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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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现在可以用来当杀手锏的牌只有一张!
  尽管汪孚林人都来了,但在犯人还没押上堂之前,高敏正固然懒得和这准翁婿俩再打嘴仗,而叶大炮也正在养精蓄锐,等待接下来的硬仗。趁着这功夫,汪孚林向萧枕月打了个手势,见人没有拘泥于之前县尊说刑房中人留下的吩咐,知机地溜了出去,他方才清了清嗓子,笑吟吟地说道:“听说之前高同知当着大堂上所有人的面说,我汪孚林是影子县尊?”
  不等高敏正接话茬,他就收起笑容道:“那高同知是听说,我关说了人情命案,还是插手了赋役,又或者是在这三班六房安插了什么人手?高同知上任以来也就是半个多月吧,就这半个多月的所见所闻,便信口开河说什么影子县尊,有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以为我这区区生员任凭揉搓不成?倘若是个同知就能随口扣罪名,那天下读书人岂不是人人岌岌可危?”
  尽管听说过汪孚林名震徽州的传闻,也听邵芳说过汉口镇那桩官司,汪孚林两面说和,硬生生将其拱了出来遭到雷稽古通缉的往事,可今天真正对上,高敏正方才真正领教到,什么叫做一山还比一山高的战斗力。自己已经放出了自己是首辅高拱同乡同姓甚至同族的风声,又手捏绝大把柄,叶钧耀也好,汪孚林也罢,竟然全都非但无惧,反而依旧咄咄逼人,这代表什么?
  代表汪道昆确实是张居正的铁杆党羽,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
  “好,好!你果然是牙尖嘴利,但就算你再辩才无双,铁证面前,我叫你一样哑口无言!叶观察,犯人押了这么久依旧不见上堂,拖延时间也不是这样的吧?”
  几乎是这话音刚落之际,就只见外间传来了一阵小小骚动,紧跟着,七八个用绳子系住右手,同时还戴着手铐脚镣的汉子,就这样上了大堂。尽管高敏正并没有见过这些五峰盗,但他今天随身带着那个曾经公然接触他们的随从,此刻扭头见其对自己微微颔首,他知道叶钧耀并没有瞒天过海,当下便授意那随从先行开口。
  “各位,我家老爷高同知已经在此,你们有什么冤屈不妨直说。老爷当初在苏州府推官任上便是公正廉明,现如今既出任徽州府捕盗同知,所有和捕盗有关之事,他都能做主,你们无需有任何顾忌!”
  高敏正带来的一个随从竟然在这公堂之上大放厥词,叶钧耀却只是哂然冷笑,没有自降身份去与人辩驳。而刚刚汪孚林已经发过声了,此时此刻也同样没做声,一副抱手看戏的样子。可他们这准翁婿俩不做声,不代表别人就哑巴。刚刚亲自去押人的刑房吴司吏脸色一沉,猛地厉叱了一声。
  “大胆!”见那随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一喝给震住了,吴司吏得势不饶人,立刻怒喝道,“公堂之上,你是府衙属吏,还是县衙属吏差役,又或者是有功名的生员还是举人,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更何况,五峰盗的所有案卷,都已经通过府衙直陈按察分司以及应天巡抚衙门,上头均已批示签押,你竟敢妄言冤屈,莫非是觉得这层层官府全都瞎了眼睛?此等不该在公堂之上的人竟敢妄言是非,恳请县尊依法明断!”
  高同知没想到区区一个刑房老司吏竟然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跳出来,词锋甚至如此尖锐,登时感觉到了那股深重的压力。他眯起眼睛盯着叶钧耀,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便是叶观察的御下之道?”
  “本县的御下之道便是,是非自有公道!高同知把不该带上公堂之人带上公堂,难不成这便是你的御下之道?来人,将此人乱棍驱逐出公堂!”
  “你敢!”
  “本县有何不敢?这是歙县衙门,这是本县批示公务,审理案子的公堂,闲杂人等什么时候有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叶钧耀硬邦邦地将高敏正顶了回去,旋即怒视胡捕头和赵班头罗班头,“本县有令,谁敢不听?”
  皂隶们只知道叶县尊又是县尊,又是现管,此刻接到罗班头一个眼神,众人顿时再无犹豫,几个皂隶抡起水火棍便朝高同知背后那随从扑了过去。眼见得主人都护不住自己,那随从为之大骇,一个躲闪不及胳膊上就挨了重重一下,他慌忙转身就往外跑,狼狈不堪地被那些乱棍追着逃出了大堂之外。
  直到这时候,惊怒交加的高敏正方才回过神,可不等他开口,汪孚林就不紧不慢地说道:“闲杂人等既然都没有了,人犯也全都在此,敢请高同知直接问话吧。学生原本正在苦心备科考,不像高同知进士及第,如今赫然是五品同知,没有功夫可供耽搁!”
