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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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四章
喝酒谈生意
  汪孚林心中纳闷,可也庆幸有这样一件事打岔,算是把两个妹妹给应付了过去,再说,他也很想看看张泰徵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此时已经是四月的天气,普陀山又是在大海上,入夜自然而然有些凉,因此,他特意拿了一件青色茧绸面子,蓝灰色杭绢里子的大氅,免得这夜酒喝得着凉了。至于随身佩剑,如今他是每时每刻不离身,反正书生佩剑虽说少见,可也能够用特立独行这四个字轻轻巧巧掩盖过去。当他来到客栈后院中的一处葡萄架下,见张泰徵正独自一人坐在那儿,便笑着打招呼叫了一声张兄。
  “汪贤弟,一时兴起晚来邀约,实在是有些唐突,但夜来独酌实在是没滋味,就请了你来。”张泰徵笑容可掬起身拱手,等请了汪孚林坐下后,他就执壶给汪孚林斟满了一杯,殷勤地笑道,“你尝尝看,这是江南最有名的东阳酒。”
  这客栈虽说不是自己的地盘,可自家人口多,这会儿外头还有人守着,汪孚林当然不会再担心张泰徵在酒里头做文章,痛痛快快举杯一饮而尽,继而回味口中余香,他就笑呵呵地点点头说:“虽则我对品酒一窍不通,但入口绵软柔和,还有些青梅的酸味,好酒。”
  “东阳酒就是金华酒,古来金华府所在,便是赫赫有名的兰陵,有道是兰陵美酒郁金香,便是说的金华美酒。我特意加了青梅,便是为了提醒不要多饮。有一次我被人灌了很多,险些醉死过去,这酒的后劲最强了!”
  听到张泰徵细说这东阳酒的特点,汪孚林不得不承认,撇开徽商和晋商那点子恩怨,撇开张四维和汪道昆之间可能有的政治和立场分歧,单单说张泰徵这个人,无疑是很容易让人有好感的,前提是如果他真的是个十五岁小秀才。所以,他笑嘻嘻地和对方探讨了一下绍兴酒和金华酒的不同,就是闭口不谈别的。果然,到了最后,还是张泰徵自己拐到了正题。
  “听说汪贤弟今天在潮音洞附近,碰到了两个佛郎机人?”
  来了!汪孚林心中一下子警醒过来,但却一点都没犹豫,直接点了点头道:“没错,这两个佛郎机人还真是不懂得什么叫唐突,竟然问别人身上衣裳的料子。后来赔礼道歉后,我就随口问了些他们从哪里来,现在又住在哪里之类的闲话,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广东那边早就把香山县的澳门租借给了他们。”
  汪孚林这番话半真半假,可张泰徵听在耳中却一点都不敢小觑。毕竟之前他已经吃过亏了,还有如陈老爷这样的人比自己吃过更大的亏。
  瞬息之间,他就做出了决定,当即面露尴尬地说道:“汪贤弟,不瞒你说,这两个佛郎机人是坐着我的船到普陀山来的,我们之前不止在龙山所避风,还在双屿那边少许停留,接了这两个人上船后到了普陀山。你不知道,佛郎机人信的是天主,但因为澳门那边原本的住民都信佛,所以他们打算寻觅一个高僧,去澳门那边安抚那些我大明百姓,据说,这也是香山县那边认可的。”
  如果汪孚林不是打后世来的,深知宗教的排他性有多重,那么他一定不会怀疑张泰徵的话,可他既然深知那帮葡萄牙人忙着在本地人当中发展天主教信徒还来不及,哪里会相信,这两个葡萄牙人会这么好心地大老远从普陀山弄个和尚回去?退一万步说,广东又不是没有名山大寺,用得着舍近求远吗?
  张泰徵见汪孚林哦了一声,仿佛很不感兴趣似的,他反而觉得心里更不安,当下就耐心地解释道:“双屿虽说一度被淤塞,但这些年海潮冲刷,勉强也是能够停船的,和我同行的诸位相公中,有一位来自广东,曾经和澳门这些佛郎机人打过交道,据他所言,这些人用刀剑的本事远远不如我明人,但火枪和利炮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汪部院击败这些佛郎机人后,就曾经上书仿制,所以我想多探听探听清楚他们的虚实,终究还是有用的。”
  “到底是张兄家学渊源,要是换成别人,只以天朝上国自居,哪里想得到这些。”汪孚林当然不介意捧张泰徵两句,可见对方笑容有些发僵,他顿时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着现在自己夸人也不行了?
