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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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对于张居正上台之后的那些改革,倒是了解颇深。其中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考成法,他却记得里头有最不切合实际的一条,那就是责成府县主司追缴从前那些年积欠的赋税,每年似乎规定要在正税的时候带征百分之十,结果逼得百姓怨声载道,州县主司叫苦连天,因为交不上税就没有好考评!而在此之前,朝廷都是无可奈何地隔一段时间蠲免从前积欠,这都是多年的规矩了。所以,在张居正上台之后做县令或知府,那简直要被逼死的!
  更何况,张居正还曾经派人丈量天下土地,闹得全天下鸡飞狗跳。可基本上是从小民和富农小地主手中夺食,却不敢过于凌迫真正的大地主大豪强,这时候作为地方官就实在苦了。
  于是,想了又想,他最终只能安慰眼巴巴的叶大炮说:“县尊,我记得当年南明先生先为义乌县令,而后就一度回朝为兵部职方司主事,足可见一任县令之后回朝也是有可能的。总之,县尊稍安勿躁,我近日会去一趟湖广,到时候找南明先生探问探问这种事该如何操作。”
第六卷
虎口拔牙
第三三九章
成长的少年
  随着许老太爷大半年前从扬州归来,斗山街许家几乎日日门庭若市,拜访的人络绎不绝。然而,许老太爷却借口年纪大了,见人说话全都没精神,大部分人都是让两个儿子许二老爷和许三老爷前去接待,十个人中难得亲自见上一个。而此前他去杭州拜访了两浙盐运使史桂芳归来歙县之后,许二老爷立刻就躲出了家去,不知道找借口上了哪里会友。于是,这等接待客人的差事,自然而然便只有许三老爷一人承担。
  这当然是趁机扩大自己声望的机会,许三老爷别提多高兴了。可这天登门来拜的客人,他虽说心里十万分犯嘀咕,很不情愿接待,还不得不打足精神满脸堆笑与人说话。可这才刚刚起了个头,就有小厮在花厅门口说道:“三老爷,老太爷请汪小官人进去说话。”
  想当初老爹常年扎根于扬州做生意,回来的日子里,别说那些孙子们,就连自己这个当儿子的都没让老太爷这么待见!
  许三老爷腹诽不已,却还不得不亲自把汪孚林送进去。见自己那年纪一大把的老爹亲自站在堂屋门口,竟是笑着把汪孚林拉进了房去,他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然而他不痛快的理由却和许二老爷不同,许二老爷是压根看不上汪孚林,只觉得人倨傲浮夸没家世,他却是懊恼于自己的女儿不是太大已经出嫁了,就是太小,否则就凭那些衣香社小丫头片子爱瞎掰外头那些传闻的性子,哪会对汪孚林没好感?可年纪是天堑,所以现在老爹就想着撮合九丫头!
  堂屋中,许老太爷一听汪孚林开口说的话,顿时若有所思地揪了揪所剩无几的胡子:“你是说,等程家婚事办完,你就要去汉阳府接你爹娘回来?”
  “正是。”虽说对于湖广的情形,找其他人打探也没得差,但汪孚林听说那边是淮盐的一大销售中心,所以打算听听资深大盐商许老太爷是个什么意见。再说,都说那儿钱好赚,老爹跑到那里做了多年的贩盐生意,怎就至于基本上没几个钱捎回来?
