒冰似的,她顿时心中黯然,旋即低低地说道:“爹娘大哥都不知道,爹虽说是稳重人,但遇到这种事是肯定忍不住的,大哥更不用说了,他从小就是个暴脾气,他们也就是从赵大哥那里得知,张昌邕用娘和弟弟的性命威胁我跟着琪妹妹入京,替他谋求调转京职,那些都是我当初告诉赵大哥的……”
  “然后你那赵大哥也是这么原封不动告诉我的!”
  陈善昭的声音低沉而又暗哑,随即又过了许久,他的口中才迸出了两个字:“真傻……”
  良久才听到这么两个字,章晗释然一笑,随即就轻声说道:“没错,做这样总有一天纸包不住火的事情,只为存着一时能够和家人一块脱身的侥幸,我确实傻得很……”
  “我是说这样的事情,你竟然全都闷在肚子里,只想着一个人去解决,直到现在才对我说!要知道,你已经不是张家养女,你是赵王世子妃,我陈善昭的妻子!”
  陈善昭直视着章晗的眼神,见她的脸上满是错愕惊讶和难以置信,他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你以为当初我是为着什么而对你动心的?什么重情分识大体,什么聪慧机敏烈性,什么美貌才能并重,那都是外人看重的东西,而不是我在乎的!我只是瞧着你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依旧能够不屈不服,能够去争,更知道怎么去争!你知不知道,我入京的时候,只有十二岁,因为皇爷爷知道当年我曾经被刺客误中副车,身体底子不好,不免偏疼我一些,结果,自然而然就招来了数不清的明枪暗箭。有几次,不是什么重病,而是被人暗算所致。”
  看到章晗紧紧咬住了嘴唇,面色煞白,陈善昭不禁伸出手去,在她那滑腻的脸上轻轻摩挲了两下,继而就淡淡地说道:“进京之前,母亲曾经说过让我多多藏拙,在文华殿听讲也好,大考也罢,都不要和人去争,可几次折腾下来我就知道,单纯不去争没用,反而会让别人觉得我软弱可欺,连带着看轻了父王和母亲。于是渐渐的,皇孙之中但凡文考,我必是第一,而但凡遇到那些近在眼前的不平事,我必会到皇爷爷面前去进谏去争,而被我捎带进去的人,哪怕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伴读一流,也一时死了好几个。”
  举起了那双显得骨架纤细,滑腻如同女人一般的手,陈善昭微微一笑,随即低头端详了一番,他便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就真的是那么一个书呆子么?我这手里即便没有亲自沾上血,但死在我这双手里的人,决计比你想象得多!所以……”
  他拖长了语调,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我这样大诚实伪的人,就不曾想过要娶一个如同白莲一般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妻子!”
  他说着语气便温柔了下来,看着章晗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露出了和往日温文笑容迥异的冷峻锋芒,“哪怕再不愿意,可我没法选择出身,所以,至少我想找一个能够和我一块携手走过这条险路的伴侣。老天垂怜让我找到了,我又怎么可能在意你那过去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说起来,咱们还真的是应了皇爷爷所赐的那幅字,是天作之合!”
  听着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不知不觉的,章晗已经是泪流满面。因而,当那只手伸过来轻轻擦拭着她面上泪珠的时候,她忍不住紧紧抓过那只手,将其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尽管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但此时此刻,仿佛唯有这样,方才能把她的满腔心意和温暖传递过去。因而,当陈善昭俯身下来的时候,她主动地贴近了上去,将灼热的丰润贴在了他那冰冷的唇上。什么张昌邕,什么顾振,什么宋妈妈,什么兴许会被人戳穿旧日一切,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只知道,此时此地,有一个完全不在意她那些过去的人,有一个愿意无条件接纳她一切的人,这就够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连身子都几乎紧紧贴在一起的人方才渐渐分开。而陈善昭看着章晗那阴霾散去的脸上,露出了一贯让自己沉陷进去的安心笑容,他忍不住轻轻伸手摩挲了一下她的额头,让那几缕额发就这么弯弯曲曲缠在指尖,随即方才用冷峻的口吻说道:“触怒一个盼着孩子出生的父亲,我会让他们知道,后果严重得他们谁也承受不起!你安心养胎,别的事情什么都不用管,真把我这个世子当成软柿子捏了!”
  原本还想缓缓图之,如今看来,横竖他那孩子出世之后仍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还管什么到时候会不会锋芒毕露!
