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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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东苑马寺卿乃是文官,永乐年间设立的时候,管理的不过是辽东的六大牧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辽东作为军管之地,各种词讼和钱粮缺乏官员管理,到了嘉靖三十一年,苑马寺卿的驻地就从辽阳移到了盖州,而且兼管盖州卫、金州卫以及复州卫三卫的词讼钱粮等等各种日常事务,等到了嘉靖四十二年,又兼领兵备,加山东按察司佥事。
  如果让汪小官人来评述这位论品级在辽东位居第二的苑马寺卿,他肯定会在腹中嘀咕,打两份工,只得一份工钱,天底下没有这么压榨人的!而且苑马寺卿是从三品,而按察佥事不过正五品,也就是说,这位从三品官额外干了两份活,却只发一份俸禄,品级上也没有任何倾斜,真可谓是只压担子,不给好处。
  只不过,这世上有的是高尚的人,比如上任伊始不急着去盖州,而是到了海州卫就立刻折向东北,匆匆赶到抚顺关的苑马寺卿洪济远洪观察,他自忖从来就不是一个计较的人。
  辽东巡抚张学颜是个出了名的较真之人,想当初就力主各地兵备道和督抚应该至少一任六年,免得朝令夕改,不利于政务推行,自己也是身体力行,一到辽东就已经整整四年,端的是兢兢业业,可对下头也要求严格,一般的官员根本就不敢到辽东来,可洪济远一任兵部司官,在蓟镇任过一任兵备道后,张学颜一点名他就来了!
  此时此刻,寓居卫城一座民宅的他正在翻检手中账册,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这趟抚顺关之行当然不是他一时起意,而是早早就得到张学颜亲笔手书,这才突然杀过来的,果然发现不少疏漏之处。去年抚顺守备裴承祖和把总刘承奕等人全都战死于王杲之手,虽有王杲狡猾残暴的缘故,但抚顺关内部的问题却不言而喻。只不过抚顺关查验身份倒是严格,他想要微服私访,这写有名字的路引却一出去就露馅了,哪怕他只是新任。
  寓居此地不过五日,他就发现张学颜让他查问马市抽分给赏,官马等次查验等等账册全都不齐,又或者缺损,问抚顺守备赵德铭时,赵德铭苦着脸回答是新调任,而问把总李晔时,李晔又坚称虽一直都在抚顺关,之前却不过担着个世袭千户的虚职,当初守备和把总是裴承祖和刘承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来二去,眼看拖得时间太久,他一想到会因此降低了张学颜对自己的评价,自然而然就窝着一肚子火。
  所以,夤夜时分赵守备突然说是带人来见,洪济远虽觉得意外,但还是第一时间命老仆带人进来。可是,发现进屋的赵德铭却还带了另外一个人,他不禁挑了挑眉,却仍是等到老仆退下,这才问道:“赵守备这是带了什么客人来?”
  小北深知自己的伪装也就能够骗一骗寻常粗心的人,这样一对一见客,面对的又是年近五十官场沉浮已久的老油子,还藏着掖着的话,万一被人揭穿了就是自取其辱。因此,她便大大方方地说道:“妾身叶氏,外子去岁万历甲戌科三甲传胪汪孚林。”
  赵守备直接张大了嘴巴。他又不是瞎子,当然也看出了小北之前那女扮男装,可压根没想到那真的是妻子!此刻他见洪济远眉头紧皱,本待开口解释,却没想到小北根本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外子因还在守选,受伯父兵部侍郎汪南明先生之命,到蓟镇辽东一观九边形胜,之前跟着辽东总兵李大帅长公子到了沈阳,而后方才来到抚顺关,却没想到尚未到关口就遇到抚顺关把总,也就是世袭千户李晔带人迎接,把我们请到了他家里。外子被李千户带去抚顺马市了,我们住下之后,妾身却发现李家有人窥伺动静,用词搪塞,不让我等出门。说来也巧,在进抚顺关的时候,外子雇的一个通晓番语的通译碰巧发现李千户身边的一个人依稀像是他的族叔,从前曾经恃强抢了他的未婚妻,因为心中惧怕禀告了上来,妾身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因此便带了婢女出来,拿着外子的名帖求见赵守备求助。”
  赵守备听着这一系列经过,只觉得匪夷所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而洪济远审视着镇定自若的小北,却突然开口问道:“既然李家人搪塞你等不许出门,敢问少夫人又是怎么出来的?”