  “要去湖广那地方,你多带几个人。”许老太爷一张口就先嘱咐了这么一句,见汪孚林二话不说点了点头,他就不提什么湖广人士最是霸蛮之类的话了。顿了一顿,他就继续说道,“这样吧,你带一张我的名刺过去,汉口镇是从成化年间方才欣欣向荣的,最多的就是咱们新安商人,不但有新安码头,专供咱们徽人停靠,而且还有新安街,徽州一府六县的人士过去,往往都在那儿落脚。所以,我建议你一半走陆路,一半走长江水路。”
  他生怕汪孚林嫌这样一来绕路远,又补充道:“从徽州到湖广,陆路要翻山越岭,小路太多。那些乡野之地,盗匪出没不说,而且很多村庄中更不乏见利忘义的,故而我建议你从官道先到宁国府宣城,然后再到太平府的芜湖,由此走长江到汉口镇新安码头,先在新安街上落脚,再去汉阳府见你父亲不迟。”
  汪孚林对于许老太爷这个长者自然极其敬重,对方都这么提醒了,他想也不想地应道:“多谢老太爷提醒,我就这么走。”
  年纪大的人,最希望年轻人听自己的意见,因此许老太爷对汪孚林的态度极其满意,当下又笑着解说了一番湖广的地理人情,尤其是隔江相望的武昌府作为湖广首府是个什么光景,汉阳府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这一滔滔不绝,竟是小半个时辰,直到外间传来了一声咳嗽,他听出老妻的声音,这才笑道:“年纪大了,爱唠叨,你难得来了,吃了午饭再回去。”
  汪孚林还来不及拒绝,就只听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正是如此,彼此既是通家之好,上次你来就是急急忙忙走了,今天怎么也得吃了饭回去。”
  看到许薇扶着方老夫人笑眯眯地进来,汪孚林顿时哑然。上次来他想到放了许薇鸽子,在宁波新昌总共呆了整整两个月才回来,所以送了她花红银子,送了许家二老礼物,然后就落荒而逃,没想到竟然被人记住了。可是,对于通家之好这四个字,他着实有些招架不住。不过真要如此说,那也不是说不通的,毕竟长姐汪元莞嫁到了许家旁支。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吃了这顿午饭,谁知方老夫人听说许老太爷要给他名刺,立刻嗔了起来。
  “名刺那是给外人的,孚林既然是去接他父亲回来,你也不妨捎一封信给他父亲。”
  许老太爷写信给自己那个没见过面的爹?这要在信里唠叨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那个不靠谱的老爹再添乱,他那自己事自己做主的愿望可就全都泡汤了!
  因此,汪孚林赶紧拼命插科打诨,竭尽全力表示自己只是不放心父母在外,一切等把人接回来再谈,最终总算是把这一茬给岔开了去。饭后当许薇提到汪二娘送给自己的那只簪子,托他去向汪二娘道谢的时候,他便干笑道:“不值什么,都是三钱不值两钱从那两个佛郎机人手中弄来的,毕竟是未经琢磨的原石,而且,这也不能算二娘一个人送给你的,须知打金簪的金子还是叶家老太太掏的腰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等汪孚林一走,许薇扶着祖母回房时,一颗心便剧烈翻腾了起来。在早就对汪孚林很是崇拜敬慕的她看来,汪孚林是走到哪儿都会得到长者喜爱,叶家老太太的心意不问自明。而自己的父亲偏生又不喜欢汪孚林,从前和张泰徵交往,说不定也动过某种意思。此时此刻,她拉着方老夫人的手,眼圈已经是红了,可终究什么都没说。
  可即便她不开口,方老夫人也自然能够察觉到这再清晰不过的苗头。她轻轻拍了拍许薇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当初曾经教训过你和小北,那是因为你俩那一闹腾,险些出了大事,你本就对他有些好感,经此一事更加心折,并没有什么不应该,可你也该看到了,孚林对你更多的是兄长对妹妹那样,否则那支金簪以他的名义送不是更好?别说是你,他虽和叶家二位小姐去过杭州宁波,可我瞧他在别的事情上聪明,在这上头却有些迟钝。”
  方老夫人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最初的谣言。程乃轩那小子就快成婚了,所谓断袖之癖的传闻也早就没声了,可汪孚林是不是有些迟钝太过了些?若真是对叶家两位千金之中哪一位有意,也该敲定了。又或者说,这次要把双亲从湖广接回来,也是为了这个?
