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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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显然不是寻常家丁亲随,而是军中出来的!
  汪孚林早就知道李如松看到某些人时,会流露出不同的反应,对几个喜峰口参将沈端的亲兵解释了几句,见众人瞅了一眼李如松,都表示要送他到辽东总兵府再回蓟镇喜峰口,他当然不会拒绝人家的好意,哪怕这番好意是带着几分功利,那也无所谓。而小北回房和碧竹收拾好了东西,让人搬运上了骡子,正拍拍手看着汪孚林和那几个亲兵说话,她就听到身侧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几个是蓟镇出来的兵吧?”
  嗯?
  小北侧头一瞧,这才发现是李如松,登时心头大凛。虽说她是分心了,可刚刚确实没察觉到任何迹象,人就已经到了自己身后,怪不得母亲和严妈妈常说,她那点功夫自保还成,但自满就别想了,天下英雄比她厉害的多如牛毛。她不动声色往斜里垮了一步,和李如松保持距离,这才点点头道:“是喜峰口参将沈将军的亲兵,他知道我们在冬日远行,特意借给我们的。”
  “果然是蓟镇的人。”李如松仿佛没有在意小北那低哑的嗓音,摩挲着一抹黑髭,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说给人听,“蓟镇的兵马居然出山海关进辽东,若只是一个喜峰口参将,没有戚大帅的允准,似乎不大可能吧?”
  “虽说是亲兵,但实际上其中七个是沈将军的家丁,另外三个,是充军的犯人。”小北敏锐地听出李如松的弦外之音,当即解释了一句,见对方眉头一扬,径直往自己脸上看来,她虽并不在乎这种审视,可还是没好气地别过了头去。可下一刻,她就只见人突然转到了自己的面前,完全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可还不等她沉下脸来,沈有容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我和叔父那边都已经整理好了……喂,李如松你还想怎样?”
  见沈有容闪身挡在自己跟前,小北说不清自己是该感动呢,还是该头疼呢。虽说她的身量作为女子来说,已经算得上颀长了,可面前两位全都高大英挺,往那一站,她根本就别想看东西了。犹豫片刻,她就微微屈膝弹身而起,从沈有容身后窜了出去,一溜烟跑到汪孚林身边站定之后,见那些亲兵已经知机地先出去备马了,她就又急又快地将李如松刚刚的质问以及自己的回应说了,可就只见汪孚林回头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两人,随即冲她笑了笑。
  “没事,别说沈将军派的确实是家丁,就算不是,军中将官差遣下头兵卒干私活,这也是哪里都有的,辽东不会比蓟镇好到哪里去。李大公子不过是随口一说,逗你玩玩而已。”
  汪孚林这声音很不小,李如松自然听清楚了。他冲着沈有容没好气地耸了耸肩,低声嘀咕道:“不过是问两句话而已,又不是你媳妇,你紧张什么?”
  “当然不是……”沈有容本能地接上了半句,随即立刻打住,却是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的?”
  “本来不知道的,现在却知道了。”李如松如同绕口令似的迸出一句话,见沈有容自悔失言,懊恼无比,他总算觉得今天有了点收获,不禁笑呵呵地说道,“沈小子,你武艺不错,人却太老实,实在嫩了点,得空了多学学,否则就算考中武举人武进士,那也是白搭!”
