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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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才什么?部堂又不是背负冤屈一天两天了,当初蒙冤下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闹?当初在狱中自尽的时候你们怎么不闹?去年朝廷昭雪之前你们怎么不闹?不是我小瞧军中袍泽,打仗可以,用心眼绝对不行!这种利用秀才闹事煽风点火的事,你们怎么想出来的!”
  严妈妈守着窗口,手里却还拿着两个纸筒,听清楚小北这番话时,她不禁心中一动,连忙侧头去看这位二小姐。当初护送小北从徽州逃出来的那个乳娘,乃是她的堂姐,早年病死之后把人托付给了苏夫人,无论看在哪一重情分上,她都颇为照顾小北,没想到当年那个倔强的丫头成了如今这样子。不论是因为事涉亡父而让其如此警觉,又或者因为在汪孚林身边耳濡目染,苏夫人终于可以放心了。
  屋子里的三人被这一番话问得顿时有些猝不及防。在好一阵子迟疑和沉默之后,方才有人低低说道:“小四,这主意是你出的吧?你说是在东城兵马司中听到了孟芳干的那件事,又说他的意文书肆在很多读书人身上狠狠赚了一票……”
  “对,小四你早早就说这次主考官出的题目非同小可,那些所谓押题也好,绝密的范文集子也罢,肯定落了空,所以要找个生员去闹,我为了你说的,早些天就找到了一个出身贫寒的凤阳府秀才,果然他这次乡试之后感觉糟糕,所以才豁出去放了那第一把火,还留在了现场,给了我们逃跑的机会!”
  “小四,咱们好歹兄弟一场,你不会真的坑我们吧?”
  见两个兄弟的矛头倏忽间全都指到了自己头上,那粗短汉子登时面色赤红,张嘴就骂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冒充昔日袍泽意图挑拨我们兄弟!”
  “这却奇了,是你自己认出的软麻烟,觉得我是浙军的兄弟,现在却又说我意图冒充?当初胡部堂身边幕僚众多,如果有他们在,想出这种驱狼吞虎的伎俩倒也不足为奇,可就你们三个臭皮匠,竟然算计几千个秀才,算计守备太监,甚至算计什么张居正冯保,不觉得太自不量力了?别的不说,那位丹阳邵大侠是怎么死的,想来你们全都应该心里有数!”
  见两个兄弟果然全都死死瞪着自己,那粗短汉子心中一寒,当下一咬牙便嚷嚷道:“救命哪!”
  可他这话方才刚刚出口,就只见门外一条人影倏然窜入,二话不说直接窜入了屋子里,一脚狠狠揣在了他嘴边。这一下很不轻,他登时右脸肿起老高,整个人也一下子昏死了过去。而其他两人面对这一幕,登时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自己想想,这些事情若是败露,那会是个什么下场!”
  小北刚刚也只是认出了那粗短汉子曾经是父亲胡宗宪被押解去京城时随身带的亲兵之一,所以想要追问此人京城那段往事,却没想到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学着汪孚林往常提到的那些思路随口诈一诈,竟然会牵扯出这样的事。此时此刻,就连她自己也已经心中打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偏偏还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撂了这话就转身往外走:“总而言之,剩下的你们自己收场!”
  结果,她才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兄弟,眼下我们已经六神无主了,求你给拿个主意!”
第四六五章
闹他个天翻地覆
  “所以,就是这样。”
  听到这样一句结束语,又看到小北一脸心虚的模样,汪孚林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出于对灾星两个字的头疼,他自从到南京之后,哪怕惹是生非,也一直在努力注意分寸,而书肆那场纵火案之后干脆就闭门不出躲清闲了,今天给江文明出头,那还是出于身为徽州士子,遇到事情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毕竟这也是自己的名声。结果,小北一失踪就是一个半时辰,回来之后就把这样一件大事丢在了自己面前!
  “我知道这事很麻烦。”小北低声嘀咕道,“可那时候我一个忍不住喝破了他们,又用了当初父亲亲兵们专用来以备紧急状况的特制软麻烟,哪怕他们没有苦苦相求,我也不可能真丢下这些扭头就走。”
  见汪孚林还是不说话,小北气馁地一屁股坐下,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树倒猢狲散,她早就接受了这个结局,也从来没打算过,要把父亲当年旧人重新整合到一块,须知当年胡宗宪的幕僚班子,那是何等豪华阵容,又岂是寻常人能够再度笼络在手的?而那些亲兵早已离散各处,有了各自的生活,她更不想去搅扰。至于那些仇人,她也没打算怎样,嘉靖皇帝都死了,徐阶罢相之后被高拱清算报复,至于其他党羽,难道她还能一个个去杀人不成?