  程乃轩虽说在婚事正紧锣密鼓筹办的期间跑去杭州卖了一次粮食,但别说许家不在意,就连民间也都交口称赞这位程公子大有其父之风。徽人本来就重利重义,夫婿又能读书又能赚钱,这绝对属于该竖起大拇指夸奖的。
  接下来,当汪孚林受程乃轩托付亲自大老远跑了一趟许村,充作男方傧相,商量婚事日程的时候,他就发现,哪怕连许家那位大小姐的长兄,当初因为程乃轩那番折腾而好好“教训”了人一番的许公子,现如今对这桩生意,不,婚事也满意得不得了。
  毕竟,许国在考进士留馆进翰林院之前,家境在许村只是平平,而程老爷不但是豪商,而且还考中了举人,这比和单纯的商人之家联姻好听多了。更何况,程乃轩年纪轻轻就是秀才,去年岁考一等,哪怕是吊榜尾,可仍然算得上前途无量。而鲍夫人看着汪孚林本人,虽说觉得汪孚林比程乃轩还要更加有潜力,能科举,能经商,而且为人处世一把好手,可想想那次他来为许老太公贺寿时,屏风后头摔破的那两样东西,做媒的心思只能放下。
  可鲍夫人打消心思,别人却仍然难免笑着恭维,东问西问,婚配否这种问题试探了何止一两回,汪孚林最终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歙县城中,只觉得整个人都快瘫了。等到迎亲这一天又被抓差,帮着程乃轩应对了许村那一大堆人千奇百怪的刁难,成功把新娘子抬上了花轿带回歙县,他已经顾不上体谅花轿要坐上两天的可怜新娘子了,因为他自己更可怜!只冲着这繁琐的礼仪,他甚至有一种打一辈子光棍的冲动。
  这结婚简直是折腾人玩!兴许从前那些私奔的人,也是受不了这些繁文缛节?
  新娘子抬回程家,自然还有一大堆复杂的礼仪要走,只见平日嬉笑怒骂随心所欲的程公子,现如今却成了任人摆布的泥雕木塑,让怎么做怎么做,而汪孚林却算是丢下了职责,甚至不用像后世那些可怜的傧相一般帮着喝酒,但他却倒霉地被程夫人硬是安在了上席。一整个席面上,除了老头子还是老头子,他一个小少年简直是鹤立鸡群,幸好还有叶小胖陪绑。面对那些犹如审视未来女婿一般的目光,他就连吃喝都无法自在,捱了两刻钟便立刻逃席溜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叶小胖就追了出来。代表父亲叶大炮过来坐席的小胖子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苦着脸说:“我从前还觉得坐上席很风光,现在才知道那么难受,以后我再也不替爹出来赴宴了!”
  “你别把话说得太早。”汪孚林直接给叶小胖泼了一盆凉水,“代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日后有的是你暂代的时候,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就在这时候,他们只听身后传来了一个响亮的打嗝声,回头一看,却发现当新郎官的程乃轩也溜出来了。见前头是汪孚林和叶小胖,程乃轩来不及说话,找了个角落直接一抠嗓子,稀里哗啦吐了一堆黄水,好容易才站直身子。
  “希望我家娘子一定要长命百岁!”程乃轩背靠着墙壁,这才冲着汪孚林打了个手势说,“我在想,那些续弦的人确定不是自己找罪受?”
第三四零章
初到宝地
  歙县城小北门,送行的程乃轩痛心疾首地看着汪孚林一行浩浩荡荡十几个人,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双木,你这家伙有没有良心!你今年已经跑出去两回了,第一次半个月也就算了,可第二次你算算你走了多久?将近三个月!现在我才刚刚新婚燕尔,你不应该把担子扛起来,让我好好休息一两个月吗?你居然又跑,你简直太没人性了!”
  同样来送汪孚林的,还有金宝秋枫和叶小胖。汪二娘和汪小妹正因为兄长不肯带她们去汉阳府而郁闷呢,汪孚林就索性勒令她们在家里好好呆着,还把叶明月和小北一块请了过去,以免两个小丫头万一想什么有的没的,跟着跑出来。此时此刻,听到程乃轩那样埋汰汪孚林,就算金宝这样的老实人,也不禁暗自偷笑,秋枫那就更是忍不住别转身去。倒是奉了姐命来送人的叶小胖上去帮衬了汪孚林一把。
  “民以孝为天嘛。”小胖子一本正经地把那句俗话给改了,见程乃轩狠狠瞪向了自己,他可一点都不怕,笑呵呵地看了回去,“等到汪大哥把他爹娘都接了回来,那时候就能定定心心和程大哥你一块干活啦。大不了下次他成亲之后,你也塞给他一堆活干……”
  “叶明兆!”汪孚林听叶小胖起头还帮着自己,可接下来就越说越不像话了,尤其是到了最后,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态势越发明显,他少不得大喝了一声,见叶小胖一脸无辜的笑容,他哪不知道这小胖子贼得很,当即招手把金宝和秋枫叫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回去告诉柯先生和方先生,就说我说的,明年你们俩就要考院试,明兆呢要回宁波考童生,都是紧要关头,请他抓紧一点。”
  这下子叶小胖才着了慌,正要上前分辨自己是开玩笑的,可汪孚林只对他轻哼一笑,紧跟着就上了马,招呼了随从们呼啸而去。眼看人就这么走了,程乃轩幸灾乐祸在那笑个不停,叶小胖才赶紧对金宝和秋枫说道:“你们两个行行好,千万别对两位先生说。就现在这些课业,我都已经觉得快死了。再抓紧我就不要活了……”
  金宝见秋枫笑着不说话,他便好心提醒道:“昨晚上我就听到,爹特意对两位先生吩咐过这样的话,刚刚只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让你小胖子和我作对!
