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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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汪道贯这就要走,心中七上八下的汪道蕴登时如释重负,想也不想地说道:“我如今在周县尊这儿当门馆先生,闲暇不多,等日后有假再说吧。”
  反而是一旁的刘谦这会儿完全品出了滋味来,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听这位通身富贵逼人的年轻人口气,其长兄莫非真的是新任湖广巡抚汪道昆?没想到汪道蕴竟然和人家是同族兄弟!幸好幸好,这个假清高真无能的家伙和人家非但没什么交情,反而还欠了人家兄弟俩那么多银子,这会儿债主登门都不知道请人家里坐一坐,简直是不会做人到极点。否则他们之前一个劲排挤诋毁此人,倒是闯大祸了。
  于是,眼看汪道贯要走,汪道蕴迟迟疑疑送了两步那模样,刘谦赶紧主动请缨帮着送人。将汪道贯一路送到后门口,他已经成功从汪道贯口中打探到了很多东西,补全了那些缺失的信息。得知汪道蕴是之前打理族中生意的时候赔了那七千两,人家替其还上,其背了一身债务到汉口镇经商贩盐期间,又是迂腐错过了商机,也同样没赚到什么钱,最后方才沦落到来给周县尊做师爷,刘谦简直觉得老天爷公平极了。
  如此近水楼台先得月,却竟然混得这样凄惨?真是个废物点心,白瞎了这么多好资源,如果换成他,早就飞黄腾达,腰缠万贯了!
  尽管平日和刑名师爷马亮互别苗头,明争暗斗不断,可今天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刘谦还是迫不及待地拿去和马亮分享。而之前那一幕,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在,不消一个时辰,上上下下的人就全都知道了,连周县尊都不例外。别人或许未必能够第一时间猜出汪道蕴和汪道昆的关系,可为人精明的周县尊却哪会不知道,一想到当初自己只听说汪道蕴和时任郧阳巡抚的汪道昆是同族兄弟,就立刻把人聘了来当门馆先生,他不禁要多后悔有多后悔。
  这么个欠债不还,还一个劲清高的穷酸竟然被自己延为上宾,会不会让汪道昆对自己有看法?
  平日里两个儿子拿汪道蕴取乐,他也时常敲打他们要尊师重道,可现如今知道那位师长是这么个人物,他哪敢让人继续教自己的儿子。思来想去,他便让人去把刘谦和马亮叫了过来,却又详细探问他们对之前汪道贯来访是怎么看的。宾主三人已经相处了两年多,彼此对彼此的性格都很有数,因此三言两语的试探之后,马亮便低声问道:“毕竟汪师爷和汪部院是族兄弟,做得太明显很不好。不如这样,我找个人来毛遂自荐门馆先生,然后……”
  “然后激了这汪道蕴和人比试才学。这位就只会之乎者也,肚子里没什么了不得的货色,肯定会输的。到时候,他这个心高气傲的人肯定会自己走人。”刘谦立刻使劲补充了一通,见周县尊面色霁和,他就得意地说道,“如此一来,两位公子也能找个好师长,不会被这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汪师爷给耽误了。”
  马亮既然率先出的主意,立刻当仁不让地站起身道:“既如此,我这就去找人。县尊这些年治下太平,不少人都想要在县尊幕府中谋个缺,只要我一张口,必定人人趋之若鹜!”
  眼看马亮就要走,周县尊却突然开口把人叫住:“本县如今确实求贤若渴,毕竟两个儿子,本县都寄予厚望。但是,汪师爷毕竟跟了本县一场,他如今家里有困难,本县应该体谅才是。到时候汪师爷如果真的要走,你们记得一块挽留,本县不在意多养一个人。”
  “县尊重情义!”