  
  
  第一百九十七章
御前见天子,世子巧卖萌
  四月初的京城正是一年之中气候最适宜的几个月之一。虽说时不时会有雨水光顾,但却不会像夏日那般闷热,雨过天晴之后,空气更加清新,而透过东暖阁中新装的玻璃窗户看着外头,就连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也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这些天他听从御医的劝阻,把批奏折的时间大大缩短了,再加上注意用药保养,一度因为除夕夜气怒过度而昏厥之后露出了颓势的身体,也渐渐有了些起色。然而,御医的脉案却因为他的刻意嘱咐,并未将这转机记载上去,相反却尽是些模棱两可的话。而李忠更是在乾清宫上下如同筛子似的筛了好几遍,但凡少许有和外头勾结的端倪,他轻则把人革退出去到混堂司宝钞司等地当差,重则打板子黜落到更鼓房乃至于永久守陵,就是活活打死的也有两个。而对于心腹太监的这番雷霆举动,皇帝自然保持着默许的态度。
  这一日,当李忠奉旨亲自去把一头扎在古今通集库的陈善昭给请到乾清宫时,陈善昭一进乾清门,就看到一个使劲蹬腿挣扎的小太监被两个健壮的太监一左一右挟持着从身边出去。李忠见陈善昭盯着那过去的三个人看个不停,他生怕这位稍有不对,就在御前满脸顶真劝谏的皇孙又犯了书呆子脾气,连忙轻咳了一声。
  “世子爷,那小子是不合窥伺皇上起居,所以这才逐出乾清宫,发去更鼓房当差。”
  一听是这么个道理,陈善昭立时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我想呢,前几天似乎还听到有人说什么近来乾清宫大张旗鼓处置人,若是这些没规矩的,是应该好好清理,否则皇爷爷身边都不能清净,岂不是有伤御体?”
  “就是这道理,就是这道理。”
  李忠松了一口气,暗想如今毕竟是娶了妻快当爹爹的人了,总算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打破沙锅问到底。然而,等到上台阶之际,眼见陈善昭沿路见到那些太监宫人施礼,但凡认识的,总会叫出人的名字,又随口问上一两句,他更是暗自叹息。
  除却这呆气和执拗性子,赵王世子还真的是皇族之中少有好打交道的人,但凡人求些什么,无论是求药也好求情也罢,乃至于其他,陈善昭都是无所不应,但却从来施恩不图报,从不支使人打探什么,这一坚持就是八九年下来,就连他也早不在意了。毕竟,他和皇帝一样的风湿毛病,陈善昭从药酒到药膏再到特制的护腰护膝等等,也不知道让他拿了多少去。
  “皇上,赵王世子来了。”
  听到门外李忠的通报声,正站在大案前写字的皇帝头也不抬地说道:“让他进来。”
  随着窸窸窣窣打门帘的声音,以及那稍稍放轻的脚步声,以及人下跪行礼的声音,皇帝这才提高了手腕,见陈善昭正跪伏在面前,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意,旋即便沉声说道:“免了,起来看看朕这幅字如何!”
  眼见陈善昭立时一骨碌起身,随即喜滋滋地绕过御案过来,皇帝便往旁边让了一步,见其站在自己刚刚写完的那一幅横卷面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甚至还托着腮帮子冥思苦想了起来,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就是这么几个字,好与不好一语可决之,用得着你这么想了又想迟疑不决的?”
  “皇爷爷您是天子,又是祖父,孙儿总得先看仔细再说话,断然不敢就这么扫一眼就赞口不绝。”陈善昭这才抬起了头,满脸郑重地说道,“单是论这幅字,自然是好的,但恕孙儿斗胆,和皇爷爷从前赐给孙儿的那些字相比,这几个字略有些不如。这条横卷是乘风破浪,字眼便是一股纵横睥睨的气息,但皇爷爷写的时候,笔下似乎稍有凝滞犹豫,以至于转折之间有些不够自然……”
  听陈善昭啰啰嗦嗦还要再挑自己的不是,皇帝不由气结,当下沉下脸道:“既然朕这幅字在你看来毛病这么多,那就烧了吧,朕也不赐给你了!”
  “啊?”
  陈善昭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抬起了头,见皇帝满脸的郑重,他慌忙懊恼地说道:“皇爷爷,孙儿只是随口品评几句,您可别当真啊。谁不知道,满京城的皇子皇孙,就是孙儿藏着您的真迹最多。再说,写都写好了,孙儿回去装裱好藏在书房里头自己看,保管外人谁也不能说这幅字不好……哎呀,不对,外人根本看不见!”
  听到陈善昭这一番有些语无伦次的话,皇帝不禁哈哈大笑,随手用镇纸轻轻拍了拍面前这一张大案,他方才似笑非笑地说道:“罢了,也就是你敢说朕今天这一幅字不如从前那些。你既然说了朕下笔有凝滞犹豫,转折不够自然,朕自然不会把这么一幅有瑕疵的字赐给你,回头另写一幅好的吧。”
  “是。”
  见陈善昭无奈老老实实应了一声,皇帝不禁莞尔。他尽管是马背上得的江山,但这几十年坐江山理政事,前后请过众多书法名家教授,再加上苦于练习,每日又是那许多的折子要批,久而久之,那一笔字已经很拿得出手。然而,他今天叫了陈善昭来,字的事毕竟只是题外话,因而把笔放回笔架后,他唤来小内侍金盆进水洗了手,擦干之后才看着陈善昭道:“昨天听说你家媳妇有些不好,派人进宫把你叫了回去?”
  “是,她怀胎已经五个多月了,一直都是脉象平稳,就连反应也远远比那些初次怀胎的轻,原本太医还担心容易滑胎,但这几个月守下来,方才放心多了,谁知道昨天突然脉象有些波动。”说到这事情,陈善昭想起章晗吐露的那些事,一时又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抬头偷瞥了一眼皇帝,见其亦是面色关切,他方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昨夜孙儿陪了她一晚上,她睡得还安稳……皇爷爷,孙儿有一件事想求恳,不知道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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