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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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县前街的县衙大门口,枷号示众的八个人正东倒西歪地站在那儿,看得出来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头一天还有精神叫嚣大骂的人,现在却早已没了那样的精神,甚至有人把木枷的后半截靠在墙壁上,以此借力。而最边上的聂五却实在站不住了,整个人渐渐滑落,最后竟是坐在地上。眼看有差役朝自己这边走来,他挣扎了片刻却仍然没能起身,心想哪怕就这么再坐片刻也好,就算挨上一顿拳打脚踢也认了。
  可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有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拽住了自己的臂膀,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随即那人竟开口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看你瘦成这样子也怪可怜的,喝口水吧?下半辈子可得好好改邪归正,别再做这种作奸犯科的勾当!”
  聂五一下子听出了这个声音,整个人顿时僵住了,下一刻,感觉到有一股清凉的液体灌进了嘴里,他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贪婪地大口大口喝着,紧跟着就只听到了又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和那差役帮他求情,还有人在和其他枷号示众的犯人搭话。他如何还不明白,哪怕先头自己设法提醒了,可这些兄弟们还是想要劫了自己逃脱苦海,可感动之余,他仍是借着喝水的动作低声提醒道:“大哥,别冲动!你们不用管我,赶紧走!”
  听到聂五在这种关头还如此说,首领廖峰不由得心生暖意,当即轻叱道:“咱们五峰盗就从来没有放下兄弟不管的!少啰唆,这面木枷很快就卸下来了!”
  趁着其他人缠住差役的功夫,廖峰见其他几个混到犯人面前的同伴亦是齐齐动手,迅速撕开了那些木枷上写着犯由的字条,将那木枷陡然朝差役丢去。趁着差役躲闪来不及叫人的功夫,擅长开锁的两人更是窜上前来,一个开手铐,一个开脚镣,最终把聂五的桎梏全都给打开了,却又忙着去给旁边的人解封。面对这样从天而降的救兵,枷号几天都快憋疯了的群盗登时喜出望外,甚至有人急不可耐地叫道:“不用开锁,砍断了我就能跑!”
  在这一片乱糟糟中,衙门口那些本待跑出来的差役被三四个人劈手一个个陶碗砸得鸡飞狗跳,而那些碎片飞溅在地上,稍不留神就会让人绊倒受伤。而趁着这功夫,八个犯人之中,六个人都解开了刑具,其中好几个手铐脚镣不是砍断便是解下,剩下两个也奋起挣脱了木枷,甚至顾不上手上脚上还有镣铐,竟是拔腿就跑!一时间,就只见一群人分散四处如鸟兽散,县前街上乱成一团。
  而就在这时候,又有人扯开喉咙大声叫道:“有人来劫那些太湖大盗啦!有人到县衙劫狱啦!”
  夜色之中,被廖峰背着跑出县前街的聂五根本来不及说话,就发现早有一辆马车停在那。他被推搡上车后,廖峰便跟着上了车来,在他面前一坐后就三两下脱了他那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却是拿出了一套女子衣裙!横竖作为五峰盗之一,聂五为了能得手财物,什么事都做过,当下也只能苦笑着任由老大给自己换上。
  等到丢下破衣烂衫在路上,把一身衣裙穿好,湿巾擦脸,又是厚厚的脂粉直接敷了上来,就连头发也用了一块蓝巾裹上,从梳妆匣的镜子里一看,他就仿佛是个病恹恹的黄脸妇人。
  在这样的乔装打扮之下,聂五只觉得马车东拐西绕,但勉强还能辨认出方向是一直向北,速度还相当快。
  “记住,城门快到了,你是我媳妇,我们出城去探望岳父!”
  廖峰没说话,聂五更没力气追问什么,眼下能够期望的是他们在马车上变装的速度足够快,别人不能认出他们。一旦出城,那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因此,当马车被拦停下来,见几个守卒上前问话,城门口赫然还拦着铁拒马,透过车帘悄悄看动静的他忍不住咬了咬牙。
  这一关能过得去吗?
  “官爷,我媳妇病了,岳父不放心,让我带她回去看看。您能不能行个方便?”