  马亮和刘谦齐齐称颂了一声,心底却非常明白周县尊的意思。马亮更是在心里有了个最好的人选,那家伙除了会钻营,才学倒是没地说。县尊是希望不要让汪道昆觉得他薄情寡义,一听说汪道蕴与其有龃龉,就立刻翻脸不认人。而是要让汪道昆认为,周县尊哪怕知道汪师爷才学欠佳,品行也不怎么好,却念在他曾经教授了两个儿子一场,于是依旧尽宾主之情,将他留下养着,权当养个吃闲饭的。
  如此刷了名声,又不伤人情,多好!而汪道蕴既然变成了吃闲饭的,哪里还能和他们争,容下此人也就无所谓了!县尊确实高明!
  这一夜,汪道蕴辗转难眠,到天亮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全都深深凹陷了进去,整个人也是精神全无。吴氏知道他的心结所在,可七千两的重担就犹如泰山压顶一般,一直压在他们一家人肩头和心头,她如果能找到门路还钱,也许还能说服丈夫,可问题是吴氏岩镇南山下这一支同样并不显达,哥哥吴天保已经帮了她很多,她怎么好意思去张口,还是七千两?于是,她只能沉默着亲自服侍丈夫穿衣梳洗,等吃早饭的时候,方才试探着提了一句。
  “要不,我过几日去巡抚衙门,见一见南明先生?”
  “别去。”汪道蕴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立刻硬邦邦地阻止道,“还不上钱,多说何益?”
  眼见汪道蕴竟是摔了筷子就这么出门,吴氏顿觉颓然,心里万分后悔当初为了让生意失败而又大病初愈的丈夫放宽心,托人在这里谋馆,早知道不论怎么难办,也要把丈夫哄回去!一整个上午,她心不在焉地在屋子里整理衣裳,一会儿想起家里的儿女,一会儿想起昨日登门的汪道贯,一会儿又想起举步维艰的丈夫……想当初她刚刚嫁到松明山汪氏之后,汪道蕴与她举案齐眉,虽说一年到头在扬州的时候多,可却一直和和美美。
  哪怕在扬州那样的风月之地,也从来没听同乡说过丈夫拈花惹草,她一直认为自己很幸运,可事实却给了她一记迎头痛击。丈夫在私德上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给人诟病的余地,可他在行商……不,做人方面,这实在是太有问题了!
  “太太,太太。”随着大门猛地被人推开,冲进来的小菊根本没有在意吴氏恼怒的眼神,慌慌张张地说道,“有人向县尊毛遂自荐为门馆先生,结果老爷没经受得起马师爷和刘师爷的撺掇,竟是和人比拼学问和文章,结果……结果……”
  吴氏登时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丈夫当年也算是少年得意,由童生而秀才,可科考名落孙山,压根没拿到去考乡试的资格,就此愤世嫉俗干脆走上了行商的道路,毕竟徽人左儒右贾本就是风俗。可他喜爱读书是真的,文章学问也过得去,怎至于如此?她踉踉跄跄出了门去,却只见汪道蕴正面如死灰地一步一步往这走,而在他左右两边,周县尊极为倚重的那两位师爷马亮和刘谦还在劝说他。
  “汪兄,这胜败乃兵家常事,周县尊还是很倚重你的,两位公子对你也颇为敬重,只不过是个开玩笑的赌斗而已,你千万别当真。”
  “就是,县尊刚刚也发了话,你们两个都留下,你身体不好,教书的事情就不用做了,闲时替县尊整理一下文书就行了。”
  汪道蕴却仿佛压根没听见这两个人如何说话似的,等走到吴氏面前之后,他便声音低沉地说:“收拾东西,走。”
  尽管吴氏一千个一万个希望回乡,可眼见丈夫如此失魂落魄,她自然伤心难过。她连忙上前搀扶了汪道蕴的胳膊,低声问道:“那我们回松明山去?”