  “只是小见识,不值一提。”张泰徵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心里却越发觉得这么一件事让汪孚林知道,如果不能堵住他的嘴,万一他出去一嚷嚷,别说他和其他那些同船秀才的名声,就连自己父亲张四维,兴许也要被扫进去。都怪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佛郎机人,都和他们说了找高僧的事会办好,却非得大白天在岛上乱晃,若非看在是一位和张家交好的晋商子弟引荐,他怎么会接这种要命的事?
  于是,接下来张泰徵百般殷勤劝酒,努力拐弯抹角,直到最后才说出了真正的目的,那就是这件事千万帮忙保密。对于这样一个要求,汪孚林并不算太意外,但他更知道自己若是只给一个轻飘飘的承诺,只怕张泰徵不但根本不会释怀,反而会疑神疑鬼。所以,他眼珠子一转,最后笑着说道:“张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确实对这两个佛郎机人挺感兴趣的,就不知道咱们明人上那儿和这些佛郎机人做生意打交道,官府可有严禁?”
  “严禁当然是没有,但佛郎机人大多都不会说本地话,这次的两个算是少有的异数。”
  汪孚林不意想还能探听到这一重消息,心中不禁欣喜:“那就最好。之前他们两个似乎对新式绸缎很感兴趣,劳烦张兄问一声他们,如果想要,便在双屿多停留两天,我可以卖他们几百匹。”
  反正小北那身男装是他之前在宁波府逗留期间买的料子,裁缝刚赶出来的,他自己和金宝秋枫都有,只是颜色不同,他还没上身,小北就穿出去招摇过市了,这所谓的新式料子据说是宁波这边几家机坊和染坊的最新成果,如果能牵线做成这一笔大生意,有助于投石问路不说,还能小赚一笔。最重要的是,宁波府这边商面上的人物,也可以顺便结交一下!
  而且这次出来一趟游玩的花费那可就全都回来了!
  张泰徵险些一口酒呛着,等发现汪孚林绝非是开玩笑,他不禁在心里迅速合计了起来。如果这就是汪孚林的交换条件,那无疑是很能让人接受的。又不要他出钱,也不用他去引荐什么官员,需要的只不过是居中牵线搭桥的一句话。而且,汪孚林自己都卖了东西给佛郎机人,那他夹带人上普陀山,也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了。于是,他迅速权衡了利弊之后,便爽快地点头道:“好,此事容易,我回头就让人去说!”
  “张兄果然是爽快人。”汪孚林立刻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随即亲自回敬了张泰徵一杯酒后,这才讪讪然说道,“张兄,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之前在西泠桥畔那家小馆,我一时做好人却硬是拉了你下水,说来说去,其实是我看许二老爷不顺眼,所以不得已也坑了你一下,你可千万别见怪。许二老爷这人实在是心眼如针尖,我就是在歙县小小得罪了他一次,他就处处给我脸色看……”
  张泰徵怎么都没想到,汪孚林竟然主动对自己解释起了当初杭州那档子事。听到汪孚林把许二老爷形容成心胸狭隘,踩低逢高,出口伤人的那种富二代典型,他对照一下许二老爷给自己留下的某些印象,不得不承认汪孚林说的很可能是事实,心里不禁信了八分。等到汪孚林又就万松书院金宝和秋枫的冒犯失礼给他赔罪,他心里除却从前那点不舒服消解了很多,也生出了另一种明悟。
  汪孚林似乎很想和那些佛郎机人做成这桩生意,故而才对他这么“坦陈相见”吧?既然如此,把事情说出去就不太可能了。而且,从这种种迹象来看,汪孚林的行事做派确实和那些徽商很像,在商言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现在看来,他之前在杭州听到汪孚林传闻之后的试探接触,总算没白吃亏。
  晋商和徽商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主要是当年改革盐法,将晋商把持的以粮食开中,换成了如今的折色开中,以至于晋商几乎再也插手不进淮盐。但现在这件事都过去好久了,晋商也已经无奈接受了这样的变化,再加上口外贸易几乎全都捏在他们手里,却也不输给徽商。而汪道昆当初没点翰林,即便因为张居正的关系重新得到重用,可顶了天一个尚书,和目标直指内阁的父亲张四维冲突有限。既然如此,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想通了这一点,他立刻对汪孚林的坦诚投桃报李,当即说道:“这样吧,事不宜迟,我这就带汪贤弟去船上一趟如何?”