  强压心头那股勃发的怒火,高敏正立刻扭头转向那七八个犯人,见他们面对刚刚乱棒轰人的一幕,竟然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不知不觉信心减弱了几分。果然,还不等他开口,这些在刚刚那随从口中对廖峰恨之入骨,对叶钧耀就更不可能有好感的五峰盗中人,此刻竟有人在他面前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狗官,你们自己要狗咬狗,却还想要拉拢我们,做梦!”
  “廖老大就算再不好,也总比你这家伙强些!你休想从咱们嘴里套出一句话!”
  “卑鄙小人!”
  高敏正都快被骂得疯了。这是什么情况,叶钧耀究竟在这些天杀的家伙面前说了什么?
  他恨得紧捏拳头,连手指甲都快掐进掌心里头去了,到最后终于憋出了几句话:“歙县衙门和廖峰勾结,扣下你们却放了他走,你们好好想想自己眼下的处境,何苦维护与那廖峰勾结,只放了他却留下你等的主谋?”
  “维护个屁!”这一次,之前气咻咻找汪孚林陈情,明面上被骂走,可其实却被塞了一封信的聂五终于忍不住了。他几乎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也不用拳脚,一头把高敏正顶了个人仰马翻,“你才勾结盗匪,伤害人命!大哥就算落难了孤身一人,那些道上的盗匪又怎会无缘无故截杀于他!”
第四零四章
破釜沉舟
  高敏正一个猝不及防,被顶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听清楚聂五的话之后,他登时遽然色变。他又惊又怒的并不是有人劫杀廖峰,而是廖峰真的不在叶钧耀掌控之中,而五峰盗却竟然就单单因为听说廖峰遭到所谓劫杀的传闻,就轻易偏向了叶钧耀!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生疼的屁股了,竭力支撑着缓缓起身,见几个皂隶这才将聂五死死架住,至于刚刚被他一带的其他盗贼,也都一个个有专人看着,咬紧牙关的他顿时冷哼了一声。
  “叶县尊,你的规矩大,原来都是冲着我的人,这犯人却能在公堂之上为所欲为!”
  叶钧耀紧绷着一张脸,继而沉声喝道:“聂五咆哮公堂,拖下去重责二十!”
  高敏正又气又恨:“他当堂殴朝廷命官,便只是二十?”
  “高同知你眼下好好的,哪里也没伤着,更何况眼下有谁看到他动了拳脚殴人?”叶钧耀见那些皂隶听到自己的话,上前麻利地解开聂五的绳子,把人拖翻了下去抡起水火棍就打,却只得一声声棍子的闷响,别说惨叫,就连闷哼呻吟都没有,他不禁在心里暗叹汪孚林的预案准备确实周全。此刻这一反问,见高敏正脸色已经从发青变成了发黑,他就不咸不淡地问道,“高同知不是要问话吗?继续问吧,他们如果再有这等行动过激的,本县决不轻饶!”
  正被摁在地上一下一下挨打的聂五虽没出声,但那龇牙咧嘴的凶相,却让高敏正脸上心里全都不痛快。然而他却根本不知道,那一下下带着呼呼风声的棍子打下去,动静固然很不轻,但聂五受到的痛苦却微乎其微,与其从前遭到的那番拷打比起来,更是连九牛一毛都谈不上。
  不但如此,一想到汪孚林塞给他的那封吕光午写的信里,竟然说廖峰险些被群盗劫杀至死,幸得其相救,聂五就只觉得心头怒火高炽。
  眼前这个什么劳什子捕盗同知就算没别的动机,但只诋毁大哥是只顾自己逃跑这一条,就绝对该死!他们五峰盗混迹于东南,并不仅仅只在南直隶活动,江西乃至于浙江全都光顾过,如果那封信的落款不是新昌吕光午,他当然不会轻信,可既然是那位离家周游天下的新昌吕公子,当年胡宗宪也要赞一声天下英雄的人物,哪怕并未明说救的是廖峰,可汪孚林附的夹片中说,已经让人去敬亭山找吕光午找寻廖峰下落,他自是信了七分。
  须知想当初他们被人一网打尽,那位叶县尊若真的要赶尽杀绝,找由头把他们这些人都判了死罪,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人家却放了老大廖峰,显然,之前说他们包括格老大以及其他那些独行盗都是被人坑了,这话不是诳语。现如今老大孤身在外找线索却被人劫杀,怎还会有第二种可能?
