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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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爷回来了!”闻声出来的正是碧竹,见汪孚林目瞪口呆的样子,她连忙上前低声解释道,“今天我和小姐去了前门大街,那边好多各式各样的食肆饭庄,我们逛了几家之后,小姐就请了个厨子回来。那厨子除却做得一手好京菜,还有一手烤鸭的好手艺,但烤鸭的炉子必须得另外砌……”
  碧竹后面说的话,汪孚林全都没听清楚,只觉得如今这年头是最坏的年头,也是最好的年头。坏的是官高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和张居正这种站在帝国最高点的人接触打交道,简直是什么都比不上的刺激经历。而好的是,以如今自己积攒下来的身家,那真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家里不但可以为了吃烤鸭专门砌炉子,还能够把厨子给直接请到家里来养着,也就是说,万一他接下来一个不好又要闭关的时候,也不至于食不知味。
  “那她人呢?”
  碧竹当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微微一笑便低声说道:“小姐和严妈妈去汪府了,毕竟少爷、宝哥还有秋枫都在那儿,不住在一块也不能不闻不问。我们今天在前门大街买了好些东西,小姐就亲自送了一些过去,说是一会儿就回来。小姐还聘了一位点心师傅,说好了每隔两天到家里来做一次道地的京味点心,又和好几家食肆的大厨都敲定了,届时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
  “家有贤妻知我心啊,吃货的春天真是到了……”汪孚林低低嘟囔了一声,正要继续往里走,他突然停步说道,“一会儿忙活完了,让那厨子晚饭的时候务必秀一手,也犒劳一下大家的辛苦!”
  碧竹知道汪孚林这位主人素来慷慨大方,脆生生应下,便连忙去通知了上下人等。至于那个在一家小食肆中以一桌菜赢得小北的赞赏,之后被一个月二十两银子高薪聘回来的厨子芮大年,更是摩拳擦掌预备大展身手。他之前所在的那家食肆虽有名,却主要是面对中下层民众的,万万没想到那位出手阔绰的少奶奶竟然会如此赏识他这般平民手艺。
  那时候,对方在挖墙脚的时候就直截了当地说:“那些摆盘精致一看就高大上的,偶尔吃一顿还行,可要是天天吃,绝对就不如家常的让人停不下筷子。就是你了,你放心,就算回头我们在京城住不长久,也一定给你找个好下家,不会让你这好手艺埋没了。”
  这天晚饭时分,当芮大年先把外头随从门房这边的一桌菜给预备好了,然后精心烹制了一道道菜肴,眼看这些流水一般送进了内院,他就开始有些不确定地在外院来来回回踱步,搓着手等待里头反应,大冷天的竟是熬出一身汗。可越是这样等,里头越是半点回音也没有,他不禁急躁了起来。倒是汪道昆早就安排好的那个徽菜厨子站在厨房门口,笑呵呵地说:“没音信就是好消息,要是主人家尝着不好,气性不好的人说不定端着盘子就出来砸人了。”
  “黄老哥你就别笑话我了。”芮大年之前又怕惹毛了同行,又怕自己被人比下去,这其中分寸拿捏得很是吃力。更何况,他之前从对方口中得知,此间主人汪孚林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还是当朝兵部侍郎的侄儿,这种官宦子弟,久居外城的他从来就没接触过,尽管那位少奶奶看样子很和气,却不知道真正的正主儿脾气如何,毕竟那才是他接下来这段日子的衣食父母。可惜他之前忙着指导人家砌烤鸭炉子,这位汪公子回来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打照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里头有脚步声传来,急忙扭头一看,却发现是个一身青衫嘴角含笑的少年。他吃不准对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连忙迎上前去,可还不等他说话,那少年就笑了起来。
  “芮师傅果然好手艺,这二十两银子内子花得不亏。今天这些菜都很好,我就等着你日后开炉之后的第一只烤鸭了。那时候少不得请了伯父叔父他们同来,一块品鉴你的手艺。”
  听到汪孚林这么说,芮大年一下子就醒悟到,眼前的竟然就是此间主人,登时又高兴又熨帖。从前在食肆里头做厨子的时候,偶尔也有吃惯了大厨手艺的公子哥要品尝点底层的小菜,那时候随从趾高气昂拿着一二两银子过来打赏,仿佛这就是天大的恩赐,可主人家亲自出来表示认可,这无疑让他觉得自己很受重视。而汪孚林那后半截话则更加非同小可,若是能博得一个赞字,他日后的生活哪里还用担心?
