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6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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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急急忙忙赶来徽州,就是为了完成高拱交付的肃贪任务,哪里会轻易罢手?
  而且,他更恼火的是张佳胤之前不顾两人属于同一党,一味维护叶钧耀,此刻见张佳胤终于为之心动,竟是立刻慨然应允,他纵使一度有些后悔刚刚不该和张佳胤针锋相对,现在这仅有的后悔也都化作了深沉的怒意。
  我在南直隶也不知道看过多少自诩为清官的地方官,可最终在事实面前,还不是全都不得不苦苦求饶,俯首认罪?海瑞那样油盐不进的穷官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我就不信那些盗贼蜂拥而来,全都是只为捕风捉影!
  张佳胤官场沉浮多年,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县令,倒说不上是多么看重维护叶钧耀,说到底只是多年来当地方官时,受够了那些巡按御史的闲气,这次终于忍不住发作了。此时此刻,看到叶钧耀这样光明磊落的态度,他那种同仇敌忾的认同感终于完全被激发了出来,当即重重点头道:“叶县令既是打算以盗案为重,本部院自然认同。既如此,本部院今晚监审,明日返回,再留两个身边人在这预备仓,严防有任何人动手脚,以示公允。”
  要说叶大炮在说话的时候,已经破罐子破摔,把官职前程置之度外,那却高估了他的觉悟。他只是破罐子破摔,打算如若回头蔡应阳真的胡搅蛮缠,他就是豁出去发动士绅百姓,掀起全民舆论,非要让这位巡按御史好看。所以,张佳胤竟然打算留人在此监视,他那是再高兴也没有了,慌忙谢了又谢。等到送人出了预备仓,又听了张佳胤一番“教诲”,最后目送其上轿前往察院,他轻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继而就看到了张头探脑的一个熟人。
  那不是汪孚林跟前的……那个谁谁?
  “喂!”叶钧耀一下子想不起来对方叫什么名字,便大叫了一声。可眼看人瞧见自己却一溜烟跑了,而且看方向就是旁边那义店,这位县尊大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也不上轿子,直接就拔腿追了上去,“你别跑!”
  义店那间干净整洁的账房内,汪孚林闲着无聊,正在拨弄算盘,试着从一加到三十六,算珠上下飘飞,他倒是找到了几分当年的感觉。眼看六六六的目标他即将达成,一个人突然一头撞开帘子进了屋子,急急忙忙地说道:“叶县尊来了!”
  叶大炮来就来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汪孚林纳了闷,下一刻,就只见叶大炮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屋子,一见那站在汪孚林边上的随从,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地质问道,“本县问你话,你跑什么?”
  “小的只是……”那随从见汪孚林也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他便讪讪地说道,“小子只是生怕县尊知道小官人明明来了,却躲在这偷闲看热闹,心里生气,所以就想着赶紧给您先报个信……”
  汪孚林差点被这个随从给噎死,见叶钧耀黑着脸看了过来,他赶紧朝人打了个手势让其快走,随即站起身:“县尊,他是个浑人,您可别听他胡说。我只是个秀才,大小连个官职都没有,总不能随随便便冲到预备仓里头去给县尊帮手吧?所以我也只能派人去时刻打探着,这才知道县尊今日实在是威武不凡,竟然连巡按御史都给顶了。”
  是个人都爱高帽子,叶钧耀当然也不例外,他刚刚那点小小的恼火立刻飞到爪哇国去了。
  见其面色阴转多云,汪孚林就笑着继续说道:“须知我之前在湖广的时候,汉阳县令周县尊固然人称强项令,实则却是个空架子,在那位雷侍御的面前,还是我通知他事先百般准备,这才勉强不露下风,哪比得上县尊的无畏无惧?”
  叶钧耀这才神气了起来,当即轻哼一声说:“那是当然。君子坦坦荡荡,那就无所畏惧!要知道,我在歙县别的不说,无论赋税、粮仓、刑狱,样样都竭尽全力了。若是旁人真的容不下,大不了我就辞官回宁波去,不干了!”
  汪孚林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问道:“县尊您这话没在张佳胤面前说吧?”