  汪道蕴本想反对,可想想自己在扬州的时候被人骗了欠下那大笔亏空,到汉口镇贩盐又几乎没有多少积蓄,如今到汉阳县衙当了快一年的门馆先生,却又最终如此狼狈,完全心灰意冷的他麻木地点了点头说:“回松明山。”
  马亮和刘谦没想到汪道蕴竟然执意要走,对视一眼后,不禁都觉得有些棘手。他们之前是想着越快把人赶走越好,可周县尊发话之后,才醒悟到那样做太着痕迹,还是养闲人的做法更妙。于是,他们打了个眼色之后,一个人上来拼命阻拦汪道蕴,好话说了一箩筐,一个人拔腿过去,把周县尊给请了过来。不多时,这位汉阳县令就带着满脸得意的霍秀才匆匆过来。
  “汪先生,你这又是何必?本县这一年多来,从不曾亏待过你,如今不过是一个玩笑似的赌斗,你却当了真,这又何苦?干脆这样,本县二子年龄相差三岁,课业进度也不同,本来就应该区分对待,从此之后霍相公教长子,你教次子,岂不是两全其美?至于这县衙官廨太小,本县让人腾出一间屋子给霍相公就是,哪里就需要你腾地方?”
  周县尊说着便带出了两年多来练就的县尊气度,竟是不由分说地吩咐道:“来人,去夫人那儿取十两银子,就当本县给汪先生的重阳礼。”
  汪道蕴被噎得浑身直打哆嗦,重阳节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还没到四十,这不是拿银子堵他的嘴吗?他紧咬牙关想要拒绝,可在周县尊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下,他虽说脊背挺得笔直,可到了嘴边的拒绝却死活说不出来。反倒是吴氏见丈夫如此被人相逼,心里憋着的一团火登时升到了顶点。
  “外子只是个不善心计的寻常读书人,县尊和各位何苦为难他?他这门馆先生当了一年,怎生早没有人登门毛遂自荐,晚没有人登门毛遂自荐,偏偏昨日他那松明山的族弟一登门,便有人毛遂自荐了,还邀他这没心机的人赌斗什么文章学问?既然都是赌斗,何苦还说这是玩笑,他输了我们走就是了,徽州歙县松明山老家还有百多亩地,自可舒舒服服做个小地主,也不用受这份闲气!”
第三四五章
打了老的惹出小的
  吴氏平日为人温和,哪怕她是汪道蕴的元配妻子,马亮刘谦那两个婢妾却常常对她冷嘲热讽,她却从不计较。因此,今天素来柔弱的她竟是突然表现得这般强硬,每一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就连身为丈夫的汪道蕴,也忍不住侧头去看妻子,眉眼间满是惊讶。而吴氏却根本不在意那些目光,寸步不让地说道:“松明山汪氏虽不是什么显赫门庭,外子和妾身的儿子也不过去年才进学,但他好学上进,外子和妾身在外已久,当回去好好教导儿子!”
  她说完便拽着汪道蕴径直回房,留下了院子里几个面色各异的人。这时候,周县尊方才意识到料错了汪道蕴的自尊心,也低估了吴氏的脾气,登时脸色阴沉了下来。他上任以来在汉阳县也算是顺风顺水,两个师爷替他看着三班六房,自己也算政绩不错,哪曾想今天竟然在区区一个师爷面前吃瘪。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冷笑道:“没想到本县礼贤下士,最终倒是反担了不是!罢了,去留随他的便!”
  刘谦和马亮不禁全都朝那位霍秀才看去,要不是这家伙显摆太过,怎会把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而霍秀才却对他们那恼怒的眼神视而不见,反而对周县尊拱了拱手道:“县尊说的是,汪师爷学问文章不好也就罢了,却如此没有气量,如何能够履行教导两位公子的职责?他自己有自知之明愤而求去,县尊竭力挽留他却反而口出恶言,传言出去孰是孰非不问自知,县尊又何必为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而懊恼?”
  周县尊又不是菜鸟,听多了别人的阿谀奉承,因此霍秀才这话不但没让他消气,反而更加不悦。偏偏就在这时候,一个亲随匆匆而来,见这满院子都是人,他迟疑了片刻方才上前说道:“县尊,二位师爷,门外有人自称是汪师爷的儿子,前来接父亲回乡。”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众人全都愣了一愣,而屋子里正在收拾东西的吴氏也听到了其中几个字,一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慌忙快步出来,声音颤抖地问道:“你说什么?相公和我的儿子?他真这么说?”
