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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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汪道昆答应这件事,汪孚林丝毫不觉得意外,接下来才抛出了另外一个条件:“第二,我想带小北一块去。”
  这一次,汪道昆就有些为难。当初他对于汪孚林和小北这桩婚事素来就是赞成的,此时想到其中关节,他不由得心中一动,随即便若有所思地沉思了起来。足足好一阵子,他才微微点了点头。
  “戚南塘祖籍登州,如今镇守蓟镇三屯营为总兵官,其妻王氏在他赴东南抗倭的时候就跟了去,后来他上任蓟镇,也一样跟了过去。朝廷既是在调浙军五千入蓟镇的时候,把家眷一块调了过去就地安置,对此自然不会说什么。这些年,对边镇大帅带家眷上任,不像从前那么严苛了。但这两年,王氏却带着记在名下的长子戚安国住在登州,而其余几个儿子随父亲在三屯营。夫妻父子分别已经有一阵子。我听说近日那位夫人正好前去蓟镇与戚南塘团聚几天。你带着小北去也好。戚南塘在歙县的那些产业固然颇为隐秘,万一戚良露出口风,被王氏察觉到,有个女人方便些。”
  说到这里,汪道昆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几分尴尬的表情。他和戚继光是当官方才认识的,又因为彼此鼎力支持的袍泽之情,最终成了朋友,珍藏的那把宝剑便是凭证。他自己家有贤妻吴夫人,哪怕他不肯因无子而纳妾,吴夫人却硬是促成了此事,他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可戚继光的那位夫人王氏却是悍妒非常,戚继光背地里纳妾生子,她被逼无奈接受了庶子,却硬是逼着戚继光每年把宦囊所得的大部分都送回去,以至于堂堂戚大帅往他这藏私房钱!
  这都叫什么事!
  见小北有些狐疑地看看汪孚林,又看看自己,汪道昆最终苦笑道:“小北就不要女扮男装了,毕竟孚林这次出去不是公务,而是游历,就算带上妻子,别人也没资格非议,非议你也不用去管。戚南塘总会照应你们一些,但到了辽东就要你们自己小心了。”
  直到出了书房,小北还是有些糊里糊涂的,等到了无人处方才拉着汪孚林的袖子问道:“戚大帅在歙县置办产业干什么?还有,伯父干嘛让我劝戚夫人?”
  汪孚林耸了耸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掸去了飘落在小北头上的一截枯枝,哪怕她催促,他仍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现在说了也白说。”
  两京风流人物,他已经见过不少,却不知道那蓟门关上,昔日抗倭大将,如今尚威风否?山海关外,李成梁可已经对女真人挥起了屠刀?
第八卷
天下英雄
第五二零章
宝刀未老心先老
  蓟镇三屯营本来只是迁州的一座小城,然而,自从天顺二年将蓟镇总兵府设在这里,这座小小的城池就成为了大明赫赫有名的九边之一,除却诸多将兵以外,也吸引了南来北往的不少商人。这里靠近滦河,走水路可以抵达迁安、卢龙和滦州,而后者正处在前往山海关的官道上,可以说水陆都方便。
  但进入十月之后,南方还一阵暖一阵冷,尚未完全入冬,三屯营却已经下过一场鹅毛大雪,滦河自然而然已经封冻了。如今已是十月末,蓟镇总兵府里,间间屋子里都已经烧上了火炕,摆上了火盆。对于从小就生活在山东的蓟镇总兵戚继光来说,北边的天气并不陌生,但他麾下先后调来五千浙军,这些都是典型的南方兵,尽管北上已经五六年,很多人还是不习惯这种冬天的气候,故而每岁入冬,他都要亲自巡营。
  此时此刻,一行约摸三四十人在总兵府门前停住。身穿黑色大氅的戚继光下马时,动作矫健一如当年。他这一年四十有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颌下胡须不见一根杂色,唯有鬓发微霜。