  聂五一面想,一面死死盯着其他五峰盗的同伴,见高敏正一个一个问,得到的回答和反应却几乎一模一样,他不禁咧嘴笑了起来。相比格老大那些凶名卓著的太湖巨盗,他们的名声不是靠着杀人越货来的,而是靠着讲信用有义气来的。他刚想到这儿,继而就听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高同知,廖老大确实被人放了!之前就是这个汪孚林进牢房告诉我们,说是我们到歙县来捞一票大的,其实是被人坑骗了,又询问我们是否有线索。后来旁边牢房关的那些独行盗被押到了别处,廖老大则是被放了出去找什么幕后黑手!”那个身材短小的汉子刚说到这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哀嚎。却原来是一旁一个汉子猛地挣脱了别人的钳制,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吓得亡魂大冒的他死命挣脱,脖子上须臾便全都是血。
  眼见公堂上瞬间乱成一团,叶钧耀面色阴沉,高敏正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今天到歙县衙门之后他处处受挫,竟连那些小人物也敢肆无忌惮地顶撞自己,心里那股憋屈就别提了。好在没等他对这七八个盗贼用太多手段,在这些莫名其妙对自己有敌意的家伙中间,就出现了第一个反水的!他斜睨了叶钧耀一眼,阴恻恻地说道:“叶观察,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你确定不现在说个清楚?要知道,私纵犯人,那是何等大罪!”
  叶钧耀眼睛眯了眯,突然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堂上除却吴司吏和三班班头,其他人都退出去!”
  聂五的二十下才刚刚挨完,几个刚刚围着他的皂隶闻听此言,立刻知情识趣地退到了大堂之外,紧跟着便是剩下的人,须臾之间,大堂上除却那个脖子被咬伤正在哀嚎的矮短汉子,刚刚挨过打尚不能起身的聂五,就是六个五峰盗,此外,尚余高敏正和叶钧耀,吴司吏、赵五爷、胡捕头、罗班头,以及最边上抱手而立的汪孚林。也就是说,盗贼的人数比官府的人数还要更多些。
  面对这样诡异的格局,高敏正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莫非是叶钧耀打算放任这些暴怒的盗贼杀了他不成?
  “高同知不用担心,本县还没疯,不会放任你被人撕成碎片。”叶钧耀已经看到了汪孚林对自己打的眼色,知道大堂两边角门那儿已经埋伏了人,如若盗贼异动,将会立刻冲进来。
  他曾经亲眼看见汪孚林和小北在自己面前杀人,那样血腥的一幕见过之后,他只觉得再可怕的事也不过如此,这会儿自然格外镇定。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淡淡地说:“好教高同知得知,之前湖广巡按御史雷稽古的海捕文书,也送到了徽州,从今天早上开始,徽州府城和歙县城各道城门就开始严加盘查,不知道你见过上头的人没有?”
  高敏正不知道叶钧耀为何突然顾左右而言他,等汪孚林上了前来,直接将三张图在他面前一一展开,他好容易才控制住了脸色,心中却泛起了惊涛骇浪。这画上盖着湖广巡抚、巡按以及布政司按察司的印章,自然不容有假,可上头的人竟是邵芳主仆三人!即便名字和他听到的截然不同,可高拱的座上嘉宾却成了通缉犯,这是何等滑稽的事,雷稽古是不知情之下这么做的,还是知道之后才这么做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来高同知是不大明白这海捕文书以及影子图形的由来。”汪孚林笑了笑,这才不慌不忙地将自己之前走了一趟汉阳汉口武昌三地的事情给解说了一下,见高敏正竭力保持着纹丝不动的脸色,眼神和身体的种种细节反应却无法一力控制,他却不再深入下去,退后两步回到了叶钧耀身后。
  “那又怎么样?”高敏正却不是雷稽古,不会那么有勇无谋,更不会轻易舍弃深得高拱信赖的邵芳,他哂然一笑,语带双关地说,“叶观察这官职得来不易,你可不要玩火!玩火者必自焚,我不过区区一同知,可朝中我那位同姓的贵人,却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如果放在从前,别说和首辅高拱颇有密切关系的人,哪怕就是高家一个下人到徽州,叶钧耀也早就如同惊弓之鸟了。可如今大风大浪都看过,再加上是人家先算计自己,他骨子里那股刚强之气又在这两年多的县令任期中,全都被一点一滴激发了出来,这会儿,他完全忘记了被高拱排挤出朝廷的李春芳,忘记了和高拱老拳相向被赶出内阁的殷士儋,更忘记了因为和高拱交恶而被勒令致仕的赵贞吉……他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先拼了再说!
