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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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这才信了七分,可对于戚夫人王氏因为丈夫纳妾,几乎要捅刀子杀人的剽悍,尽管她跟着苏夫人,也知道什么叫做厉害主妇,更在外头听过不少悍妇的故事,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毕竟这年头悍妇大多都是冲着婢妾去的,那端的是杀人如麻,毕竟律法总是偏向正妻,被人捅到朝廷之后,杖责令离异是最重的处分了,问题在于大多数惧内如虎的丈夫都不敢声张。可即便如此,敢冲丈夫这么狠的妻子那仍旧是凤毛麟角。
  “要我说,戚大帅偷着纳妾生子当然不对,可朝廷的制度也不好!我曾经听爹娘说过,最初是官员上任三年之内则不许带家眷,说是怕家眷受人请托,可你要这里三年那里三年,十年八年就过去了。也是这么多年之后方才渐渐放松了管束,可民间还是不带家眷上任的官员就被人啧啧称道,这不是让人为了名声,就抛妻弃子不管不顾吗?现在当一般地方官的还好,可九边重镇的督抚还有总兵,不少也是不带家眷的,结果倒好,姬妾成群就顺理成章了。”
  汪孚林最初没料到小北会直接把矛头指向制度,当发现这丫头越说越离谱,已经嗤之以鼻,他赶紧把食指放在她嘴唇上。在家里说说这些当然不要紧,但戚继光是什么人,蓟镇总兵!尽管张居正看似对其信赖备至,安知就一定没有厂卫埋伏在家里当钉子?
  “出门在外,谨慎点!”
  可他这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了一声冷笑:“这年头当官的男子都胆小如鼠,还不如我等女流!”
第五二二章
拔刀相向
  汪孚林只是防着有人听壁角,可是,当真正发现有人听壁角,他不由觉得一阵惊悚,可随之就意识到说话的是女人。而在这总兵府,敢于对小北这样大逆不道的评论说出这样赞同之语的女人,毫无疑问只有一个,就是那位戚夫人王氏。然而,在这大冷天的晚上,堂堂一位一品夫人不在内院好好呆着,而是突然跑到外院客房来,也不敲门就在外头站着听壁角,这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之前小北一点都没察觉!
  他再次看了一眼小北,见其一点都没有因为说话被人附和而高兴,而是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显然也正在懊恼自己的疏忽。他想了想便索性下床,穿好鞋子后走到门边,拨开门闩后直接打开了门,见窗外那地方站着一个披了白色狐裘的女子,人正转过头来冷冷看他,他就直接拱了拱手道:“天寒地冻,夫人若有什么话要问,径直到屋子里说岂不方便?”
  疑似戚夫人王氏的女子大步走上前来,毫不在意地从汪孚林身侧进了屋子。在明亮的灯火下,汪孚林快速打量了一眼这位四十出头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子。只见其面庞微丰,大约是在雪中站得时间长了,肤色略嫌苍白,五官少几分柔和,多几分刚硬,眼神更是锋芒毕露,竟有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压迫感。她见汪孚林竟敢不闪不避和自己对视,不禁又冷哼了一声,目光这才落在了后头的小北身上,眼神稍稍柔和了一点。
  “没想到汪道昆的侄儿媳妇竟然如此敢言!没错,若不是这些见鬼的规矩,别人好端端的一家人怎会不得不夫妻骨肉分离,哪来那么多官员动辄绝嗣无后之事?年轻能生的时候和丈夫分隔两地,等到不能生的时候,丈夫官也当得大了,可以养得起家眷了,那时候就看着那些妖妖娆娆的婢妾整天在面前晃悠,怎么可能不硬生生逼出几个悍妇来?”
  小北却和汪孚林注意到的东西不一样,她的眼神从一开始就被王氏的右手袖子吸引。在她看来,那有些不自然的袖子之中,仿佛藏着一把短刃!在王氏说话的时候,她快走几步和汪孚林并肩而立,随即镇定地问道:“敢问可真是王夫人吗?”
  知道王氏和戚继光的夫妻关系早已远不如从前,小北聪明地避开了一个戚字,见王氏微微颔首算是回答了,她便开口答道:“刚刚我只不过一时气不过,这才如此说,细细思量却其实很不妥,我家相公的制止并没有错。不为了别的,如戚大帅这样镇守一方的总兵,既然军中都还有监军太监在,说不定府里有一两个厂卫的探子也不奇怪,传扬出去就不是我们夫妻的事了。夫人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就请回吧。”
  别说被人靠近在窗口听壁角,她却一无所知,让她觉得很丢脸,王氏这袖子里藏的东西让她太忌惮了!
