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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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哪有那本事?不过是叶钧耀想给准女婿脸上贴金抬举他而已,真正杀人解围的肯定另有其人!”阿才对外间宣扬的那种说法却是嗤之以鼻,再次端详了那把剑后,他又惋惜地叹道,“好好一把剑,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带在身边,真是可惜了!”
  邵芳制止了两个家仆的小动作,却掀开车帘看向了外头。这辆马车的车夫自然是叶钧耀派的,他的打算是离城十里后就用阿才换掉此人,至于跟在旁边的那五个剽悍随从,以及车后远处吊着的那一行人,他并没有赶走或是甩掉他们的打算。只要他手里还攥着汪孚林,便有十足的把握让这些人投鼠忌器。而与此相比,他更加忌惮的是一个人,是顺着官道一路回丹阳时,很可能又或者必然会撞上的一个人!
  新昌吕光午!只从女婿沈应奎兴奋而津津有味透露的那些消息来看,吕光午是真正文武双全的名士,相形之下,步入中年后就渐渐习武热忱不如从前的他,未必是吕光午这天下勇士的对手!
  可徽州去镇江有两条路,一条是直接北上,另一条则是先到杭州,再从运河沿线北上,可他听闻汪孚林当初在杭州北新关之变中颇有建树,杭州知府凃渊之外,北新关的税关太监和户部分司主事全都与其有交情,浙江巡抚邬琏亦是与其有过数面之缘,走杭州岂不是比如今北上经宣城芜湖南京再到丹阳这条官道更危险?
  想到这里,忖度出城已经有十里,他突然出口吩咐道:“阿才,你去替换车夫!”
  眼见得车夫被强硬地赶下了位子,而替换赶车的那个灰衣大汉坐到前头之后,立刻娴熟地驾车在官道上的各种车流中穿梭,几个随从对视一眼,少不得快速扬鞭去追。谁也不认为骑马的他们会把一辆马车给跟丢了。而吊在更后头的小北以及严妈妈和两个戚家军老卒,则也同样是连忙赶上。一时间,人来人往的官道上,就只见一辆马车左冲右突,后头七八骑人拼命追赶,行商路人虽是怨声载道,但人家转瞬即过,他们也只能暗自抱怨罢了。
  如此你追我赶了整整一个半时辰,马车方才终于在一处歇脚的亭子边上停下。眼见得邵芳亲自“扶”了汪孚林下来,小北恨得牙痒痒的,紧跟着却只听严妈妈低声说道:“应是汪小官人内急,他们这才不得不停车。二小姐,接下来一程路还不知道如何,你……”
  尽管严妈妈没把话说完,但小北脸上一红,还是点了点头。这种路边的临时如厕地点自然只有脏乱差三个字可以形容,更何况她如今和严妈妈一样都是女扮男装。幸好之前她就这么一身男装赶去过宣城,这会儿主仆二人全都挺有经验,少不得另找地方解决了难题。可等到回转来找到坐骑的时候,她们却发现,两个老卒只剩下了一个,汪孚林等人那辆马车也不见了。
  “人呢?”
  “那辆马车疯得很,又走了!”说话的那个老卒一摊手苦笑道,“所以老王已经追了上去!我们也赶紧走吧!”
  小北心里已经隐隐意识到,邵芳这样急着赶路,只怕是不想迎头撞上吕光午。毕竟,就算吕光午拿着叶钧耀的手令去宣城,提犯人也恐怕会要耽误一两日。如果邵芳过宣城而不入,吕光午或许真的会错过。当下她来不及多想,立时说道:“闵大叔,麻烦你告诉王大叔,你们盯着马车,我一路不停了,直接去宣城找吕叔叔求救!你如果追人过了宣城,便在北门那边官道的茶摊上留个口信。”
  见小北撂下这话后,直接带着严妈妈上马疾驰而去,被称作闵大叔的老卒忍不住摸了摸脑袋,随即慌忙也翻身上了马背。尽管并不是所有老卒都知道,小北是胡宗宪的女儿,也就是戚良这样见过胡宗宪的心里有点数目,可一想到这位叶家千金当初在汪道昆家松园演武场中和他们较量过,如今又丢下未婚千金的矜持,就这样追去想要把汪孚林救出来,老卒们就大多觉得她亲切如自家女儿,让人很想帮忙。
  所以去追的同时,他不禁嘴里嘟囔道:“放心好了,我就算只剩下右臂,也绝不会追丢了人!”