  他麾下训练出了整个大明朝最精锐的一批兵马,此外还有好些文士幕僚效力供职,每逢总兵府文会的时候,常常还有游学举子来凑热闹,酒酣之际,多年戎马倥偬的他依旧会如年少时那般击节吟诗,也不知道是谁传扬出去燕赵之风四字,这便成了评价他诗才最常用的字眼。
  他摸了摸坐骑的颈子,见其不太安分地扬了扬头,示意马夫将其牵下去好好慰劳,他就径直进了大门。因为之前天上还飘着小雪,黑色的狐皮大氅上满是细碎的雪珠,他随手解下递给一个随从后,扬手让亲兵全都回去休息,自己便带着两个亲随入内,却是直接进了自己的书房。刚一坐定,他喝了一口热茶,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大帅,夫人说二公子病了,为了以防人进进出出,过了病气,所以吩咐把内院的门关了。”
  “……”
  戚继光没有回答,门外的人显然也没有期待他有什么回答,悄无声息就退下了。这时候,仍然在屋子里的两个亲随都知道主帅心情不好,而他们也不是什么可以说心里话的对象,对视一眼便也一样蹑手蹑脚出屋。于是,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这位蓟镇总兵一个人。
  尽管书桌上的茶壶里早就备好了热茶,桌子上也有点心随时取用,房间里烧得暖暖的,之前在外奔波的寒气仿佛早已驱散得干干净净,但戚继光只觉得心里冷冰冰的,没什么热乎气。
  他出自军中世家,祖上曾经屡立战功,故而世袭指挥佥事的军职,但除却那位拿到世袭恩典的老祖宗,世袭军职一直传到他父亲戚景通,这才又有家门振兴的迹象。父亲破过青州贼,一路迁转,最终当到过神机营副将,然则却在告老还乡之后疾病缠身,用光了宦囊所得。也就是因为父亲的功勋,他在袭封世袭指挥佥事的武职之后,弟弟戚继美也得以恩荫千户。
  可如果仅仅如此,他也不过是大批世袭军官中默默无闻的一员罢了。可他先于山东备倭,然后调到江浙,在义乌人中编练出三千兵马,民间竟是送了戚家军三字,此后从江浙转战到福建,尽管也曾经有过失败,但更多的时候都是战功赫赫,甚至力挽狂澜。而以这三千兵马为骨干的浙军声震东南,于是靠着谭纶的举荐,内阁中高拱和张居正的支持,带着这样一支嫡系兵马调到蓟镇之后,他以得力的练兵治军手段,灵活的交际能力,完全站稳了脚跟。
  然而,如今想想贫贱时只得一个世袭军职的虚名,日子过得艰难窘迫,和妻子王氏相濡以沫,他有时候也忍不住怅惘,到底是当年贫贱的日子更轻松,还是眼下这富贵的生活更舒心。自从他为了子嗣悄悄纳妾,王氏几乎和他闹翻,最后勉强接受了他的提议,把当时还年幼的庶次子戚安国记在名下作为己子,夫妻俩从表面上看,仿佛重归于好,但他很清楚,王氏在戚安国身上投注的精力远胜过他。又或者更确切地说,昔日患难深情,几乎已经不存多少了。
  而两个妾室这些年随着他在蓟镇,可因为这些天王氏带着戚安国过来和他团聚,两人全都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搬到了外头。一旦他去看上两眼,王氏何止给他脸色看,甚至动辄勃然色变冷嘲热讽。至于除却戚安国之外另两个庶子,王氏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他就干脆把内院全都让给了王氏,只让他们在外院起居。而王氏则将戚安国看得死紧,以至于儿子看到他这个父亲只知道唯唯诺诺,他也懒得管了,只要她喜欢就好。
  此时此刻,一口气灌下去半壶茶,戚继光郁结的心情没得到多少排解,反而多了几分尿意。出恭疏解过后,他就索性让厨下预备酒菜,尤其指名了要烈酒,可几口酒下肚,又勾起了他几分愁绪。北地天寒,将卒多半喜欢度数越高越好的烈酒,但昔日他和王氏恩爱的时候,王氏往往会以各种理由阻止他饮烈酒,等到了东南之后,更是如同哄小孩子似的,拿着那些梨花白,东阳酒之类的黄酒让他解馋。
  可现在,哪怕他把自己灌得死醉,也不会有人过问。
  下属们是鉴于他这个大帅的积威,所以不敢劝告,至于王氏……说不定自己在她眼里和死了差不多!可如果那样,还特意从登州跑过来团聚什么!
  “大帅,大帅!”
  “嗯?”有几分醉意的戚继光不耐烦地抬起眼睛,“难道是董狐狸贼心不死,又要兴军来犯?”