  “我只知道,玩弄人心者,徒取灭亡!”叶钧耀大喝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高敏正,你指我私纵犯人,我还要说,你将这海捕文书通缉的三名人犯匿藏家中!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抬头三尺有神明!本县已经令人带着精干人手出发前往府城,你觉得可能抓一个现行?”
  刹那间,高敏正已经气疯了。他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判断了叶钧耀可能有的各种反应,可眼下这最强硬又或者说最冲动的这一种,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料到的。他甚至不得不摁住胸口,竭力抑制那实在太快的心跳,甚至连骂娘的力气都没了。他看了一眼大堂上还没弄清楚状况的一帮人,很想大吼一声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在老虎嘴边拔毛,元辅一怒,又岂是你们这些小人物惹得起的,可他又不可能这么明显地说话。
  因为那无疑意味着往高拱身上泼脏水!想当初高拱回朝不是首辅只是次辅的时候,李春芳就得靠边站,更何况现在大权独揽?
  “叶观察,你真的想清楚了?不要事后后悔!”得到叶钧耀一个轻蔑的冷笑作为回答,高敏正顾不上后院起火了,干脆决定破罐子破摔,先把眼下这一茬解决了再说,“既如此,我现在只问你要一个人,你把廖峰交出来!且不论你竟敢命人到我家搜人,这是否有违律例,我现在只问你私纵犯人一项!”
  “谁说县尊私纵犯人?”
  高敏正倏然扭头看向这声音的方向,见赫然是汪孚林,他正要开口呵斥,却不想汪孚林侧了侧身,这时候,从其身后的角门处,两个家丁模样的汉子一左一右架着一个走路都有些困难的汉子上了前来。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只听身后传来了一片惊呼,有的叫大哥,有的叫老大。到了这份上,他若是再不知道此人是谁,那就真的是猪脑子了。
  怎么可能!哪个盗贼会这么愚蠢,被放出去还又回来?
  而汪孚林则是深深舒了一口气——他真是没想到,最后竟然赶上了!
第四零五章
责任我一人来背!
  大哥回来了!
  哪怕刚刚那个扛不住压力,再加上被苦役折磨得无法忍受,因而出口告发的那个汉子,在看到走路都要人搀扶的廖峰之后,第一反应竟是深深的惊喜,紧跟着方才捂着受伤的脖子,喉咙口发出了一声后悔的叹息。至于其他人,那就是完完全全的狂喜了。就连刚刚挨过打的聂五,此刻也挣扎着爬起来拉上了裤子系好,踉踉跄跄朝廖峰迎了上去。倘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现身的是什么要紧人物,而不是一个单纯的盗贼头子。
  高敏正今天碰到这一连串事件,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会震惊了,所以廖峰现身的刹那,他生出的只是深深的无力感。此时此刻,他勉强打起精神,想要重新夺回一点主动权,却没想到汪孚林又是抢在他前头说道:“既然高同知你要的廖峰已经回来了,私纵犯人这四字罪名再要扣在县尊头上,似乎就有点牵强了。高同知恐怕有一肚子话要质问吧?眼下正主儿已经到了,想问什么就问什么,请便。”
  汪孚林这开口分明便是纯粹揶揄,高敏正却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他好容易整理好了思绪,这才问道:“廖峰,你从何而来,缘何这一身伤?”
  深受重伤,而后尚未痊愈便赶路返回,如今若不是靠左右两人架着自己,廖峰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尽管此时此刻整个人还虚弱,他却仍是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一介盗贼,本来早就不在乎生死,然而之前失手被擒之后,因叶县尊切责,这才反省了之前历年所作所为。之前群盗云集歙县,乃是背后有人兴风作浪,叶县尊唯恐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祸害东南其他府县,所以当堂判决之后,又命我私下潜出,找寻幕后黑手。”
  见廖峰竟然口吐实言,高敏正顿时如获至宝,斜睨叶钧耀道:“叶观察你还敢说没有私纵犯人?”
  “如若私纵,他又是怎么回来的?”叶钧耀面上镇定得无以复加,心里却不知道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随即立刻问道,“那本县令你查访之事如何?”
  “虽说当初和我接触过的人已经无影无踪,但我还是查出了几分线索,道是丹阳邵氏与此相关。”廖峰虽说说话很吃力,眼睛却并没有放松,见面前那位高同知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他便继续说道,“可我不久便遭人劫杀,一路奔逃,险些连性命都丢了,故而不能深入。”
  听到丹阳邵氏四个字,高敏正算是彻彻底底明白,邵芳之前缘何对叶钧耀私纵犯人那样大的把握,敢情廖峰被叶钧耀放了之后,这家伙竟然派人劫杀!难怪雷稽古会一怒之下将其主仆三人全都放上了海捕文书通缉,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睚眦必报之人,迟早会成为高拱执政的一大祸害!