  正如小北担心的那样,吕光午以及两个伴当,再加上那些歙县差役到宁国府宣城县衙提人,确实不那么顺利。想当初吕光午突然把一串活口往县衙一送,丢下新昌吕氏的招牌就走,如今又打着徽宁道的旗号来提人,宣城县令甭提多窝火了。而且,叶钧耀这个上峰是突然提拔起来的,原本也只是和宣城县令平级,他自然授意刑房拖延推诿。吕光午又不是愣头青,哪里会品不出其中滋味,这天晚堂之后再次造访时,他便丢下了几句意味深长的话。
  “徽宁道可不仅仅是提点本道刑狱,而且还有监察之权,哪怕及不上巡按御史,可对府县官员一样能够参劾。”
  宣城县令被噎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不防吕光午已经拂袖而去。他恼怒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命人去追,岂料追出去的小厮到县衙门口时,却只来得及看到吕光午随着一个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不得不回返禀报了县尊。自然,这样的回报让那位宣城县令好不恼怒,也不知道砸碎了几个好杯子。
  小北没想到能这么巧在宣城县衙门口碰上吕光午,三言两语把事情原委一说,她险些就落下泪来。等到吕光午二话不说立刻启程,她跟在策马疾驰的吕光午身后,只觉得找到了主心骨,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可等到出了北门,她方才想起今次来提人犯乃是吕光午主动请缨,顿时有些过意不去:“吕叔叔,那些犯人要不要紧?爹说不定正等着审问他们……”
  “无妨。宣城县令正好虚与委蛇不肯放人,那就让他们继续打擂台拖着好了。更何况,邵芳既然挟持孚林脱身,歙县那边审与不审,也就不急了。”
  前头的吕光午头也不回答了一句,突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了小北一眼。便是这一眼,他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一颗泪珠从小北眼眶中滚落了下来,须臾消散在风中。想到小北之前跑到敬亭山找到了自己一行人,那还可以解释成为父亲分忧解难,可现在紧赶慢赶来找自己,却是为了汪孚林,此刻这心急火燎的样子更是暴露了真实情绪,他不禁心中一动,紧跟着就为叶家夫妻二人的豁达开明喝了一声彩。
  给这样的人家当女儿,果然比给胡松奇那种不称职的兄长当妹妹好一万倍!
  等到在北门茶摊得到确切信息,两个老卒才过去一个时辰,小北不禁松了一口大气,可等她策马回来告诉吕光午,正要再次起步的时候,她就只听耳畔传来了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丫头,等我送了你们回徽州,赶紧成婚吧,否则这一杯喜酒,兴许我就喝不上了!”
  小北正满心惶急,冷不防吕光午突然提这一茬,登时呆住了。片刻回过神来,她却没有娇嗔之态,而是咬咬牙说道:“如果能平安救了他回去,我就……我就嫁给他,那时候一定请吕叔叔喝喜酒!”
  “好,这杯喜酒我喝定了!”吕光午顿时大笑,赞许地点点头道,“我却不是那些死守陈规陋矩的人,你父母的做派对我胃口,你更有胡公爽快明利之风!走,看我把你夫婿完完整整带回来!”
  “谢谢吕叔叔!”小北顿时破涕为笑,眼见吕光午一阵风似的疾驰了出去,她连忙也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不论汪孚林知道她答应吕光午的事,说她自作主张也好,其他什么也好,她都决定了!
第四一一章
黑店冲突
  入夜时分,宣城到芜湖官道边一家规模不小的旅舍中,汪孚林一面背手看着水牌,一面报出了一个个菜名,一旁的小伙计干脆利落地重复着菜名,脸上已是眉开眼笑。至于一旁的阿旺和阿才,那张脸已经黑得什么似的,若不是邵芳早有吩咐,哪怕不能把汪孚林暴打一顿,他们也恨不得冷嘲热讽狠狠讥损这小子一通不可。好容易等到汪孚林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两人立刻犹如押送一般将人送了回房。
  而在房中坐等的不是别人,正是邵芳。
  须臾,十几个冷盘热炒悉数送来,中午在马车上对付着只吃了几口干粮的汪孚林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大快朵颐风卷残云,才不管邵芳是真的不饿,还是纯粹抢不过他的吃相,反正直接扫光了几个滋味最好的菜,这才摸着肚子懒洋洋地吩咐道:“让店家送洗澡水来,我都快累死了,洗洗就睡!”