  王氏目光倏然转冷,见小北寸步不让和她对视,她突然嘴角一勾笑了笑,右手猛地一拉,室内顿时亮起了一泓寒光。说时迟那时快,小北想都不想直接闪身挡在了汪孚林身前,两只手早已经把腰间一直都备着的四把柳叶飞刀扣在指缝中。她才不管面前乃是那位妻以夫贵的一品夫人,任凭利刃就那么距离眼睛只有寸许,气势分毫不让地低喝道:“夫人是想同归于尽吗?”
  汪孚林简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闹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戚继光这娶的什么媳妇?简直神经病啊!大晚上的跑人家外院客房窗外听壁角,然后进门之后没说两句话就亮刀子,怪不得当年能做出险些挥刀谋杀亲夫的事情来!
  王氏看着小北指缝中间夹的那四把柳叶飞刀,眼神一凝,尽管右手只要轻轻一刺,她仍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可她今夜毕竟不是真的来打打杀杀的。她冷着脸收回了手,随即又退后了几步,这才哂然笑道:“好,好,没想到汪道昆还给他侄儿挑了个厉害的媳妇。这么多年了,我也见过不少自诩为将门虎女,却只知道在丈夫的侍妾丫头身上逞威风,还是第一次遇到敢和我动手的女人。看在你份上,我就给你家相公几句明话。”
  她盯着汪孚林,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早就想去一趟徽州,看看戚继光和汪道昆背地里捣腾的那些名堂了,既然你正好送上门来,和你说也是正好!戚继光想要儿子,我当初也不是没生过,可惜一个养不住,另一个还在娘肚子里就因为倭寇围城,不得不组织百姓自救而没能生下来!再后来聚少离多,就更生不出来了。他自己当初答应我的,只要我养了安国,其余两个他管我不管,可他却私底下瞒着我偷偷往外藏私房钱,哪有这个道理!要是汪道昆不把这钱吐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这女人真的不可理喻!
  尽管汪孚林也认同小北的说法,这年头文武官员纳妾往往是因为家眷不得跟着上任,而且戚继光又重视传宗接代,又有点贪好美色,可王氏这种不依不饶要钱财的做法实在是让人没法同情。要是戚继光在汪道昆那藏个十万八万私房钱,他也会觉得过分,可问题在于,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戚良捎带来的统共就只有白银两千两,两千!想当初他家老爹欠汪道昆汪道贯兄弟的债务都有七千两,这两千两放在徽州富户眼里就是根牛毛!
  “夫人打算怎么个不客气法?”
  王氏没想到汪孚林竟然问锝这样理直气壮的,登时气得恨不得给这小无赖当胸一剑。可别说小北就那么挡在汪孚林面前,她也顶多只敢吓唬吓唬人,不可能真的来硬的!她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很简单,我就说戚继光贪贿,汪道昆替其藏匿财产,而后把事情捅出去!”
  “我想问一句,夫人娘家难道人都死绝了吗?”汪孚林毫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见王氏气得面露杀机,他便冷笑道,“如果没有死绝,想来以戚大帅的性格,自己飞黄腾达,总不至于撂下妻子的娘家人不闻不问,总有提携。他要是倒台了,墙倒众人推,对王家难道有多大的好处?更不要说,夫人更是因此把我松明山汪氏得罪到了死处,我好歹是个进士,就算未必能做得了什么很大的官,但只要我在一日,便会遍求同年,把王家压得死死的,你信不信?”
  王氏何尝见过有人敢这么威胁自己,心头早已怒火高炽。她突然移开目光看向小北,声音森冷地问道:“小丫头,你呢?我难得碰到一个通晓武艺,出口不俗的奇女子,莫非你也和那等庸人一样,只知道为尊者讳,唯夫是从?”
  “夫人高看我了。”小北随手将柳叶飞刀揣进腰带里,仿佛丝毫不担心王氏继续动刀子,随即就笑着露出了一个小酒窝,“我就是只知道夫唱妇随。”
  “哪怕他将来和戚继光汪道昆似的,等你年老色衰,却没有儿子的时候,他也一样寻欢作乐,纳妾蓄婢?”
  “那么远的将来,谁知道究竟怎么样?现在就想这么多,成天提心吊胆,患得患失,那不是自寻烦恼,日子要不要过了?”