  “不是,是大帅从前的亲兵卫长戚良戚百户从南边来,说是要拜见大帅。”门外通禀的亲随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此外来的还有兵部汪侍郎的两个晚辈……”
  他正担心主帅之前喝了酒,只怕这时候无法清醒。可不一会儿,就只见大门一下子被人拉开,紧跟着出现的就是面色酡红,脸上却还滴着点点水珠的主帅。意识到戚继光竟是在脸上泼了残茶醒酒,他连忙详细解释道:“人是刚刚抢在城门关闭前进城的,卑职已经把人安置在了总兵府前头花厅……”
  “带进来。”戚继光压下翻腾的心情,又沉声重复了一遍,“把人带进来。”
  尽管知道戚良当年是戚继光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之一,但人既然已经和那些伤残老卒一起退出军中回去养老,已经多年没有回过蓟镇,那个通禀的亲随怎么都没想到,戚继光竟然要直接在书房中见人。他迟疑片刻之后,想到同行的还有兵部侍郎汪道昆的晚辈,兴许是因为戚继光冲着和汪道昆的交情,这才对其子侄格外高看,他自以为理顺了其中关联,立刻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而戚继光虚掩了门重新回到座位上,却是又泼了残茶在手,直接往脸上洒了少许,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复又清醒了不少,他才随手拿绢帕擦了脸,继而负手站在了那幅雕刻着蓟辽地图的木质屏风前。
  在那个血雨腥风的战场上,他就算输了也会很快卷土重来,创下更大的功绩,但在某个战场上,他却是一败涂地,早已忘了胜利是什么滋味。
  当初让戚良带着那些老卒去歙县安居投奔汪道昆,这也就是汪道昆深知他家中境况,换成别的文官,非得笑话死他不可!所以,当戚良七月时托人辗转捎信过来,道是要亲自来见,他一直心里七上八下,哪怕隆庆六年汪道昆奉旨巡阅到蓟镇的时候私底下告诉过他,那些钱稳稳当当生息,其侄儿常常会亲自指点照管,他却仍是放不下。毕竟,他不指望异日他有个万一,家中分产的时候,妻子会分给另外两个不是养在膝下的庶子多少,只能自己想办法留点私房给他们。
  当门口处传来轻响,随即便是先后几个脚步声传来的时候,戚继光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刘允,你去院门外守着,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许任何人进门。”
  这样的死命令,刘允作为戚继光这几年来的亲随并不是第一次得到,可从前总是因为军国要务,今天却显然不是这种情况。可他不敢多问,连忙领命退下。等到他一走,一直尽力克制的戚良便快步上前,直接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大帅,我回来了。”
  对于戚良来说,随了戚继光的姓氏,也就意味着,他新的人生之后的一切,都是戚继光给的,这也让他从根本意义上就把自己定位成了主帅的家臣。此时此刻,他的动作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而他的话也是自然而然就吐露了出来。
  “我在徽州无时无刻都想着回来,可想到大帅身边有精兵强将,我这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能够远远地给大帅看住一份家当,就心满意足了,所以一直都忍着没挪窝。可是,上次得到南明先生……就是汪侍郎捎的口信,知道大帅一切都好,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毕竟蓟镇不是东南,老兵油子多,弟兄们也都很挂念大帅,这次要不是被我一个个死死摁着,怕是都忍不住要跟到蓟镇来……”
  戚良并不是话痨,甚至汪孚林从前一直觉得,这个老卒常常只笑不语,说出来的话有一句是一句,从不说废话,可今天他却听到年纪很不小的戚良一口气说了很多,其中不少都纯粹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唠叨。而最初背对着他们的戚继光早已转身,面上带着难以言喻的专注。因为此时此刻对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自己身上,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这位名声在外的蓟镇总兵。
  戚继光身材英伟,五官俊逸,当年肯定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如今也是个很有气质的帅大叔,和张居正站在一起,恰是能显出大明朝文武顶尖的外貌水平。只不过,这是个文官居于顶峰,武臣奔走于下的年代。也不知道戚继光在给张居正的拜帖上自书门下走狗的时候,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足足许久,戚继光终于听完了戚良的话,扶了人起身之后,他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随同戚良来的另外两人身上。目光只在汪孚林身上停留片刻,他就注意到了小北,面色不由得一凝。他当初练兵多得胡宗宪支持,因此比寻常人看到胡宗宪及其幼女的次数更多,尽管女大十八变,小北这会儿又是男装打扮,可他在洞悉了那层女扮男装的伪装之后,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道:“戚良,这位姑娘也是南明兄家中晚辈?”
