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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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会没事在家说他的好话?难不成是之前的举措被其察觉了什么?
  可是,此时汪孚林既然不在,车上坐的是人家的妻子,他就算再不安也没法深究,只能勉强谦逊了两句就匆匆离开。这时候,史家门房方才上前来,笑说自家夫人小姐有请。原来,史桂芳这会儿并不在家里,显然张泰徵都受不了这个脾气耿直到过分的姑父,这才特意选人不在的时候过来。等到小北登堂入室,见到了张氏身边那阔别两年之久的姊妹俩,她少不得笑着行过礼。
  “我今天刚知道你们到京城,就立刻当了不速之客,夫人和元春姐姐鉴春妹妹可别怪我。”
  张氏并不知道门外的本家侄儿和小北那点言语交锋,见两个女儿高高兴兴上前拉了小北,仿佛一下子说不完的话,她最终却还是找了个借口离开,算是给她们腾了地方。她这一走,史家姊妹全都心中一松,史鉴春看着少妇打扮的小北,更是嚷嚷道:“小北,你这是已经嫁人了?快说说,你家郎君是谁!”
第四九八章
闺秀八卦和皇家八卦
  当得知小北嫁的是汪孚林,史元春和史鉴春不禁都嘻嘻哈哈打趣了起来。早先叶家竟然放心让汪孚林带着叶明月小北和叶小胖姐弟三人前往宁波,她们就觉得此中必有玄虚,如今眼见得果然成就了一双美眷,她们这心里就别提多羡慕了。不论怎么说,那都是知根知底又熟悉的人,可她们自己的婚事,哪怕也是父母千挑万选决定下来的,可那种千方百计也只能远远看上一眼的不安心,又岂是一句婚后定然和顺的美好祝愿可以平息的?
  “小北,他对你好不好?”
  问这个问题的,依旧是史鉴春。而看到史元春一边责备妹妹,可一边眼睛却也瞟着自己,耳朵分明竖得高高的,小北干脆满足了姊妹俩的好奇心:“好,当然好!他因为要应考会试,这天天在家里闭门准备呢,我要留下来陪他,他还怕我闲着无聊,让我多出来逛逛。否则,我还不知道你们也在京师。你们俩别只顾着问我,你们自己的事情呢?”
  虽说小北只是举了个小小的例子,她们顶多只能窥见婚后生活的冰山一角,可史元春和史鉴春也不会继续刨根问底。可问到她们自己,两人到底是未嫁千金,便有些不自然。这时候,还是身为长姊的史元春说道:“我定的是督理京营的王大人家次孙,大约要到三四月才会办事。鉴春定的是大理寺丞耿大人家中幼子,约摸晚我几个月……对了,你都嫁了,明月姐姐呢?”
  小北正咂舌于史家姊妹俩嫁的两家人,自己竟然都不陌生。所谓的王大人就是王崇古,张四维的舅舅家;耿大人就是耿定向,汪孚林的乡试主考官,对胡家有大恩的名士。因此,她不由得愣了一愣,这才回答了两人的问题:“姐姐嫁了翰林院许学士家长子,姐夫还比我家那位早一届举人,但婚事却一直都是拖拖拖,始终都没有定下,所以说就是缘分。徽州人都说爹爹做官两任,在当地千挑万选出了两个厉害女婿,把本地最好的才俊都给抢光了。”
  “许学士?翰林院可有个歌谣,说是记不得,问老许,做不得,问小李,便是说的许学士和李维祯李编修。明月姐姐嫁得真不错,听说许学士为人可和气了,最重要的是正派。”
  史鉴春别的人不认识,到了京师这些天,各大衙门的歌谣被她打听了一堆,这会儿就笑着说了出来。可想到当初相识的时候,大家都是云英未嫁的闺秀,现在转眼之间,有的已经为人妇,有的却即将为人妇,那种说不出的怅惘压在心头,她忍不住托腮闷闷说道:“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杭州,在西湖边上的楼外楼再一块吃一顿饭。”
  “会有机会的。”小北笑着握了握史鉴春的手,“以后等我姐姐也上了京,我们好好聚一聚。姐姐这次本来也要和姐夫一起上京的,可因为家里婆婆身体刚好有些不好,姐夫孝顺,宁可再苦读三年。只要三年后我们都还在京师,总有团聚的机会,日后同下杭州也不是不可能!”
