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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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戚继光还照顾他,路上停下来休息过两回,第二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戚继光还难得多说了两句当年旧事。
  “我之前到蓟镇的时候,调了五千浙军过来一同练兵,可那些打倭寇时都没叫过苦叫过累的精兵强将,到了蓟镇之后哪怕依旧军纪肃然,精气神却大不如前。哪怕不敢在我面前说,仍是有人私底下抱怨,在这种冬天撒尿都能冻成冰棍,稍不留神手都能和钢刀冻在一块的地方,哪是人住的地方?”
  “不过,这两年蓟镇真的是越来越冷了。”戚继光无心地感慨了一句,继而就看了一眼汪孚林身边同样裹成一个球,眼睛却还机警地四处扫来扫去的小北,出神片刻后,他又多解释了两句,“蓟镇的边墙从我上任后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修,其中喜峰口一带因为正当贡道要冲,业已完全竣工,故而我此行也有巡视之意。毕竟,大宁还在的时候,喜峰口的位置没那么重要,据此几十里外的松亭关方才是险峻雄关,喜峰口是因为处于长城,兀良哈朵颜三卫能够从此入贡,除却关口两边全都颇为开阔,又常开贡市,这才热闹起来的。”
  小北正看到那些将士在传递烈酒,一人一口喝得极其舒坦,她却望而生畏,只能在原地蹦了几下活动身体,至于戚继光这解说,她来之前早就好好了解过一遍,倒也不是太生疏。可听到汪孚林对戚继光的说法仿佛很在意,又在那小声询问贡市平时是个什么光景,是否会有商人走私,她不禁心中一动,便朝着碧竹和自己这边的四个随从打了个手势,几人散在一边隐隐警戒,生怕被外人听到汪孚林的问题。
  戚继光显然毫不怀疑汪孚林是来刺探什么军中阴私,对于这问题只是哂然一笑:“军中走私,九边之中就没有哪一边能够真正绝迹。不靠着用关内货物和关外换马,从而各取所需,就凭朝廷拨付的那些钱,想干什么都不够,从将帅到士卒全都得勒紧裤袋过日子。只要不太过分,大多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兀良哈朵颜三卫毕竟名义上是臣服的,喜峰口的贡市也常常开,较之其余诸边要宽松得多。只这两年董狐狸那帮人太不安分,贡市自然就停了。”
  “可越是不安分,贡市不是会停得越久?”
  “不错。”戚继光点了点头,却是耐心解释道,“但贡市和互市不同。兀良哈每次朝贡,随行那些旨在贡市的商人,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那些想要从朝廷捞取大笔赏赐的部族首领和贵族。所以,所谓贡市,随行交易的人是跟着朝贡使团一块来的,既然朝贡使团进京的次数被限定,他们也当然不能想来就来。于是,首领和贵族得不到他们想要的赏赐,想要发财的人无法通过贡市发财,兀良哈人才会一次次兴兵犯境,希望借此逼迫朝中松口,增加贡市的频率,其实也就是朝贡的频率。”
  汪孚林再一次深深确定,这种关系不比后世两国邦交简单到哪里去。等到再次上马赶路的时候,他就一面骑马,一面分心思量戚继光这番话中是否还有什么弦外之音,最后才隐隐约约确定了一点。他说要去辽东,只怕戚继光也猜到了几分。尽管他是自己想去看看,戚继光却会认为,他不是作为张居正的眼睛跑去那边瞅瞅的,就是汪道昆的授意,估计希望自己把眼下听到的这些话带回京去,在适当的时候重开贡市。
  当然,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这是高层人士需要把握的问题,现在的他也只能负责传话,还没能力影响这个。
  清早出发,一路紧赶慢赶,却因为路上积雪,要控制马速,避免滑倒以及各种意外事故,因此,当一行人抵达喜峰口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因为两个时辰前就得到先走一步的信使禀报,喜峰口参将沈端早早带着一应将领等候在外。此时并无战事,又是天寒地冻,他这个参将并未穿着甲胄在身,这会儿不顾冰雪单膝跪下行礼参见之后,因见戚继光直接一手将他拽了起来,深感受到重视的他连忙快走两步,跟上了主帅。