  “翻墙。”小北旁若无人地吐出这两个字,见赵守备已经完全呆成了雕塑,她方才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妾身自小野惯了,还请洪观察不要见笑。”
  人家如此坦陈,纵使洪济远心中一万个腹诽,可那怎么说都是汪道昆的侄儿媳妇,也轮不到他置喙。因此,有些尴尬的他只能重重咳嗽一声,但脑子却飞速寻思起了小北说的这一席话,最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以你的意思,莫非李千户留客不是为了好客,而是另有所图?”
  “洪观察,外子前日傍晚刚到沈阳,昨日清早启辰,昨夜停留抚顺城,今天抵达抚顺关。外子又尚未出仕,除非有人快马加鞭告知了李千户,否则他又怎会恰恰好好在抚顺关前数里拦截?我也知道兴许是杞人忧天,奈何雇的那通译所述之事实在是让人听着毛骨悚然,虽无杀父之仇,却有夺妻之恨,他因此被这位有权有势的族叔赶出沈阳多年,这才是刚回来,我着实有些担心初到辽东的外子也护不住他,到时候惹出什么事来。”
  这一心急,小北就忘了那种官面上要用的谦称,只能暗地里埋怨了自己还不习惯。此刻,见赵守备正在那眼神闪烁不知道想什么,洪济远亦是攒眉沉思,她便裣衽行礼道:“妾身一介女流,也许是单纯太过紧张,冤屈了李千户的一片好意,所以刚刚在赵守备那儿并未提及,眼下方才提起,只有二位知道这么一回事。如果事后证明只是妾身纯粹多疑,到时候临走妾身自去向李千户道歉,二位无需理会。然则若是有事,那就悉数拜托二位保护了。”
  小北的算盘打得贼精。如果我怪错了人,我去向正主儿道歉;但在此之前,我这一行人包括范斗的安全问题,就托付给您二位大人了,你们看着办吧!反正这事情都包揽到我一个人身上,人家也怪不到汪孚林,顶多怪她这女人多疑而已。再说了,做事不但要有最乐观的预期,还要有最坏的打算!
  对于小北这赤裸裸的表态,纵使洪观察为官十五载,算得上是经验丰富,此时也不禁哑口无言,心里最大的念头便是——子曰,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圣人言诚不我欺。可赵守备就不一样了,他仿佛抓到一根稻草似的,压低了声音道:“洪观察,汪夫人所言,并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我让人留意一些就是了。毕竟抚顺关乃是辽东要地,如果真的出什么案子,那实在是不好听。”
  这会儿,原本还想继续对洪济远上一下李晔眼药的赵德铭,竟是把起初那个念头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很清楚,如果真的让眼前这位少夫人给猜准了,李晔那才叫洗不脱的干洗。毕竟,其他的事情他口说无凭没证据,接下来却很可能抓到实证的!
  洪济远本觉得这只是小北一面之词,有些不以为然,但赵守备这么说,又不用他真的去做什么,他最终也就默许了。只是,当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告退时,他却忍不住告诫道:“少夫人既是汪家妇,日后还请谨慎一些才是。”
  小北眼皮子都没眨动一下,直接屈了屈膝道;“多谢洪观察提醒,妾身记下了。”她都做了这么出格的事情,洪济远没吹胡子瞪眼就很给面子了,告诫一句算什么?
  等到这两人离去,洪济远又翻了两页账册,却是发现被这两位不速之客一搅和,完全没了再查看东西的兴致。虽说小北挑明了那桩夺妻之恨,但他深知民间这种纠纷完全是一团乱,清官难断家务事,若贸贸然涉入就是大麻烦,好在小北要求的只是保护,而不是明断是非。只不过,他还是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出神片刻后就哂然笑道:“竟然被妇人之言给乱了心绪,我这养气功夫实在是不够。”
  话音刚落,他突然只听到门外又传来了老仆的声音:“赵守备,你们不能就这样……哎!”
  洪济远诧然抬头,却发现赵德铭和小北一前一后,就这么又闯了回来。这一次,先开口的却是赵德铭:“洪观察,请恕下官冒昧。我有下属刚刚禀报,李宅有前后两拨人。前一拨约摸十余人,沿路做下记号,后一拨一共是两人,一前一后循着记号而行,行踪鬼鬼祟祟。若是照少夫人适才所言,是不是该去看看?”