  尽管看到县尊等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但吴氏这问题很好答,那亲随只得干笑道:“他自称汪孚林,是汪师爷和娘子的儿子,想来应该不会错吧?”
  “双木!”吴氏一时悲喜交加,几乎下意识地转身冲进了屋子,见汪道蕴呆呆站在那儿,她便抓住了他的双臂,连声说道,“相公,听到了没有,是双木,是我们的儿子来接我们回去了!”
  汪道蕴几年都没回去,印象中的儿子还是个稚嫩的童子,此时听到人竟然特意从徽州府跑到汉阳府来接自己,心中自然说不出什么滋味。本来因为输给霍秀才而不得不狼狈回乡的那点不甘心,竟是被一种莫名的期盼而取代。几年不见,儿子都已经考中秀才了,听说去年岁考也进了一等,不知道人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不管什么样,总不会和他这样一事无成,一定会是个和汪道昆汪道贯兄弟一样的有才之士!
  周县尊心念一转,便已经打发了那亲随去请汪孚林进来。而这时候,马亮瞥了霍秀才一眼,便在周县尊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既是汪师爷的儿子来了,那便正好,让霍秀才出马,横竖他已经得罪了老的,若是能让小的再出个丑,也能够让县尊出口气。”
  听到马亮这么说,周县尊却没做声。这时候,刘谦已经默契地在霍秀才耳畔耳语了起来。不多时,之前那亲随便带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进来,只见其面如冠玉,笑容可亲,白袍青履,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珠玉,看上去分外朴素,却赫然翩翩少年,即便之前和汪道蕴闹得很不愉快,大多数人也不禁在心底暗赞了一声。只有霍秀才用挑剔的眼神端详着汪道蕴的这个儿子,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学生汪孚林,见过周县尊,各位相公。”汪孚林长揖行礼,随即不卑不亢地说,“家父在外多年,学生和舍妹三人不胜思念,故而学生从徽州府出发赶到汉阳县,打算接家父回乡。家父在县尊幕府一年多,有劳县尊照应了。”
  哪怕县衙刚刚发生了什么,汪孚林早已经收买了人,知道得清清楚楚,可这时候他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口吻异常恭敬客气。接下来,见周县尊满脸假笑,口中对自己说着些谦逊的话,其他两个师爷模样的人亦是口不对心,他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他们,眼神却瞟向了西厢房的方向。据他所知,汪道蕴和吴氏就是住在这里。只是,他来了已经这么好一会儿,里头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反应,就仿佛没人似的?
  这时候,霍秀才终于瞅到了空子,当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听说汪师爷在入县尊幕府之前,生了一场大病,可却是吴娘子千里迢迢赶了过来侍疾,汪公子却留在家里,这似乎不大合情理吧?”
  当初功名危机的时候,这一条就被人拿出来挑剔过,可此时此刻时隔一年多,竟然被个不相干的人拿出来翻旧账,汪孚林当即朝这个发话的家伙看了过去。他早就派了个人盯梢马亮,这两人接触的经过,包括霍秀才的底,他都摸透了。这个今天踢老爹场子的家伙,据说劣迹斑斑,就这么个货色,刚刚打了当爹的脸,现在又向当儿子的出手,真以为汪家人好欺负?
  他正想要开口讥嘲两句,就只见西厢房门帘猛地一掀,却是一个中年妇人快步走了出来。尽管没有任何从前的记忆,可他还是从那张和自己很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上,认出了对方来。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的,那个称呼卡在嘴边一时半会出不来,可对方却一下子冲到了面前。
  “双木!”
