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1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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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只见汪孚林突然解下佩剑递了过来,却还笑着向她眨了眨眼睛:“完璧归赵!”
  她顿时把脸一沉,直接推了回去:“是谁给你的,你要还回头还给她去!”
  汪孚林知道小北说的是苏夫人,见她分明还在生闷气,他只好耸了耸肩重新把佩剑扣了回去。接下来看了一眼桌上这些菜肴,他又叫来伙计,仔细问了问还有什么拿手的,须臾又添了四盘子菜,又给那边闵福等人也一样添了四盘,却对小北嬉皮笑脸地说:“出来得急,好像就让人收拾了几套衣服,行李包袱中一文钱都没有,只能先白吃你的了,回头再还你。就这几个菜怎么都不够吃,吕叔叔又是练武的,胃口大!”
  “你自己想吃还赖吕叔叔?”小北之前满腔担心,现在全都化成了抓狂,“怪不得人家要放了你,带着你这个大吃货,人家都快给你吃穷了!”
  这时候,一直悄悄留心的阿旺终于算是服气了。敢情汪孚林一路只要遇到真正进店打尖的时候,全都不会放过,定然大吃特吃,那不是故意撩拨他们的,而是……这小子真的就是个好吃大胃之人!他一面想一面去看邻桌,见汪孚林丝毫不反驳同伴的揶揄,却是笑吟吟地吃了个不亦乐乎,而被人硬生生套了个胃口大名声的吕光午也不以为忤,他忍不住心中迷茫了起来。
  这害苦了他们的小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但阿旺摸不着头脑,邵芳也同样觉得自己一次次修正对汪孚林的评价,却一次次发现这些评价都不够准确。他可没有汪孚林那样的好心情好胃口,随便对付着吃了点东西,就因为四面八方常有认出自己的人上来搭讪,而不耐烦地回了房间。等到阿旺和阿才慌忙跟上,汪孚林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
  “你是不是想问,我和吕叔叔敢情疯了,非要送去人家的老巢?”不等小北搭腔,汪孚林就自顾自地说,“原因很简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虽说之前几次都赢了,这次因为吕叔叔襄助,也是有惊无险,但每次都被动应战,我实在觉得很没劲。你不想给你爹报个仇吗?这是最好的机会。”
  “机会你个大头鬼!”小北忍不住损了一句,可看到吕光午正笑吟吟坐在对面,她想起自己在吕光午面前承认了和汪孚林的关系,忍不住又有些脸红,当下气哼哼地说,“你就不想想这次身不由己被人带出来,你家爹娘还有你家里父母妹妹,还有金宝和秋枫多挂念你,他们都要去参加道试了!”
  “我当然知道。”汪孚林叹了口气,但还是没有改变主意。高拱下台他记不得是年中还是年尾的事了,邵芳自然还有一阵子好蹦跶。他不想被动等着人家再出招算计自己,还不如自己直接送上门去看邵芳如何应对!
  见说服不了汪孚林,小北只好看向了吕光午。毕竟,刚刚汪孚林向邵芳提议的时候,吕光午却也是支持的。
  在她那分明带着求解释的目光下,吕光午笑着说道:“我和孚林想得倒不一样,我此行重在遍访天下豪杰,丹阳邵大侠之前没去见,现在送上门来了,当然要领教领教。不过,我是觉得他可惜了。朝中浑水深不可测,就连我长兄一度官居尚书,也不能说游刃有余,更何况是他一个山野闲人?我只希望能点醒他,到时候游荡天下遍会英雄,岂不比浸淫在诡谲阴谋之中好得多?”
  汪孚林这才知道吕光午还打着当头棒喝浪子回头的主意,只觉得太过理想化。想想邵芳前后坑进去那么多人,其中还包括汉口镇械斗的那些人命,再加上没事去掺和朝廷政争,他丝毫不觉得这家伙有什么无辜,可吕光午有这意思,他劝解也没用,索性听之任之。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邻座有人开口说道:“首揆高阁老引荐了高尚书入阁,这下子内阁又是三人了!”