  “这就要快过年了,虽说喜峰口这段边墙全部完工是要事,但大帅还特地跑来巡视,实在太兢兢业业了,之前第一拨信使从三屯营送信来的时候,卑职都有些不敢相信!但底下的将士们却个个兴高采烈,尤其是这两天断断续续一直都在下雪,好多人都懊恼极了,没想到大帅还是来了。”
  戚继光不置可否地听着这些恭维,心里很清楚,自己毕竟是从外头调过来的,蓟镇上下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服膺自己。他在朝中深受高拱和张居正两任首辅器重,而谭纶刘应节杨兆这三任蓟辽总督,都放手让他这个蓟镇总兵去练兵用兵,故而高层将领中的刺头早就被全部拿掉了,可中层以及底下的小军官,却总有不少人对他这个外来户有各种各样的意见。毕竟,他的戚家军嫡系只有区区数千人,他固然从中提拔了数百名军官,可总不可能每一个都提拔。
  而且,之前在打倭寇的时候,他可以用最严峻的军法治军,从而用最快的速度打造出一支铁军,可在蓟镇练兵的时候,动辄斩首、割耳的军法就要稍打折扣。毕竟就算他上头有人,那些都察院的御史时时刻刻虎视眈眈,随时都会有苛虐士卒这样的弹劾。所以蓟镇原本那些兵马中,只有他最初训练出来的三万人,那才是中坚。也正是以这样的班底,他那时候方才能痛击董狐狸,让自以为铁骑无敌的兀良哈人吃到了这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败仗。
  至于三万人之外,于蓟镇各边墙关口处镇守的兵马,就谈不上完全如臂使指了,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其中一部分不得不认可他的战功,一部分对他不以为然,还有一部分则深恨他的苛刻作风。
  蓟镇总兵下辖三位协守副总兵,七位分守参将,此外还有各色游击将军十六人,因此喜峰口参将沈端也算是已经一只脚迈入了高层武将的圈子。然而,宣德之后,文贵武贱早已是根深蒂固的传统,别看他在品级上早已经进了三品,但到兵部还得各种跪,而且一旦出了喜峰口到了三屯营,他的排位也早已出了前五。于是,在自己的参将署,当戚继光简略说了几句之后,屏退那些喜峰口将校,最后留下汪孚林,对他少许介绍了两句,他立时满脸堆笑。
  兵部侍郎的侄儿,这就已经很值得巴结了,更不要说那位兵部侍郎汪道昆还是蓟镇总兵戚继光的密友,前总督现任兵部尚书谭纶的老部下!而且汪孚林自己还是进士,相比自己自豪于出身军中世家,直系旁系有好几个世袭军职,人家那才叫是宦门子弟,果然金贵!
  汪孚林发现沈端目光炙热,他差点怀疑对方因为常年在军中,有什么不良癖好,登时有些头皮发麻。好在戚继光还有话和沈端说,找了个借口打发他先出来,他也就乐得赶紧跑路。
  等到出了屋子,之前指点过他如何进节堂的那个亲兵又过来领路带他去住处。屋子虽比不上蓟镇总兵府,但好在足够温暖,通风也还凑合,最重要的是,小北早就在桌子上摆好了一个攒盒,正是早上就准备好,一路上却冷得根本没办法吃的那些卤制品。
  在温暖的房间里,原本冻得硬邦邦的卤肉和卤鸭已经化开了。汪孚林撕了两只鸭翅膀下肚,配了小北倒上的一杯浓浓热茶,哪怕那种砖茶的滋味根本不合他的口味,但这会儿他需要的只是热水暖腹暖心,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想想刚刚在暮色中依稀看到一抹影子的来远楼,那可容纳万人进关的雄阔场景,他不由得打了个嗝,随即就看向小北问道:“大明立国两百余年,和蒙古几乎断断续续就打了两百余年。你觉得这种仗还会打多久?”
  “打多久?”小北哪里想过这么远的问题,更没想到汪孚林为何突然问这个,眉头顿时打成了一个结,“朝廷那些老大人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想想辽宋对峙的时候,谁都没想到偌大的辽国竟然会比宋先灭亡,要是照这么想,蒙古肯定先灭国。”
  汪孚林没想到小北先说不知道,紧跟着竟然拿辽宋旧事来打比方,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就冲着小北竖起了大拇指:“由此及彼,联想得绝妙。你说得没错,从春秋战国的时候开始,两雄争霸,到最后却被别国趁势崛起,这种情形实在是太多了。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对伯父提出条件,来了蓟镇之后,还要去辽东?很简单,当年女真人的金国是被蒙古所灭,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谁能说不久的将来,这种情形就不会倒过来?”