  阿才正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可眼看手就要触及桌面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外间一阵吵嚷,登时眼神一凝,不用邵芳吩咐,便立刻悄然到门边瞧看去了。不一会儿,他就折返回来,瞅了汪孚林一眼就凑到邵芳耳边低声说道:“老爷,那几个人追来了,我数了一下,总共七个人。”
  路上邵芳授意阿才接替叶钧耀派来的车夫,而后一度亲自在车后观察那些不顾一切追赶的人,因此很清楚那时候总共有九个人,也就是说,经过白天这样的追赶,已经有两个人掉了队。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开始,然而,他固然可以让阿才和阿旺轮流赶车,日夜兼程前进,可考虑到安全以及所有人都能得到足够休息,他还是决定不打疲劳战。
  最重要的是,那些追来的家伙绝对不会知道,他并不是随随便便选择了这家客栈。
  “知道了,你去给汪小官人叫热水来。”
  汪孚林仿佛完全不在乎邵芳主仆俩刚刚密谈了些什么,等热水送过来,他就痛痛快快泡进去洗了个热水澡。他还是第一次坐马车走这么远的路,最初那是确实累得睡着了,可换了车夫之后,他就被那剧烈的颠簸给吵醒了,随即又完全颠晕了,这会儿泡在浴桶中简直有一种直接睡过去的冲动。至于楼下的那些喧哗声说话声,他听在耳中,仿佛很远又很近,心里没有太大的担忧。事到临头,还不如想开点!
  因此,等到勉强打起精神出来擦干身体,换上了干净的中衣,他打着呵欠从屏风后头出来,信口说道:“最好能找个人洗干净衣服烘干,拜托了,多谢!”
  见汪孚林撂下这话,立刻爬上床去倒头就睡,阿旺也忍不住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他这到底有没有被人挟持的自觉?哪有他这样自大嚣张的小子!”
  “因为他笃定我不能对他怎么样!”邵芳心里却知道,自己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但是,如果高拱把张居正扳倒了,那么他就没什么不敢了。树倒猢狲散,之前就树敌颇多的汪道昆说不定又会落马,汪孚林又怎有这样大喇喇的底气?奈何张居正同样颇得隆庆皇帝信任,高拱又一直狠不下心,以至于他现在竟然被这么一个小子死死挟制住,竟不得不借着将其带往丹阳才能脱身。
  “收拾一下,找个人浆洗衣服,然后我们也睡下。至于外头那些人,不用去管。”邵芳想到那些紧追不放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不知道他究竟甩掉吕光午没有。如果吕光午没追来,单单这家小小的旅舍,兴许就会给那些人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当然,如果不成功也不打紧……
  尽管都是追着邵芳这一行,打算伺机救出汪孚林,但投宿的七个人却分成了两拨。前头五个人里,三个人是苏夫人精选的家丁,两个人是汪孚林雇的镖师。后头两个人里,则是戚良没法抵挡叶钧耀的亲自请求,借出的老卒闵福和王六一。两拨人要了三间房,饭菜都让送到了屋子里。送菜的小伙计一间间送完之后,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二楼楼梯口一屁股坐下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里头依稀传来了几声闷响,他方才拍拍双手下了楼。
  “掌柜,放倒了。”
  这犹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口气,掌柜却听得司空见惯。他轻蔑地嗤笑一声,这才懒洋洋地说道:“瞧着都是带刀的家伙,没想到却这么容易中招。回头搜刮搜刮带的什么值钱货,把值钱的都卸了,然后到时候弄到船上去,到时候割掉舌头,锁住手脚,那几条大江上的大船最愁的浆手就都有了,任凭是条龙,到那种地方也得老老实实趴着。至于楼上那几位,是道上有名头的,别去招惹,平白给自己惹祸。”
  小伙计知道这话不是和自己说的,果然,一直都仿佛只是负责打扫的两个精壮伙计站直了身子,脸上依旧挂着憨厚的笑容,齐齐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打算就此上楼的时候,外头分明已经全都下了的门板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跟着,就只听砰地一声,那门板就如同豆腐渣一般,碎片朝四面八方喷溅了出去。面对这样前所未有的事,掌柜一把抄起了柜台底下的一把短斧,而两个扫地的伙计亦是疾退数步,正好接过了前头小伙计揭开地板丢来的两把朴刀。然而,随着那一扇扇厚重的门板被人犹如拆什么似的倒落在地,继而看到一个人跨进门来,店中四人全都为之呼吸摒止。
  因为进来的那中年人,右手竟是随手拎着一块厚重的门板,仿佛轻若无物一般!