  “当然没有!”叶大炮忍不住有些恼火,“我是那么冲动的人吗?他又不是自己人!”
  对于叶大炮这一句自己人的描述,汪孚林听在耳中,倒是觉得有些亲切。他又向叶钧耀询问了一番刚刚在预备仓中那场唇枪舌剑的较量,得知叶大炮把蔡应阳给挤兑了泡在粮仓查粮查账,却请了张佳胤监审这些被抓到的江洋大盗,他忍不住朝叶大炮竖起了大拇指。
  “县尊高明!”
  一直但凡遇到疑难问题都问汪孚林,汪孚林不在则是求教柯先生方先生,以及自己的夫人,如今自己独立面对两位南直隶最难缠的人物,做出的选择却被汪孚林如此恭维,叶大炮甭提多高兴了。他得意地捋胡子笑了笑,心里却有些唏嘘。
  当时只是想对蔡应阳甩一下脸子,巡按御史和县令那是同一级的,他又不是犯人,凭什么他非得看人脸色?可没想到能够争取到张佳胤的支持,运气啊!否则这会儿回来汪孚林就不是这样一幅敬佩的态度了,非得埋怨他太过冲动不可。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县尊。”
  汪孚林哪知道叶钧耀这些心理活动,此刻想起县衙官廨今天还进了贼,少不得赶紧汇报了一下。当然,小北的功劳又被碧竹领了,这一条他也没落下。
  “反了,这简直反了天了!”叶钧耀登时觉得浑身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气得直发抖,“今天晚堂,本县就先审这一桩,明天把人一个个全都拉出去枷号示众,倒要看看那帮子江湖宵小之辈还敢不敢觊觎县衙!孚林,你去和戚百户他们说一说,回头得请他们帮忙,否则人放出去枷号恐怕是羊入虎口!本县豁出去了,免得人说县廨公费私用,我自己掏腰包请他们来帮忙!”
  对于叶大炮的这种担心,汪孚林觉得绝对有道理。然而,钓鱼执法钓来了难以想象的大鱼,而且幕后还有非同一般的推手,甚至为此而来的巡抚和巡按都已经掐上了,一切都偏离了预定的轨道,他想到今天竟然有大胆之人窥伺县廨,如果不把可能还留在歙县城中的那些叵测之徒给清理干净,日后还有的是麻烦,他便快速思量了起来。
  于是,他没有立刻答应叶大炮的要求,而是把人请了坐下,就在其耳边低声说道:“县尊,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干脆试一试能否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屋子里传来了汪孚林那极低的嘀咕声,而叶钧耀在默默听了好一会儿之后,最终一砸扶手道:“好,就这么办,本县全权托付给你!”
第三七九章
钓鱼(上)
  歙县预备仓中发生的那一场对峙,当天并没有传出去。
  于是,巡抚和巡按之间因为一个县令而针锋相对的这场纷争,知情者一直都局限在很小的范围里。因为预备仓自打最初起,就从上至下被叶钧耀用很细致的手段清洗了一遍,不管是不入流但却有编制的,还是看仓老人。
  这些人里,有的是真心实意服从于这位肯干实事的县令,有的是把柄被拿住了不得不认命,有的则是受惠于这位县令新制定的预备仓种种奖惩制度,以及汰换陈粮所带来的好处。总而言之,只要一句吩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自然心里有数。
  而晚堂上审理的那桩飞贼潜入县衙的案子,固然算得上是继之前大盗冒充锦衣卫赚入县衙之后,歙县城中又一桩奇闻,可因为这种时候大多数百姓都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家,晚堂又是按照规矩不太会审案子的,那会儿围观的人也少,所以也几乎少人得知。
  一直到第二天,素来人来人往的县前街上,经过的人全都发现,县衙门口陡然之间出现了一溜总共八个头戴重枷的汉子,这顿时吸引了不少人驻足看热闹。县衙门前的八字墙上除却张贴了关于这些人的罪状,甚至还列明了他们从前犯下的罪行案底,其中甚至有抢劫漕粮和税银的独行大盗,这下子,围观人群顿时爆发出了好一阵喧哗。
  这其中,几个身穿短衫的汉子混在人群中,把那些灰头土脸枷号示众的人全都一一看清楚了,这才从几个方向悄然散去,最后却又来到了同一座简陋旅舍的房间里。其中一个人站在门内通过门缝向外望风,其他几个人在一张小方桌前围坐了下来,却是老半晌都没人说一句话。
  “老五那么小心的人,在咱们五峰盗里头,这飞檐走壁的本事是头一份,这次就算是大白天潜入县衙打探,可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人抓到吧?”