  所以如王汝正这样当初抄了胡家的,汪孚林帮她好好出了一口恶气,那就已经足够了!可是,让她想不到的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打算通过胡宗宪昔日旧部入手,再挑起风波!
  就在小北五味杂陈的时候,她突然发现面前坐着的人站起身来。抬头一看,她就发现汪孚林正看着自己。她犹如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赶紧跳了起来,却不想汪孚林对她勾了勾手。她迟疑片刻,挪动脚步走上前去,便只听他开口问道:“人现在在哪?”
  小北心中一跳,不等回答,便只觉自己的手被汪孚林紧紧握在手中,随即又是他那熟悉而又沉稳的声音:“既然我曾经随你去绩溪龙川村祭拜过,胡部堂自然也是我的岳父。他好容易才恢复了昔日令名,这次要是再被人伤及,我这个女婿岂不是很没用?我只是躲事,并不是怕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个性,大不了我这个灾星再把南京上上下下搅一个天翻地覆!”
  哪怕知道汪孚林这豪言壮语有一小半都是为了安慰自己,小北仍然只觉得心里高兴。她用力点了点头,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道:“我担心消息走漏,那边的屋子已经不能住了,所以我让严妈妈带他们去找了个隐秘地方安置,又怕他们玩花样,所以留下严妈妈看着他们,我回来给你报信。那个何四是东城兵马司的人,又得辗转托人去请假,耽搁了很久。我想,如果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何四做这个,一定会很快就发现他失踪的,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这也同样是眼下汪孚林最棘手的问题。挑唆胡宗宪昔年的几个旧部出马,然后挑了个合适的秀才打头烧了书肆,目的是为了激起士子们对孟芳的痛恨,同时进一步挑起双方的对立,酿出大乱则最好,期冀于借此影响冯保。从这一系列布置来看,好像是挺有章法的,但问题就在于,冯保从小伺候万历皇帝,在两宫皇太后面前也极得信赖,哪里是这种小伎俩这么容易被扳动的?
  从阴谋论的角度来考虑,这种设计真的有些太小家子气了!如果邵芳还活着,他也许还会怀疑到这位丹阳邵大侠头上,可问题是邵芳都死了!
  “既然何四背后有人,一切布置肯定都尽在掌握,另两个人光靠藏,那是藏不住的。”汪孚林停顿片刻,随即开口说道,“你不要出面了,让严妈妈去和他们点明利害。这种时候,要是他们有本事杀了何四,然后带着家人背井离乡逃亡天下,那就随便他们,你不用再管了。可要是有气性,就不如豁出去,把事情闹大!让那个南京守备太监孟芳知道,是有人在背后算计他,算计冯保,也让应天巡抚张佳胤知道,有人在算计满城秀才士子,想要酿成大乱!”
  小北一下子面色凝重,完全没想到汪孚林刚刚说的所谓搅一个天翻地覆竟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来真的!
  “可如此一来,那个何四固然死不足惜,但其余两个人肯定会被幕后主使派人灭口的,他们……”
  “识人不明,交友不慎,兼且又被人一撩拨就去做这种过头的事,我们救不了他们,更不能救他们,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把事情闹大。这和王大臣之案不一样,王大臣因为直接咬出了冯保,所以被灭口了。而那个何四未必知道背后是谁指使,如此只要一查,各方势力彼此忌惮投鼠忌器,另两个只要再高喊担心被灭口,也许反而能逃出一条性命。至于他们如果想抽身一走了之,那也是他们的选择。他日万一落到官府手里,想来他们知道如何说才最有利。”
  汪孚林知道自己这样的选择是冷酷了点,可又不是自己惹是生非,事情本就是别人闹出来的,他怎么可能跳出去收尾?他又不是圣人,维护胡宗宪的名声并不一定要完完全全把事情抹平,他的这种做法反而是另外一种选择。一旦把水彻底搅浑,幕后鬼鬼祟祟用小伎俩的人反而没法动弹!
  当然,他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把脏水去泼到已经罢相的高拱头上,但整个南京城那么多官员,想来彼此牵制之下,总不至于太过分,远比藏着掖着好。就算人家往高拱头上泼脏水,那又不是他的责任,自有看不过去的官员出来说话!