  汪孚林几乎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人死死搂在了怀中,那巨大的力道几乎让人窒息。尽管他从前一直觉得,汪道蕴和吴氏这对爹娘只是名义上的,他根本就没照过面,谈不上什么感情,可这会儿听到吴氏那带着哭腔的呼唤声,以及那温暖的拥抱,他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多两个爹娘就多两个爹娘吧,反正他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那个世界了,对他们好一点,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于是,他只能有些笨拙地安慰道:“娘,我这不是很好?我来接你和爹回去……”
  他这话还没说完,吴氏就松开了手,擦了擦眼泪便站起身来,却是看着霍秀才,一字一句地说道:“霍相公好歹也是读圣贤书的人,难道就不知道父母爱子之心吗?相公之前重病,捎信来时,特意嘱咐我一人前往,莫要耽误孚林课业,甚至莫要告诉他此情,试想天下有多少父母不是如此?到了你嘴里却变成了不合情理,看来霍相公书是读得好,可这天理人欲却一窍不通!”
  汪孚林已经完完全全愣住了。从前只觉得汪二娘那泼辣性子不知道像谁,现在看来,那绝对是遗传的!吴氏看着柔柔弱弱,可这战斗力不错啊!
  霍秀才已经快气疯了,立刻反唇相讥道:“哼,吴娘子倒是尖牙利齿,孝道大如天,你们夫妇这不是心疼儿子,而是纵容儿子!汪师爷那文章学问不过尔尔,我倒想称量称量,你们这儿子如何!汪小相公,你读书几年,进学时名次如何?”
  瞧见周县尊等人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汪孚林便神情自若地说:“我六岁启蒙,十四岁进学,侥幸道试最后一名。”
  “原来是最后一名。”霍秀才登时面有得色,正要继续讽刺,他却看到汪孚林对他笑了笑。
  “去岁徽州一府六县岁考,我侥幸也是一等倒数第二。”
  此话一出,深知岁考科考何等厉害的霍秀才登时面色微变,就连周县尊也有些动容。岁考和科考是府县历年来取中的所有秀才集合到一起考,其难度虽说和乡试不能比,可真正说起来却比道试还残酷,能进一等的那全都是佼佼者。更何况汪孚林年初才刚刚道试进学,年尾却又在岁考进一等,何其难也?
  霍秀才自己就从来没进过岁考一等,此刻却还强充过来人道:“岁考三年两次,这次一等不代表下次一等,更何况三年两次岁考之中,下一次是科考,那才是真正的强者如林。”
  “相公教诲,我记下了。”汪孚林见霍秀才面露得色,突然词锋一转道,“之前提学大宗师莅临徽州亲自岁考时,也曾经如此说过。大宗师还说,把我压在榜末,便是为了让我戒骄戒躁,继续上进。”
  南直隶督学御史虽说和县令是一模一样的品级,但重要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连周县尊听到这话,都不由得再次仔细端详汪孚林,马亮和刘谦更是暗自嘀咕是否汪孚林自卖自夸。他们还只是想,霍秀才却冷笑了起来:“少年人不要自吹自擂,南直隶之大,生员数量超过数万,大宗师哪会认得你?”
  “本来是不认得的。”汪孚林已经听到背后屋子里有人出来了,仿佛还有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却没有回头,而是气定神闲地笑了笑,“但因为我进学之后,徽州也曾经有和这位相公差不多想法的人,认为我不守孝道,兼且还以侄为奴,因此把大宗师惊动了过来。事情闹到最后,却是奸人自受其害,我却得证清白,因此大宗师这才对我颇有印象。”
  汪道蕴起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汪孚林,不由自主出来,见汪孚林在人前侃侃而谈,只觉得这个儿子又令人陌生,又让人欢喜。可听到汪孚林说当初进学之后还有那样一场风波,他不禁为之色变。就在这时候,他就只见汪孚林突然转过身来。
  “对了,好教爹得知,南明先生和二老爷的七千两欠账,儿子已经全部偿还了。”
第三四六章
亲不亲一家人
  嘶——
  尽管极力抑制,但在场还是有人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声音。昨日汪道贯过来,揭开了汪道蕴欠汪道昆巨债的事,正因为如此,本来就只是勉强留着汪道蕴的周县尊,方才会默许两个师爷来一场逼宫,把这个儿子不喜欢自己也看不上的门馆先生给撤换掉,然后权当养个闲人给自己刷名声。可今天一开始分明进行得很顺利,可渐渐就偏差巨大,到最后不但汪道蕴的儿子从天而降,而且其人看样子丝毫不像汪道蕴的徒有其表,竟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现如今这小子竟然说已经还清了七千两债务!那可不是七十两七百两,而是整整七千两,中等人家甚至一辈子都不可能见过那么多钱!