  他慌忙拱手连连谦逊,却只见汪孚林搀扶了他之后,又笑着对厨房门口的徽菜厨子黄兴宝点了点头。
  “虽说家里就这么几口人,论理用不了两个厨子,但我对二位说句实话,我这人没什么别的嗜好,唯独好口舌之欲,所以家乡菜难忘,京菜更是第一次尝便颇对胃口,所以你们只管定定心心做事。另外,黄师傅应该知道,我之前从徽州来,带了两罐子腌辣椒。我和内子都很爱辣味食物,有些菜你们恐怕之前都不大熟悉,没做过,但却是我的心头所好……”
  当汪孚林毫不在意地进了厨房,就着剩下的材料,把什么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言给丢在一边,随随便便做了个辣炒鸡杂,麻婆豆腐,随即让两位厨子尝了尝味道,告诉他们也不妨琢磨琢磨如何做这种菜色的时候,两个大师傅全都有些傻眼了。直到把这位少年举人给送出厨房,他们才不由得面面相觑。嘴里辛辣的口感到这时候还在折磨他们的味蕾,虽说很不习惯,但主人要吃,他们就得做!
  唯独一道难题是,汪孚林特意提醒,罐子里的辣椒有限,新鲜的辣椒一时半会也种不出来,让他们千万别浪费了食材!可怜他们从前都没接触过辣椒这种食材,接下来的发挥可就要难煞人了!
  突然,芮大年瞥见桌板上还有两枚亮晶晶的东西,过去一看,这才发现是两枚铸造得极其精致的银钱。他连忙拿了送到黄兴宝面前,有些迟疑地问道:“黄老哥,这是……”
  “小官人的赏钱倒有意思。”黄兴宝笑着拿了一枚,随即说道,“不妨藏着,过年的时候给孩子当压岁钱。这应该是官铸之后从宫里流出来的,不多见。”
  芮大年登时喜出望外,可又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好,竟是连谢都还没谢一声。”
  “以后有的是机会。”黄兴宝在京城也不知道给多少徽商豪门子弟做过事,其中也有平易近人的,只不过像汪孚林这样自陈吃货的却还是头一回碰见。他笑嘻嘻地把东西揣进怀里,随即一本正经地说,“芮师傅,之后咱们可要努力了。别看这宅子小小的,今后说不定有的是达官贵人赏光!”
  虽说今天被将了一军,但回家之后却得到了一个惊喜,一顿晚饭吃得舒心惬意。祭祀完这座最贪婪的五脏庙,汪孚林总算恢复了心情。对小北解释今天去见张居正那趟经历时,他一如既往说得跌宕起伏犹如说书,直把严妈妈和碧竹都逗得乐了。而小北当初还见过张四维长子张泰徵,此时就忍不住皱眉问道:“你说那个张四维一下子就猜出了你是今科举人,会不会他根本早就知道?”
  “嗯,确实有这个可能。”汪孚林原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当下摩挲着唇上那点微茸,若有所思地说,“可我于京城不过是一个新来的过客,如果不是张泰徵多嘴,那么另外一个可能性就很大了。比如说,之前冲着帅嘉谟来的那些人,我不是觉得不太像徽州其他五县反对均平夏税丝绢的人吗?那么,是否可能是想要搅浑水的其他势力,比如说,出自晋商豪门的张四维?”
  汪孚林见小北瞪大了眼睛,而严妈妈和碧竹就更加惊愕莫名,他也知道自己这脑洞开得很不小,大概是因为张四维在张居正死后对张家的手段太阴毒了,所以他今天一旦偶遇了人家就当那是幕后黑手。他自嘲地挠了挠头,随即笑了笑说:“不过也没必要穷究了,反正咱们那位首辅大人已经发话,把帅嘉谟送回去,下任徽州知府绝对不敢不接他的状子,徽州的事情就放在徽州了。”
  “但要启程至少要开春之后,大冷天的上路,他只剩半条命了,路上再去掉半条命怎么办?”小北见汪孚林对自己这建议全无异议,她心里自然很高兴,当下又笑道,“对了,你下午前脚刚走,程乃轩就跑来了,埋怨你居然不去许家,害得他被一群翰林考问得汗流浃背。我就对他说,你应付翰林算什么,你的好兄弟应付当朝首辅大人去了,他那会儿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走的时候还说回头定要来问你感想。”
  “他还问我感想?我倒想问他,张四维什么时候从许家走的。难得的休沐日,去了许家又去张家,他好勤快的腿。”
第四九六章
火锅炉畔话官商
  然而,程乃轩还真的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就跑来问感想了,顺便带着妻子许大小姐一起。当发现明厅里头摆了四方桌子,支起了紫铜火锅,然后一盘盘新鲜蔬菜,蘑菇,再加上鲜红的手切牛肉,手切羊肉放在那里,他就如同饿了很多顿一般,眼睛里直接冒出了绿光。不请自来的他手脚麻利地去搬了两张椅子,先一张请许大小姐坐了,然后就是一张搁在自己屁股底下,一坐就嚷嚷了起来。
  “见者有份,我进京之后还没吃饱过呢!”他说完这话,生怕妻子误会,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岳父岳母眼皮子底下,我总得矜持些,不像和双木在一起时能够放得开。”
  即使是婚后,许大小姐依旧不脱羞涩的性子,这会儿还是小北白了程乃轩一眼,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坐着,她这才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说道:“爹在京城的日子过得很清苦,每日虽还不至于只是白菜豆腐,可也少见荤腥。相公又是见到爹就一句话不敢多说,所以……”
  程乃轩,你这家伙也有今天啊!