  刚刚小北表露身份,道明来意的时候,洪济远清清楚楚看到,抚顺守备赵德铭和自己是一样吃惊,一样诧异,所以当然不会认为此人是因为小北早提过那一茬而去李宅附近布置盯梢。可是,现在人刚走却折返回来道出这一番话,分明暴露了早有未雨绸缪。堂堂守备去盯着一个把总,这是要干什么?
  然而,面对一脸破釜沉舟状的赵德铭,他纵使满肚子火气,最终也还是沉声说道:“抚顺关乃是边塞要地,如无军情,夜禁之中严禁出外。既然赵守备说有人犯夜,那我们就去看看吧!不过少夫人……”
  见小北一脸的跃跃欲试,洪济远最终还是决定不多说了——大不了回头见到汪孚林时提醒几句,又或者给汪道昆写封信委婉说说,那又不是他儿媳妇!
第五七四章
真正的恶毒
  李晔提供给汪孚林这一行人的三个客院,位于他家宅邸的西北角。汪孚林的小院在最里头,有一道通向外间一个客院的院门,其余三面都是围墙,而这三面中的两面是院墙,再往外就是街道,所以围墙相当高,也就只有小北这样翻墙惯了,又常常备有趁手工具的方才能出去。
  因为汪孚林明说了不要人伺候,李晔也没勉强,所以汪孚林索性留着东厢房给碧竹,西厢房却空着。至于外头的那两个院子,罗世杰早早提出要和沈家叔侄一块,谁也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因此他和沈家叔侄一行人住的是紧挨着汪孚林那个小院,汪孚林买的那些人参鹿茸貂皮也都存放在这里,两个浙军老卒看着。
  至于最外头一进就宽络多了,封仲刘勃带着舒尔哈齐住在东厢房,李二龙赵三麻子和王思明住在正房,钟南风和范斗住在西厢房。对于这样的分派,钟南风觉得很不理解,这么多人里头,他和封仲刘勃是最熟的,可自从在蓟镇这两人被带去见了汪孚林,回来之后就眉飞色舞精气神大改,和其他人的关系倏忽间就近了,反倒是他成了孤家寡人。现如今跟他一起住的范斗是个平时三句话憋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又是辽东人,和他根本说不到一块去!
  因此,当有人敲门送热水,范斗出去接了一下,紧跟着就回来说,有事要出去找汪孚林的时候,他最初没太在意,可等人刚出门,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念头,竟是起身到门边上偷窥片刻,见人确实进了往里头院子的那道门,他忍不住自嘲地一笑。
  “要说我才应该是最早认识这位汪小官人的,到头来我却成了凡事都不知道的人!”
  钟南风忍不住走出门去,就这么坐在了门前,犹如石雕木塑一般一动不动,再次思量起了汪孚林给他的那两个选择。身在喜峰口,虽说托了汪孚林的福,他这才得以见到戚继光这位向往已久的军神,但在军中时间长了,听到的传闻也很多,比如,戚继光对下头军卒严格要求,自己平时的生活却颇为奢侈,比如戚继光常有揩油军资等等……
  这些流言蜚语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又不是因为戚继光清廉如水才崇拜的,是因为戚继光乃是大败倭寇的东南军神,这才如此崇拜人家的。可最重要的是,蓟镇被戚继光打造成了铁桶,据说之前那一役之后更是和朵颜部达成了盟约,对方许诺永不犯边。
  这样一来,他在蓟镇继续呆着,那么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戍卒,根本就没有仗可打,那他还有什么意义?可真的去争取一个赦免回乡……物是人非,杭州那边的弟兄没了他也已经活得很好,他这个把头回去干什么,被人供起来吗?
  他深深地把脑袋埋在了双手中,突然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愕然抬头,却发现范斗正从里头那道门低着头出来,看也不看这边屋子一眼,竟是径直往外头那道门走去。见此情景,他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就蹦了起来。这么晚了,不回房睡觉上哪去?他想都不想,直接蹑手蹑脚跟了出去。这原本只是他一时起意,可发现范斗在前头走着,虽时不时在分叉路或者门洞口停下,但却仿佛知道路途似的须臾选择了一边,他心下的疑惑和警惕就更深了。
  如今是寄住在别人家里,若是主人有歹心,身边再出个叛徒,那就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是继续跟还是折返回去报信?可眼下还什么事都没发生,报信的话他又该说什么?算了,还是继续跟着,幸好他一路跟着的时候都做好了记号!