  汪孚林可不在乎叶小胖接下来会过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横竖他已经考出了一个最低限度的功名,上次岁考也捱了过来,而据说今年提学大宗师不下来岁考,而是在明年用科考的形式,一次性解决三年两考的任务。所以,他现在是无事一身轻,策马扬鞭北上的这一路上,心里只盘算着要用什么样的借口把乐不思蜀的爹娘给诳回来。平心而论,他其实不怎么希望家里多两座大山,现如今这种凡事自己做主的日子挺好的,可毕竟这年头是以孝道治天下。
  别看二老远在汉阳府,真的要在那儿给他决定了什么事,他甚至没地方说理去,还不如赶紧把人接回去供起来,免得不靠谱的老爹再闯祸。
  许老太爷推荐的这条路线,前半程全都是通衢大道,也就是所谓的驿道,平整不说,沿途客栈旅舍一应俱全,就算错过了县城,还有不少颇具规模的小镇,汪孚林倒有心学习苏夫人,也抓几个水匪换点花红银子,奈何除却碰到过偷儿,什么盗匪之类的都没瞧见,就连几个摩拳擦掌的镖师也大为失望。毕竟,从前同伴们分到的那五百两花红人人眼馋。等到了芜湖码头,换乘长江航船时,众人才发现,这里较之严州府码头更加繁忙,几不下于杭州。
  原因很简单,长江航运从来都是南北贸易往来的主干道,又岂是新安江水路可以比拟的。也就是地处京杭大运河以及东西钱塘江水路汇合点的杭州,在浙江的水路地位上稳稳当当站着第一把交椅,但在南直隶,则以苏州扬州居首,芜湖仅次于镇江。在此地进行大宗交易的货物,最重要的就是粮食,堆栈颇为发达。毕竟无论太平府还是宁国府徽州府,全都不是南直隶主要的粮食产区。而经由这里南下湖广的船,则最多的是盐船。
  “从扬州仪征县那边发船的时候,盐一斤不过五六文,但只要运到汉口,一斤立刻就能卖到二三十文,暴利啊!”
  这是汪孚林上船之后,船老大对他说的话。尽管许老太爷之前已经对他介绍过很多徽商在汉阳府、武昌府以及汉口镇三地情况,可唯独对于盐业的暴利没有细谈,因此听到这巨大的利润,他着实吃了一惊,心中更是纳闷自己那老爹这些年究竟在干什么。生在松明山汪氏这样已经兴旺发达的商贾之家,又好歹还有个颇有名气的族兄汪道昆在后头,这也混得忒凄惨了点。哪怕如今说什么在汉阳县令那边当师爷,可他实在怀疑人家是不是看在汪道昆的面子。
  如果老爹有那给人当师爷出谋划策的本事,也不至于在外混得这么惨吧?
  不过说起来,他还以为自己之前在普陀山和两个佛郎机人做的那一票绸缎生意已经很赚了,现在看来,盐商们才叫是真正抢钱!