  当然,历史上辽东的满人并没有灭蒙古,而是直接把一大部分蒙古人绑上战车,征伐天下。人微言轻的他短时间之内不可能从朝堂下手,那么能不能到辽东亲眼看一看,然后挑选另一个角度下手?这就是他之前听到来蓟镇,就立刻决定去辽东走走的缘由。
  小北却不太明白汪孚林为什么夸奖自己,等听到汪孚林竟然认为辽东的女真人日后能胜过蒙古,她才瞪大了眼睛。这种军略大势有些超越了她的认识,因此她没有接口,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汪孚林那侧脸,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汪孚林在京师已经够安分了,这还不由自主惹上了许多事情。可这次却从京师出来,他却好像本来就存着惹是生非的心里,那他会不会把某些地方闹一个天翻地覆?算了,反正他要是杀人放火,也肯定有他的道理,她在旁边帮着递刀子传火把就行了!
第五二五章
他乡钓老乡
  喜峰口的这一顿晚宴,汪孚林品尝到了全桌山珍野味,从狍子到野兔再到蛇、鹿肉,还有从滦河冰面上挖洞捕上来的鱼,时鲜菜蔬不多,但各种山里挖出来的干菌菇却不少,当然都是经过各种论证肯定可以吃的,非常丰盛的一大桌子菜,尽管厨子的水准算不上第一流,但禁不住食材顶尖,让他这个吃货非常满意地大快朵颐了一顿。而小北因为生怕在主桌上被看出端倪,找了个借口在房里没出来,知情的戚继光吩咐人各样都送了一点过去。
  等到一夜好睡养足精神之后,汪孚林次日一大清早起来,就去向沈端要了向导。当然,他少不得先对沈端把话挑明了:“我此来完全是候选期间没事干,可没有什么尚方宝剑。谁不知道蓟镇防务有戚大帅,绝无半点纰漏。我只是想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想看看真正直面蒙古的雄关要塞是什么样子,同时了解一下士卒的日常生活。我不像伯父那样擅长诗赋文章,所以只带着眼睛来,没带嘴也没带笔。”
  沈端就怕汪孚林自恃进士出身,年轻傲气,打算挑刺往上报,听到他这么直白的解释,心里何尝不是松了一口大气。即便如此,他还是把两个最机敏的心腹亲兵派给了汪孚林,一来有什么事可以及时通风报信,二来也是镇压军中可能有的刺头。至于他自己,当然得把全副精神用在戚继光这位主帅身上。潜意识中,他甚至希望那些兀良哈人能撞上来,如此在主帅面前打上一仗,那份战功说不定能够把他送上副总兵的位子。
  沈端的两个亲兵全都姓沈,乃是沈家的家丁出身,带着改易军服的汪孚林四下里转圈时,全都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避免汪孚林真正接触到底层士卒。对于这样的提防和顾虑,汪孚林心知肚明,也不强求。不论如何,他对喜峰口的第一印象,就是秩序良好,关卡建筑维护得全都不错,防戍状态出色,当然,也有可能是早知道戚继光要来的缘故。兜来转去大半天,就快中午时,他来到一处看似是小校场边上,却只见这里已经围了一大圈人,赫然正在起哄。
  “打!看那小子还嘴硬!”
  “小小年纪就那么说大话,非得赢了他那副铠甲不可!”
  “戚大帅已经来了喜峰口,回头你要是赢了,咱就推荐你去见戚大帅!”