  对于这样的评价,沈有容着实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等到李如松先行出门,汪孚林和小北过来,他嗫嚅着说出刚刚一时说漏嘴的事,满以为会引来埋怨甚至于痛骂,可没想到的是,得到的却是一声笑。他讶然抬起头来,却见笑的恰是汪孚林,小北则分明气鼓鼓的。
  “没事,迟早要穿帮,让李如松知道也没什么,我又不是奉上命,不过是出门游历带上妻子,那有什么?不过,士弘你回头确实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更沉得住气,否则你要是从军,那可不像官场,上峰有命,你还能打点折扣,军中是不遵军令则斩,上下之分最最严格,你不改改脾气,回头会吃大亏的。好了,这里都收拾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因有李如松在,掌柜算房钱的时候,那是优惠了再优惠,恨不得白送,汪孚林却知道这种便宜不贪为妙,还是按照入住时谈好的价格如数支付了房钱。等到跟着李如松来到辽东总兵府门前,听到一个个门前卫士口口声声称呼大公子,那几个来自喜峰口的沈端亲兵顿时再无怀疑。收了汪孚林和沈懋学的赏赐,以及回送给沈端的一件毛皮大氅后,他们就上马告辞,只留下了钟南风等三人。毕竟,那三个是得到特批的,等汪孚林回程时再送回蓟镇就行。
  而李如松一直目送着那几骑人离开,这才引了汪孚林进了总兵府。一踏上自己的地盘,他整个人的精气神立刻和之前截然不同,一路上面对那些问好也罢,行礼也罢,他全都淡淡的,一直到踏进一座显然空置的跨院,他才转过身来。
  “之前出门在外,有些地方也许有些失礼和怠慢,我在此赔罪。汪公子,沈先生,以及其他诸位,辽东总兵府虽说比不上蓟镇,但也一定会让各位宾至如归。”
第五四二章
巾帼不让须眉
  如果光是听沈先生和汪公子这样两个称呼,恐怕还会认为李如松是早就明了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份。然而,汪孚林却知道,辽东军管极其严格,他们住店的时候,路引等等店家全都是要登记的,李如松这身份既然让人趋之若鹜,那么从客栈那儿问个明白,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至于这称呼,恐怕都是从店家那儿批发过来,直接现学现卖的。可就算如此,沈懋学在南直隶有名,在这辽东却未必,他汪孚林就不一样了。
  都得怪那个没事非得把他放在三甲传胪的谁谁谁,虽还不至于天下谁人不识君,可也差不离了。
  果然,汪孚林还没说话,李如松就嘴角一挑,又笑道:“真是没想到,今科三甲传胪汪公子,竟然会造访辽东,我可算是有失远迎了!”
  “李大公子言重了,我现在还在候选,纯属无聊了出来晃晃,去年年底就出来了,在蓟镇逗留了几个月,还在董家口看了一场虏寇犯境之后却被反撵的好戏。正好遇到了有心一观九边形胜的沈先生和沈公子,就一路同行了。”汪孚林解释了几句之后,这才笑眯眯地说,“只是到了广宁之后,这才听说辽东李大帅刚打了个大胜仗,不在广宁,这才没事四处闲逛,却没想到居然会在万紫山邂逅李大公子。”
  李如松之前和沈有容打过一场,又看过小北展示身手,对于汪孚林和沈懋学的印象,却还停留在那是两个疑似颇有胆色身手的读书人,直到他从店家那里打探到了汪孚林的真实姓名,这才发现想差了。他知道这会不是深究的时候,打了个哈哈就冲着沈懋学又拱了拱手,等问清楚对方名姓,他就笑着说道:“这总兵府中空屋子多得很,各位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父亲回来约摸也就是这五六天的事。至于要想知道什么,尽管找我,要想找人比试,也尽管找我。”
  他一声令下,不多时便有五六个清秀小厮过来,和汪沈两边的随从一块开始安顿行李。约好了中午设宴给众人接风,他就笑呵呵地出了院门。等到回了自己日常起居的书房,他脱掉大氅,蹬掉了脚上的皮靴,随即就直接上了炕盘腿坐下,却是眉头拧成了一个结,细细思量了起来。
  汪道昆当初上任兵部侍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领命巡视蓟辽,先去的蓟镇,然后则是辽东,在两地大阅兵马。但是,汪道昆和戚继光交情莫逆,和自己的父亲李成梁却是初次相见,就那么一点相处时间,当然更谈不上什么交情。当然,父亲虽说发迹远远晚于戚继光,但战功却丝毫不逊色,故而汪道昆虽是兵部侍郎,李家却也没必要怕他。毕竟,和蓟镇仍有将士对戚继光颇为排斥不同,李家世代都在辽东,具有天然的优势。
  但汪道昆在辽东那短短的时间里,也很做了一些事情,首肯张学颜的招抚岛民是一桩,同时和辽东巡抚张学颜以及父亲李成梁商议之后,上书请开障塞,最终辽东这才得到朝廷批复建宽甸等六堡,又是一桩。而且,谁都知道,按照张居正和高拱一脉相承的作风,兵部司官是为了将来出为九边要冲之地的兵备道,而兵备道是为了将来充当巡抚,巡抚又是兵部侍郎的备选。至于兵部侍郎,则是闲时在兵部处理军政要务,必要的时候出外巡边,以备总督出缺时随时补上缺口。而这样有了总督历练的侍郎,日后则是兵部正堂的人选。如此一级一级,培养的正是整个兵部体系。
  张居正虽说把高拱赶下台,但显然在这方面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汪道昆尽管资历尚浅,可一旦出为总督,日后便有兵部正堂之望。
  所以,汪孚林不大可能是纯粹来挑刺的,否则没事带个女人来干什么?而且那女扮男装的小丫头竟然还有那般敏捷的好身手,倒真的挺让人出奇。至于沈家叔侄,侄儿沈有容初出茅庐不怕虎,拿来当练武的对手很不错,就不知道是否比得上他那些亲兵耐折腾,可沈懋学……好吧,那是和汪孚林一样,令人有些看不透的角色。这些读书人真是再难缠不过,肚子里弯弯绕绕太多了!