  霍秀才那张脸已经阴沉得简直能够滴水了,他见汪道蕴和吴氏亦是瞠目结舌,当即阴恻恻地说道:“便是那些长年累月奔波经商的人,要还清七千两债务也不是易事,汪小相公,你为了接父母回去,便如此空口说白话,就不怕被人揭穿毁了名声?”
  “这么说霍相公是不信?”汪孚林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那霍相公是否准备跟我去武昌府那边的巡抚衙门,见一见南明先生和汪二老爷求证一下?”
  霍秀才之前刚把汪道蕴打得大败亏输丢盔弃甲,正兴头上却被连番泼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简直都快气疯了。此时他本想说好,却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拉了一把自己,登时恍然大悟,一时间额头冷汗淋漓。欠钱与否那是松明山汪氏的家务事,自己一个外人揪着不放,还要为此跑去巡抚衙门求证,这是想要干什么?汪道昆可是新任湖广巡抚,只要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把自己摁成齑粉!
  马亮也是没办法,这才硬拽住霍秀才,见人总算是闭嘴,他方松了一口气。见周县尊眉头微皱,刘谦闭嘴不言装哑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能没话找话说,打哈哈道:“汪小相公真是好本事,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雏凤清于老凤声……”
  这时候,汪道蕴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了神。他完全不认为汪孚林能够还上这笔几乎压垮自己的债务,只能板着脸训道:“双木,此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长辈的事不用你掺和,莫要胡言乱语,你小小年纪只管好好读书就行了。”
  吴氏却忙护着儿子道:“相公,纸包不住火,双木小小年纪却知道为你分忧,你应该高兴才是。”
  汪孚林见这夫妻俩字里行间,显然都不相信他能完成那样的伟业,他不禁暗地叹了一口气。眼见霍秀才眼神闪烁,仿佛准备找个机会奋起还击,他便笑吟吟地说道:“爹娘也不信?其实,今天二老爷人已经来了,就在外头车上。昨儿个其实就是我托他来的,本来我生怕爹娘你们不肯回去,于是我托了他帮我来劝一劝,谁知道二老爷不会说话,三言两语竟然要紧事一个字没说,出来见了我才知道懊恼。爹娘若是不信,我请他进来就是。”
  眼见汪孚林拱手一揖,竟是就这么去了,汪道蕴和吴氏方才面面相觑,而周县尊以及马亮刘谦却同时心中咯噔一下,第一次意识到如果他们真的错判了昨天汪道贯的来意,那这次就是弄巧成拙了。尤其是亲自把霍秀才给撺掇了来毛遂自荐的马亮,更是暗自叫苦不迭,深悔太过孟浪了。唯有霍秀才本就是个心眼最小的人,对汪孚林的连番作态嗤之以鼻,当看到汪孚林领着一个年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进来时,他顿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而汪道蕴已经被今天这一幕一幕给折腾得整个人都乱了,此时看见汪道贯,他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吴氏慌忙迎上前去,万福行礼后便赶忙直截了当地问道:“二老爷,双木真的还了你和南明先生七千两?”
  汪道贯没好气地看了汪孚林一眼,这才无可奈何地说道:“没错,银子都送到松园了,就连爹那么挑剔的人,对孚林也是赞不绝口,他还承诺年底归还一千两利钱,老爷子起先还不肯,可听到他说权作年礼,方才勉勉强强答应了。现如今徽州一府六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松明山汪氏出了个财神爷,那帮休宁粮商本来只是不成气候的坐商,可跟着他组了个米业行会,今年竟然赚了个盆满钵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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