  小北嘴里这么说,心中却知道,汪孚林一贯有些随心所欲,对礼法不怎么重视,汪家二老又因为父亲胡宗宪当年的结下婚约又因顾及保全姻亲而毁约,一心一意都向着自己,可其他的女人嫁为人妇,哪怕夫妇和顺,也不是说到哪里就能去哪里的。毕竟,要侍奉公婆,要养育儿女,哪里还能像养在闺中时那样无忧无虑?杭州西湖楼外楼之约,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行,就算姐姐能去,出嫁之后的史家姊妹,在夫家就很难轻易发出那样的声音。
  想着想着,她便打起精神活络气氛道:“你们都知道,汪孚林最好口舌之欲,否则当初也不会帮了一把建起那座楼外楼,这次他到了京城不得不认真准备会试,但这好吃的习惯还在,我特意给他请了个擅长京味家常菜的厨子在家里,还和前门大街上好几家有名食肆的厨子说好了,需要的时候提早通知他们,到时候就可以到家里帮忙。为了这个,家里还砌了一个烤鸭炉子,等哪天合适,你们一块到家里坐坐,品尝品尝各色美食如何?”
  见史元春和史鉴春全都极其心动,她就笑着说道:“我再叫上许学士的女儿,她嫁的是汪孚林最好的朋友程乃轩,这次也一块上京了。她为人腼腆,但是个很好的人,以后你们出嫁之后,至少在京师也就不会寂寞了。”
  在小北的游说下,史元春和史鉴春终于点了头,当然,真正去不去,总要张氏点头。等到小北盘桓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后,戏称这趟出行没对家里汪孚林说过,因此先行告辞,下次有空再来,她们把人送到门口,眼看人步履轻快地离去,进了京后一直觉得有些孤单没劲的姐妹俩方才互相击掌,脸上全都是兴高采烈的表情。毕竟,能在偌大的京城相逢昔日旧识,总算不再孤单了!
  张氏在听两姊妹一五一十说了小北今天来说的那些话之后,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羡慕。小于二十岁的进士,每科都是凤毛麟角,尽管如今不是唐宋榜下捉婿那会儿了,可也不是随便就能碰上的。如此一来,少年举人也已经很难得了。她真是没想到,叶家姊妹竟然全都这么运气好,而且许家和汪家都是如今有长辈在朝的,只要能够稳稳当当,后辈得到荫庇,出仕以后也能顺当得多。
  丈夫做官耿介,风评很好,每逢转迁,父老常常成百上千地出城相送,可是那又如何?这一次原本可以迁巡抚兼都察院佥都御史,上头就说腾不出缺来,丈夫还毫不在意只顾自己访友,绝口不提此事,这清高的个性能改改就好了!反倒是张家……哼,张家!丈夫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候,张四维起复之后分明很得那位首辅器重,而张四维的舅舅王崇古也正督理京营,若不是暂时没有尚书的位子空出来,说不定就坐上去了,可竟然丝毫不肯帮忙。
  心念数转,她便对史元春和史鉴春道:“到时候人家送帖子来,你们就一块过去。你们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日后爹娘不在你们身边,多个朋友就能多一份牢靠!至于你们那表哥……就因为你们的爹爹说了两句重话,他就每次都避开你们爹爹再来,这样的性子,日后你们就算有事也帮不了多少!”
  张氏心中埋怨张泰徵,而张泰徵在离开史家回家的时候,何尝又不是满腹牢骚。史桂芳虽说一直沉沦外僚,但确实颇有清誉,可坏就坏在那是白沙门下!张居正对于那些书院讲学的风气一直都非常抵触,甚至曾经还未入阁的时候,见到给徐阶出谋划策的何心隐时,两个人就一度闹得不欢而散,更何况如今执掌内阁,大权在握的时候?史桂芳却偏偏到京城之后就和某些自命不凡的文人墨客厮混在一起,让父亲怎么出面去说话?
  人家汪道昆上任兵部侍郎之后,都知道兢兢业业去巡边,自从蓟辽回来之后,也少在诗社文会中露头,史桂芳怎就不知道收敛点?