  听到这乱哄哄的嚷嚷,汪孚林一时兴起就立刻凑了过去,他身后两个亲兵对视一眼,有心阻止,可这军中比武较量是常有的,他们也只能无奈跟上。左推右搡终于挤占了一个好位子的汪孚林举目场中,就只见里头交战的双方正打得如火如荼。一方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英武少年,一招一式显然是名师交授,颇有章法,而另一个则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军汉,面相粗豪,出手虎虎生风,竟是纯用蛮力以及悍不畏死的拼劲,看着依稀有几分熟悉感。
  两方都是用刀,不多久,这场交手就已经打到了后半段,中年军汉竟是渐渐不低那少年的攻势,露出几分败相,四周也从起哄加油变成了谩骂喝倒彩,甚至有人在那大声骂娘,各种粗俗露骨的言辞不堪入耳。两个亲兵生怕汪孚林因此动怒,见其只在那安安静静观战,这才如释重负。等到最后那军汉被人用刀背击倒在地,观战的人群竟是一哄而散,其中有个小军官模样的汉子临走时还气咻咻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平时倒是挺横充好汉,真正下场却不禁打!呸,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光了!钟南风,给老子听着,回头刷一个月马厩!”
  果然是那个被发配蓟镇的打行把头!
  汪孚林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见钟南风瘫坐在地,面色阴沉,那少年回刀归鞘后,竟是还伸手去拉人,得到的却是全然的漠视,一时有些尴尬,他就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两下巴掌:“好一场龙争虎斗,好英雄。”
  那少年扭头一看,见汪孚林一身军士打扮,瞧着却白皙俊秀,身后两个亲兵亦步亦趋,显然是以其为主,觉得必定是军中世家子弟,便拱了拱手道:“不敢当英雄之称,只是磨练身手的小小比试而已。那位兄台应该是实战历练出来的身手,我侥幸赢了一招,也只是因为他似乎空腹应战,气力不足,否则输的就应该是我了,总算侥幸保住了那副铠甲。”
  汪孚林刚刚就听到,今天这场赌斗的彩头仿佛是这少年的一副铠甲,听到这话,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始至终就没抬头的钟南风,笑了笑就走到人面前,突然径直蹲了下来,伸出手在其眼前晃了晃。直到这个有几分沮丧的中年汉子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他才眨了眨眼睛。
  “一别三年多,还认识我不?”
  三年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少年来说,正是长个头,五官变化最大的时候,再加上汪孚林此刻这一身军袍,钟南风死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影重合了起来,当下失声惊呼道:“是你!”
  “是我。”汪孚林继续保持蹲着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我之前还以为你兴许遇赦回去了,没想到你竟然在喜峰口,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那些在杭州的兄弟如今都过上了安稳日子,不少人都娶上了媳妇,抱上了大胖小子,日子过得很好。杭州城外北关的那些打行,有实力的都整合成了镖局,比从前打打杀杀抢地盘文明多了,当然,暗地里总少不得某些争斗。”
  逐字咀嚼着汪孚林这些话,钟南风仍是直勾勾地看着汪孚林,好一会儿方才声音苦涩地说道:“汪小官人确实言而有信,我那些兄弟没托付错了人。可我却没用得很,到了蓟镇后根本没能见到戚大帅,就被分到了喜峰口,又因为是南人而常常被人排斥,双拳难敌四手,若不是去年有两个充军发配的浙军旧部也被分到了这里,只怕再过几年我就是一堆枯骨了,遇赦回去更是休想。我算是明白了,什么英雄好汉,到了军中就得像条虫似的窝着!”
  刚刚和钟南风对战的少年没想到后来的这看似军中世家子弟,竟然与自己那对手认识,不由得有些好奇,索性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隐隐约约觉察到几分端倪,便忍不住插嘴道:“这位钟大叔,还有这位军爷,你们也是南边的人?我也是从南边来的,我是宁国府宣城人!我这次随叔父从京城过来,打算走遍九边,看看边防情况,前两天本来想走的,却听说戚大帅要来,就特地多留了几天。”
  “宁国府宣城?这就真巧了。咱们算是半个老乡,我是宁国府隔壁,徽州府歙县的,到宣城还不到三百里。”汪孚林没想到还碰见一个和自己同样目的的少年小好汉,登时站起身来笑着答了一句,随即就指着钟南风说,“他是杭州人钟南风,曾经是打行中响当当的一个好汉,当初因为他和几个把头被镇守太监抓了,一群打行中人险些冲占了北新关,后来是他主动向涂知府坦白作为首犯,这才让其他人都逃脱了处分。”
  “原来如此!”那少年这才了解其中关节,恍然大悟的同时,他赶紧自我介绍道,“我是宁国府宣城沈氏,沈有容。”
  宣城沈氏?那好像是宣城大族,书香门第,居然出了个擅长舞刀弄枪的武者?