  “老五刚刚认出我了,他没敢出声,只是竭力顿了顿脚,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可能是被什么人伤了脚,这才会失手被擒。”
  “最擅长飞檐走壁的他只要不落地,谁能伤到他?难不成是失足从墙上屋顶上掉下来了?又或者那座县衙里头还藏着高手?”
  听到几个兄弟叽叽喳喳,为首的方脸汉子廖峰不得不重重拍了拍桌子,见众人全都安静了下来,他方才字斟句酌地说道:“这次的消息也许有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其余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便有人开口问道:“大哥是觉得,那个歙县令中饱私囊,家有数万金的消息是杜撰的?可无风不起浪,那会儿到处都在传。”
  “就因为到处都在传,我那时候方才想着横竖暂时无事,不如到歙县来看看是否有机会下手,却不想蜂拥而来歙县的竟然这么多,甚至还有格老大!格老大还冒充锦衣卫,简直是贼胆包天!可他一死,余党被人一网打尽,歙县城里那些牛鬼蛇神就大多数都跑了,我那时候也想过要走。”
  听廖峰这么说,其他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全都觉得尴尬而愧疚。廖峰那时候是说要走的,可他们都觉得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别人都溜了,那说不定就是他们的机会。而被打草惊蛇的叶钧耀说不定会转移那批金子,他们只要监视了县衙前后门就行。所以,几个人轮番上阵,尤其是艺高人胆大的聂五自告奋勇去县衙踩点,结果却出了现在这档子事!
  “大哥,是咱们太贪心没错,可是……”
  “我在想,之前在外头散布消息的人会不会是故意坑人?小小一座歙县城,坑了多少成名的大盗?说实话,格老大那样的居然都陷进去了,事先谁能想到?我们这些兄弟往日虽说也会听外头的消息来选择找谁下手,可这次消息实在是太多太密集,我在想,难道有人借此钓鱼让我们上钩!”
  听到他这样说,其他人悚然色变。可想想早些时候要有人说那消息有问题,确实是谁都不会信。这时候再探讨这个实在无益,于是,便有人岔开话题道:“现在老五那是个大难题,说是枷号一个月,然后再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可我们总不能看着他这么被折腾。都是自家兄弟,要不救他,别说人家骂我们没义气,回头他一个气不过告发了我们,那咱们五峰盗就成笑话了!”
  “今天枷号示众的整整有八个人,我们只顾得上看老五,也没来得及去问那重枷到底多重。要救人就得做万全打算,而且,先得弄清楚老五究竟有没有卖我们,这样,弄个人去接触老五一下,看看县衙那边有没有借此钓鱼,当然,得过两天,最初风声紧。如果没有,就设法看看那重枷是否好打开,脚上手上的锁链是否好解,尤其是老五腿脚上受的伤是否便于走路。”
  廖峰也知道这时候猜测是否有人设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当下就打起精神商量如何救聂五:“到时候趁机把其他人也一块放了,如此方可制造混乱!”
  阴暗潮湿,甚至还弥漫着一股霉臭味的牢房里,枷号了整整一天的聂五正趴在稻草堆上,整个人都快僵硬了。他高来高去的本事是所有弟兄们中间最强大的,所以艺高人胆大,这才大白天来探县衙官廨,可谁曾想竟然会阴沟里翻船——不,不是阴沟里翻船,而是夜路走多了就会撞到鬼!好端端走在屋顶上偷听会被人喝破,一个看似寻寻常常的仆妇竟然能够翻墙上房追他,最可怕的是……一个貌似千金大小姐的少女竟然会用飞刀!