第四一三章
丹阳豪族
  上下五千年那么悠久的历史,对于隆庆万历之交的这段时期,汪孚林能记住的,也就是高拱、张居正、张四维这些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再有就是这两年来,汪道昆汪道贯兄弟也好,叶钧耀和李师爷也好,再有就是柯先生方先生,他才算多了解了不少如今烜赫一时的人物。可是,偶尔听到的这一嘴高尚书,他着实不知道那是何方神圣。他本能地去看了一眼出身新昌豪族的吕光午,结果这位吕公子给他的回答却很令人失望。
  “别看我,我这些日子访查的是江湖豪强,和士林官宦之家都来往得少。更何况,我既然没有功名仕宦之心,从前那是货真价实地闲居家中,朝中那些大佬我哪记得那么多?”
  汪孚林嘴角抽搐了一下,想想这还真是符合吕光午的性子。可这时候,他就只听到小北插嘴说道:“可能是之前因病告老的礼部尚书高仪。他现在大概要六十出头了,想当初他在礼部尚书任上,家里失火却没钱修房子,后来又病了,只能黯然告老回乡。除了他,好像除了高阁老之外,这些年就没什么姓高的尚书了。”
  如果眼下换成叶明月在这里,汪孚林会觉得这样的回答合理极了,可眼下做出解说的却是小北,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大为不可思议,竟是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也变成活字典了?”
  “什么活字典,不许笑我!”
  小北鼓起双颊瞪了汪孚林一眼,却压根没有回答这问题。之前叶明月只听到张泰徵的名字,就知道那是张四维的儿子,听到蔡应阳,便知道那是高拱的心腹,甚至被汪孚林打趣为活字典,她心里就暗自记下了,少不得去偷偷温习了苏夫人的那几本小抄。虽说时间有限,她也就是记住这十年来朝中那些三品以上的大佬,而且是囫囵吞枣记下的,可终究是一大飞跃。此时此刻,见汪孚林一面吃一面狐疑地偷瞟自己,她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
  总算能有一样东西让你吃点惊了!
  回到了镇江府,邵芳心头大定,虽说此刻已经回房,却特意叫了伙计进来,询问近来从本地到各地发生的那些大事,因此,内阁添人这个消息他也同样知道了。对于高仪此人,他还不如小北从苏夫人那本小抄上知道得多,可他却更明白一点。既然是高拱举荐的人,那么高仪必定为高拱相知相得,所以才会援引入朝,用来制衡张居正。相比之前李春芳殷士儋在内阁的时候和高拱不睦,如今高拱可以说是占优势最大!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对于这些天连连吃瘪的阿旺和阿才来说,他们也能品味出这是个好消息,等把那滔滔不绝的伙计送走之后,立刻就凑趣地恭贺了起来。邵芳强忍心头喜意,等到吩咐了连日来神经绷紧的他们回去好好休息,他自己也终于松乏地躺倒在床上,想想连日以来发生的这些事,那股喜悦方才渐渐淡了。
  他为了低调一些,助高拱复相之后,就没有呆在京城,可是,那些当初替高拱奔走于权阉贵幸之门时留下的渠道却还在,各种各样的消息传来,让他没办法过安安稳稳的富家翁日子。既然帮了高拱那样绝大的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又怎么能让高拱跌下来?只没想到之前那样隐秘的小动作,竟然会被汪孚林这样一个区区少年郎洞悉识破,就连报复也一再受挫,以至于只能如此狼狈地带了这几个尾巴回丹阳!
  而且雷稽古连海捕文书都已经发了,以这个雷瘟神的性子,可会暗中向高拱告状?高拱之前从未想着过河拆桥,会否因为他近来连番昏招而壮士断腕?
  喜意变成了忧心,这一夜,虽说不用时刻担心有人来劫走汪孚林,但邵芳竟是比之前几夜睡得更差,几乎一宿都没有合眼。大清早起来之后,他赫然是两眼深深凹陷,眼下一片青黑,看得阿旺和阿才面面相觑。
  而与此相反的是,汪孚林却一夜无梦,睡得甭提多香甜了。他精神奕奕起了个大早,差点被同样早起的吕光午硬拖着较量剑术,大费唇舌才以如今是在外头客栈,不想暴露自己最后一点根底而推脱了过去。此时此刻,前头店堂中,同样又点了一桌粥菜点心的他正吃得不亦乐乎,见邵芳憔悴地带了两个家仆出现,他顿时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
  这是听到什么坏消息了?