  汪孚林因笑道:“徽州府歙县松明山汪孚林。”
  “咦?”沈有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立刻嚷嚷道,“我听叔父提到过你,你是今科三甲传胪的进士……等等,你怎么到喜峰口来了,你这一身军袍是怎么回事?总不成这才没几天,你就得罪了谁被充军了?不会吧!”
  这沈小子真真是口无遮拦……
  汪孚林嘴角抽搐了一下,而钟南风手一撑地面站起身来,却是哂然笑道:“汪小官人文武双全,做得了文章,拿得了刀剑,就算不做官,也决计能够过得很好。不过,沈公子肯定过虑了,汪小官人身后这两位,似乎并非寻常兵卒,是军中哪位将主的亲兵?”
  此时此刻,最最无奈最最尴尬的不是别人,正是沈端的这两位亲兵。他们这向导才刚刚当了半天,汪孚林竟然无巧不巧遇到了一位熟人,还是一位来自南边的熟人!此外,那对硬是赖在喜峰口不走的举人叔侄,汪孚林竟然也能和人家攀上同乡,他们这向导还怎么当?两人对视一眼,老成的沈义索性实话实说道:“汪公子是随着戚大帅到喜峰口的,我等乃是沈将军亲兵,奉命给他当向导。”
  这下子,钟南风倏然瞪大眼睛,只觉得自己这三年多实在是熬得没滋味。他想见戚继光的没能见着,汪孚林却轻轻巧巧就成了戚继光的随员一同到喜峰口来,自己的夙愿只要汪孚林一句话就能达成!至于沈有容,那更是又惊又喜,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期待的眼神。
  “相逢就是有缘,二位随我回去坐坐,兴许能见到戚大帅?”
  汪孚林笑着提出了邀请,如果是最熟悉他的小北,决计能够看到那笑容的背后,赫然有一条灰狼尾巴在摇啊摇,诱骗的正是不明世事的小白兔。奈何钟南风根本就禁不起这种诱惑,沈有容大冷天逗留喜峰口就是为了戚继光,两人全都想也不想就点了头。至于那两位亲兵,谁能拦得住管得住汪小官人?
  只在路上,汪孚林就把沈有容的底细给掏得干干净净,除了沈有容的表字,年纪,师承,还打探到其叔父是沈懋学,今科会试不幸落榜,叔侄俩便打算游历九边,增长见识。其祖父是名儒沈宠,和王氏泰州学派的罗汝芳等人走得非常近,其父沈懋敬是太学生,连沈有容自己上头还有个兄长沈有严,是秀才,正在宁国府学,去年乡试不幸落榜。
  对于这查户口问出的一堆信息,他在心里盘算了一通,最终决定,不管用什么方法,这次一定把人家叔侄一道拐带到辽东去,好歹能多俩帮手!
第五二六章
礼贤下士
  对于喜峰口参将沈端,戚继光自然颇为器重,这才一直没动这个扼守贡道的参将位子。毕竟,沈端勇猛善战,至于表现出来的谄媚那一面,在官场上完全不能作为缺点,反而可以称之为优点,有多少做上司的能够容得下特立独行,自高自大的下属?对于沈端隐隐之中流露出朵颜部似乎蠢蠢欲动,仿佛还没被打怕这种讯息,戚继光并不意外,谈笑之间尽显自信,和此前他在总兵府借酒消愁的样子截然不同。
  在战场上,就算他吃败仗的时候,也从来不曾沮丧过,更不要说,自打他来到蓟镇,什么时候在那帮鞑子手上吃过亏?