  汪孚林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他那一票生意是短平快,定海到普陀山的那一程海路又很短,可从镇江到汉口就不一样了。长江上没有税关,但码头上少不了各式各样勒索要孝敬的小吏又或者恶霸,遇到恶劣天气又或者其他的事故,有的时候还可能血本无归。他从芜湖启程这一路上,因为是逆流而上,一路停靠的码头很多,从铜陵、安庆、彭泽、九江、蕲州,最终抵达武昌,全程水路走了二十来天。
  一来是逆水不好走,二来便是因为应付各路牛鬼蛇神。除了许老太爷的名刺,汪孚林还拿着一张汪道贯给他的新任湖广巡抚汪道昆名刺。就算这样,他租的那条船仍然被人盘查过好几回,幸亏船老大是个老实人,并不曾夹带盐货,否则一路上还会更慢。用船老大的话来说:“那些从两淮运盐到汉口的,都是行商,背景未必人人都那么深厚,能敲一笔是一笔!”
  当汪孚林抵达新安码头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的事了。这座新安码头绵延数里,全都只供徽商使用,其他商帮一律不许停靠。这里到处都是徽州六县方言,仿佛是这二十来天的旅程根本就是兜了个圈回到家里一般。而码头上也比之前一路经过的各处码头井然有序,管理收停泊费的也全都是徽州人。汪孚林刚一下船,就有好几个掮客模样的人上前搭话,听到他的歙县口音,其他几个就知情识趣地散去了,唯独留下了一个操着歙县口音的年轻人。
  “小官人来汉口是寻亲、会友,又或者是采买什么货物?如果是寻亲,我可以领路去新安会馆。如果要投宿,有上中下各等旅舍。如果要先尝个鲜,不如去天星楼。会友的话,新安书院和学堂也都好找得很。如果是采买货物,牛羊皮和生漆,那得找山陕帮;买各色绸缎棉布,那是宁绍帮;如果是木材,那毫无疑问,湖广本地宝庆府的木材商人最多;广东那边的商帮,最好的货就是糖了……”
  这滔滔不绝的年轻掮客顶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却是口齿伶俐,一样样信口拈来,汪孚林不禁大为佩服。他想了一想,最终开口说道:“这样吧,我行李不多,人却不少,先找地方安置下来,然后你带我去新安会馆和书院转转,再到天星楼吃个饭。我知道你平日里应该以兜揽生意抽成为主,你自己开个价吧,当两天向导多少钱?”
  年轻掮客只是出于一贯的谨慎,所以才没小看这么一个像是富家公子哥的小少年,听汪孚林这一番安排,又直接问价,他在心底迅速盘算了一下,最终赔笑开口道:“小官人,小可鲍舒城,平日做掮客生意,若是做成一笔,兴许能赚个三五两,但若是做不成,十天八天就是闲着。我看小官人出身绝不一般,还请看着给就是了,小可绝不敢嫌少。”
  “东南一个长工,一个月一两银子。苏杭一个织工,看手艺好坏,一个月一两半到二两银子。牙行里头的牙人,则是看能耐,一个月赚几百两,几十两,几两银子的都有。我这两天给你二两银子,但前提是你这两天一路跟在旁边,有问必答,我要去的地方,你只管带路,不许多问。”
  见汪孚林年纪轻轻,却对行情这般了解,鲍舒城就知道,这必定是哪家徽商世家出来的公子了,从小肯定受过相应的教导。二两银子的价码已经算很高了,他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却很谨慎地只问了汪孚林姓氏,别的什么都没多问。等到领着一行人到新安街上一家规模最大的客栈住下了,见汪孚林只留下两个人看行李,其他人全都跟着出来,他就在心里迅速用排除法进一步缩小了这位汪小官人的来历范围。
  总脱不了新安那几家有名的汪家人!
  新安会馆里头都是些徽帮商人名流,汪孚林并不打算立时三刻掣出汪道昆的名号来混脸熟,所以只是走马观花溜达了一圈。而新安书院则大多都是些商人子弟,汪孚林稍稍见识过,就移步天星楼准备先祭五脏庙。好在今天这顿饭没吃出什么纰漏来,痛痛快快地品尝了很多当地名菜。然而,后世的湖北菜那也是热辣鲜香,现如今辣椒却还没传过来,汪孚林不禁稍稍有些遗憾。打算下楼的时候,他就听到一张桌子上传来了大嗓门的说话声。
  “汪部院刚调任湖广巡抚不久,那帮家伙竟然又旧事重提,觊觎咱们的新安码头,简直欺人太甚!”