  汪孚林絮絮叨叨给人赔不是,归根结底就是为了这句话。他二话不说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还请张兄等我片刻,我将那料子样品直接带上!”
第三二五章
真正的大买卖
  对于两个于传教兴趣缺缺,对金钱却疯狂追逐的佛郎机商人,塞巴斯蒂安·佛朗哥和弗朗西斯科·埃斯特雷拉来说,早上见过的那个少年携带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料到来,洽谈这样一笔生意,他们无疑欣喜若狂,甚至把这次奉了主教之命到普陀山来的正事都给丢到了一边。停靠在双屿的那条海船并不算大,用时人的衡量标准来说,尽管不是小舢板,可不到八百石的载重量,运送一般的货物自然力有不逮,可绸缎又不是粮食,重量轻,价值却高。
  这些新花样的绸缎才刚出来,如果不是走水路,而是从陆路运送到澳门,路上的损耗再加上运费,如果是他们在澳门向那些来交易的商户收,绝对会比原产地的售价高昂很多!
  “这位公子,我们要最鲜艳的颜色,最好是大红大紫,又或者宝蓝色,这样我们回到国内才好卖。”
  见汪孚林想都不想就点了点头,年纪较大的弗朗西斯科想到中国人对银子很看重,而银币在葡萄牙乃至于欧洲的价值却要低一些,因此打着结交的念头,他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就痛快地给了一个很高的价格:“如果是红色和紫色,我愿意出价二十两一匹,如果是蓝色,则是十八两一匹,青色的我们那边不好卖,十二两,尽量少些。只要不超过八百匹,有多少我收多少。只不过我们这次出来,只带了一批金银锭,恐怕不够支付这一批价值高昂的绸缎。”
  他一面说,一面偷偷瞥了张泰徵一眼,见其微微挑眉,他就放弃了从人家那里借钱的念想,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起来。然而,从澳门走海路到双屿,然后再抵达普陀山,这一程海路非同小可,他总不可能提出让汪孚林跟着自己去澳门取钱,人家也绝对不会答应。在想了又想之后,他便干脆实话实说道:“公子,我们带来了总共三百两金子,四百两银子,此外还有一大批来自锡兰的红蓝宝石,以及香料,能否用这个抵偿绸缎的货值?”
  张泰徵对于佛郎机人的印象,就停留在他们的坚船利炮,以及金发碧眼的国人身上,但汪孚林可不一样,他知道,在如今这个年代,作为欧洲小国的葡萄牙、西班牙,甚至荷兰,全都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侵略性,尤其是葡萄牙,以区区二百万人口,统治了比自身庞大十几倍的殖民地。比如锡兰,也就是生产宝石的斯里兰卡,现在已经落到葡萄牙人手中了。而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十六世纪末到十七世纪初,葡萄牙似乎因为王位问题,被西班牙吞并了!
  好像斯里兰卡和巴西之类的地方就因此被荷兰给抢了?至于具体年份问题……他又不是百科全书,那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对于用香料和红蓝宝石抵偿货值这一建议,汪孚林并没有任何意见,但他同时提出,自己会带一个鉴定货值的朝奉过来。两个佛郎机商人自然表示认可,当听说汪孚林雷厉风行,明天早上就会返回安排货物,他们那高兴劲就别提了。他们满世界漂泊了这么久,和各国人都打过交道,要数中国人做生意最守信用,从不拖沓,没想到连面前这个显然未成年的少年都是如此。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年纪太小的汪孚林是否有这个权限。
  当汪孚林半夜三更返回,竟然说明早要立刻经定海回宁波府采买一批绸缎,年纪大早早睡下叶老太太暂且不提,一直等着他的苏夫人和叶明月小北以及叶小胖全都大吃一惊。等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上午也见过那两个佛郎机人的小北就忍不住嘀咕道:“真是,走哪都想到赚钱,你钻钱眼里去了!”