  傍晚的时候,小北又悄悄出去了一次,再回来时则带了严妈妈。无论是小北的两趟来去,还是严妈妈消失了一下午,因为她们都是翻墙不走正门,新安会馆上下没人察觉踪影,就连程乃轩夫妻也一丝一毫都不知道。当夜深人静人人入睡的时候,小北方才情不自禁地死死抓着汪孚林的胳膊,低声说道:“他们就算答应了豁出去一闹,这事情真的就不会牵连到父亲吗?”
  “岳父胡部堂的名声,本来就是毁誉参半,一旦激起争论,便会有人指斥,有人同情,再说,关键在于南京守备太监孟芳和应天巡抚张佳胤怎么想,谁都知道,死了的人是不会结党的,更何况,胡家大树早已完全崩塌,你两个哥哥一个都不成器,既然接班无人,那么煽风点火,兴风作浪的人,再归到死人身上,难道觉得官场民间所有人全都眼瞎了耳聋了?放心睡吧,明天就算是乱糟糟的一天,也牵扯不到我们身上。”
  正如汪孚林所说,从第二天一大清早开始,南京城上下就乱成一团。先是有人在大中桥上叫嚣跳河,然后在围观人挤了里三层外三层之后,当众捶胸顿足,说自己是昔年浙军旧部,悔不该听了在东城兵马司做事的一个袍泽蛊惑,去挑唆之前被抓的那秀才烧了意文书肆,前晚灌醉了蛊惑自己的那人,方才得知其乃是受人指使,想要挑起应试秀才们同仇敌忾闹事,算计南京守备太监孟芳,如今他得知事情真相后悔不迭,只能跳河求死。
  这些话自然引来一片哗然。因为围观者中也很有几个秀才,眼见人竟然真的跳水,立刻就有人大声叫嚷,不能让证人就这么死了,当下自然有好些人下水救人,把人送到了应天巡抚衙门,事情须臾就惊动到了张佳胤面前。
  然而,这并不是唯一一处事发地点。在南京守备太监府的门前,身材粗短眉目有伤的何四也被另一个汉子拖去了出首。在见到孟芳之前,那人同样嚷嚷了一回与大中桥上差不多的陈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见了。而孟芳行事自然不比张佳胤要遵守官场规矩,自家的意文书肆被人烧了,哪怕对于财产而言,损失不过极小,可对于面子而言,却损伤极大,他已经够火大了,当即便命人刑讯何四,果然逼问出背后有人在指使。
  守备太监以及应天巡抚这两头全都被惊动了,接下来事情自然快速发酵,应试的秀才们愤怒地去了宫城外陈情,哪怕自从迁都之后,除了仁宗年间太子朱瞻基曾经短暂地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这座宫城里早就空了,可并不妨碍生员们发泄怒火,同时要求把之前几个无辜被抓的秀才放出来。
  而守备太监孟芳和应天巡抚张佳胤一来二去接触了好几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以至于在前任魏国公徐鹏举去世之后,担任南京留守的临淮侯李庭竹,不得不在一大把年纪的情况下出面来当和事佬。
  明初开国功臣的后人,多半在洪武晚期的连番大狱以及靖难之役再加上永乐初年的风波之中,被清洗殆尽。不少世袭罔替的爵位全都早已停止了承袭,直到嘉靖年间,这些功臣后人方才重新得以再次走上高端政坛。这其中,李庭竹便是这些洪武勋贵后人当中,最杰出的一人。
  这天他在南京守备府摆下宴席,请了孟芳和张佳胤一块过来,亲自敬过酒之后屏退随从,便郑重其事地说出了一句话。
  “一场纵火闹到如此沸沸扬扬,二位莫非是想让朝中认为二位无能,镇不住东南?”