  张四维之前被张居正问起是否愿意担当明年会试副主考的事,张泰徵并不知道,如果知道自己的父亲那样的回答,这会儿他心里一定会更郁闷。因为今科他回蒲州去下场乡试,却很遗憾地折戟而归,没能题名桂榜,否则,张四维拒绝张居正的时候,还能堂堂正正地用避嫌两个字。所以,对于汪孚林已经是举人,他心里当然不那么痛快。
  在杭州也好,普陀山也好,那些小小挫折都是过去式了,他入股的镖局生意不如汪孚林的也无所谓,可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比他年少的汪孚林成为科场前辈!
  于是,离开史家,坐轿子回到家里,他心里甚至在琢磨着,是不是要向某些父亲相熟的翰林,可能会成为同考官的官员那儿想想办法,但一想到汪孚林的密友程乃轩那岳父乃是许国,他就打消了这种蠢主意。再说,因为上次那场猴子戏,舅爷王崇古已经够恼火了,他还是不要去撩拨的好。
  就在他下轿子的时候,一个亲随紧紧跟了上来,用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的语调低声说道:“大少爷,刚刚得到的消息,说是皇上今天读完书之后想要去西苑逛逛,结果就被人捅到了慈圣太后那儿,慈圣太后立刻就换了乾清宫管事牌子。”
  这消息固然乃是宫中隐秘,但张泰徵挑了挑眉,却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然而,那亲随顿了一顿,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后来慈圣太后说,请张先生去,后来首辅进宫,约摸大半个时辰后才出来。”
  张泰徵登时悚然而惊,等看到那亲随露出了某种神秘兮兮的表情,他哪里不知道这种身在底层的家伙心里转着什么样的龌龊念头,登时下定了决心。
  宫里的消息以后他还要继续打听,这种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说破嘴坏了大事的家伙却决不能留!换言之,别说堂堂太后和首辅绝不可能有什么,就算有什么,那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在嘴上暗示的!
  可是,如今慈圣李太后搬进了乾清宫去照料小皇帝,而偏偏又是这位李太后对张居正支持得不遗余力,也难怪这些没眼皮子的东西会如此编排!
  张泰徵哪里想到,乾清宫东暖阁,看着书桌上那厚厚一沓字纸,十一岁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恰是欲哭无泪。尽管他并不讨厌练字,小小年纪也能够写出一笔非常不错的书法,可今天一下子要多写十张,岂不是一丁点的空闲时间都没了?
  难道古往今来当皇帝的就得这么悲惨?正德皇帝登基的时候也是少年皇帝,他当然不指望和那位被天下称之为荒淫的伯祖父那样过得随心所欲,可除了三六九的上朝之外,至少不用天天这样憋在乾清宫看这小小的天空吧?
第四九九章
江郎才尽就溜号
  临近年关,帅嘉谟的那一身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出屋行走已经不成问题。对于在外颠沛流离三年的他来说,这一个月实在是安稳到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而且,汪孚林还转告了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消息。那就是徽州府夏税丝绢案已经入了当朝首辅张居正之耳,尽管张居正并没有亲自插手,只是授意他回徽州府再去陈告,可有张居正这样一句话,他的底气何止足了一倍?
  然而此时此刻,他半躺在床上,听汪孚林在那念着朝廷刚刚颁布的考成法,眉头又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不消说,对于地方官吏以征收赋税多少作为最基本的考核条件,他哪能没有顾虑,可张了张嘴,他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看到他如此光景,汪孚林也没往心里去,将这言简意赅的一道旨意读完,他就随手放了下来:“首辅张阁老是个务实的人,京官以办成事情多少作为考核办法,而地方官则是以赋税的完成情况作为考核办法,平心而论,是简单粗暴了一点,但其他的硬性指标不好定,如此也无可厚非。其实如果赋役公平,对地方官的考核办法倒也不过分,可问题就在于如今天下免税免役的土地不知凡几,小民一亩地往往要承担三四亩地的赋税,谁吃得消?”