  他正在那攒眉沉思,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大公子,夫人回来了。”
  闻听此言,李如松先是一愣,紧跟着险些跳了起来。父亲这次移驻辽阳,特意把他这个考了武进士,获封广宁卫指挥同知的长子给留在了广宁,以备御西边的朵颜部。而母亲宿夫人则是一如既往每年前往铁岭卫祭扫宗祠省亲,随行的还有他几个年幼的弟弟,只让侧室王氏和次子李如柏跟着李成梁前往辽阳,没想到这次母亲竟然比父亲李成梁还要先回来。可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在父亲李成梁面前,很多事情也敢据理力争,可唯独就怕母亲!
  别说是他,母亲每年从广宁前往铁岭卫这一路上,台堡关城是否完好,士伍部曲是精神饱满还是疲惫不堪,车马旌旗是否齐整,无不亲自考阅,一一记下,那些偏裨部将一个个怕母亲都不下于怕父亲!至于对他们这几个儿子,母亲更是约束严格,一旦发现什么错处,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责备,直接大板子就打下来了,他一想到那种滋味就觉得浑身发冷。
  于是,李如松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穿戴了整齐,再三检查绝无半点疏失,这才一溜小跑迎了出去。可即便如此,宿夫人也已经到二门了。
  宿夫人这一年不过四十七岁。她也是世代将门出身,家中原有世袭千户的军职。李成梁的祖父李春美虽说一度立有军功,却因为贪贿罪名被革职,父亲李泾则是因为替外甥顶罪,也失去了实职,她嫁到李家的头二十年,赫然一直都是在艰难困苦中度过的,因此性格尤其刚强。昔年的艰辛日子,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尽管尚未到五十,她已经两鬓苍苍,额头上横纹宛然,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在这大冷天里不用皮毛大氅,只是一袭家常绒衣。
  见李如松跪下行礼,她沉声问道:“辽西边墙可有过示警?军中可有饥馁?”
  对于母亲一回来就问这个,李如松早就习惯了,赶紧点头应道:“边疆无警,蓟镇大胜兀良哈人,生擒贼酋数十。军中将士也衣食充足,并无饥馁。”
  宿夫人只略一点头,等到前行数步,长子已经起身跟过来了,伸手想要搀扶她,她不悦地皱了皱眉,见其立刻缩回了手去,她方才细细询问起了这段时日之间,辽东总兵府的种种情形。李如松自然一一如实禀告,半点不敢隐瞒,甚至连今天偶遇汪孚林这一行人的事都说了——他就算不想说也没办法,母亲人都回来了,总兵府但有风吹草动全都瞒不过她,更何况他已经把人都接回了家里住?