第四六六章
路过的幕后黑手
  李庭竹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后裔,昔年祖上乃是国公,嘉靖的时候续封爵位却只封了侯。而就是这个临淮侯,原本也根本轮不到他。嘉靖十一年初封临淮侯的是他堂兄李性,可这位侯爷贪图享受,乐极生悲,两年后就一命呜呼,连子嗣都没有留下,爵位便落在了李庭竹的父亲李沂头上。
  李沂也是袭爵两年便过世,二十一岁的李庭竹便承袭了临淮侯爵位,三年之后才二十四岁,就挂平蛮将军印出镇湖广,三十四岁提督操江,率水师抗击过倭寇,在淮安当过漕运总督,后任南京中军都督府掌印,隆庆五年接替了徐鹏举担任南京守备。要知道,这一职位几乎长久以来都是被魏国公一系把控,旁人插不得手,即便这次是因为徐鹏举废长立幼,袭爵官司打到御前,爵位给了徐邦瑞,但南京守备落在了李庭竹身上,仍是因为朝中对他的看重。
  哪怕没有太过辉煌的战绩,不能和戚继光俞大猷这样出身民间的英雄相比,但从一介籍籍无名的功臣子弟走到今天,李庭竹自有过人之处。此刻一句话说得孟芳和张佳胤齐齐色变,他却从容自若地说道:“我今年已经六十了,倚老卖老说一句,此次风波,在背后挑事的人却一点行迹都不露,自然是居心叵测。烧了孟公公的产业,激起孟公公的怒火,然后抓秀才,再激起秀才们的公愤,如此两边对掐起来,不利的不止是孟公公,还有其他更多的人。”
  他毫不忌讳地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继而又沉声说道:“皇上登基不久,虽是首辅张阁老和冯公公精诚合作,内外都算稳当,这时候东南突然发生这种乱子,传上去让人怎么想?要查可以,但不能再和之前那样大张旗鼓,而是应该暗地追查,二位认为是不是?孟公公是怀疑有秀才暗中作祟,而张巡抚是认为有人故意挑拨士子,这些想法都没错,可没有证据,就不能结案,而且那一个自首,一个要跳河的都声称是怕被人灭口,那就很简单了。”
  李庭竹顿了一顿,把手中把玩的小酒杯放在了案桌上:“杀了那个被人丢出来,只说受人指使,却问不出到底是谁指使的何四!这人坑害旧日袍泽,挑唆秀才放火,显然又对孟公公别有用心,既然什么都问不出来,留着干什么?抛出去平民愤就是!至于放火的那个秀才,以及另两个首告的,上书朝廷的时候给他们说两句好话,从轻发落。只要命人满城贴了相应处置的告示,然后安抚全城,民愤士怨就能够渐渐平息下去,追根究底就放在暗中好了!”
  孟芳登时额头青筋毕露。然而,一想到深不可测的冯保,他只觉得当头一盆凉水泼下,犹豫良久,最终只是轻哼了一声,竟是表示同意了。
  而张佳胤自然比孟芳更识时务得多。毕竟,他受高拱提拔,又在张居正进位首辅之后仍然坐在这个位子上受到重用,当然更不希望牵扯到某些最最麻烦的党争里头去,比如这一桩最初只仿佛像是纯粹泄愤的纵火案。故而,他对李庭竹的建议就表达了明确的意思。
  “侯爷如此悲天悯人,下官自能体察,当立时知会五城兵马司以及府衙县衙,早日结案。”
  上头的大佬们既然达成了初步共识,下头的官员得到上意,动作自然更快。不过一日,案子就已经有了结果,何四竟是和当初的邵芳一样,被扣上了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将上报朝廷斩立决。至于那两个被他蒙蔽的昔日袍泽,不过是充军之罪。哪怕何四当堂大叫大嚷,喊破了三人密商被人闯入的事情,却依旧于事无补,最终反而因为咆哮公堂挨了二十小板。犹如死狗一板被人拖回监房的时候,他的下裳满是鲜血,整个人竟是快虚脱了过去。
  他当过胡宗宪的亲兵,也曾经陪着胡松奇下过天牢探视胡宗宪,又久在东城兵马司,深知这种用刑手段。最初被堵上嘴挨打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顿小竹板来得厉害,哪怕筋骨强健,当他被扔到那一堆烂稻草上的时候,也已经支撑不住了。他知道此时此刻若昏厥过去,只怕真的会把命送在这里,不得不横下一条心硬顶,为了不睡着,他竟把舌头咬得鲜血淋漓。就在他苦苦忍耐的时候,突然只听得牢房外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生怕有人灭口的他最提防的就是有人对自己不利,当即竭尽全力扭头看了过去,果然看见外间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灰衣人影,可不是那给了自己二百两银子,出了这样一个阴毒点子的神秘人?他只觉得浑身汗毛根都立了起来,可想要叫人,偏偏舌头被咬得几乎发不出声,喉咙也是干涩难耐,用尽全力也只能迸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绝望之下,他就只见那人冲着自己冷冷一笑。
  “这么好的主意,竟然能让你捅出这么大的纰漏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事到如今,你该死了!”
  看见有人开了牢门,抬着东西朝自己走来,何四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奈何他眼下身上手铐脚镣严严实实,又挨了板子动弹不得,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重重的袋子压在自己的脊背上。等醒悟到那是沙袋,他已经连一声都哼不出来了。等一个又一个重重的沙袋压在身上,他更觉得整个人连呼吸都困难,眼神恍惚之中,只瞧见之前说话的那人似笑非笑看着他,竟是笃定他绝熬不过这一关。果然,他只苦苦支撑了一小会,就感到眼前发黑,心里早已悔透了。
  早知今日会被人弃若敝屣,何苦因为贪图那银子就一时昏头?