  干的是打打杀杀的事,廖峰却能屈能伸,这会儿一身绸缎衣服穿在身上,坐着马车,还有车夫在,竟有几分小康人家的做派。他又慷慨大方地掏出十几个钱给那些守卒,见他们上来盯着男扮女装的聂五瞅了好一会儿,对那张蜡黄容长脸都没太大兴趣,没好气地退到一边摆摆手放行,他正为之大喜,可紧跟着就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都已经黄昏了,还要出城回娘家?以为别人都是没脑子不成,弟兄们,给我围了,找个婆子给我好好搜查一下那女人!”
第三八一章
监房夜话
  瞧见那说话的赫然是一个眇了一目,脸上刀疤宛然的中年汉子,聂五登时神情大变。不但是他,廖峰亦是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在歙县城中多停留的这些天可不是白呆的,戚家军一批老卒如今正定居歙县,他们早就打探到了,而那位曾经是戚继光亲卫,而且连姓氏也随了戚继光的百户戚良那标志性形貌,可不是和眼前这人一模一样?
  眼见得四周围几个人就这么围了上来,聂五几乎来不及细想,厉声说道:“大哥,你快走!”
  说完这话,聂五一把抽出马车座位翻板下暗藏的朴刀,立刻跳下车去。然而,他想奋起余力拖住几人,怎奈何臀腿脚踝全都有伤,多日重枷戴在脖子上,整个人早已虚弱十分。因此,甫一落地,他就一个踉跄瘫倒在地,只能就势一个翻滚,竟是狼狈却实用的地滚刀。可他面对的是最擅长合击之术的戚家军老卒,倾尽全力的一刀,面对的却是虚影一晃,他便失去了人的踪影,而后肩背上中了重重一击,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前扑倒。
  而廖峰的反应比以身犯险吸引敌人注意力的聂五要更快,他一跃下车的同时,却是用力一挥匕首戳在马股上。拉车的虽只是一匹驽马,此时吃痛之下顿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惨嘶,继而发疯似的拉车往前冲撞而去。趁着这机会,他想都不想返身就跑,却不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弦响,紧跟着,他只觉得左肩猛地一阵剧痛。他顾不上背后这箭伤,左冲右突试图躲闪,跌跌撞撞又向前跑了数步,却只见迎面恰是七八个手持棍棒又或者刀剑的汉子围拢过来。
  这一幕不但发生在小北门,还发生在歙县很多处大街小巷。一个半时辰后,赵五爷和胡捕头等分散在各处布控的民壮和快手,全都带了好消息回来。无论是此前枷号示众的犯人,还是后来劫走犯人的那些人,甚至还有各处接应者,全都一举擒获,无一漏网。当然,在这种硬仗之下,汪孚林继之前的面粉奏效后,此次慷慨提供的,在普陀山和佛郎机人交易换来的胡椒面在第一个照面下发挥了巨大作用,将戴着口罩的行动人员的伤亡率降到了最低。
  只有一个倒霉鬼贪功心切嗷嗷直叫最先冲上去,结果在胡椒面余波之下眼睛受罪英勇趴下,但清洗之后就活蹦乱跳了。
  这时候,叶县尊之前慷慨大方地把太湖群盗让张佳胤带回去,此次亲自出面向歙县几家大户借了十余二十个精壮可靠的家丁,这样的先见之明就显得很可贵了。因为歙县衙门的牢房被塞得满满当当,完全不够用,甚至不得不把原本一部分轻罪犯人给腾出来关到县衙之外的班房里!
  而牢房里关的,全是连日以来抓到的那些各式各样有名头又或者没名头的盗贼。
  这一次,叶钧耀当然不会再用晚堂来审问犯人了,而是安排下去,明日午堂公审。这时候不论男女老少全都应该起了,正好又是个空闲,比清晨早得过头的早堂审案要来得合适得多。而且,叶钧耀也是根据预备仓那边的回话,算准了那位巡按御史蔡应阳在预备仓折腾得差不多了,估计正在打算找个体面的法子下台,故而方才选来选去挑了今天。否则,又怎会正好让吴司吏去对聂五挑明,今日再不招供,明日便是断趾枷号?