  听到一行人中有今科三甲传胪,还有南直隶来的名士,宿夫人立刻停下了脚步,微微一思忖便说道:“既然你把人请回了总兵府来,我又回来了,就去见见吧。”
  “这……那边正在安顿,母亲要见人,我亲自请他们来上房就行了……”
  话还没说完,李如松就被宿夫人狠狠剜了一眼,立刻噤若寒蝉,再也不敢继续往下说。果然,就只听宿夫人疾言厉色地斥责道:“荒谬,我也是刚回来,那上房难道不乱?自然是先行见过之后,请了人去厅堂说话。你父亲虽说起自武职,但一直都推崇文学,礼贤下士,更何况他们都是有功名的,更应该客气三分。远来是客,你父亲不在,我亲自见见,这才是尊贤的道理。”
  反正说不过,更不敢和母亲相争,李如松也只有立刻照办。他本打算叫个人先去那边知会一声,谁想宿夫人根本就不让,他也摸不透母亲究竟怎么想的,也就索性听之任之。等到迈进院门的时候,他正好就只见沈有容从正房出来,一见着他便流露出熊熊战意。
  看到比李如松先行半步的宿夫人时,沈有容明显疑惑了起来,但他只是行事冲动了些,并不是缺心眼,一愣之后就慌忙快行几步迎上前道:“小子宁国府宣城沈有容,可是李大帅夫人当面?”
  宿夫人见沈有容礼数周到,便笑着答道:“沈公子无需多礼,今日我刚刚从铁岭卫回来,听说有南边的才俊来到总兵府,就过来看看。”
  得知真的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夫人,沈有容直起腰后,见对方衣着朴素,谈吐温和,暗自和南边那些官眷比较,只心想怪不得李成梁能够建功立业,敢情是因为有这样一位贤内助。
  而听到他说话这动静,沈懋学和汪孚林都出了屋子。一见宿夫人居中而立,李如松反而侍立在侧,他们哪怕没听清楚沈有容刚刚对人说什么,可哪还有不明白的?两人立刻上前来自报家门见礼,可宿夫人在几句客套话之后,突然开口问道:“刚刚看两位出屋子,是沈先生住在正房,汪公子在东厢?”
  对于这么个问题,汪孚林当然不会让沈懋学回答,赶紧抢着说道:“长幼有序,年资不同,是我再三要求,沈先生方才不得已从了。再说,沈先生一路不但指点我学问,还教我骑射,身为半师,我礼让也是应该的。”
  宿夫人听李如松说过,沈有容,还有汪孚林身边一个女眷武艺颇为不凡,此刻听到沈懋学一个南直隶名士竟然善于骑射,她登时目露异彩,连连点头道:“沈先生文武双全,端的是令人钦佩。汪公子尊贤之意,更是难得。其实总兵府空院子还很多,都是大郎想得不周到,居然给你们出了这么一个难题!大郎,一会儿就让他们再整理一个院子!”
  沈懋学听到汪孚林直接安了个半师的名头给自己,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可宿夫人都连他和汪孚林一块盛赞了一番,他还能说啥?少不得在宿夫人仿佛有些迁怒李如松的时候,他赶紧和汪孚林一起,帮忙李如松说了几句好话,无非是一路同行情谊很好,不愿意分居两院之类的话。无论是他还是汪孚林,瞧见之前性子颇有几分蛮横的李如松在母亲训导下喏喏连声的模样,全都对宿夫人又多了几分认识。
  这绝对是个和岳飞母亲差不离的厉害角色!
  而下一刻,宿夫人却又问道:“对了,大郎之前提到,汪公子身边还带着女眷?”
  连这李如松也对母亲禀报了?
  汪孚林忍不住扫了李如松一眼,见其低头只看着地面,压根不接自己的目光,他这才正了正神色说:“有劳夫人垂询,那是内子叶氏,因为正在更衣,故而未曾出来迎接夫人。”
  李如松这才一下子抬起了头。真是妻子?他那妻子马氏乃是父亲至交之女,也是将门出身,可却温柔娴静,哪有汪孚林那妻子那般身手!