  因此,哪怕这一天枷号站得腰酸背痛,这会儿都觉得脖子发僵,手脚发软,可聂五唯一的期望就是希望那个同伴看懂自己的暗示,千万别冒冒失失来救人。今天他是背靠墙站在那儿,站姿和笔直挺拔谈不上任何关系,因为昨天晚堂的讯问中,他因为坚持一口咬定只有自己一个人潜入县衙,他就是个想捞点好处的小偷,结果挨了二十小板,下手的皂隶非常狠,不过是笞责的细荆条,可他的屁股和大腿全都遭了大罪!
  “兄弟,你真是独行的?”
  聂五今天一天实在是累得狠了,一想到还要这样被折腾一个月,他就恨不得该打打,该坐牢坐牢,该苦役就服苦役,不要让他再这么枷号下去了。所以,听到同一个牢房里传来这么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他便无精打采地说道:“没错,老子要不是独行会随随便便往县衙里头摸?这次真是瞎了眼冲撞了厉害角色,认栽就是了。”
  “你认栽那是活该,可我当初都已经想出城了,却硬生生被截了下来。这狗官柿子拣软的捏,你要不是独行,他也不会抓你!”
  “说对了,咱们这一间牢房里全都是他娘的独行盗,平时倒是得手多少都可以自己花销享乐,可现在遭难,却也别想有人来救!”
  牢房里八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说了一阵子话,便有人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不过,咱们虽说被认了出来,可那都是从前的案底,在这歙县那可是比天上的云都还白净些。这里倒有个胆大包天的,竟敢大白天溜到人家县衙里头去偷东西,你戴的那面枷似乎不止咱们那三十斤吧?别说捱一个月,就凭你屁股上腿上挨的那一顿,能挺上三天就不错了。而且据说那位县尊气得都快疯了,说不定一会儿就叫人来给你一顿私刑!这牢房里头可比班房还要没规矩,任凭你在江湖上多大的名声,到这里也就是一个野牢子就能取性命!”
  聂五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今早那面重枷一上头,他就知道确实绝不止三十斤,少说也有五十斤重,光是如此兴许能捱,可要是真和这些人说的……
  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就在这时候,外头一阵钥匙声响,聂五勉强抬起头一看,却见外头站着五六个牢子,其中一人打开门之后,身后两人便弯腰进了牢房,径直到了他面前,提溜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拽了出去。无力反抗的他只能咬紧牙关,却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有同情的惋惜,有幸灾乐祸的哄笑,也有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提醒……当在漆黑的牢房中七拐八绕好一阵子,最终被扔到了一处冰凉的地上,他不得不竭力提起精神。
  “县尊着我问你,真是独行盗?如若供出同伙,你的罪行可以减一等,明日便换三十斤轻枷,否则便给你上八十斤重枷!”
  聂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须臾便咬牙切齿地说:“我素来就是一人,哪有旁人可供?总不能让我胡乱冤屈好人吧?”
  站在吴司吏身后的汪孚林摸了摸下巴,想到今天赵五爷混在围观人群中,亲自时时刻刻盯着聂五的反应,果然发现了很可能是其同伙的可疑人,但赵五爷让壮班的人去盯梢时,最终却跟丢了,他不禁觉得有些棘手。果然,哪怕吴司吏沉下脸百般恐吓,甚至让人拿出了夹棍,眼看那聂五受刑片刻便痛得脸色发青惨呼连连,却始终没松口,汪孚林便在吴司吏肩膀上按了按。下一刻,吴司吏便沉声说道:“冥顽不灵,把他押回去!”
  等人一走,吴司吏立刻没了刚刚在人前的威风,而是满脸堆笑地问道:“小官人,明天真给他换八十斤重枷?”