  汪孚林听着不由得笑了起来。小北就是这样的人,要是她真的毫不在乎地说不担心,那倒不像她了。见王氏面色数变,尤其看向他的目光中不乏愤恨,他暗叹没来由为了汪道昆和戚继光那点小秘密,又得罪了一位一品夫人,却没想到小北虚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夫人,已经很晚了,我送你两步吧。”
  王氏知道这是逐客令,当下冷笑一声扭头就走。小北连忙对汪孚林打了个眼色,匆匆追出去之后,见门外碧竹正抱着双臂来来回回踱步,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到外头守着了,她就冲着那丫头打了个进屋去的手势。等到送王氏走了没两步,她才突然说出了一句话。
  “其实,我爹也是怕我娘怕得要死的人,当然,也从来没纳过妾,这次他到京城去当户部员外郎,连个女仆都没带。”
  王氏脚步一下子慢了下来,却没说话。
  “在家里,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爹从来都只有点头的份。可在外人面前,娘从来不对爹说一句重话,事事以他为主,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就当不知道。所以遇到别人说娘悍妒,说爹惧内,爹反而会和他们力争。我知道我爹娘的情形,和戚大帅以及夫人不同,可我只想说一句,戚大帅如果真的藏私房钱到那么远地方,也许不是生怕你知道,而是不想你知道,这样夫妻之间就不至于更生分。我是外人,说这话不过隔靴搔痒,夫人听不进就不听吧。”
  等到小北转身离去,王氏站在那里,突然没了继续去寻戚良晦气的心情了。她早就通过戚继光身边的人探知了丈夫藏私房钱的事,也知道那钱不过区区两千两,和她如今身边积存的家底不可同日而语,可就是心底气不过。可今天被这对小夫妻连消带打,又看到他们那显然夫妻和睦的样子,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少年夫妻的日子,心底既有锥心的痛楚,也有难以消解的恨意。可在这漫漫寒夜,她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茫然。
  也许她这次到蓟州来,本就来错了!
第五二三章
悔教夫婿觅封侯
  王氏这突如其来的一闹,刚刚抵达蓟镇三屯营的汪孚林和小北固然被折腾得够呛,得到消息的戚继光更是惊怒交加。因此,刚关好房门的汪孚林和小北,就无奈听到了又一阵敲门声,打开门后就发现堂堂蓟镇总兵连件大氅都没穿,就这样站在了门外,面色尴尬,竟仿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汪孚林也不知道自己该说戚继光是可怜呢,还是可悲呢,想了想,也就没把人让进屋。
  想必戚继光进屋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帅,夫人那边我们把话都说开了,她应该不会继续不依不饶追着不放。天色不早了,大帅还是先回去吧。”
  “那……你们一路劳顿,也早点休息。”戚继光憋了老半天,到最后只憋出这么一句话,这才转身往回走,步履蹒跚,原本挺拔的身材竟显得有些佝偻。
  站在汪孚林身后的小北突然低声说道:“想想你说的他们还是少年夫妻的时候,那日子虽说过得贫贱,但一定比现在要轻松舒畅得多……怪不得有句话说得好,悔教夫婿觅封侯。”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汪孚林关上门,轻声念着这四句,随即揽着小北的肩膀往里头走:“就像你之前说的,古往今来,别人只看到做到高官的鲜衣怒马,权势赫赫,却没看到更多的官员之家夫妻别离,父子难聚,以至于多少名臣绝嗣,多少名臣子孙缺乏教导而不肖。家国家国,没有家哪来的国?之前这位戚夫人问你的问题,你的答案很不错,可我还得提醒你,咱们可是老早就有一个儿子,所以永远都不用发愁没有子嗣的问题。”
  小北这才想到了金宝,忍不住也笑开了。她故意轻哼一声:“既然儿子已经有了,那我以后就生一堆女儿,你就等着准备嫁妆吧!”
  “女儿才好,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别的不说,真有一堆女儿,我的女婿运不会比岳父大人差,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这可是你说的,回头可别耍赖!话说回来,爹这样一个人在京城行不行啊……我得写信给娘,让她早点上京来才行……”
  听到汪孚林和小北拌嘴的话题从闺怨到生儿育女,然后又迅速跳转到了叶钧耀的问题,碧竹在外头炕上蒙着被子,忍不住浮想联翩。初到蓟镇,竟然便窥见了赫赫有名的戚大帅夫妇之间那不得不说的故事,想想都像做梦一样。少女怀春,戚继光名满东南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少女梦想有这样的大英雄当夫婿,可那位被人人当成幸运儿的夫人呢?还有那位曾被胡宗宪称作是天下英雄的新昌吕公子,自从离开新昌后,都快三年没回去过!