  宿夫人这才有些惊讶地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就笑道:“既如此,等她换了衣裳,一块到厅堂中说话。刚刚大郎说过要给你们接风,我既回来了,就做这个东道。”
第五四三章
夫人路线
  到了蓟镇,险些被戚大帅夫人王氏拿刀架在脖子上;到了辽东,被李如松识破不说,又遇到刚正严明不逊男子的李大帅夫人宿氏;小北觉得自己跟着汪孚林出来走的这一趟,实在是压力山大。既然身份早就不是秘密了,她就索性让碧竹给自己挽了个简简单单的髻,大大方方出来见了宿夫人。好在宿夫人不是那种查户口的三姑六婆,只问了她父亲,得知是当初汪孚林刚考中秀才的时候担任歙县令的父母官,就笑了起来。
  “任上在当地娶妻纳妾,这素来是朝廷严禁,娶儿媳妇的话,也会有人说闲话,但嫁女儿却还是常有的,不过这种情形,试官最多。我听说好些乡试主考官就是看中了考生才学,直接把宝贝女儿许配了下去。你爹真是好眼光,这女婿挑得好,没几年就成了进士,大概也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
  小北斜睨了汪孚林一眼,见其一本正经,她真想回答一句,夫人您说的是,我爹这个岳父当得可舒服了,别人简直是羡慕嫉妒恨。可想想这也太不客气,她也只好违心地谦逊了两句。然而,她实在不希望宿夫人把精神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少不得频频对汪孚林使眼色,直到他总算把话头给接了过去,她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可谁曾想,宿夫人和汪孚林及沈家叔侄又说了一阵子话之后,竟是突然又把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问起了她身上那件寻常青绢春衫,问怎么会穿绢的,衣裳又是谁做的。
  “呃,这次出门在外,行李要简单好带,我大多数时候都得穿男装,那些其他颜色和料子又重又扎眼,未免不方便,就只带了两件春秋两季的衣裳,都是这种简单式样,另外就是一件冬装的大袄,也是青色的,这样不显眼。”
  小北就不明白,为什么宿夫人对自己这么感兴趣,可人家的问题却不好当成没听见,只能细细解释:“我的女红是娘和姐姐教的,做双袜子之类的还行,其他的就不大擅长了。这件春衫是我在歙县的时候,城里一个裁缝做的,爹娘和相公为人从不挑剔,汪家叶家的衣裳,那时候几乎都是交给那个裁缝。不过,很少用什么新式的绫罗绸缎纻丝绉纱,大多数时候就是简单的杭绸杭绢,松江棉布,穿着舒服就行。”
  宿夫人从李如松口中得知汪孚林乃是松明山汪氏的子弟,汪道昆的侄儿,而汪家乃是扬州有名的盐商,这一点当初汪道昆巡阅蓟辽的时候,李成梁就提过。出身在这样的富贵人家,汪孚林却这样简朴,这让她颇为感慨。不说别的,就是自己家那几个儿女,早先贫贱时的经历早就忘了,如今过日子极尽奢华,哪怕她每逢过生日,都让媳妇和女儿送布鞋布衣作为生日礼物,可她却知道,她们从来都是不以为然!
  汪孚林见宿夫人看自己那眼神就知道,人家绝对会错了意。他这人其实从来就不乐意委屈自己,可他是吃货,对穿的要求却着实很低,料子舒服款式大方就行了,对某些道袍之类的奇装异服那是敬谢不敏,再说家里总共才几个人,所有四季衣服外包给裁缝多方便,干嘛非得家里养几个做针线的下人,哪有那么多活计要做,人家那个老裁缝可是专业的。可是,看到沈有容都拿敬佩的眼神偷瞥自己,沈懋学则是赞许点头,他就没想法了。
  怪道人人都说,嘉靖隆庆之后,世风奢靡,到了万历更是达到了顶峰,他可是顶着松明山汪氏的小户人家,比不上这些败家子!