  打定主意继续跟的钟南风登时更加小心了一些,竭尽全力把自己潜藏在阴影之中。好在范斗仿佛也有些心事,走路的时候自始至终垂着脑袋,从来就没有往后头观察是否有跟踪者。当这一路转悠了约摸一刻钟之后,他远远吊在范斗身后出了一道门时,竟发现眼前赫然是大街!这时候,他就货真价实犹豫了起来。别说眼下这是在抚顺关,就算在任何一个有城墙的城池,入夜都是有宵禁的,这样在外头乱走若是被抓到,一顿小板子打不死你!
  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跟?
  就在进退两难的时候,钟南风突然想到自己从前身为打行把头,在杭州带着弟兄们说打就打,那种穷的时候喝西北风,饿着肚子论英雄,有钱的时候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痛快。自从到了北边,身为充军的犯人一天都不得自由,他很久没有随性一回了!想到这里,他干脆把各种杂念全都排除了出去,小心翼翼继续跟上。而这一次,却是拿出了他混迹市井多年,随时随地都能隐藏自己的真本事。
  两个打行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火并的时候,可不是人们想象中的一味直来直去,喊打喊杀,常常也会设埋伏打闷棍,又或者引蛇出洞包抄老巢,这种事他没少干过!
  这一次跟踪的时候,钟南风终于发现,范斗并不是熟门熟路,而是路边一直都有白色的记号,只是因为标记的地方相当隐蔽,所以他最初没有发觉。如此一来,他干脆连沿途再做记号也给省了。也不知道兜了一个多大的圈子,他发现身边经过的大多都是残垣断壁,半个人影都没有,又远远看到前方似乎是个死胡同,不觉放慢了步子。果然,就只见范斗也停了下来,声音沙哑地叫道:“我已经按照你带的口信来了,范澈,你给我出来!”
  “连一声叔父都不叫,果然是没规矩的家伙!”随着这个阴恻恻的声音,死胡同的尽头,一个人缓缓从黑影中走了出来,等来到中央站定之后,就突然打了个响指。倏忽间,整块地方猛然亮堂了起来,却是一下子燃起了七八支火把!
  钟南风幸好没跟得太近,而且早早找好了地方躲藏,此时此刻倒没有被发觉,心里却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可范斗面对这样的大阵仗,竟也是怡然不惧地冷笑道:“我没规矩?想当初你身为长辈,却硬抢了和我有婚书之约的未婚妻,还买通了族中那些老不死,捏造了众多罪名,把我硬生生赶出了沈阳!对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还用讲什么规矩?”
  范澈从来不曾想到,一直都老实巴交的范斗一晃数年不见,竟是突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登时气得直发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就撂下范斗,自顾自先走到一边角落,随手将一个箩筐一掀,继而就提着头发把一个被牢牢绑住的女人给拖了出来。借着火把的亮光,他就只见范斗神情大变,这下子就觉得心情好了起来,嘿然笑道:“怎么,看到你的老情人,一下子就哑巴了?想当初是我棒打鸳鸯,所以这次我给你们俩破镜重圆的机会!”
  眼见那正面对着自己的女子披头散发,容颜早已不复当年的青春洋溢,而是带着几分枯槁和死意,范斗只觉心如刀绞,忍不住厉喝道:“你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我不是说了,让你们破镜重圆,做一对短命鸳鸯!”范澈说到这里,突然拿刀架在女子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说道,“给我老实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带了个尾巴来!在后头偷窥的那家伙,给我出来,否则这贱人就没命了!”
  范斗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等回头一看,最初还没什么动静,可片刻之后,一个人影慢慢从阴影之中现身,正是和自己同屋子的钟南风,一下子就愣住了。和此人分在一块本来就是凑巧的事,他怎都没想到,和自己连句话都不耐烦说的对方竟然会这么跟出来,如今却遭到这样的连累。眼见对方步履沉重地走上前来,他登时有些急了,扭转头就冲着范澈大吼道:“他只是管闲事的人,和他没什么相干!”
  “既然跟了你出来,那就相干了。”范澈直到对方沉默着走到范斗身边停下,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要怪就怪他自己管闲事!现在,你给我听好,我呢,不想随随便便杀人,所以给你个机会,你和这个管闲事的仁兄,老老实实让人绑上,不许出声,不许反抗,否则我就杀了这个贱人,到时候栽赃你旧情复发找她复合,却被严词拒绝后杀人,那时候你不但要挨一刀断头刀,两个人的名声也一块全都砸了。”
  钟南风自从现身之后,就一直在计算自己和范澈的距离,最终气馁地发现,凭借他的武力,要越过那么远的距离救人根本不可能,顿时有些后悔没叫上别人。此时此刻,看到五六条手拿绳子的大汉往自己二人围逼了过来,他暗叹英雄没做成却要做狗熊,嘴里却忍不住低声问道:“你确定那是你老相好,没认错人?为了救一条无辜人命搭进去咱俩也值得,可要不是你要找的人,那就亏大了!”