第三四一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之前从长江到汉水,最终来到新安码头停泊,汪孚林就发现,徽帮占据的这一片码头,实在是规模庞大,远胜于其他飘着各色旗帜的商帮码头。又或者说,在如今这个时期,其他商帮的所有码头加在一块,也及不上徽商这一片。因此,有人觊觎新安码头,那也是正常的事。作为初来乍到的徽帮新人,他自然是听过就算,没太往心里去,施施然下了楼。
  他是午后刚刚抵达的汉口,此时吃过晚饭,在没有宵禁的汉口镇走走自然无所谓,要去汉阳府又或者湖广首府武昌府,却已经来不及了。而因为某种考虑的关系,他也没有派人先去投帖,而预备明天一早再说。晚上他还去了专卖毛皮的山陕一条街,选了几块上好的皮子,让向导兼掮客的鲍舒城又小赚了一笔。可回到客栈,他就有些睡不着了。毕竟,哪怕他对素未谋面的父母双亲实在是发怵,可仍然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见。
  顶了别人的肉身,就要偿还别人的因果,这是比欠债还钱还要更真理的真理!
  次日一大清早,梳洗用过早饭之后,汪孚林就等来了鲍舒城。听说他要去一水之隔的汉阳县衙寻亲,鲍舒城颇为意外,无论怎么回想,都实在想不起来汉阳县衙里头有什么汪姓有名人士。而昨天虽只陪了汪孚林半日,可他已经瞧出来了,这位小官人无论谈吐还是待人接物,全都是相当娴熟老练,能教导出这样儿子的,显然不会是普通家庭。所以,原本就陪着十万分小心的他今天陪着去汉阳县衙,更是一路谨慎殷勤。
  作为附廓府城的汉阳县衙位于府城南边,规制和汪孚林见过的诸多县衙没什么两样,只没有鄞县衙门前那一堆兜揽告状生意的讼棍。汪孚林却并没有贸贸然过去直接询问,而是让鲍舒城出面,去叫了个自诩为精通县衙情形的帮闲过来,而后把人叫到茶馆中,点了一壶茶,六碟蜜饯果子并点心。为了避免自家那位不靠谱的老爹在这里又做了什么不靠谱的事,他特意把鲍舒城支到另外一张桌子上,自己和那帮闲聊着。
  那帮闲只以为汪孚林是要到汉阳县衙办什么事的,自然先说周县尊,然后是县丞主簿和典吏稍点一笔,对三班六房的头面人物却是不吝浓墨重彩。汪孚林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末了才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周县尊是哪里人?到这汉阳县上任,带了师爷吗?”
  “说到这个,谁不知道湖广民风彪悍,所以咱们周县尊着实是有备而来,总共带了两个师爷。”那帮闲笑眯眯地竖起两根手指头,看看四周围,这才凑近了说,“这两位还都是赫赫有名的绍兴师爷,一个管钱谷,一个管刑名,端的是精干,三班六房那帮子胥吏差役,就没有一个能糊弄得住他们,所以周县尊令行禁止,在本地这些年的知县中,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强项令了。”
  汪孚林见过歙县叶大炮那样的菜鸟县尊,鄞县陈县尊那样的懒散县尊,现如今终于见识到一个精明强干带了两个师爷来上任的,倒是对这位周县尊刮目相看了。他很清楚,老爹是如假包换的歙人,怎么都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绍兴师爷,而且他完全不认为,老爹能够和精明能干这四个字划上等号,这两位师爷显然不是他那老爹。所以,他挑了挑眉就问道:“那这位周县尊是否带着家眷到任上的?”
  否则老爹怎么能如同李师爷教授叶小胖一样,谋了个门馆先生的活计?
  “当然是带了,周县尊家里据说是粤商大户,身边有两个儿子,都尚在总角之间,为此还特地请了一位门馆先生汪师爷。汪师爷虽说只是个秀才,学识倒也不错,就是为人太迂腐,两位公子因为顽劣,甚至都挨过他的戒尺,听说就连周县尊身边那左右手,刘师爷和马师爷也与他关系不大好。偏偏他这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看到什么就喜欢指手画脚,三班六房的人全都烦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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