  那灰衣人眼看何四断气,动手的狱卒又保证绝对不留任何痕迹,这才出了牢房,悄然从应天府衙后门出来上马,在金陵城中犹如自家后院一样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坐骑也换了,衣衫也换成了青衣小帽,这才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门,不是别处,恰是南京守备太监府。
  此人提着袍子匆匆上了台阶,笑着与进进出出的人打了招呼,等穿过几道门,进入一座精致的小院时,他就只见院子中央正有个锦袍中年人站在那儿,若有所思看着一株已经完全绽放的桂花。
  他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垂手叫道:“七爷。”
  “都办好了?”
  “是,沙袋压人,我看着他断气才回来的。”
  “死得好啊,本以为胡部堂英明一世,总该还有些刚烈聪明的部属,却没想到只剩下了这些货色。”说话的锦袍中年人突然伸手掐下了一枝桂花,这才转身过来,“此人信誓旦旦说可以说动同伴,没想到最终竟会被人识破。公堂之上你也应该听到了,他说是被人撞破后,两个同伴硬赖在他头上,这撞破的人可问出来了?”
  “那两个家伙也用过刑逼问,那却是两个硬骨头,什么都没问出来。”
  “问不出来就算了,这时候各方关注,多做多错。”锦袍中年人一朵一朵将手上那枝桂花上的花全都掐落下来,丢了一地,声音依旧淡淡的,“你确定去收拾何四首尾的时候,绝对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七爷,您尽管放心,那狱卒是我之前就找好的人,拿的又是孟公公的腰牌,还特意乔装打扮过,身材体型全都和眼下不同,他就算万一说漏嘴,孟公公也就自己吃哑巴亏吧。再说,我今天就跟着七爷您去江陵,十年八年都不会再踏入南京城半步,断然不会让人察觉。”
  “也罢,你赶紧去叫上其他人,把东西收拾好了。我亲自去禀告孟公公一声,向他辞行。”
  锦袍中年人吩咐了一句,等到人悄然退了出去,他才回房去又换了一套衣衫,恰是朴素的蓝色绸袍,继而身边一个人也没带,就这么出了院子。他在这守备太监府住了已经有十余日,上上下下全都熟稔,一路上遇到的仆役下人无不垂手让路,口称七爷。而当他到了书房门口时,门房这个在南京城中呼风唤雨的守备太监竟是亲自等在了门口。
  “游老哥这是就要走了?”
  “这次我本来就是奉阁老之命到南京来送信,到时候再顺流直下到江陵拜见老夫人,在南京城已经逗留时间够长了,却还要多谢孟公公款待。”
  知道游七乃是当朝首辅张居正的管家,此次到南京来,捎带的又有冯保的亲笔信,让其留心东南士林动静,孟芳之前刻意多留了对方几日,着力打听了一下京城那边的事。虽说确定冯保的位子稳若泰山,又有张居正在宫外,可谓高枕无忧,可这次自己被人算计,他终究心里大不痛快。因此,让了游七进屋子之后,他半真半假抱怨了老大一通,又告了张佳胤的刁状,然而游七最初一味打太极,到最后才轻飘飘提点了几句。
  “这些秀才全都想着桂榜提名中个举人,张佳胤那边如此硬顶,还不是因为乡试主考官耿定向也护着他们?这要是今科乡试有个什么猫腻,这些秀才还怎么横?”
  对于这样的提点,孟芳自是喜出望外,等游七一行人离开时,他竟是亲自把人送到了大门口。
  直到在外金川门外码头上了前去江陵府的船,坐在船舱中的游七方才露出了几分愠怒的表情。
  正面设计冯保他自然不敢,但设计孟芳这种草包,他却自负绝对不会让人看出来,谁会想到住在家里的贵客却在谋划着坑自己?他早就瞧出张居正对于东南一带书院林立,生员动辄评议朝廷政令的风气很不满意,想着事情一闹大,只要孟芳去向冯保哭诉,自己再跟着上点眼药,张居正就能顺理成章地对这种自由散漫的士风加以钳制,反正查来查去也就是几个胡宗宪旧部,谁曾想情势陡然直下!
  只可惜他没空留在南京太久,否则非得把那搅乱了一场好局的家伙揪出来不可!接下来就看孟芳的了,毕竟他只是路过!
第四六七章
桂榜发榜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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