  看到那女子冲着自己拼命摇头,范斗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苦笑道:“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认错人……钟大哥,算我欠你的,以后我一定还!”
  话音刚落,钟南风就只见两根绳子熟练地往自己脖子上套了过来,三两下就把他绑得结结实实,这下子登时心中悲叹。以后还?看这架势今天就要没命了,以后怎么还?明知道他们是汪孚林的人,而且还借住在那位李千户家里,却还把他们引诱到了这,没有内应是不可能的,说不定那李千户就是内应!
  等到两个人全都被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又各自被一团破布堵住,范澈方才一下子移开了刀,随即大笑了起来。紧跟着,他用刀背拍了拍身前那女子,神情怨毒地说道:“好,很好,接下来我就成全了你们!明天一早,你们就会出现在抚顺关外,到时候任凭你们是谁的人,知道真相之后少不得唾弃你们,因为,你范斗想要和老情人旧情复燃,因为辽东无处可逃,所以就拐了她,再请了个帮手打算逃出抚顺关,到女真人的地盘双宿双栖,结果却被女真人给宰了!”
第五七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卑鄙无耻!
  范斗只气得一双眼睛变得赤红,若非嘴被死死堵住口不能言,只怕一向不怎么善于言辞的他能骂出无数脏话来。钟南风更是一颗心猛地一沉,奈何这会儿不但人被绑得结结实实,更有刀子架在脖子上,他用力挣扎了两下,却只觉得那绳子勒入了肉中,那懊悔劲就别提了。
  看到他们两人这般光景,范澈却只觉洋洋得意,等发现身前那虚弱的续弦梅氏一下子发疯似的挣扎起来,他登时哈哈大笑,蹲下身来用手指捏着那早已变得尖尖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给过你做当家太太的机会,可你呢,偏偏不领情,非要和我犟!我告诉你,你男人从来没那气量,更不是那种会小意哄人的没出息货色,十天半个月我能等得起,但一年半载我就烦了,更何况如今是三年五载都过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去陪你的情郎一块死吧!”
  刚刚范澈挟持自己,让范斗和他的那个同伴放弃抵抗的时候,早已绝望的梅氏拼命摇头,可知道对方寡不敌众,见他们都落入了范澈手中,她也无可奈何。可是,听到范斗死了还要背负一个莫大的罪名,再也难以得到清白,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迫跟的是怎样一个衣冠禽兽!她一千个一万个后悔自己一直都只是拼命拒绝这个男人,而不是为了顾忌家人一根绳子吊死,又或者干脆虚与委蛇,然后下毒杀了他!
  这几年来范澈没少在梅氏那受气,却因为堂兄范沉以及好几个长辈知道他当初娶亲那些龌龊名堂,私底下多有警告,他一直都没能休妻,现如今一石二鸟解决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以及那个仇人堂侄,他甭提多得意了。尤其是看到那一对无缘的鸳鸯用激愤憎恨的目光瞪自己,却拿自己无可奈何,他更是忍不住继续冷嘲热讽了起来。只听他说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到最后连床上那点阴私都拿了出来,却不想背后猛地传来了一声厉叱。
  “说够了没有,真以为你那点自以为聪明的心思没人知道?”
  范澈闻言一愣,下一刻,他就只听到一声尖利的破空声,紧跟着,拿刀架在范斗脖子上的一个亲兵就捂着手腕子发出了一声惨哼,紧跟着,四周围骤然亮起了更多的火把,随即便是一个个人影从各处墙头窜出落下。眼见势头不对,他慌忙想要提刀抓住梅氏当人质再说,却不防一向娇娇怯怯的梅氏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是奋力用脑袋对着他一顶,将他猛地撞了开来,而说时迟那时快,一块鸽蛋大小的石头不偏不倚正中他脑门,直接把他砸晕了过去!