  汪孚林又好气又好笑,见程乃轩只是讪讪一笑,就立刻毫不客气地出去让人添碗筷,等人回来,他就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岳父从前那么过日子,是俭省,可你这个女婿都来了借住在他家里,你要是还让他过这日子,不怕人家说你抠门不孝?别的不说,你住着你岳父的房子,掏腰包负责开销这总是天经地义的吧?不说每天山珍海味,可肥鸡大鸭子还不是任你选择?再请个好厨子放在家里,只说体恤天气寒冷岳父年纪大了,谁敢说你?”
  程乃轩何尝没想过,可只要往岳父面前一站,他这些话就全都如同冰雪一般消散了。此时此刻,碗筷和调料碟子都送了进来,眼看锅里的水已经滚了,有些气苦的他捞起几片羊肉迅速一涮,放在酱料碟子一蘸入口之后,他方才无奈地说道:“你以为我是你啊,你那岳父就和你爹似的,任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还是婚后第一次见老丈人,总有些战战兢兢的。蓉儿你别往心里去,当女婿的能当到双木这份上的就少有,我可不敢学他!”
  许大小姐轻轻嗯了一声,没驳斥,也没赞成,可小北却和她嘀嘀咕咕咬起了耳朵,自然是劝说她按照自家相公刚刚的建议去做。两对小夫妻如此闹腾片刻,自然还是先赶紧吃起了热气腾腾的涮锅子。等混了个半饱,程乃轩这才开始饶有兴致地询问汪孚林,昨日见张居正的感想,当听说张四维也去了,他忍不住讶异地说道:“翰林院掌院张学士?他昨天从许家出去的时候,就是中午过后大约未时了,居然又去了首辅家碰到了你?”
  想起汪孚林之前还对自己推辞说什么不伺候翰林院那些大爷们,不想当花魁,他便幸灾乐祸地笑道:“所以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都跑去首辅大人家里了,可还是免不了要撞见这位张学士,足可见真是有缘啊。”
  汪孚林懒得理会程乃轩那取笑,若有所思涮了两片羊肉慢慢品尝,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自己之前在张府碰到张四维的时间,确定其是出了许家立刻去了张府,便突然看着程乃轩问道:“昨天张四维去你家的时候,有没有特别问你什么?”
  “问我什么?他可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比我岳父品级都高了一大截,总共就和我说了没两句话。我想想,问了我是独自上京,还是结伴上京,我好心吧,自然少不得提了你几句,又说你是松明山汪氏子弟。然后他就问了一句,是不是兵部汪侍郎的侄儿。这就完了,他后来就没问过我什么话了。”
  如果说之前汪孚林只是怀疑,那么听过程乃轩这番话后,他就真正对张四维的反常起了不小的疑心。程乃轩对他的纳闷有些奇怪,还是小北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并不反对让好友知道某些关节,便简略地介绍了一下汪孚林抵达京城这几天的事情。结果,程大公子再也顾不上吃了,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说一声,真不够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又不是离开十万八千里,就在这京城,你也不叫上我!”
  “又不是打架,人多势众就能赢。”汪孚林拿起筷子捞了一大堆肉片往程乃轩碗里一塞,这才开口说道,“就凭你刚刚说的这消息,就帮上大忙了!”