  “夫唱妇随,真好。”
  宿夫人最终只是如此赞了一句。等到得知汪孚林夫妻和沈家叔侄之前隆冬穿行于蓟镇行军道,饱览沿途各关城的景象,又说是边墙尚有不少地方未修葺完成,关城和墩台敌楼却大多已经修筑完成,她想到戚继光上任蓟镇之后,虽然远不像辽东这边李成梁这样一次次和蒙古女真两面作战,可却宠信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禁暗自心想,光是修边墙,定条例,也足以作为戚继光屹立不倒的本钱。一时间,她谈兴大减,渐渐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起了班师的丈夫。
  中午的接风宴上,因为宿夫人回来的缘故,李如松特意去嘱咐过,千万不可过于奢靡,结果厨子谨小慎微,什么熊掌之类的山珍海味全部没有,他就只见母亲在待客的时候,眼神中赫然全都是恼火,哪里不知道做过了头。于是,把客人送回院子之后,他叹了口气就老老实实去了母亲面前请罪。至于那一顿排揎是什么滋味,当然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至于汪孚林,见识了戚继光和戚夫人王氏那般光景,又见识了这位李夫人宿氏这般光景,虽说还没见到李成梁,另外一个最大的目的还不知道是否能够达成,可他实在觉得此行不虚。沈有容兴致勃勃找总兵府的亲兵比武切磋去了,沈懋学不放心只好跟着,他也没有呆在总兵府这客院里午休,而是直接带着小北出门。夫妻俩以从前翻墙偷溜的默契配合甩掉了盯梢的人,找了之前他们早就瞅准的一家外乡商人最多的茶馆小坐。
  之前到了广宁城就一直和沈家叔侄一块,他们不太好拿出包打听的手段,可现如今搬进了总兵府,总得要知己知彼才行。哪怕在行前,汪孚林就通过汪道昆,将李成梁履历给查了个门清,可毕竟那只是功劳簿上的东西,至于李成梁的更多信息,就只有御史弹劾的那些罪状。对于铁岭李家,之前好歹还来过辽东一次的汪道昆,也只知道李成梁娶妻宿氏,一共六个儿子,其中五个都是宿氏所出,除此之外就是那些战绩,其他的细节就少有了。
  毕竟,李成梁的崛起,至今不到十年。相比在抗倭战场上屡立功勋,一点一点被提拔上来的戚继光,李成梁的经历着实称得上一段传奇了。四十岁之前,李成梁家境落魄到连一个世袭军职都差点没钱到京师去办理,可嘉靖四十五年终于成功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后,他短短两年之中就积功当到了辽东副总兵,拿升官犹如坐火箭这几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而仅仅三年后,因为总兵战死,李成梁被火线提拔为辽东总兵官,此后更是年年交战,岁岁战功。
  而这会儿满茶馆都是商人,之所以跑到山海关外的辽东来,无非是为了利益二字。每一个人都知道,李成梁打了胜仗,将建州的王杲以及泰宁卫等蒙古鞑子的联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如此一来,女真肯定要服软,如此一来,中断了一段日子的互市应该要重开了。一旦交易开启,那么就意味着他们能够得到来自长白山中的上好毛皮、鹿茸、人参等等名贵商品,而与此同时,他们手中囤积的不少货物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而在各式各样的声音当中,也有人在口若悬河地说着李成梁的家事。汪孚林对于到辽东李成梁的地盘上做生意,在众多商人碗里分一杯羹不感兴趣,但对于李家那点事却很有兴趣。此时此刻,因为是邻桌再邻桌有人在八卦,竖起耳朵的他唯恐漏掉一个字。
  “李大帅总共六个儿子,那位宿夫人就生了其中五个,要说这是因为李大帅四十岁之前都寒微,自然没错,可都说男人富贵之后一定会姬妾成群,糟糠之妻也就当成摆设了,比如蓟镇戚大帅家里那位,可这位宿夫人呢?别说在家里管教子女说一不二,就是在外头,辽东那些偏裨将校就没有不怕她的。想当初大帅从参将当到副总兵的时候,你们猜猜刚到四十的她干了什么?”
  “女人四十,到底就芳华不再了,再说那时候大帅已经开始飞黄腾达,莫非是纳妾蓄婢,她吃醋了?”
  “吃醋?咱们这位大帅夫人,就没干过吃醋这种没品的事!大帅是有淑女之思,她倒好,点头说男人四十纳妾乃是常理,直接吩咐了人寻寻觅觅,买了一位顶尖的美人回来作为侧室,从此大帅身边伺候的,就换成了这位侧室,而且是专房之宠。她自己毫不在意,每年回铁岭祭扫一次,一呆就是好几个月,而且还让留在大帅身边的儿子儿媳待那位侧室如同对自己,否则一回来就大发脾气,贤惠之名整个辽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上她每次沿途视察各大堡寨军镇,辽东将士无不敬仰,贤名和戚大帅的夫人没法比。”
  “我也听说了,除却这位侧室,大帅这些年其他爱宠也很不少,但大多是几日新鲜,所以也只有这位侧室生了一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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