  “徽州府还算好的,大多数都是中田下田,赋税交得低,赋税最重的是苏松。不过那边没有土地的浮民更多……”
  见帅嘉谟忍不住说起了之前去南京的见闻,说着说着,甚至提到了和他一样去都察院陈告赋税不公的人,汪孚林暗道这古代版上访还真不是个别现象,只不过如同帅嘉谟这样锲而不舍的人是少数而已。他陪吃着平民的饭,操着官府甚至是朝廷心的这位聊了一会儿,随即便自己回了作为书房的西厢房,揉了揉手腕就准备练字。可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写两个字,小北就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汪府派了人来,说是伯父今天休沐,下午打算在家中开诗社,都是些徽州籍的官员和士子,问你去不去。”
  当初汪道昆还在松明山的时候,发起的丰干社活动就丰富多彩,聚集而来的士子每次都有二三十,没想到现在不是赋闲而是到京城当官了,人竟然还是这样喜好这些风雅之事。之前在南京应考乡试的时候,汪孚林应付过不少文会诗社,可每次准备的功夫就花费无数,没看后来他连李言恭白雪山房的那些文人集会都懒得去参加?说实话,不是他偏激,文人聚到一起不是互相吹捧,就是文人相轻,真有大才留下绝世名篇的就算了,可大多数都是无病呻吟。
  “让金宝秋枫和叶小胖去长长见识,我正忙,就不去了。”汪孚林理直气壮地指了指一沓字纸,没好气地说,“我宁可在家里练字,也懒得去拥裘围炉赏雪赋诗,嗯,我只偷偷告诉你一个人,你家夫君我江郎才尽了,应付不来那些风雅人。”
  小北被汪孚林那惫懒的口气逗得扑哧一笑,但知道汪孚林真的打定了主意,当下便出去婉言谢绝了来送信的人。当然,她少不了亲自写了一张帖子致歉,又捎了几样礼物回去。等来人一副显然意外的表情捧了东西回去,她重新回到书房,却看到汪孚林正在那若有所思地咬着笔杆。她走过去一看,只见他哪里是在临帖,墨迹淋漓的字纸上,分明正写着一条鞭,黄册,鱼鳞册,丈量土地,清点人口……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古往今来,一旦触及变革的大臣,就没几个好下场,春秋战国时那些远的且不说,近的唐时有重新清点流民户籍的宇文融,宋时有改革的时候轰轰烈烈,下台的时候黯然神伤的王安石,现在又有咱们这位首辅,当然,他只是改良,不算改革。自古以来,补天都是天底下最难的事,可不补就要四面漏风全都是窟窿,从前我一直都觉得首辅张阁老性子太刚硬,手段太狠辣,可上次见过之后,却发现不刚硬不狠辣的人,做不了补锅匠。”
  “怎么写着写着突然想起说这个?”
  “闭门造车这么久,有点想出去走走。”汪孚林突然丢下笔,站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为免伯父听说我不去,然后让人来抓差,我在家里肯定会被堵个正着,咱们出去逛逛吧?这样顶多到时候被批偷懒,今天这档子文会却算是躲过去了。总算这两天没再下雪了,正适合出门。你换一身衣服,我们骑马出去,不惊动那个芶不平,省得这家伙又去通风报信。”
  小北前一阵子虽说也有四处走动,可自从那回在南京一身男装却几次三番被人认出来,她现如今出门就一直都很老实地坐车。听到汪孚林这提议,她当然心里高兴,二话不说就回房收拾了一身出来。等到碧竹无可奈何地去调虎离山引开了芶不平,又把坐骑调到后头巷子,夫妻俩翻墙出去,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
  和许大小姐跑遍了京城的不少佛寺道观,小北自然不乐意去那些求神拜佛的地方。而汪孚林也对于神佛倒不至于全然不信,可难得偷了浮生半日闲,他也不乐意往那种地方跑。而他虽说好吃,可如今家里厨子变着花样秀手艺,第一次烤鸭的那天史家二位小姐再加上程乃轩夫妇一块过来,所有人都大饱口福,他倒暂时没心思再到哪去找什么好吃的。此时此刻,两人骑马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终决定去外城,访一访那些同路进京萍水相逢的朋友。
  这是半个月来他第一次到外城,找到之前那几人提到的客栈时,他却愕然发现,这些即将应考会试的举人,全都出去参加诗社文会了,而且去的地方还各不相同。哪怕是外城徽州新安会馆也是一样,白天少有士子留在房里闭门造车,几乎无一例外地出门会友。由于今科解元江文明之前病了一场,思忖再三就没有参加明年的会试,因此有些败兴的汪孚林发现没遇到熟人,吃过午饭,他就干脆和小北策马去了附近的几个集市。