  开店的人素来眼睛最尖,更何况开黑店的。手持短斧的掌柜这会儿脸上丝毫血色都没有,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强笑道:“这位大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若是眼不见,自然心不烦,那时候便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我原本想要投宿的店却偏偏是一家黑店,若让我袖手不管,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吕光午随手将手中那块厚重的门板丢开,也不管这东西砸翻了多少桌椅板凳,继而就一个疾步冲上前去。没有人想到他行事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尤其是那个小伙计眼见得那人影转瞬即至,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一时间竟是魂都没了。他只做过那些下药麻翻人的事,武艺稀松平常,直到前襟被人抓着,整个人腾云驾雾飞了起来,他才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继而和门板砸翻的那些桌椅板凳摔在了一块,立刻人事不知。
  而那两个粗壮结实手持朴刀的汉子并没有得到多少缓冲时间,吕光午那脚步就仿佛会缩地术似的,前脚刚刚把小伙计摔了出去,后脚就冲到了他们的跟前。两人根本就没有时间把朴刀招式使到老,眼前就猛地一黑,却是吕光午忽然那脱下了外袍,犹如黑云压顶似的罩上了他们的脑袋。趁着这空挡,他两只手在两人肩膀上重重一按,自己则趁势跃起,高高撩起的足尖在掌柜挥来的短斧尽头重重一点,下一刻就只听一声清脆的裂骨声,那短斧倏然落地。
  失去了武器的掌柜正想求饶,却不想吕光午得势不饶人,倏忽间连出数脚,他那张脸顿时被踢得犹如猪头,整个人砰然倒地。一切都是瞬息之间,此时此刻,两个壮健伙计因为被他两只手重重按在肩头,看不到身后这一幕,可动静却都听到了,一时间自是拼命挣扎。可腾出手来的吕光午怎会让他们轻易脱困。反身在两人身后落地之后,他却是左右手猛地用力,将那两个脑袋狠狠撞在了一起。等他再次放手时,两条人影已经软成了烂泥一般瘫倒在地。
  直到此时,从门缝里看到了底下那恶斗一幕的阿旺和阿才这才明白,为何邵芳会如此忌惮这位新昌吕公子,这还只是赤手空拳,根本没有动用刀剑兵器!他们对视一眼,本想派一个人出去至少丢两句场面话,却不想就在汪孚林床前打地铺的邵芳沉声说道:“出去干什么,给人送俘虏吗?好好在屋子里呆着,那帮黑店的人踢到铁板是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邵芳都这么说了,阿旺和阿才巴不得不要出去与吕光午打交道,自然如释重负。至于床上看似倒头就睡的汪孚林,此时脑袋蒙在被子里,却根本没有漏过外间丝毫动静。那剧烈的打斗,犹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对他来说都如同仙乐一般。可紧跟着,他就听到了一个更熟悉的声音。
  “吕叔叔,您动作也太快了吧?”
  “速战速决不好,还是你也手痒了?好了,废话少说,上去看看其他人如何。这些黑店的麻药从来都用得最凶,稍不留神就要着道。”
  随着蹬蹬蹬上楼梯的声音,尽管汪孚林看不清楚自己这屋子里的主仆三人是什么光景,可他们的紧张感他却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因为他自己亦是浑身绷紧。片刻之后,门外就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邵大侠如果不介意,明日我也想跟着前往丹阳一游。”
  邵芳眼看阿才和阿旺随着那上楼的脚步声,已经干脆拔刀出鞘直接搁在了汪孚林的身上,哪里不知道吕光午给他们带来了太大的压力。因此,听到门外那声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毫不示弱地说道:“吕公子既有此意,我自然再欢迎不过,便让邵某略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吕公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
  吕光午举手制止了想要开腔的小北,等到进了剩下的几间房,把几个倒地不省人事的全都一一救了过来,他没有在意众人的千恩万谢,又带着小北下楼,见严妈妈已经麻利地将那些掌柜伙计全都结结实实捆了。直到这时,他才低声对小北说:“邵芳一人牵扯极大,不像这些黑店凶徒,三拳两脚就可以解决,跟着走一趟丹阳也就是耽误几天,你不要心急。”
  “好。”小北这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点点头道,“那我就跟着吕叔叔一块去丹阳!”
  换成别的人,此时此刻绝对会不假思索地拒绝,吕光午的反应却非常顺理成章:“那你就跟着吧,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汪孚林!”
第四一二章
就赖上你了!
  当次日一大清早启程的时候,汪孚林这边仍然是邵芳主仆三人严防死守地看着他。而另一边的人,却被吕光午留下了叶家三个家丁,让他们将黑店里头抓到的这四个人交由宣城县衙,顺带给自己两个伴当带信,告诉他们自己去了丹阳邵家。虽说不知道那位之前对于提囚一事阳奉阴违的宣城县令这次什么态度,但吕光午非常清楚,如果某县令再继续冥顽不灵,那么叶钧耀这新任徽宁道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回肯定就要借题发作了!