  “这些料子又不是织金销金,我当初买的时候,不过五六两一匹,但一转手就是几倍的利,不钻钱眼里怎么办?谁让我爹欠人七千两的债务?”
  汪孚林既然这么说,苏夫人笑着叫了一个仆妇进来,随即代叶老太太写了帖子,这才交给汪孚林说:“这样吧,你要的东西多,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又或者被人问东问西的,用叶家的名义去收。我回头再挑几个宁波本地的随从陪你回去,这样应该会更顺利。”
  小北倒是想跟去,可想到来回水路这一番折腾,她顿时蔫了。叶明月则在沉吟好一会之后,最终开口说道:“娘,让明兆陪着一块去吧!”
  叶小胖虽说对普陀山挺好奇的,可进庙烧香拜佛,再看到四处都是虔诚香客,他也有些烦了,这会儿听到姐姐的建议后,他立刻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答应。汪孚林当然不吝带上这么个小向导,征得苏夫人同意之后,少不得谢了又谢。
  于是,等到第二天一早,叶老太太起床之后,准备去另外三座大寺上香拜佛的时候,就发现孙子叶小胖也跟着汪孚林一块不见了。苏夫人当然只是说,汪孚林得到人紧急传信,需要回宁波采办一批绸缎,她就让叶小胖陪着去了,至于和佛郎机人交易什么的则暂且不提。虽说觉得奇怪,可有活泼的汪二娘和汪小妹陪伴,老太太也就把狐疑给丢开到了一边。金宝和秋枫虽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两位先生都没事人似的,他们也只能把疑问藏在肚子里。
  这一去一来,转眼间便是五天,最后连汪二娘和汪小妹都死活从小北口中问出来,兄长拉着叶小胖去采买绸缎和佛郎机人做生意了,金宝和秋枫也从苏夫人那儿得知,汪孚林竟然卖绸缎给佛郎机人,全都瞠目结舌。唯有苏夫人出身军门世家,对浙江沿海这些卫所颇有了解,眼见得两个佛郎机人出现在普陀山之后,自始至终就没有卫所派人上岛查问,她就知道,不是张泰徵一行人隐瞒得好,就是那些卫所根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如今倭寇之乱已经告一段落,佛郎机人几次三番得到教训,早已收敛了气焰,倒也难怪沿海如此松弛。
  当汪孚林再次上了自己的船上之后,等得心急火燎的塞巴斯蒂安和弗朗西斯科看到他身后的随从先后展开三匹绸缎,他们慌忙赶上去查看。织金销金这类的绸缎他们已经贩卖回去很多了,在葡萄牙市场上虽说一度热销,可渐渐也有人开始学习东方的不少高人雅士,追逐某种内敛的优雅。最重要的是,这些料子的价格比那些织金锦,销金缎便宜了很多。两人当即拍板同意了这桩交易,等到亲自去了汪孚林那条船上一一验货,他们就搬出了两个钱箱子。
  其中一个全都装了熔铸成条状的金锭和银锭,显然还没来得及经过铸币这一工序。汪孚林这一次回来,带了两个朝奉,却不止是雇人,而是买断了他们二十年长契,打算留着人日后有用。此刻,两个朝奉不厌其烦一根一根检验过秤,最后验明无误,方才看着塞巴斯蒂安打开了另外一个稍小的箱子。这里头却是码放着一个个匣子。塞巴斯蒂安亲自打开其中一个匣子,就只见里头都是未经琢磨的红蓝宝石原石。
  看到这一幕,两个朝奉不禁对视了一眼,其中那个年长的就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东家,这些宝石如果是打磨好了,那倒好鉴定,可这样东一块西一块,实在不好说价值。我们都没只鉴定过几次原石,估高了,万一打磨出来成色没那么好,损失可不小。”
  汪孚林没有实际见过宝石原矿,但这并不妨碍他看过图片,因此深知这些看着不太起眼的东西在打磨切割之后有多大的价值——当然这年头只能打磨成素面,切割成刻面的工艺主要掌握在西方人手里,但用后世人的眼光来看仍是简直惨不忍睹——他知道,国人虽说更喜欢玉石,红蓝宝石却也用得不少,尤其是在女人的首饰上。
  所以,他充分听取了两个朝奉的意见,和两个佛郎机人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整整一匣子有大颗,即便小颗也颇为可观的原石,便以一千二百两银子成交了。而这样的货色,两人带了不止一匣,还有整整六匣子,汪孚林一股脑儿都收了。至于他们带来的那一批香料,汪孚林却留得不多。