  眼见得范澈这个主心骨倒了,四周围那些举火把的亲兵也好,绑人的手下也好,一个个全都慌了手脚。之前是他们占绝对优势,如今却是形势比人强,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丢下了刀,顷刻之间几个人丢刀的丢刀,跪下的跪下,却还有人硬挺着叫道:“我家老爷是副守备的表弟……”
  话音刚落,他就被人用连鞘的刀一下子砸翻在地,继而就听到了一个冷笑声:“别说他是李千户的表弟,就算是嫡亲的弟弟,敢做这种下三滥的事,险些杀伤三条人命,这也不是等闲罪名!”
  此时此刻,新来的这拨人中,已经有人用水袋里的水泼醒了范澈,后者悠悠醒转时正好听清楚这话,更重要的是分辨出了这个声音,一时面色大变,当即声音颤抖地叫道:“赵守备,你和李千户之间有恩怨,那是你们的事,何苦抓着我这个局外人?而且就凭你一面之词,也未必能扳得倒我,须知我沈阳范氏可不是好欺负的!”
  “沈阳范氏确实不好欺负,竟然帮着叔叔去夺侄儿的未婚妻,传扬出去也不知道那位颇有名声的范尚书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听到角落中一声低哑却阴损的揶揄,范澈登时面色剧烈抽搐,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叫道:“赵守备,如若放过我这次,我愿意从中为你和李千户说和……”
  “谁要你说和?”受了李千户大半年鸟气的赵守备一下子现出身形,却是全副盔甲,森然怒色,见范澈梗着脖子还要说什么,他就一字一句地说道,“更何况,今天的事情可不止是我这个守备看到听到,苑马寺卿洪观察也看得清楚,听得清楚!恃强逼凌同族侄儿未婚妻下嫁,又把侄儿驱赶出宗族,这是你们沈阳范氏乌七八糟的家务事,旁人是难以插手,可你今天所作所为,看到听到的可不止一双眼睛,两只耳朵!”
  苑马寺卿洪观察?
  听到这个名词,虽说没看到那位洪观察人在哪,可范澈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档子事惊动到了更上层的大人物,归根结底,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拜的是李晔的山头,而李晔在抚顺关根深蒂固,更是在裴承祖等人战死后一手遮天,估计是自以为厉害,对这位新来辽东不久的苑马寺卿洪观察都阳奉阴违,这才使得自己被盯上了!
  就在范澈几乎悔青了肠子的时候,他陡然只听得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眯起眼睛凝神细听,待发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听那光景仿佛足有二三十骑人,如果真如自己所料,怎么也能够和赵守备以及洪观察掰掰手腕子,他便扯开喉咙叫道:“李千户救我!赵守备和洪观察编造罪名要拿我是假,想要牵扯你是真!”
  李晔大晚上的匆匆点了些人过来,正是因为汪孚林那边陡然之间闹出来说是走失了人。而最让他意外的是,不见了的除了范斗,还有不知根底的钟南风!因为还多了个外人,情知这万一闹大不好办,再加上为了拖延时间,他立刻自告奋勇带人出来找,谁知道按照标记赶到这里后,他就听到了范澈这扯开喉咙的嚷嚷声。意识到前方等着自己的竟然是赵守备和洪观察,他恨不得拨马便走,再不管这趟浑水!
  然而,来都来了,范澈那个蠢货更是一嗓子叫破了这些,再加上他这些人刚刚那马蹄声也瞒不得那两个聪明的,李晔不得不阴着脸带人现身。赵守备他自然不怕,但苑马寺卿他却不得不忌惮三分。如今这本该去盖州上任的洪济远丢下本职,却来到这抚顺关调阅抚顺马市的资料,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压下了心底翻腾的情绪,李晔一马当先赶到了地头,却只见一向瞧不起的赵守备正在几十名兵马簇拥下昂首挺立,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讥诮,而刚刚范澈口中的那位苑马寺卿洪观察却并未现身。他心头微微一松,想到了赵守备狐假虎威的可能性,谁知道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半夜的,用自己的妻子诱人出来自投罗网,又用自己的妻子要挟别人束手就擒,最后竟欲将人杀害丢弃在抚顺关外,栽赃他们是意图奔女真的叛贼,若非正好被赵守备窥见夜间动静,叫我前来查看,便是三条人命!李千户,听说此等丧尽天良的人却和你交往甚密,他刚刚甚至说是你的表弟,又口口声声叫你救他,你说他该当何罪?”
  看到那个从昏暗处徐徐走出来的人影,李晔不得不丢开仅有的一丝侥幸,立刻义正词严地说:“律法如山,自然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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