  可邵芳既然没打算说,与其不熟的他也没有刨根问底。接下来上路前往丹阳时,他对曾经来过此地的吕光午问东问西,一副游山玩水的做派。就连之前一路担惊受怕的两个镖师两个老卒,如今眼看就要深入敌人老巢,却也被他这轻松的情绪感染得松弛了下来。以至于小北忍不住对吕光午暗自抱怨汪孚林太没有紧张感,却逗得吕光午哈哈大笑。
  “大敌当前面不改色,这是成大事者必须具备的素质,你未来夫婿年纪轻轻就有此胆色,你应该高兴才是。”
  “吕叔叔你别给他脸上贴金,你知道他之前对我说什么?有天下勇士吕公子在,天下哪里都可去得,这种好机会错过一次就没第二次。他哪里是有胆色,是赖上吕叔叔你了!”
  “哦,他既然这么推崇我,我岂不是要拿出十分本事来?”吕光午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大声了。他见小北一面气结,一面却拿眼睛去看汪孚林,分明患得患失的小儿女情态,他不禁想起了当初那坐在胡宗宪膝头的小女孩,便笑吟吟地说道,“光明正大做客去,当然不用太紧张,你见过做客去却如临大敌的人吗?邵家就算是龙潭虎穴,却也不敢扣着你我和孚林!”
  小北也就是因为汪孚林执意要去丹阳邵家,心中总有些纠结,有个人可以对着发发牢骚,她自然觉得痛快多了。幸好邵芳一行人总和他们隔开一段距离,她不用担心女扮男装却为人识破,一路上和汪孚林小打小闹不断,等到了丹阳,已经是四月初的事情了。
  就在这进城的路上,众人就只见几个腰中扎着红布条的报子敲开一户人家的门,乱哄哄地好一阵道喜,却原来是那家儿子中了秀才。汪孚林被这一幕出动心思,算算时间,金宝和秋枫的道试应该已经结束,更不要说回宁波参加县试府试的叶小胖了。
  要说去年他好歹还赶上了县试最后一场,府试也同样全程陪护,可如今这最最关键的道试却不在场,心里到底有些歉意。因此,他更希望的是消息能够及时传回去,让歙县那边都能知道吕光午赶到,自己定会安然无恙,也好让两个小家伙别分心。可再想想哪怕今科受挫,三年后再考,秋枫也不过十六,金宝也不过十三,完全等得起。而人生历程中这样一次受挫,说不定对他们来说不是灾难,而是难得的财富,他就渐渐丢掉了患得患失的心思。
  丹阳邵家发达至今不过两代,却挣下了偌大的家业,城内有一座两路四进的大宅,城外有好几处别庄。哪怕不论和高拱的关联,丹阳县衙的三班六房,也有不少人和邵氏暗通款曲,等闲只要邵芳一张条子,很多事情甚至不要通过县令就能顺顺当当办下来。至于去年新上任的丹阳周县令,更是一上任就亲自备帖到邵家拜访,这更让邵家在丹阳烜赫一时。
  若非邵芳元配高龄生子不幸过世后,邵芳却始终没有续娶,又不好美色,也不知道多少人家有意联姻,又或者送美人拉关系。
  因此,邵芳入城的时候就第一时间被人认了出来,须臾之间,他回来的消息就散布了开来。等他在家门口下马的时候,早已有人闻讯赶了过来,门前行礼的行礼,说事的说事,好不殷勤热络。隔着十余步远的地方,小北见此情景,不由得斜睨了汪孚林一眼:“这一幕和你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倒有点像,那时候也是一张张帖子雪片似的送了过来,全都把你当成财神爷供着。”
  “财神爷总比灾星好吧?”汪孚林耸了耸肩,随即自嘲道,“邵芳如果知道我走哪哪出事,恐怕当初吕叔叔出面要人,他就是花点代价送佛送到西,也不会带我回家来。”
  “哦,这话怎么说?”吕光午却对汪孚林这话有点兴趣,等小北立刻策马凑了过来,把汪孚林那“丰功伟绩”全都给抖露得一干二净,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听过不少逸闻趣事,可此时此刻仍是捧腹大笑。
  他这一笑,顿时引来了邵家大门口众多人为之侧目。因为他们和邵芳一行人隔开颇远,没人觉得他们是跟邵芳一路来的,少不得有人狐假虎威喝了一声放肆。可话音刚落,便只听邵芳吩咐道:“阿旺,你去里头吩咐一声,收拾一个院子出来安置客人。”
  说到这里,他又拨马转头迎向汪孚林一行:“寒舍简陋,不足以迎贵客。吕公子,汪小官人,还有这位公子,请吧!”