  外城前门大街附近,从骡马市、菜市、米市再到绸缎商铺云集的绸缎街、金银街等等应有尽有,其中也有民间俗称的人市。这人市并不仅仅是插草标买卖奴婢,而是类似于后世的人才市场,精通各种各样工作的人分门别类,群聚在一家家专营介绍活计的牙行,等待雇主挑选。而真正的大户人家若有需要,自有牙行亲自带人上门,亲自到这儿来雇人的则多数是中人之家。
  汪孚林和小北先去领教了一下其他集市上的各种物价,这才来到了人市,真正领教了一回大明朝人力成本的多寡。这其中,砖瓦匠一个月工钱一千五百文,轿夫一千八百文,而若是寻常搬运东西的苦力,一个月只得九百文,至于给人帮佣做厨子的,按照手艺好坏,从每月八百文到两千文不等。反而是乳娘之类,真正大户人家才能用得起的,人市上很少,用牙行的话说,这种都是临时接单临时去寻,不会让那些奶水金贵的女人在这里等着。
  人市的前面一半都是各式各样的牙行,一副成交火热,气氛活跃的现象,仿佛呈现出京师用工数量的庞大,但当汪孚林和小北穿过人来人往的前半截,来到后半截的时候,放眼看去就是破衣烂衫的孩子又或者年轻男女或站或坐,等待买主的情景。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大冷天里,大多数人裹着不太合体的烂棉袄,看向路人的目光中满是期盼。汪孚林只是随眼一瞥,就看到一个衣着寻常的买主用一小块银子就带走两个孩子的一幕。
  感觉到小北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汪孚林也有些心头沉重。金宝、秋枫、连翘,也不是就这样被家里人狠心卖了的?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凄厉的叫声:“公子,公子,求求你带走我家冬哥,他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求求你,否则这个冬天他熬不过去的!”
  汪孚林见小北拽了他一把,分明示意去看看怎么回事,他也就跟着其他人往那声音的来处走去。就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高个年轻人正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死死拽住袖子,想退也不是,旁边两个最初呆若木鸡的随从见四周好些人围拢过来,原本高高扬起想要打人解围的手赶紧放了下来。汪孚林和小北到得早,须臾背后就围了一二十人,有人嚷嚷问怎么回事,有人鼓噪让那年轻公子带人回家,也有人则是责备那像是母亲的妇人不该强买强卖……
  一片混乱中,年轻公子拽了两回,都没能把自己的袖子从那妇人的手中抢救回来,不得不无奈地说道:“大嫂,我家规矩森严,我一个晚辈不可能随随便便带人回去。我刚刚只是想问问,怎么就过不下去了要卖儿鬻女,并不是要买你家孩子。”
  话音刚落,四周便是一片小小的骚动。看那穿着竟然是纱袍,而家里又规矩森严不能随便买人,这显然就是真正大户人家里出来的贵公子了!就连汪孚林也不禁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这妇人犹如抓了根救命稻草,怎么会松手?
  果然,听了那年轻公子的解释,那妇人松开手没有再抓住他的袖子,却猛地双手抱住了他的大腿:“公子,我不要你的钱,只求你能够收留冬哥,哪怕让他做牛做马都行!我才死了丈夫,大伯子就要把我卖了,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任凭大伯子把冬哥卖给花子帮,我宁可一文不要把他送给可靠人家,也不想他过那日子!公子,小妇人求您了,只望您公侯万代,您就收留了冬哥吧!”
第五零零章
书呆的公子
  小北之前跟着乳娘辗转东南,世态炎凉,吃过的苦头,经历过的世事,自然不是一般的闺中千金能够想象的。所以,尽管是第一次踏足人市,又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如同卖牲口一般卖儿鬻女的景象,可看到那妇人苦苦哀求不止,而那十一二岁的孩子亦是哇哇大哭,站在旁观者角度的她在最初的震动之后,渐渐嗅出了几分不对劲。她忍不住轻轻拉了拉汪孚林的袖子,低声说道:“汪孚林,我总觉得这赖上人的母子有点像演戏,打蛇随棍上也太明显了!”