  所以,这一夜,汪孚林注定不可能回家去安安稳稳睡觉,故而只让人捎带消息回去,道是夜里有事和县尊商量,不回去了。
  此时此刻,刑房吴司吏带着典吏萧枕月,再一次来到了歙县衙门中的大牢。当初汪孚林就是在这里见的户房前任司吏赵思成,辗转猜到了汪尚宁是幕后黑手,这些天他也几乎是回回跟着吴司吏来审聂五,却是收获小得可怜,所以这回没跟来。
  但汪孚林人不来,他的计划却有吴萧二人施行。
  最底下的重犯大牢里,紧挨着的两间牢房整整塞下去了将近二十个人。一边是之前和聂五一同被枷号的七个独行盗,另一边是聂五这一伙人。尽管围追堵截的过程中使用了胡椒面这种“化学武器”,但毕竟也只能让人失去部分战斗力,又或者打人一个猝不及防,因此反抗激烈的盗贼较之戚家军老卒和差役们,损伤当然要重得多。
  这还多亏了汪孚林早就知会下去,命人给他们及时用清水清洗,就这样,这些人眼睛总算是恢复了,可此时此刻牢房里还是咳得此起彼伏。
  当牢房中眼见的聂五发现,来的依旧是之前夜夜提审自己的那个刑房吴司吏,他更是忍不住愤怒地咆哮道:“狗贼,你们会有报应的!”
  “你们偷盗打劫那些无辜人的钱财时,怎么不说报应?”要说嘴皮子,刑房吴司吏那绝对属于歙县衙门中数一数二的,此时陡然之间提高了声音,恰是威势十足,“只凭你们在南直隶的累累案底,今日又是劫人逃窜,若是县尊狠心一点,事后就把你们扔在那自生自灭,不说别的,你们当中不少人下半辈子就得当瞎子!哼,更不要说之前围捕尔等时,就算将你们就地格杀,那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吴司吏这一番表现,后头的典吏萧枕月着实赞叹得很,跟在后头的他少不得和吴司吏一搭一档,继续演戏道:“连东南赫赫有名的太湖巨盗格老大都已经死了,歙县再死十个八个劫犯人的凶徒,料想应天巡抚张部院也只会嘉赏县尊当机立断,也不会怪责他。”
  聂五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同一个牢房的其他人虽是气哼哼骂个不停,但因为那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他们的战斗力顿时就显得很微弱了。
  而这一次,吴司吏当然不会继续居高临下和他们打嘴仗,而是就在那背手一站,威风十足地问道:“今夜本司吏奉县尊之命来,是告知尔等,明日午堂,县尊当亲审尔等罪行,当堂发落。”
  听到吴司吏一口一个尔等,聂五身后一个瘦小汉子恼火于这次中了圈套被人一锅端,这会儿忍不住使劲吐了一口唾沫:“那狗官打算怎么样?把我们这些人也一样枷号示众?告诉你们,咱们还有几百号兄弟在外头,随时随地都可能劫了我们走人!这歙县衙门纸糊一样的地方,新安卫一个比一个脓包的兵,想当初几十个倭寇过来的时候差点被人打进徽州城,根本干不过咱们那些弟兄,识相的就放了咱们!”
  一旁的廖峰没想到弟兄们当中最会吹牛的秦大峰此刻竟然信口开河,本待阻止他,可想想便没做声,只悄悄观察外间人的反应。下一刻,他就只听那个自称司吏的人冷笑一声道:“你们五峰盗之所以叫五峰,那是因为你们中间不少人不是行五,就是名字里头有个峰字。谁不知道你们人少,精干,有个最擅长飞檐走壁的探子,还有个最讲兄弟义气的老大?还几百号人,外头就算有漏网之鱼,顶多也就一两个,这时候不跑还想救人?做梦!”
  一下子被人揭破根脚,秦大峰登时变了脸色,他还想继续再说什么,脚上却被人重重踢了一记,瞥见是老大廖峰,他登时再也不敢做声了。
  这时候,旁边牢房里那些独行盗们,却一时为之哗然。
  “五峰盗?五峰盗虽说比格老大他们出道晚,可听说瞄上的人家就没有落空的,这次竟然就这么栽了?”
  “还不是艺高人胆大,这才会栽!格老大几个装成锦衣卫大摇大摆进县衙,这些五峰盗仗着有人会高来高去,竟然还往县衙里头钻,而后人被抓了还不想着先保自个,竟然还去劫人,这不踢到铁板了?”
  被旁边那帮独行的盗贼给嘲讽了个半死,最羞愤的不是别人,正是觉得自己害了大家的聂五。他正要反唇相讥,却不防吴司吏抢在了前头。
  “你们还好意思笑别人?一个个全都是在东南横行多年,好歹也是有点名头的人,就因为听到点风声,说什么歙县预备仓里头埋着几万金,就跑到歙县来,就不会动脑子想一想这消息根本就是假的?”