  小北一路上与汪孚林和吕光午同桌,这一幕早已落在了邵芳眼中。只因她年少,言行举止又和寻常少年无异,声音又故意粗哑一些,再加上吕光午也刻意让她和邵芳保持距离,因此邵芳听到那口口声声的吕叔叔,只以为那是吕光午带在身边历练的子侄,却正好和汪孚林熟识。因此,面对这样的邀请,汪孚林便顺势笑道:“邵大侠客气了,这位小弟姓竹,是吕公子的侄儿,与我乃是莫逆之交,今次就要一块叨扰了。”
第四一四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听说是邵芳亲自带回来的客人,刚刚还出声呵斥的人立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至于其他人则是有的端详客人,有的上前搭讪想要探听来历,就在邵芳前脚刚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就听到身后那些闲人当中,有人开口嚷嚷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那个中年人原来是新昌吕公子,我之前在常州府见过!”
  “新昌吕公子?是当年徐文长徐先生给他写过好多诗的那位?”
  “没错,就是当年胡部堂称赞过天下勇士的那个吕公子!”
  “这下可真是不得了,丹阳邵大侠对新昌吕公子,就不知道倘若交手,究竟谁输谁赢……唔!”
  最后一个评头论足的人却猛地自己捂上了嘴,直到发现邵芳头也不回带着客人进了门,须臾就看不见了,外间其他人方才兴奋地议论纷纷了起来。于是,这个新鲜出炉的消息须臾便传遍了各处,也不知道多少人在心里希望这两位在东南名声绝大的人能够打上一场。只不过,更多的人只是单纯地八卦猜测而已,毕竟,邵芳和吕光午的身份摆在那,纵使有所交手,又岂是寻常人能够有幸观看的?
  倒是小北因为听见众人议论,等到进了客院安顿之后,她就饶有兴致地悄悄向吕光午问道:“吕叔叔,您要是真和邵芳比武,谁会赢?”
  “你这丫头!”吕光午不禁好笑,“你觉得谁会赢?”
  “当然是吕叔叔。”小北想都不想就答了一句,眉飞色舞地说道,“那时候就能名正言顺替我爹出口恶气!”
  “我看你是希望我替孚林出一出被人挟持的恶气吧?”吕光午不禁莞尔,见汪孚林丝毫没有被打趣的自觉,在屋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而小北则是被自己噎得哑然,他不禁更觉得有趣,却是看着汪孚林说,“孚林你呢,你想不想我和邵芳打一场?”
  “那也要人家乐意才成啊,吕叔叔你又不是来踢馆的!”汪孚林顺口蹦出了一个新鲜名词,随即用手敲了敲一个落地大花瓶,答非所问地说,“话说这院子看陈设布置,一直应该都是邵家安排给客人的住所。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屋子里不会设下铜管地听,我们这些对话全都会被人听到吧?”
  “什么?”
  小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立时如临大敌地到各处敲敲看看。而吕光午看到汪孚林抛出这么一个问题,就好整以暇地自己过来坐下了,他哪里不知道汪孚林这是在逗人玩,一时不禁悠然叹道:“胡公当初并非完人,打仗固然杀伐果断,但借着抗倭之便,没少在地方士绅那里搜刮军费,其中大半都送到了京城孝敬严家父子,自己也留了一小半。可他为人毫不陈腐,豁达明快,如果生前见你,一定会觉得大合脾胃!”
  “只可惜到底缘悭一面。”毕竟小时候见过那次是不作数的。
  汪孚林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见小北还在那四处查看,他就低声说,“刚刚吕叔叔问的那个比武结果,我和小北一样,当然赌你赢。原因很简单,吕叔叔一心钻研文武,心无旁骛,去年从新昌出来之后,访求能人异士的时候,应该也没少和人动过手。而邵芳的功利心思太重,武艺上头应该放松了太多,否则也不会吕叔叔你一在那家黑店露面,他那两个伴当恨不得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生怕你挟之前以一对四大获全胜之威抢人。”
  好话人人爱听,尤其是后生晚辈的恭维,吕光午自然也不例外,一时咧开了嘴。眼见小北全部检查了一遍之后,暴跳如雷地过来找汪孚林算账,他少不得从中说合,继而就站起身道:“身在邵家做客,当然不能就呆在这客院里。出去逛逛如何?邵家不能随便走动,如果邵芳不见人,我们就去丹阳城走走!”