  男人们游历天下,建功立业,留守家里的女人们何止是辛酸二字,就能够道尽这翘首期盼的心情?
  一夜好大雪,次日一大清早,当汪孚林和小北梳洗用过早饭后,便得知总兵府节堂正在廷参。汪孚林早就听说戚继光到蓟镇之后,包括谭纶在内的先后两任蓟辽总督全都从不掣肘,甚至但凡和戚继光有矛盾的将领动辄调离甚至贬官,故而上上下下的将领全都俯首帖耳,所以,他对点将的一幕颇感兴趣。然而,自己虽说是个进士,可还没有出仕,他就对奉命前来照管自己一行人的那亲兵询问了一句,是否能远远张望一下节堂上那番情景。
  对于这个要求,那亲兵只想了一想便爽快地应道:“大帅吩咐过,汪公子哪里都能去,今天节堂不商量大事,也是无妨。汪公子若想瞧一眼不难,大帅身边幕僚众多,节堂议事时,不少都在节堂的后堂听诸将进言,商讨方略,这会儿大约也照例聚集在那儿。我带您过去就是了。”
  小北虽说也很感兴趣,可身为女子要想去节堂那种地方,那就太招人眼了,所以她只是瞟了一眼汪孚林,言下之意不外乎是你看看清楚,回头给我讲讲。汪孚林赶紧点点头,跟着那亲兵径直去了。这时候,碧竹方才跟上来一步,低声说道:“小姐,咱们回房,还是出去走走?”
  “回房吧,既然到了蓟镇,写封信回去,免得伯父和爹惦记。”小北望着汪孚林的背影,突然想起王氏那动如脱兔的敏捷,脑海中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王氏一个人带着记在名下的庶子生活在登州,百无聊赖的时候,会不会恨不生为男儿身,如此一身高超武艺就有用武之地,可以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天下之地哪里都可以去得?所以,这位总兵夫人昨天晚上才会问她那样的问题……说什么通晓武艺出口不俗,其实她俗透了。
  她只有两手小巧腾挪的三脚猫功夫,只希望能一家人好好生活,她的眼光很浅薄,只能看到眼前这些,从前是爹娘姐弟,现在多了汪孚林还有公公婆婆小姑子,外加一个便宜儿子,还有身边这些亲友。既然有一个已经看得够远的汪孚林,她只要把眼前这些周顾好,那就够啦!
  当汪孚林跟着那亲兵,踏入了节堂之后小议事厅的时候,果然就只见五六个幕僚或坐或站,却是一丝杂声都没有。哪怕是他这个外人进来,大多数人也只是或皱眉,或惊讶,没有一个人出口询问。因为被屏风遮挡,外间情形如何自然暂时无法看清楚。但那亲兵指了指屏风右侧的一处角门,压低声音说道:“那边拨开帘子,就可以看到外头情形。”
  如果不是这边幕僚全都屏气息声,对外人进来也无甚言语,汪孚林也许会好奇地凑过去看看,节堂上到底都有那些将领。可此地既然人多,他就不想没事找事了。当下点点头后,等那亲兵悄然离去,他就找了个角落处站了,只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外间动静。先前行礼廷参应该已经结束了,他此时只听一个个将领正在禀报麾下练兵情况,以及喜峰口、汉儿庄、熊窝头、冷口等长城关隘处的防戍情况。
  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戚继光镇守蓟镇期间,除却几次胜仗颇为引人瞩目,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位重修了蓟镇长城,把这一带打造成了铜墙铁壁。尤其当有将领禀报朵颜部没有任何进犯迹象的时候,他分明听到戚继光哂然笑了一声。
  “之前董狐狸一败再败,最惨的时候仅以身免,但他们犯边之心不死,容不得有半点懈怠。所以,练兵一刻不能停,蓟镇的那些墩台基本上都已经造好,边墙却还要抓紧继续重修。只要兵强马壮,边墙高耸,则即便再有攻势,蓟镇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汪孚林听到戚继光向底下将领重申,练兵不得懈怠,边墙还要继续重修等等,随即便令诸将散去,又听到那齐刷刷的行礼声以及马靴踏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知道外间已经散去了,他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就发现一直气氛安静的后堂中渐渐有了杂声,而且也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这位贤弟,是新来投奔戚大帅的?擅长行军布阵,还是粮秣入账,又或者是书启上下?”