  此话一出,两间牢房总共一二十个人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继而就有人破口大骂道:“他娘的,原来是那狗官放消息诳人!”
  然而,尽管有人附和大骂,也有人觉察到了蹊跷。果然,吴司吏立刻喝道:“县尊吃饱了撑着,要诳你们这些蠢东西?你们又不是在徽州有案底的盗贼,诳了你们来干什么,县尊还嫌歙县的事情不够多吗?一帮听着风就是雨的呆头鹅,被放了消息的人诳得团团转都不知道!”
  聂五在之前那几天的夜审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可现在人家把他们一网打尽后,随口问了几句便转身走人,那种态度让他意识到,这帮官府中人利用他设了一个大圈套之后,已经对审问没什么兴趣了。尽管不用再受审讯之苦,可一想到是自己害了其他兄弟,他就觉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憋屈恼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连滚带爬来到栅栏边上,抓紧了那粗大的木栅栏后便高声问道:“那你说,那放消息诳我们来歙县的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吴司吏头也不回地冷笑一声,懒洋洋地说,“甭管是谁,都要感谢他给县尊送了这么一桩大功劳。”
  话音刚落,吴司吏背后的萧枕月就假意提醒道:“司吏说的是,不过别看如今抓了这么多人功劳不小,可如若之前县尊一个应对不好,那岂非是无妄之灾?”
  “这倒是没错。”吴司吏这才转过身来,见聂五正手抓栅栏死死盯着自己,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就这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蠢货,只是被人当枪使了而已,哪里会知道背后是谁散布的流言蜚语。”
  就在这时候,聂五只听到身后传来了廖峰熟悉的声音:“如果我们知道是谁散布的流言呢?”
  然而,廖峰这话换来的却是吴司吏一声嗤笑:“知道了你们还会傻傻地跑来?少给老子胡扯,回头要是上了公堂,你们也这样一味胡乱攀咬,小心县尊的杀威棒!小萧,走了!”
第三八二章
威逼利诱
  聂五眼睁睁看着连续审了自己四天的那个刑房司吏背着手施施然去了,剩下的那个青衫典吏送了人走后,却也压根没有多呆一刻的意思,招手叫了几个牢子们过来,吩咐的却是:“今天晚上戚家军老卒全都到了这来帮忙看守,牢房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你们好好看着人就行了。吴司吏不在,我到前头去打盹偷个懒,这味太难闻了!”
  廖峰只以为人家告诉他们幕后人放的是假消息,必定还打算从他们口中探问出背后煽风点火的人,可没想到人都走了,显然竟是不打算追查下去。想想也是,他们都是在东南其他地界上听到的风声,歙县这位叶县尊不过区区七品县令,难不成还能把手伸到这么远去?
  不但他这个五峰盗的首领,他手底下的其他兄弟们,包括隔壁牢房中的那些独行大盗,也全都议论纷纷了起来。一想到自己从前在外头自由自在吃香的喝辣的,现如今却要被关在大牢里受折腾,每个人都恨得牙痒痒的。甚至有人恼火地用力砸着手脚上的镣铐,怒气勃勃地嚷嚷道:“别让老子知道是谁,否则老子日后只要能脱困,一定要这家伙好看!”
  附和声一时此起彼伏,全都在骂骂咧咧。这时候,角落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会不会是高三叔?”
  高三叔这三个字一出,两间牢房一瞬间安静了一下。这位高三叔可是道上的传奇人物,几十年前刚出道时,打得四处山头的地头蛇哭爹喊娘,劫富济贫名声赫赫,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隐退了,可十年前,这位又再度现身,那一次却是打退了一拨瞎了眼睛劫他道的小蟊贼。当他表露出自己就是高三叔的时候,立刻享受到了被人纳头便拜的待遇,最后甚至还有几个年轻的自愿投身为仆随侍左右,又是轰动一时。
  可在片刻的寂静之后,聂五却嗤之以鼻地冷笑道:“什么高三叔,你们知道那位高三叔究竟是谁?那是当今首揆高阁老的嫡亲兄长,两榜进士,当过提督操江的总宪,打过倭寇,三年前就死了!想当初我也曾经崇拜过这么一位,听到他重出江湖的风声后特意去追查过,谁知道竟是这么一个结果!”
  高三叔竟然是两榜进士,朝廷命官,当今首揆的哥哥?