  因为乳香没药之类的东西,中国人用得少,反而是苏木这样的染色用品,胡椒这样的调味品,市场更大些,他留了一部分下来。至于最后将近一千两的缺口,汪孚林则是向塞巴斯蒂安和弗朗西斯科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那就是替自己搜罗当初程乃轩没能找到的那些作物。
  从玉米、土豆、番薯、西红柿……他全都用自己那惨不忍睹的画功给诠释了一遍,并且告知两人,这些应该都是在所谓的新大陆上。他这样的提法,张泰徵自然一头雾水,可塞巴斯蒂安和弗朗西斯科却都心领神会。而这样的交换条件,也成功让他在两个佛郎机人心目中留下了慷慨大方的美名。
  至于作为中人的张泰徵,反而进一步坚定了自己对汪孚林本质上就是一个商人的认识。
  难怪父亲张四维说,同样出身商贾之家,汪道昆的认识却更加激进,商何负于农这几个字,舅公王崇古也好,张四维也好,全都不会说出口!
  张泰徵一行人在普陀山逗留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两个佛郎机人也担心生意做成却遇到的其他变故,回程不好走,因此等到晚上摸黑把东西全都一卸一装上船,次日一大清早,他们便匆匆离开。临走之前,塞巴斯蒂安和弗朗西斯科盛情邀约汪孚林日后到澳门去,他们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至于张泰徵,也同样盛情相邀汪孚林日后去京师做客。显然,对于父亲张四维的起复,这位张公子信心满满。
  而汪孚林笑着收了东西回到客栈后,直接捧了一个匣子来到女眷们聚集的地方,一股脑儿把东西全都倒在了铺着桌布的小桌上。
  “等回头到了宁波,去找几个最擅长打磨的玉匠,然后挑一些首饰匠人,做好了大家喜欢什么拿什么!”
  长这么大终于当了一次土豪!
第三二六章
等你送聘礼
  “什么东西呀,这么难看怎么打首饰?”
  这是小北那天在普陀山客栈中,见到那些外形粗笨,有棱有角的红蓝宝石原石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等回到宁波后,苏夫人真的按照汪孚林的话,去请了那些打磨手艺最好,尤其是从前接触过红蓝宝石的匠人,却总共只找到两个。十天后,玉匠那儿就送来了第一批二十粒初步打磨好的宝石。
  当那个锦囊在众人面前解开,一粒粒动人的宝石在盘子里垫着的黑色绒布上滴溜溜乱滚,红的火红,蓝的幽蓝,除却平底素面方形的,还有两颗滚圆的小珠子,哪怕用汪孚林那挑剔的眼光看来,这两个玉匠打磨的工艺都已经不错,更不要说其他人。
  叶家豪富不假,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红蓝宝石镶嵌的也就是寥寥数件,其他的不是赤金,就是南珠,又或者是嵌玉点翠,这些来自异域的宝石哪怕并不是主流圈子中最令人喜爱的,可依旧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女人大多数都喜欢这种亮闪闪的东西,很少有例外,就连往日对配饰并不在意的苏夫人,都忍不住拿起一粒细细端详,就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小北特意按照大小把这些宝石分成两堆,却招手把汪二娘和汪小妹叫来,朝着宝石努了努嘴:“大的五颗,小的十五颗。”
  想当初汪二娘和汪小妹还帮人串珠子做首饰,赚了几个私房钱都要兴高采烈的,现如今这些往日想都不敢想的贵重东西摆在自己面前,汪小妹年纪小还好,只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来看去,汪二娘却拿眼睛去看汪孚林,最后低声说道:“哥,你这么辛苦来回宁波和普陀山跑一趟,这些东西也是人家拿来抵货款的,明月姐姐和小北姐挑几颗就行了,再送两颗给大姐,我和小妹就不用了。”
  “傻丫头!”汪孚林笑着揉了揉汪二娘的脑袋,神情轻松地说,“光是他给的那些金子银子,就足够抵我的本钱了。毕竟,这是那几家机坊和染坊今年的新式样不错,可最要紧的是,那帮佛郎机人不敢轻易上岸,张泰徵那帮人显然也是不谙生意经,或者对赚钱没兴趣,所以才能让我赚到这样一桩大便宜。这六匣子宝石可以说全都是白捡的,你们就放心大胆地拿,这才是第一批打磨出来的,以后还有更好的!”