  程乃轩这才悻悻坐下,一股脑儿塞了满嘴的涮羊肉,可还没吞下去就听到后半截话,一下子愣在了那儿。他又不是傻子,脑袋也灵活得很,一下子就想到了某种关节。好容易吞咽下了这堆东西,他一把放下筷子就问道:“你是怀疑张四维?不会吧,他是山西蒲州人,没事管我们徽州府那点闲事干什么?再说了,他就是在翰林院和詹事府这种清贵地方任官,掺和这种赋役之争干什么?”
  “可张四维不单纯是张四维,他家中是顶尖的晋商,而他那个督理京营的舅舅王崇古也出自顶尖的晋商之家。”汪孚林当然不会说,张四维在张居正死后便官居首辅,如果不是某人倒霉地遇上了和张居正同样的丁忧,而且丁忧期间家里至亲死了一堆人,最后连自己都死了,只怕明史就要改写。见程乃轩还是不太明白,他自己也尚未完全想通,便索性岔开了话题。
  “总而言之,反正是查不出来的事,再说都已经捅了天了,首辅大人心里有数,我们就少操这闲心,吃涮锅子来得正经!对了,回头那前头炉子砌好,记得带着嫂子一块来吃烤鸭,你岳父若肯来赏光也同样欢迎……”
  小小的汪家正在那涮火锅的时候,西城石驸马街上的一座宅邸中,舅甥两人也同样在涮火锅。作为山西人,对于这种热气腾腾的吃法,他们全都颇为喜爱,但现如今两人面对面坐着,紫铜锅子里汤底正上下翻滚,一片片羊肉眼看都已经要老得嚼不动了,但两个人却都在那儿发怔。直到最后,还是年初方才调回京总管京营兵马的王崇古先开了口。
  “子不教,父之过,你家大郎看着是个聪明人,书也读得好,可就是太过自作聪明了些。”
  尽管这话责备的是自己的长子张泰徵,但张四维只觉得这话是舅父王崇古在敲打自己,顿时苦笑了起来。他放下筷子,诚恳地低声说道:“舅舅,此事是我不该一时不慎让大郎听到,他也是想为我解忧,这才自作主张去雇了人,再说,他曾经和那汪孚林打过交道……”
  “就因为打过交道,他就更应该谨慎,结果你看看,那是什么猴子戏!我早就说过,到此为止,火烧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若是那时候没人理会汪道昆那一行人,他们就只能化整为零重新回京,什么事都闹不出来,可现在你看看怎么样?张居正先是亲自召了汪家兄弟三个,然后就连那汪孚林小小年纪,便已经入了当朝首辅之眼!我说一句不好听的,就只泰徵这一步臭棋,便白送了汪孚林一场天大的机缘,否则张居正就算见一个同年的晚辈子侄,也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自己颇为器重的长子却被王崇古这样一番数落,张四维不得不在心中庆幸,今天就没把起头说要负荆请罪的张泰徵给捎带上。张泰徵毕竟也年纪不小了,被舅爷爷这样训斥一番,羞愤之下还不知道要沮丧失落多久。等到王崇古终于告一段落,他方才说道:“舅舅也不用太担心,我回乡之后就一次次厚礼送去张府,回京之后又素来谨事张居正,他疑心不到我头上。至于汪道昆,他那些功劳早就过时了。谭纶若一直是兵部尚书,他这侍郎还稳当,如若……”
  他顿了一顿,轻蔑地说道:“汪道昆常年都是外官,怎么摸得透张居正行事的精要?除非他有本事如同谭纶戚继光那样可以去镇守蓟辽,否则就凭那喜好风花雪月,交接士人的轻浮名士个性,一两年一过,迟早张居正会看不上他。至于汪孚林一介孺子,明年会试一旦落榜,就没什么好惦记的了。”
  张四维口中无足轻重的汪孚林,此时此刻却一面在热气腾腾地火锅里加入豆腐,一面对程乃轩说道:“蒲州三杰,杨博杨老尚书已经致仕,且不去说他,王崇古才刚到六十,张四维比首辅还小一岁,这舅甥俩一家子全都是晋商,之前封贡俺答汗,在边境开马市,就是他们的手笔。
  相形之下,你岳父是许老太公资助的,又有你这个女婿,为人却标榜两袖清风,许村其他人在朝也没什么高位的。那位殷部堂在外有贪酷之名,家里也并非豪族。就连松明山汪氏,两淮盐业也只是重新起步,我伯父也只是少司马。你爹考到举人就去经商了,身家豪富,可就算你这次考上进士,没二十年别想做到什么高位。说到政商不分家,这点晋商做得更好。这次我大胆猜一猜,只怕人家根本就不是冲着夏税丝绢那件事去的,也不是冲着汪家又或者徽商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那位首辅大人关心徽州府这么一桩夏税丝绢的案子,应该是想从赋役着手,重新定一个长治久安的政策,但有些人却不希望触动这个……对啊,徽商和晋商不一样,徽州府土地贫瘠,这些年越来越少豪商在本地买地,山西却不一样,晋商一面赚大钱,一面做大地主。可这样人家还帮忙帅嘉谟宣扬名声干什么?”