  “好!”小北二话不说立刻答应,随即示威似的看着汪孚林说,“正好找个僻静地方,让吕叔叔指点一下某人的武艺!”
  汪孚林哪会畏惧这样小小的揶揄,当即似笑非笑地说:“我一个人让吕叔叔指点,似乎有些太勉强了,干脆再加一个你,这才公平。”
  “哼,就知道无赖!”
  尽管邵芳并没有在客院设什么铜管地听这类东西,毕竟一旦被人发现就会变成天大的丑闻,但他当然不会忘了吩咐人密切监视客院的一切动静。所以,当得知吕光午带着汪孚林和小北出来,听说他暂时没法会客,就先出门去丹阳城里逛了,邵芳抱着年方三岁的幼子邵仪在膝头,忍不住眉头大皱。等回过神来,他方才向面前侍立的婢女馥云问道:“我走之后,姑爷可来过?”
  “姑爷来过不下十次。”馥云连忙恭敬地答道,“每次来时,他都会问老爷何时回来,还会陪少爷玩一会儿。若非老爷吩咐,他还打算带少爷去武进住一阵子。”
  邵芳见独子咿咿呀呀抓他的头发叫爹爹,忍不住捏了捏那粉嫩的脸颊,却无心听他那不太完整的语句,而是又问道:“姑爷可有说过,今年科考是否准备好了?他年纪不小了,若是科考跻身二等,就能去考明年乡试。到时候,我让人在京师打听一下谁是主考,投其所好,他考中举人的希望很大。”
  馥云乃是邵氏家生婢女,邵仪落地之后没多久就失去了母亲,正是她和乳母一同把孩子带大。邵芳因为担心孩子一直跟着乳母,回头会被媪妇所制,断奶之后便遣出了乳母,只让家生子的馥云带孩子。此刻,她听到邵芳这露骨的说法,她只觉得那是岳父关心佳婿,习以为常。
  可想想沈应奎几次来时流露出的那些迹象,她犹豫片刻还是如实说道:“老爷,不是我多嘴,姑爷似乎不太想去参加科考,还说什么当年考中秀才便是祖上积德……我遵照老爷的吩咐,把搜罗的那些时文集子送给他,姑爷翻了翻就很不感兴趣地丢在一边。”
  尽管早知道女婿就是这性子,甚至东南不少家境殷实的读书人都是如此,考了个秀才之后,自知难以在千军万马中突围中举,于是一面享受着秀才免赋役的特权,一面优游度日,可邵芳毕竟对沈应奎寄予厚望,此时此刻不禁有些愠怒。他正要发火,却不想幼子邵仪突然将肉嘟嘟的小手按在了他的嘴上,嚷嚷着叫道:“爹爹不生气,姐夫是好人!”
  乍然听到小家伙这话,邵芳之前这一路上郁积的恼火和恨意全都化昨了乌有。他四十出头方才得子,自然比寻常男子要珍爱子嗣,此刻信手把儿子交给了馥云抱着,他就开口说道:“下次你教大郎一些话,让他去对姑爷说。说不定他听到小舅子如此期望,会回心转意。”
  否则他后继无人,十年二十年之后儿子需要扶持的时候,还能靠谁?
  馥云连忙一口答应了下来。见邵芳再无其他话要吩咐,她就抱着孩子告退了出去。然而,邵仪显然很不情愿就这么走,胡乱招摇着手大声叫道:“爹爹,我要爹爹!”
  尽管邵芳看重儿子,却更明白自己没有一味温情的本钱,因此狠心冲着馥云努了努嘴,等到她满脸不忍地把哇哇大哭的邵仪抱走,他方才揉了揉眉心,又叫了管家进来。能够一进家门先顾着儿子,已经是他这个当爹的最大限度地放纵自己了。果然,管家进门行过礼后,便压低了声音说了京城里前前后后来的几拨人,最后说道:“湖广雷侍御告了老爷一状,高阁老那边命人送了口信,让老爷只安安心心就是,不用胡乱担忧。”
  听到胡乱担忧四个字,邵芳登时差点没气得拍案而起。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失态,而是仔细问了问前来捎信的人总共几个,什么装束,可有名姓,等这些问完,他压着满肚子火气,又问了其他几拨信使的来由,得知其中便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的干儿子,说是下江南公干途中掉了盘缠来打秋风的,他忍不住又气得骂了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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