  这样一个消息也不知道震得多少人七荤八素,有人想要驳斥,可又找不到说辞。廖峰倒是曾经听聂五提起过这一茬,此时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作为五峰盗的首领,他之所以会有之前说消息有问题那样的怀疑,当然比只会暗地叫骂的人多几分计较。可如果他们真的要被关上三五年,那些曾经的线索早就化作春泥了,哪里还能查得到?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本以为是之前那刑房司吏欲擒故纵,他心中才刚一喜,紧跟着却发现引路的两个牢子引的却是个从未见过的少年。那少年和之前的青衫典吏服色不同,年纪也小好几岁,赫然是一种文绉绉的俊秀,看衣着举止,仿佛是什么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入夜时分的牢房里。
  不但廖峰感到奇怪,两间牢房里头的其他盗贼,也全都对这么一个和此地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年出现而感到纳闷,好在来人并没有让他们猜测太久。
  “鄙人歙县松明山汪孚林。”
  汪孚林这个名字,连日以来可谓是在府城和县城中更加如雷贯耳,哪怕眼下这些盗贼就没有徽州本地人,可他们也全都异常熟悉这个名字。
  因为太湖悍匪格老大及其一个心腹,据说就是这个汪孚林以及叶家一个婢女联手杀的!至于谁杀谁,那不重要,杀人是丢面粉还是偷袭也不重要,他们只知道,格老大纵横江湖几十年,最后就是栽在这么一个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小秀才手里!
  在最初的沉寂过后,每一个人都在猜度汪孚林的来意,却没有人贸贸然开口发问。于是,又是汪孚林主动开的口:“叶县尊于我有知遇之恩,此次歙县突然一窝蜂来了这么多盗贼,他险些遭到太湖巨盗毒手,我虽出其不意杀人解围,但实在是吞不下这口气!听说你们从东南一窝蜂跑到歙县来,都是因为流言所致,县尊苦于流言乃是来自外部,不想多费精神追查,我却不想就此罢手。所以,我只想问一问你们,可有流言起源的线索?”
  汪孚林爽快直言,牢房里头一二十个人不禁全都思量了起来。这时候,廖峰便第一个开口问道:“我们说了又有什么好处?”
  “我虽不过一介生员,在这徽州的一亩三分地上却也有些话语权,县衙门口劫囚之罪非同小可,如若你真的知情,我可以允诺请县尊从轻发落,但前提是……你不要随便拿话糊弄我!若是无凭无据信口开河,那时便是从重论处。”
  “从轻发落?”这时候,一旁却传来了一个盗贼轻蔑不屑的声音,“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要能捡条性命,大不了充军呗!”
  廖峰没想到汪孚林竟然不吝把话点得如此透彻。先头街面上传言,说是汪孚林和一个婢女联手救了歙县令叶钧耀性命,他对此一直都抱着不信的态度,此刻却不得不信七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也跟着冷笑道:“小官人觉得我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上的盗贼会怕死?”
  “盗案就算是死罪,只要不伤人命,那也不过杂犯死罪,要不了命,大不了发配甘肃山西辽东之类的地方充军,可判充军的话,你们这一二十人,得多少人负责解送?历来解军都是一等一的苦差事,劳民伤财,而且岂不是送给你们逃跑的机会?至于杂犯死罪,羁押个几年,说不定朝廷就大赦了。可若是杖一百,徒三年呢?有多少人挨得过加料的一百杖和三年的苦役?要知道,徽州府有不少采石场采石又或者林场伐木这样的苦役,一直都发愁少人去做。”
  廖峰登时瞳孔猛地一收缩。杖一百可轻可重,像聂五那样本来就已经遍体鳞伤的,一顿挨下来只怕真的一条命就没了,其余人也必定要脱层皮。到时候不等你养好伤,就用鞭子驱赶了去服苦役,日日劳作不休,确实比死刑又或者充军更惨!
  果然,汪孚林这话引来了一片不小的骚动。那些独行大盗中,不少人都破口大骂了起来,甚至有些污言秽语直接伤及父母。廖峰见汪孚林不动声色,正想着这小秀才隐忍功夫不错,却不想汪孚林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两个牢子道:“谁辱及我家父母,你们都一一认准了?”
  “小官人放心,都认准了,回头就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一瞬间,那些骂声戛然而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这大牢里,牢头和牢子那就如同土皇帝,要人性命就是报一个瘐毙的事,更何况他们这种本就是独身一人的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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