  他这样一说,汪二娘方才放下心来,她看了一眼正在笑着和苏夫人说话的叶老太太,挑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挑了一颗个头大的红宝石,两颗小小的蓝宝石,然后心满意足地说:“这颗红的用来镶一支簪子,送给小薇姐姐,这两颗蓝的正好镶两个丁香耳坠,小妹,你想要什么,二姐给你选。”
  汪小妹这年纪,对亮晶晶的东西只是觉得好看,并没有太深的执念。所以,她只是指了一颗形状憨态可掬的红宝石,笑着说道:“我要用来做扣子!”
  虽说汪二娘嘴里笑骂暴殄天物,可终究还是由了汪小妹拿帕子包好,两人却是说什么都不肯多拿。汪孚林见状,只好捧了盘子到叶老太太面前,笑着说道:“老太太,这次要不是正好到宁波来,要不是您正好要去普陀山,我也赶不上这么一桩好事,这些就算我借花献佛,送给您老人家。叶县尊可是我徽州歙县的本管父母,他在歙县我不敢随便送东西,如今在宁波,我就不怕了。您可千万别推回来,想当初夫人第一次见我,见面礼可是送得很不少。”
  “我那只是束脩,酬谢的是你给老爷打了那么久白工的辛苦,哪比得上你现在一出手就送宝石?”
  苏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刚要劝婆婆回绝,却不想叶老太太笑看着汪孚林,突然招手叫人走得更近了一些,随即竟是贴着汪孚林的耳朵低声嘀咕了一句。饶是她耳力很好,这会儿都竟然没听清楚。就只见汪孚林嘴巴张得老大,脸色也有些发红,也不知道叶老太太究竟说了些什么。下一刻,隐隐有所猜测的她就看到婆婆笑着把汪孚林手中的盘子接了过来,又冲着叶明月和小北唤道:“明月,小北,你们都过来。”
  等一双孙女来到跟前,叶老太太笑着挑出一颗绝大的圆形蓝宝石,不由分说塞到了叶明月手中,这才说道:“明月,你性子娴静,便犹如你爹当年起的名字一般,犹如天上皎皎明月,这幽蓝色最适合你,回头打个项圈戴,一定好看。”
  说完这话,她又挑出一颗硕大的方形红宝石,塞给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北:“虽说你爹娘才把你认回来,我也才知道你这个孙女,可既然进了叶家门,便是叶家人。你性子犹如烈火,红色最适合不过了,回头也和你姐姐一样,打一个项圈。”
  一红一蓝,一动一静,汪二娘和汪小妹不禁全都觉得异常贴切,只有汪孚林想着刚刚叶老太太的话,尴尬也不是,恼火也不是,摸着鼻子退到一边时,见叶老太太正把剩下的宝石放到一边,揽着叶明月和小北轻声说什么。当看到这位相比初见那会儿完全恢复了神采的老太太笑着朝自己看来,眼神中满是期许和笑意,他忍不住想到同样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的许老太爷和方老夫人。
  唯一不同的是,叶老太太竟把话给捅破了。那时候她竟是说:“那好,老婆子我就收下了,我等着你将来到叶家送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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