  时值隆冬,汪孚林在路上就明确表示过,自己并不是奉命下来的,大阅之类劳民伤财的勾当就没必要了,戚继光自然也无心为了逞威风而折腾麾下士卒。只不过,汪孚林要来喜峰口看看也就算了,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初出茅庐的新进士会一时兴起,在这种大冷天再跑去蓟镇下辖的其他各大关隘凑热闹,甚至还要去辽东。因此,在跟着沈端在来远楼上转了一圈之后,他少不得就嘱咐显然想和汪孚林结交一下的沈端,替人挑几个护送上路的精兵强将。
  可就在下了来远楼进入关城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有些低估了汪孚林。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少年进士竟然已经在喜峰口找到熟人了!尽管如此,面对汪孚林引荐来的两人,看到他们一见自己就两眼放光的兴奋样子,哪怕他在军中常常享受这种待遇,也不由得脸色缓和了下来。尤其是一问之下,得知钟南风和沈有容都是东南人氏,经历却绝不相同,他也不禁有些感慨,尤其对充军过来的钟南风更是勉励了两句。
  以至于沈端在旁边忍不住琢磨,是不是要把人调到身边当个亲兵,也好结个善缘。
  就在这时候,外间却有亲兵禀报道:“大帅,有人求见沈将军。”
  沈端还想趁机在汪孚林面前加深一下印象,希望人回去之后在汪道昆面前替自己美言两句,听到这话顿时沉下了脸,可等到那亲兵又说出了一番话,他才顿时舒展了眉头。
  “来人自称是来自宁国府宣城县的沈举人,不久前到喜峰口的,和沈将军报备过,只因为侄儿迟迟没有回来,担心出事,故而求见沈将军帮忙找人。”
  “啊,是我叔父!”沈有容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太过兴奋,也没来得及回去给叔父沈懋学报个信,就糊里糊涂跟着汪孚林到了戚继光这一行兵马驻扎的参将署。此刻,他赶紧对上头两位高阶将领拱了拱手,“今日得见戚大帅,实在是了却了我一大夙愿。不敢搅扰大帅和沈将军的公务,我先告退了。”
  “士弘,本来就是我邀你的,你且等等。大帅,我送士弘先出去吧?”
  汪孚林对沈懋学也挺有兴趣,那还是汪道贯提到过的东南名士,因此向戚继光言语一声后,他冲着见过偶像后有点脑残粉架势的钟南风打了个眼色,也不管这家伙看得懂,又或者看不懂,就送了一脸兴奋的沈有容出门。果然,等到出了参将署,他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文士正在那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脸上分明满是焦急。
  沈懋学确实是心急如焚。侄儿过了中午却还没回来,他让人出去一打探,就得知沈有容年轻气盛,竟是和一个悍卒打了一架,而后就跟着几个军士走了。他自己虽则文名颇著,但自幼习武,善骑射,甚至能在马上舞动长槊,因此沈有容从小不喜文事,武艺倒有一大半是跟着教他的武师学的。此次他带着这个侄儿进京考会试,也是为了增广其见识,自己名落孙山后也没忙着回乡,而是打算带人到九边走走看看,可没想到竟然在喜峰口捅了篓子。
  要真的是某些输不起的军中老油子耍诈,休怪他不客气!
  汪孚林远远看到沈懋学走着走着,忽然一把捋起了袖子,忍不住暗笑不已。就在这时候,沈有容已经一溜小跑冲上前去,大声叫道:“叔父!”
  听到这一声叔父,沈懋学立刻回过神,他倏然放下袖子,回头看到完好无损的侄儿从参将署出来,顿时松了一口大气。等看到沈有容身后不远处,一个与其年纪差不多的便袍少年正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他就没好气地对沈有容说:“早上出门不肯带人,又这么晚都不回来,你想急死我?是这位公子为你解围,带你来参将署的?”
  “也差不多。”沈有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而眉开眼笑地说,“托他的福,我刚刚见过戚大帅了!”
  沈懋学这才吃了一惊。他虽说今科落榜,可凭着举人以及东南名士的身份,自信一定能够带着侄儿见上戚继光一面。毕竟,那位蓟镇总兵礼贤下士也是出了名的。现如今侄儿提前完成了心愿,还是因为这个与其年纪相仿的少年,他自然多了几分好奇。这时候,他就只见对方向自己笑着拱了拱手:“沈先生,幸会,在下歙县松明山汪孚林。”
  这要是今科其他三甲进士,沈懋学未必全都能记住,可汪孚林当初引起的轩然大波实在很不小,故而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当即回礼道:“原来是汪公子,竟然在喜峰口这样的地方相逢,着实让人意外,你可是三甲传胪,今科进士不是应该都在京师候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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