第五二一章
夜话悍妇,悍妇在窗外
  戚继光当初曾经在胡宗宪麾下效力多年,戚家军练兵能够成功,能够节节胜利,也少不了胡宗宪的大力支持。毕竟,他每逢战后都是厚赏将士,保举有功,那得是真金白银,再加上大批的官职,才能让那些将士能够服从严苛的军法。要不是胡宗宪在军饷、赏赐、官职各方面都拼命向朝廷争取,他没法兑现对将士的承诺,自然也就没有声震东南的戚家军了。
  当然,投桃报李,他也是用一个个胜仗来回报胡宗宪的。再加上他身为武将却很会做人,和胡宗宪私交虽说谈不上一等一的深厚,可行走于门下的次数却很多。就连胡宗宪当初纳得美妾时,他也曾经亲自送去过厚礼。尽管后来胡宗宪罢官乃至于下狱之后,他并没有上书保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毕竟那是清算严嵩余党,胡宗宪又确实不算干净,他人还在福建抗倭。
  可这些年每次在心里比较谭纶和胡宗宪的时候,他都很明白一点。
  论用兵以及为人,两者可谓并驾齐驱。而论品行,胡宗宪当然比不上谭纶。可胡宗宪固然贪而好色,谭纶也不是真的如同海瑞那样耿直到一文不取,身边姬妾也一样众多。最大的不同,就是两人立场不同。胡宗宪是因为趋附严嵩方才得以受到重用,谭纶却是先后受徐阶、高拱和张居正重用,始终屹立不倒,说起来谭纶确实是要明智多了。可党同伐异,古今都是如此,他若不得阁臣重用,还不是和俞大猷一个下场?
  戚良犹豫片刻,看了汪孚林和小北一眼,决定还是让人家自己解释,当下就开口说道:“这位是汪侍郎家中侄儿,今科三甲传胪汪孚林汪公子的妻室。”
  这么说是汪道昆的侄儿媳妇?
  戚继光想想汪道昆和胡宗宪都是徽州人,私交虽不像他和汪道昆那么好,可同是抗倭战线上的,再加上同乡之谊,以及同样的罢官经历,让侄儿娶胡家千金也并不奇怪,可他转瞬之间便回忆起,胡家儿孙固然还有不少,可没听说过胡家还有女儿在!他疑惑地挑了挑眉,随即就听到了汪孚林的回答。
  “见过戚大帅。内子是之前担任过歙县令以及徽宁道,如今调任户部员外郎的叶大人之女,不姓胡。”汪孚林见戚继光听到自己那最后三个字注解之后,反而眼神更犀利了一些,他就笑了笑说,“内子闺名小北,此行与我同来蓟州,她是因为仰慕戚大帅威名,于是不畏严寒,特意前来拜见。”
  姓叶不姓胡……可同样叫小北!难道是……
  “见过戚大帅。”小北目不转睛地盯着戚继光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敛衽行礼道,“我一直遗憾多年不见戚大帅,这次终于能有机会,我就厚颜一同来了。”
  戚继光立刻明白了过来。他虽是武将,却不像别人那样粗枝大叶,而是心细如发,当即不再追问。
  他抬手示意众人落座,见戚良执意不肯,仍要侍立在侧,他便板着脸说:“你我如今并非从属,你远道从徽州过来,代表了众多军中老卒,若连个座位都没有,传出去岂不是道我不重戚家军老卒?”
  见戚良这才为之哑然,老老实实在自己和小北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汪孚林却没有就座,而是解下身上一把佩剑,将其双手捧了起来:“伯父托我捎带来了他一直珍藏的这把佩剑,说是希望我亲眼目睹这合剑的一幕。”
  “南明兄竟然把佩剑也让你带来了?想不到此次不过阔别两年,双剑便有重会的机会。”
  戚继光不禁为之大喜,随即转身信手取下了壁上悬挂的一把佩剑,按动机簧将其拔出来之后,他见汪孚林也已经拔出了那宝剑,剑尖朝下呈上,他便接了在手,等到那同炉锻制出来的两把宝剑合在一起,他不由得长叹一声道:“至今已经三合宝剑了,我在蓟镇为一边总兵,而南明兄在兵部为少司马,全都正当盛年,正在舒展抱负之时,没有辜负当年分剑时的誓言!”
  “另外,伯父还有答戚大帅的诗,令我一并送上。”
  汪孚林这次临走之前,翻看了足足厚厚一沓戚继光送给汪道昆的书信诗稿,就只见其中诗词无数,那咂舌就别提了。见此时此刻戚继光脸上再也不见最初相见时那点醉意,反而是兴致高昂,他就直接吟道:“田士投知己,分悬比太阿。星文开瘴海,夜色倒明河。决胜千人废,论功百战多。审奸空眸睨,天意岂磋跑。”
  戚继光只觉得傍晚归家时那点郁闷全都烟消云散,整个人精神奕奕,说不出的壮怀激昂,一时就着这首汪道昆的赠诗弹剑高歌。等心中舒畅,回剑归鞘,将汪道昆那把宝剑又还给汪孚林,自己的那把宝剑悬于壁上之后,他重新落座时,已是没有丝毫倦怠之色。
  此时是晚饭时分,戚继光自然亲自招待,当听说汪孚林此来,是特意拜会自己,还想去喜峰口看一看,同时一睹军中森严气象,他二话不说全都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更是令人去安排汪孚林的住处。
  直到汪孚林又表示看过蓟镇,还要去辽东看一看,希望届时能够借几个人,戚继光仍是爽快答应。等到这对长辈全都和自己大有渊源的夫妇知机告退,只留下了戚良时,他这才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些东西现在如何?”