  无论闵福王六一,还是那两个镖局的镖师,都对前一天晚上被黑店掌柜伙计给药倒的事情耿耿于怀。那是吕光午正好衔尾赶到,如果没有救兵呢?据当时也在门板之外听到声音的小北说,那些黑心黑肺的家伙曾经准备把他们卖给长江上的走私黑船去当浆手,他们对此的那股后怕就别提了。尤其是闵福和王六一自忖在军中厮混了那么多岁月,这次却阴沟里翻船,更是差点没气得对那几个黑店打手重开杀戒。
  但终究众人还是兵分两路重新出发。这一次,也许是吕光午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也许是邵芳知道玩小花样没有什么意思。接下来的一程路上,恰是顺风顺水。至于汪孚林,他唯一遗憾的是,因为某些缘故,此次竟是过南京而不入,没有让他领略这年头北京之外第二繁华的城市南京究竟是何等光景。而因为错过了南京,众人最终住宿的地方,是越过应天府地界,进入镇江府地界的一座小镇,名曰高资镇。
  作为丹阳地头蛇,看到了那座熟悉的高资镇巡检司,邵芳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下来。然而,他或许一声令下就能通过巡检召集此地弓兵,把缠在身后这波人给打发掉,可别说吕光午曾经能怒击胡宗宪招募的精锐僧兵五百,就说由此带来的后果,也不是轻易就能解决的。因此,面对那些有的笑着打招呼,有的殷勤巴结的熟人,他只是微微颔首作为回答,却一点都没有出声要人帮忙的意思。
  等到寻了一家投宿过好几回的老牌客栈,他才刚刚选了一张桌子坐下,却不防吕光午直接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对面的位子上:“既然已经到了镇江,邵大侠再扣着人也没什么意思了。人是不是可以先还给我?”
  尽管吕光午话说得异常客气,但这样一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自己这张桌子上,阿旺忍不住偷偷握紧了随身佩刀,紧挨汪孚林坐的阿才表现就更紧张了。他一只手死死扣住汪孚林肩膀,甚至盘算着是不是要干脆箍住人的脖子,免得吕光午暴起出手把人给抢回去。而邵芳在足足沉默了好一阵子后,终于笑了起来:“既然回了镇江,人还给你就是!阿才!”
  对于主人的这个吩咐,阿才只觉得实在不可思议。要知道,汪孚林坏了他们多少事,又让他们一度狼狈到了什么地步?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违逆过邵芳,此时此刻纵使有再多的不情愿,他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却冲着汪孚林狠狠瞪了一眼,这才起身坐到了阿旺身侧。如果不是要看着汪孚林,他哪里愿意和这个卑鄙狡猾奸诈的小子坐在一处?
  汪孚林没好气地揉了揉刚刚被抓疼的肩膀,却看着吕光午说道:“多谢吕叔叔。”
  他特意加重了吕叔叔这三个字的口气,吕光午听在耳中,只以为汪孚林是要掩盖与他师兄弟的关系,掩盖与何心隐的关系,却没想到汪孚林这吕叔叔三个字,更多的是说给小北听的。果然,在他们隔壁的那一桌,背对他的小北原本就竖起了耳朵,此时此刻不禁扑哧一笑,那明艳的笑容看得严妈妈忍不住呆了一呆。可须臾,汪孚林说出来的话却让她们主仆二人呆若木鸡。
  “只不过,来都来了,就此折返不免可惜,不知道邵大侠欢不欢迎我们去丹阳邵氏做客?”
  什么呀,这个大笨蛋,哪有明明可以脱困还硬要送上门去人家老巢的!
  小北正要转过头来插嘴,却被严妈妈一把按住了,紧跟着,她就听到了吕光午开口说道:“孚林此意,也是我想说的。来都来了,过其门而不入岂不可惜?邵大侠可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要好好款待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邵芳顿时为之气结。他现在好心要放人了,这一大一小竟然偏偏还赖上自己了?他当下硬邦邦地说道:“丹阳邵氏素来好客,二位若愿意来,我又怎会不欢迎?”我家中几处产业虽不说养着门客三千,可也有庄丁上百,江湖豪雄几十人,你吕光午有本事一个人把他们全都挑了,那我就束手认栽!
  “那就这么说定了!”
  汪孚林当然不会继续用言语刺激邵芳,站起身笑嘻嘻拱了拱手,又看向一旁正好凑了一桌的闵福等人,颔首致意表示感谢,随即施施然过去坐在了小北那一桌,毫不客气地让伙计又送了一套碗筷,随即提起酒壶就给自己满斟了一杯,一饮而尽。这时候,吕光午也跟了过来,见小北又狐疑又惊怒地看着他俩,他就笑道:“一会回房再细说吧,现在好好给孚林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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