  可是,他和雷稽古不一样,如今到了这等田地更是硬着头皮也要上。所以,意识到廖峰并未抓到实证,舒了一口气的他立时冷笑道:“口说无凭,谁知你是不是信口开河!”
  “得天之幸,我遇到了新昌吕公子仗义出手,不但得脱大难,而且劫杀我的盗贼被吕公子力毙十七人,生擒活捉九人。”
  此话一出,大堂上顿时传来了一阵惊叹。丹阳邵氏因为邵芳的名头,于是在东南颇有人知,可新昌吕氏却是真正的名门,端的是显赫,尤其是廖峰复述的这赫赫战绩,谁听了没有一种倒吸凉气的冲动?而恰在此时,廖峰却又补充了一句:“当时吕公子不过主仆三人,他遣二仆保护那时已经是重伤的我,一人出手,所向披靡,勇不可当。”
  高敏正年少时在河南新郑,虽不曾亲身经历过倭寇肆虐,却也听说过那些抗倭战场上的风云人物。吕光午虽不是戚继光俞大猷这样统帅千军万马的上将之才,但勇武之名却如雷贯耳。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样一个胡宗宪都要称之为天下勇士的人物,竟然会救下一个恶贯满盈的盗贼?他额头青筋毕露,怒声叱道:“荒谬,新昌吕氏何等门庭,吕公子何等勇士,岂会掺和群盗争锋?”
  “既然遇到了,看不过去就出手,在高同知看来,这很奇怪么?”
  随着这个声音,就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缓步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一身灰色衣袍,头戴布巾,脚下是黑色布鞋,朴素得就犹如寻常百姓,乍一看去英华内敛,平淡无奇,哪里像是出自新昌豪族吕氏的三老爷,哪里像是勇武绝伦的吕公子?然而,当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倏然睁大,身躯微微一挺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完全不同,那股犹如利剑一般扑面而来的凌人气势,竟是迫得高敏正不知不觉后退了三步。
  “至于另一个出手的缘由,则是当时此人见了我大声疾呼,道是丹阳邵氏有人为一己之私,游说群盗入徽州求财,居心阴险叵测,求我把消息散布出去,不用救他性命。当是时,那些围攻他的盗匪舍他而攻我,我当然不会客气!”吕光午说到这里,背手而立,脸上露出了浓重的杀意,“杀人者人恒杀之,既然他们不知道盗亦有道,那我将他们力毙剑下,也只不过是为世间除恶。事后我已将生擒之活口全部送到了宁国府宣城县衙,而后带此人去敬亭山求医。”
  直到这时候,叶钧耀方才立刻接口说道:“那本县立刻以新任徽宁道按察分司按察佥事之名,行文宣城县衙,提取这一应盗贼,想来数日之内,这些人就能解送过来。高同知有没有兴趣,到时候与本县一同当面审问这些穷凶极恶之徒?”
  高敏正这会儿早已心乱如麻。那盗贼一口一个丹阳邵氏也就罢了,叶钧耀这个愣头青县令竟敢派人去他家中捕拿邵芳主仆也就罢了,可吕光午竟然也一头扎进这样的漩涡之中,竟然也如此不顾及家人亲友,这些全都是疯子吗!
  他突然扭头向堂上仅剩下的那些胥吏差役看了过去,突然厉声喝道:“闲杂人等全都退下,本官有要事对叶观察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图穷匕见,吴司吏和三个班头全都知道这会儿的情形不是自己能够掺和的。因此,高敏正这么说,他们毫不犹豫抽身告退。等到出了大堂,赵五爷忍不住抹了一把头上的白毛汗,这才唏嘘不已地说道:“遥想县尊刚上任的时候,区区一个赵思成也能够将其挟制得动弹不得,后来一朝发威建起了人望,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从前舒推官也好,王观察也好,蔡巡按也好,再加上这位高同知,竟然一个个全都不是对手!”
  “等到新任县令一来,县尊离任正式就任观察,这三级跳走完人家十年路,到时候徽州府志歙县志的名宦录上,全都要给他写上一笔!”这次感慨的则是吴司吏。
  至于胡捕头和罗班头,他们和叶钧耀没那么熟,背后不敢妄加评议,可此刻脸上的表情全都泄露了他们那激荡的心情。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可这种定律在叶县尊身上,显而易见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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