  “干什么?挑起徽州其他五县和歙县之间更加对立,然后把乱子闹大,这样朝廷日后真的动起赋役这一块,就会投鼠忌器。顺便,这对首辅的威信也是不小的打击。你别瞪我,我只是随便猜猜。”汪孚林随手捞起一块豆腐蘸在麻酱之中,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有些晋商日后会当带路党,真够深谋远虑的!”
第四九七章
做贼心虚的张泰徵
  一场寻常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的风波,就和骤然发生一样,悄悄平息了下去。
  被送去顺天府衙的那帮人,既然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又说不出人家的底细,那就自然而然成了最理想的背锅之人,一顿板子之下,哭爹喊娘之后下场如何,没有人理会。
  而汪孚林的清闲也只持续了两天,这还是汪家三兄弟体恤他之前刚到京师就连番奔波的辛苦。只不过,这次就不是昏天黑地破题做八股了,汪家送来了一沓字帖。用汪道昆的话说,无论是道试还是乡试,都比不上会试的重要性,更何况就连同考官也往往是一等一的潜力之星,对于书法的挑剔更是无与伦比。再加上练字可以静心,顺带可以让这几年太过跳脱的汪孚林沉一沉性子。对于这样的好意,汪孚林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
  要说无论前世今生,他一手字写得不算差,再说考试那都得写字工整,也没有其他字体的发挥余地。但越是这种工整的字,越是能看出功力来,汪道昆所送的几本字帖,便是当朝最有名的几位书法大家的亲笔字帖,而不是刻印本或摹本,珍贵之处自然不言而喻。一连数日,汪孚林每日临帖三千字,若非练剑强身,家中又变着法子好吃好喝的,生性好动的他早就憋不住了。
  他不出门,小北本来也打算红袖添香在旁边陪着,可禁不住汪孚林戏称不想做个聋子哑子,这小门小户的又没有什么家务需要理会,她便只好四处去走动走动,时而去一下汪府,陪吴夫人说说话去去佛寺,时而去去许家,和许大小姐出门逛逛,结伴去佛寺求子。尽管汪孚林从来不急,汪家二老也看上去很淡定,不像是程家老太太和太太那样心急火燎,她也不像许大小姐一样,迫切希望立刻生个孩子,可此时站在观音像前,她还是不由得有些怔忡。
  她对生母的印象一直都很模糊,不知道母亲在执意非要不惜名分嫁给父亲胡宗宪,又生下她这个女儿,后来却早早撒手人寰时,究竟有没有过后悔?
  “妹妹,妹妹?”
  小北一下子回过神,见是许大小姐已经拜完菩萨直起腰来,她这才连忙起身,笑着说道:“许姐姐,这就走吗?”