  面对这悲戚的求告,汪孚林只顾着看那手忙脚乱的主仆三人了,听到小北这嘟囔,他方才把注意力放到了母子二人身上。见妇人一面苦苦哀求,一面却死活抱住年轻公子的大腿不撒手,而小孩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叫着不肯离开娘亲,他眉头一挑就转过身看着围观人群,见其中有人露出了嘲弄的表情,他嘱咐了小北一声,就从另一个方向挤了过去。
  等从人背后上去,他仿佛是才来看热闹似的,拍着其中一人的肩膀问道:“老哥,怎么又来这么一出,天天闹烦不烦?”
  尽管无缘无故被人拍了肩头有些不大高兴,但看到汪孚林一身布衣颇为简朴,而且又叫了自己一声老哥,听口气也是很熟悉眼下这种闹剧的,那人便嘿然笑道:“可不是?陈三家的又在坑人了。明年乃是会试之年,少不了会有士子跑到人市这种地方来见识见识,卖弄一下同情心,这不就是白送了机会给人?反正还是老戏码,不一会儿,那位公子肯定禁不住人家的苦苦哀求,掏腰包拿点钱了结。这陈三家的也实在是有恃无恐,今天都已经同一手段耍了三回,不就以为本地人不想拆穿她母子?”
  汪孚林发现果然有猫腻,当下又问道:“每次都拿自己儿子演戏,这婆娘真够狠的。”
  “都一样的货色。歹竹出不了好笋,当娘的都是这等货色,儿子自然小小年纪就知道坑蒙拐骗。”
  “我就想着,万一有人真的把她儿子买回去呢?”
  “买回去?买回去之后,那才叫真的引狼入室,家里还能剩下值钱东西?别看那位公子身边还带着随从,那陈三家的死活抱着他大腿,那小孩子顺手就可以偷鸡摸狗,身上值钱的东西至少得被摸掉几样,就算被发现,她接赃之后再顺手塞给躲在人群里的男人,到时候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外城这种地方,真正城里的贵公子都是不会来的,来的也就是那些有钱的冤大头,嘿,这天南地北的土财主们,养出来的儿子读书都给读傻了!”
  汪孚林自己也是读书人,被此人缠枪夹棒这么一说,他倒不至于对号入座,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年头的很多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虽说没亲自种过地,可还至少有点出门在外经历事情的经验,可很多人就是读书赶考再读书赶考,尤其是出自大户人家的,一切自有随从包办,知道什么诡谲伎俩?见那年轻人已经满头大汗,两个随从则在那轮番劝说那妇人,他便打了个哈哈,从那说话的人旁边离开,随即又从另一个方向挤了回去。
  小北发现汪孚林又回来了,连忙问道:“怎么样?”
  “确实有名堂。”汪孚林见那边厢年轻公子已经打算掏钱了,便立刻对小北吩咐道,“这样,你照我说的……”
  对小北耳语了一会,汪孚林便突然走上前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陈三家的,一整天已经演了三趟送儿子的好戏了,抱大腿抱得累不累啊!”
  那妇人眼见那主仆三人已经快要拿钱消灾松动了,正心中窃喜,猛地听见这话,她登时面色大变。待见不紧不慢上前来的,是一个比面前这年轻公子更小几岁的布衣少年,她登时怒从心头起,刚要破口大骂,可想到好处还没拿到,不由得干嚎了两声:“公子,别听这没天良的胡说八道,我真的只是想给儿子谋一条出路……”
  “真为了儿子谋一条出路,那就用不着天天在这演猴子戏,整个京城里给人浆洗帮佣做活的女人多了,有几个人家里没儿女,就你成天在这里带着儿子招摇撞骗?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儿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主人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买回去还不得把家里都搬空了!”
  年轻公子这才悚然而惊,猛地看见那之前跟在母亲边上哭喊的小子转身拔腿就跑,他一下子往腰间摸去,却发现玉坠竟已经被人摸去了。这下子,他才叫登时气急败坏,慌忙冲两个随从叫道:“快,快把那小子抓回来,他偷了我的玉坠!”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紧紧抱着人家大腿的妇人也一下子爬起身来,以不逊色于那小子的速度一溜烟跑了出去,随即却又回头骂道:“多管闲事的小子,坏了老娘的好事!你等着,下次要是撞到老娘手里,让你好看……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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