  呃,好像被误会了……
  汪孚林愣了一愣,刚想回答,后头就传来了一个年老长者的声音:“小齐,你考较错人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公子应该是兵部汪侍郎的侄儿,昨日傍晚前来拜会戚大帅的吧?听说公子是今科三甲传胪,还真是天下英雄出少年。”
  一瞬间,汪孚林就领受到了注目礼的待遇。他当然明白那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从何而来,天下读书人少说也有几十万,可秀才这道相对稍微好过一点的关卡过了之后,就是乡试和会试两道天堑,尤其是这些做幕僚的,其中举人都很少见,大多数都是秀才,看他这个少年进士自然没可能顺眼。他正踌躇自己应该怎么说话,可正好屏风旁边的角门处帘子一掀,却是戚继光正好进来。这下子,后堂复又安静了下来。
  戚继光看到汪孚林竟然在这里,只是眉头一扬,并没有多少惊讶。他冲其点了点头,旋即看向了其他幕僚,淡淡地吩咐道:“又要劳烦诸位了,我过几日要亲自巡视喜峰口,如有京城文书,请徐先生居中代转;军械及粮秣多少,请刘先生随时前去查验;子绪,标下左营游击吴惟忠此次我不带,你多去见见他;文章和国为与我同行。我会在明日聚将时正式分派,届时三屯营总兵府事务,由协守三屯营的副总兵史宸揽总,你们不要露出口风,先准备。”
  这一系列称呼中,有的是先生,有的直呼其字,有些则是称呼名讳,代表着这些人跟随戚继光的时间以及资历各不相同。等到五个幕僚立刻答应一声各自回去准备,戚继光才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瞅了一眼汪孚林,继而颔首示意人跟上自己。
  直到出了这座节堂,踩在地面一两寸厚的雪上,戚继光才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就和我一块去喜峰口。这样的天气,对于北人来说司空见惯,对于南人来说却很难受得了。”
  汪孚林当然不会去问,夫人前来和大帅团聚,你却为何跑去喜峰口这样的愚蠢问题,直截了当谢过这番好意。然而,下一刻戚继光却又问道:“此去喜峰口,你还要带你那小妻子?”
  面对这么一个问题,汪孚林想都没想就开口说道:“若我去她留,她定不放心,况且她能骑马,又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我如今还不是朝廷命官,也并非军中将士,此行也并非奉朝廷钦命,既然大帅通融容我同行,还请大帅再通融一下,让她女扮男装跟随。”
  “不怕被人看破,风言风语伤及你前途?”
  “别人真要说,我也没办法。若她是深宅妇人,不能骑马,莲足不利于行,我当然不会带个累赘,但她骑术比我还精通,武艺也绝不逊于我那点三脚猫功夫,既如此,我当然得趁着还没出仕之前,携妻一观九边形胜,因为日后,也许我也会碰到和戚大帅一样,不得不和她分居两地的时候。”
  戚继光想到汪道昆从来就不是顾念儿女私情的人,没想到侄儿却如此特立独行,不禁哑然失笑,最终淡淡地说道:“也罢,当年胡公蒙冤下狱,我不曾有只言片语为其说话,如今先小小还他一个人情吧!”
第五二四章
磨刀霍霍
  说是过几日去喜峰口,但汪孚林和小北一行人跟着戚继光出发,却已经是到了蓟镇之后第六天放晴的事了。毕竟,北边的入冬和南边不同,做什么都要看天气,如果路上全都是积雪,那么即使是官道又或者行军道,也全都会异常麻烦。尽管不少物资可以通过一条滦河直接送到喜峰口,但人员往来却鲜有行船,毕竟滦河这一段固然因为淤积的关系,河面开阔平坦,水运没问题,可冬季封冻时间很长,而且春天又有凌汛,并不适合运人。
  如今滦河便已经封冻,厚厚的冰面上甚至连马蹄子踏上去,顶多也只留个白印子。汪孚林甚至动过是否可以用狗拉雪橇又或者是滑雪板的主意。只不过,他们这一行人整整有两百多号人,其中还有两个很有观云经验的老手。正是因为他们确定了最近两天都是天气晴朗,一行人方才启程,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当然不便于去指手画脚,毕竟地理天气他全都不熟。果然等到上路,这不到八十里的路程,就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
  其他人都是训练有素,习惯了北边的赶路方式,他哪怕学会骑马之后就几乎常拿这个当交通工具,可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露出眼睛,在寒风中策马疾驰赶上几个时辰的路,这和从前任何一次赶路都不能相提并论。最惊险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冻僵的脚都几乎挂不住马镫!至于路上交谈,那就更加不大可能了,他甚至有一种说出来的话都直接冻在空气中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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