  “嗯。”许大小姐和小北当初是因为许薇的关系,这才相识相交的,在和程乃轩成婚之后,与小北来往多了,情谊自然又和从前格外不同。尽管她生性腼腆,可出门上车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轻声提醒道,“我爹说,明年会试,他本来要出任同考官,后来因为相公要参加会试,他就避嫌了。明年乃是皇上登基之后第一次春闱,出题肯定不会偏,会往四平八稳堂堂正正的路子走……”
  小北立刻凝神细听,暗自记下。程乃轩几乎是隔天就要往自家跑一回,蹭吃蹭喝的同时顺便交流某些讯息,但许大小姐说的这些话他根本都没提起过,显然绝不是藏私,而是程乃轩根本就还不知道。虽不明白许国是生怕女婿嘴巴太大四处嚷嚷,还是借此特意想让女儿来做这个传话人,借此纠正一下她那内向的性子,可小北更明白的是,在翰林院位子稳固的许国透露的这些只言片语有多么重要。
  特意绕路先把许大小姐送回家,小北看看时辰还早,就不想立刻回去。毕竟,汪孚林如今是练字走火入魔,这种时候回去也闲着没事干。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去什么书生聚集的地方,打听一下今年应试的士子中间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却只听车外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少夫人,我家小姐之前忘了一句话,特意吩咐我来对少夫人说一声。”
  小北打起帘子,见是许大小姐身边的一个心腹丫头,连忙笑着点了点头。那丫头屈了屈膝,随即大大方方地说:“小姐听说少夫人之前和两浙盐运使史家的两位小姐结交于杭州,特意嘱咐我来告诉少夫人,史大人之前已经卸任两浙盐运使,被召了回京,据说要进都察院。他一家人如今租住在小时雍坊的李阁老胡同,就是正德年间那位大名鼎鼎的李阁老府邸隔壁。”
  对于史家二位小姐史元春和史鉴春,小北印象深刻,还记得她们都是天真烂漫却又不失分寸的千金小姐,既然知道她们到了京师的下处,小北当然想着要过去一趟。让那丫头去谢过许大小姐,她就立刻吩咐车夫往西城小时雍坊去。当拐进那条曾经车水马龙的李阁老胡同之后,她忍不住撩起窗帘看那座昔日高朋满座的房子,却只见青砖围墙透出了几分斑驳,等到了门前时,她却发现赫然是一座祠堂。等看清楚祠堂对联时,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停车。
  今日充当车夫的仍然是芶不平。也不知道是信任这个随从,还是因为之前车夫当得不错,又或者是熟悉京城的人情地理,汪道昆直接把人派了过来。他连忙停车之后,瞥了一眼那座祠堂就笑道:“这李阁老胡同说来也巧,前后住过两位阁老,一位是天顺年间的李阁老李贤,另外就是正德年间的李阁老李东阳。正德李阁老致仕回老家之后,这里渐渐破败了,还是几年前耿定向耿大人出于对同乡前辈的敬仰,自己出资再加上募了一些钱,修了这座李氏祠堂。”
  又是耿定向?他还真是老好人,当初送了父亲灵柩回绩溪龙川村,而在京城这边,又连早已作古的李东阳旧宅都修缮过,想得还挺周全。
  小北想着就放下了窗帘,让芶不平继续前行。而兴许是打开了话匣子,芶不平又继续说道:“不过李东阳这位阁老其实也颇为简朴,这宅院小得很。而他亲生儿子都死得早,后来过继了一个在膝下,有人说什么是他当初放纵刘瑾伤了阴德,我说那就是放屁……咳咳,少夫人别怪我说话粗俗,民间有些人便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在芶不平的叨叨中,小北终于来到了史家的临时居所门前。因为是刚刚得到消息后过来的,她让芶不平去敲门时,特意吩咐说清楚自己的来历。不消一会儿,芶不平就回转了来:“少夫人,门房去通报了,说是今天史家有客人来,也不知道是否有功夫接待少夫人。”
  有客人?
  小北心里正寻思,史家大门口却已经有了动静,却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织金妆花纱袍的年轻人从门里出来,衣衫上那孔雀金线织就的折枝花图案在今天难得的太阳光底下显得闪耀生辉。认出那分明是张泰徵,小北不由得多瞅了人两眼,却不防对方竟也朝骡车看了过来。尽管她只是把窗帘打开了一条缝,可仍旧挡不住那审视的目光。下一刻,她就只见对方竟然径直走向了这边。
  “当初普陀山和汪贤弟一别,这一次又在京师见面了。不过一两年的功夫,汪贤弟便已经桂榜提名,即将下春闱,实在是锐不可当。”
  见对方竟然误以为汪孚林也在车上,小北知道绝不可能是芶不平传话有误,因为她只让人传了叶家之名,显然是张泰徵看到车上汪字标记。没有片刻迟疑,她就在车里答道:“张公子,我家相公这些天在家中读书习字,今天没有一起出来。是我从闺中密友处得知史大人和家眷进京,因为和两位史小姐相得,所以特意来看看。至于您对相公的这些溢美之词,我回去之后一定转告。不过我家相公常说,张公子才是家学渊源的年轻才俊,他是万万比不上的。”
  张泰徵这才知道,汪孚林竟然不在车上。他已经听说汪孚林和当初同游杭州的叶家二位小姐中年少的一位结为伉俪,而从前堂姑母张氏也对他透露过,叶家大小姐聪慧沉稳,姑父史桂芳那样执拗认死理的人,竟然在其三言两语之下,就同意了史家两个表妹与她姊妹俩合股一块做生意,至于那位二小姐,似乎是个跳脱随性的人,哪样都比不上长姊。然而,眼下这位叶家二小姐说话听着绵软有礼,可最后一句话他却不知不觉品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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