  “回禀大帅,最初汪侍郎赋闲在家,将我的事情多托付给汪公子。汪公子说,徽州田土贫瘠,出产有限,而各种产业也为徽商把持,所以将那些东西放在稳妥人家处生息,每年大约有一成的利,虽少却稳妥。但后来汪公子开始施展拳脚,各项生意有声有色,又在各地建有银庄票号,我在征询了汪侍郎家中二老爷等人的意见后,方才把东西又放了一半在银庄,一半则是合股放在汪公子的产业中。虽说本钱有限,但现如今,所得已经五倍于最初。”
  尽管戚继光知道汪道昆出身富商,轻财重义,其父也是乐善好施之人,并不担心自己托付的那些东西有什么问题,可他不过希望在保值的前提上少许增值一点,可没曾想还能有这样的利润!而从戚良口中的汪公子三个字,他一下子想到了刚刚的汪孚林。
  “南明兄之前提到的,照管那些东西的侄儿,莫非就是……”
  “正如大帅所想。”
  戚继光知道汪道昆前后两位妻子都无子,年近四十方才纳妾生子,而自己也是三十五岁方才纳妾,后来总算陆续有了几个儿子,可无论他还是汪道昆,要等到儿子长大成人继承家业,那还有得好等了。可刚刚那汪孚林看看也还不到弱冠,竟然妻子也娶了,进士考中了,生意也做得不错,实在让人羡慕汪道昆家中子弟出贤才的好运。
  自己的弟弟戚继美就算颇有出息,在东南抗倭中屡立战功,如今在蓟镇亦是进入了高阶将领序列,可统共也只有一个儿子。自己妻子无出,至今也只有三个庶子。其中戚安国记在王氏名下,另两个也还小。所以,他不得不尽心竭力为那两个儿子做打算!
  汪孚林和小北这次到蓟镇三屯营来,只带了碧竹和四个浙军老卒。严妈妈原本是一定要跟的,汪孚林考虑到叶钧耀初到京城,有些地方需要熟悉本地的人帮忙,就说服严妈妈留了下来。如今四个随从安置在另外一间屋子,他们主仆三人则合居一间客房。客房虽说不上非常轩敞,却也陈设整齐雅致,一应用具全都是簇新的。可即使之前一路车马劳顿颇为疲累,可夫妻俩都没有多少睡意,到最后碧竹被他们吩咐去先睡,两人便盘膝坐在暖炕上出神。
  真正说起来,小北虽不像汪孚林那样是第一次见戚继光,可儿时的记忆早就不大分明了。那是父亲的旧部,却不能算是父亲的旧友,更何况戚继光真正飞黄腾达,是在福建平倭之后,是在镇守蓟镇为总兵之后。而之前乍一看到人的时候,戚继光和民间传说中那种纯粹英雄的形象实在相差太远,能够感觉到的只有疲惫和倦怠,直到汪孚林拿出汪道昆托付的宝剑与其合剑之后,她才发现戚继光身上方才多了一种与最初截然不同的精气神。
  “孚林,戚大帅刚刚一句都没提过夫人,伯父不是说,戚夫人已经到蓟镇了吗?”
  汪孚林不知道该怎么说,左思右想,到最后就把自己所知的传闻中戚夫人王氏那点故事全都一一说了出来。讲到戚继光当年家贫的时候,王氏买回来一条鱼,自己吃鱼头鱼尾,把鱼身全都留给戚继光吃的往事,小北不禁有些不相信:“好歹戚大帅当年也是世袭的四品军职,夫人又出自什么王万户,怎么至于就这么穷?”
  “你想想,从洪武世袭至今的军职,都快二百年了吧?而这么多年来朝廷又许出去多少世袭军职?可真正每个都司每个卫所的实缺又有多少?很多人就是挂个虚衔,如果等不到实职,就只有窘迫两个字,那点俸禄够吃饭?想来戚大帅年少时,父亲重病期间花光钱,也是这个光景。至于所谓王万户,本朝有万户这个官职吗?说不定这人姓王叫万户,说不定这个人也就是和戚家一样的世袭军职,再说总不能把一家一当全都给女儿陪嫁,精打细算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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