  “不用,照旧就行了。他今天脚上又受了点伤,明天同样的分量他就会觉得更重。不论是死硬不开口,还是不喜欢攀咬别人,这人倒是条汉子。就照之前我们商量的继续,如果没人来救,真是独行大盗,等过几日就给他宽一宽。如果有人来救,那就顺便一锅端了,省的还有人猫在县城等机会。”
第三八零章
钓鱼(下)
  又是新的一天。
  围观的人也好,身边一块枷号示众的人也好,聂五全都早已没了感觉。他只知道,脚底下就如同灌了铅一样沉,而脚脖子处受过夹棍之刑的地方,已经不止是痛了,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痒,而脖子上那面木枷似乎越来越重。他已经无法确定是否换成了七八十斤的重枷,只知道每天晚上那面重枷从脖子上拿下来的时候,他都想感谢上天让自己又撑过了一天。
  只可惜每天晚上也没法好好休息,别说那摘下重枷之后,连晚饭都不能好好吃就要面对的讯问,只说满满一牢房全都各怀心思的犯人,就已经够让他心烦了。对于他连续三天都被单独带出去,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的人不少,可还有人认为他是官府的眼线,被带出去不是为了问口供,而是让他汇报狱中见闻。倘若不是他无奈之下,把夹棍的刑伤,以及大腿上后来两次又挨了板子的痕迹给露出来,只怕就能被牢里那群人给活生生弄死!
  他现在已经看穿了,什么劫富济贫的侠盗,什么同病相怜的沦落人,全都是些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混蛋而已!
  往日县衙门前若是有人枷号示众,总会有亲戚朋友张罗饮食,可眼下这些大盗当然没这么幸运,中午能够给你一个冷馒头就不错了,喝水那是想都不要想。此时此刻,聂五只觉得喉咙如同火烧一般,却只能竭力用舌头去舔干裂的嘴唇,哪怕知道这只会越来越渴,他却也只能如此。就在这时候,眼前已经有些恍惚的他突然发觉有人站在面前,竭力凝神一看,他就发现那是天天晚上审问自己的那个刑房吴司吏。
  “县尊有命,你要是还不供出同党来,明日便不止是枷号示众,而是断趾枷号,你自己想清楚!”
  闻听此言,聂五脸上虽仍是一脸的桀骜之色,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一身本事全都在脚上,所幸之前挨的那几次都是笞责,臀腿破皮伤肉,却没有动骨,脚踝因为受夹棍之刑的时间不长,也伤得不算重,养一养的话日后还能行走如常,可如果一旦断了脚趾,他基本上就相当于废了!就他这样一个从前靠着高来高去的本事挣扎生存的人,今后一旦成了废人,同伴们是否还愿意养着他,就算愿意,他自己又怎么有脸继续呆下去?
  怎么办?这个刑房司吏本事很大,竟然断定他就不是一个人,他也不是没想过胡乱供述一番同伴相貌,免得平白吃苦,结果昨天晚上随口一招,却被人识破供词有假,伤痕累累的臀腿上又挨了十小板。说不定那些同伴已经懂了他之前的暗示,离开这座歙县城了,他干脆把他们供出来……不,不行,兄弟几个都是境遇相似方才结识的,这几年没少相互拉扯渡过难关,他怎么能出卖兄弟!
  “我一直都是单身一人,没别的同伙!”聂五下定决心,竭力用沙哑的嗓子用力说道,“要打要杀随你们的便,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混在路人当中假装路过的一人听到吴司吏和聂五之间这对答,先是被断趾枷号的威胁给吓了一跳,随即又被聂五的义气给感动。等他悄悄回到了最新的下处,就把聂五的惨状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最后义愤填膺地说道:“大哥,不能再等下去了,老五就算之前一直能勉强捱,这断趾枷号却是伤残肢体,老五那一身本事岂不是完全废了!而且我看他衣衫一天比一天破,人一天比一天萎靡,就这样还不供出咱们,这是多大的义气?”
  首领廖峰见其他兄弟不是点头附和,就是咬牙切齿,沉吟良久,他便点了点头:“之前我让你们去做的准备,都做好了没有?”
  这下子,众人你眼看我眼,一个个确认自己的任务。有人嚷嚷已经联络好了车马行,租借了马匹,有人说已经在歙县小北门买通了几个人,届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人说已经联络好了小铺子定了一箱陶碗……在闹哄哄地商议停当之后,首领方才下了最后决心。
  “那好,就照之前做好的最坏打算,我们动手劫人!”
  既然下定决心,众人立刻分散行事。谁都知道,倘若明天聂五就要断趾枷号,那么今天就是救人的最后机会。而最佳时间便是傍晚城门关闭前那一个时辰,因为一旦掐准时间出城,他们就可以趁着入夜逃得无影无踪,根本不用担心接下来的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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