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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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里,坐在末位的妇人终于神色大变,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险些坐不住,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看到这光景,小北当然不会在王家继续停留,歉意地向杨氏告辞,而杨氏挤出一丝笑容之后,请了史元春把人送出去。而她们这一走,葛氏立刻上前搀扶住了刚刚那质疑的女子,低声劝慰道:“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可千万别当真,肯定是小人污蔑……”
  “肯定是的,肯定是的。”那女子神经质似的连声念叨,这才脸色悲愤地说道,“王世芳很得爹爹赏识,马上就要娶我妹妹了!”
  而史元春和小北一路往外走的时候,小北突然轻声说道:“以后外头的事情你不要管,有什么话只管和你家相公说清楚就是。至于你家大嫂若还觊觎你那点钱,你就索性拿出来交给你婆婆,反正王家有的是钱,总不会吞了你的。”
  史元春已经隐隐体会到了某种危机,那不是萦绕在她身上,而是仿佛萦绕在两家之间。刚刚在正厅中的时候她就隐约感觉到了,婆婆杨氏虽说一直很少言语,却仿佛是偏向大嫂葛氏那些人的,换言之,希望的是拉拢言官。否则,又何必在她邀了小北的时候,却还允了葛氏请那些昔日手帕交来?此时此刻,她忍不住紧紧攥住了小北的手,声音第一次多了几分惶惑。
  “小北,如果将来……”
  “什么将来啊,汪孚林那家伙还没当官呢,他那次在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公公面前都撂下狠话了,就是当官也决不去都察院!而你太公公还是刑部尚书呢,当初又是功勋彪炳。”小北笑着回拍了一下史元春的手,这才眨了眨眼睛,“放心,等姐姐进京,我们四个还有机会聚会的!”
  嘴里这么说,可是当出门时再次紧紧握了握史元春的手,最终上了轿子时,小北却一下子就咬紧了嘴唇。
  天下最残酷的事之一,就是昔日要好的姊妹却因为各自婆家的缘故不得不渐成陌路!
第六二四章
寻衅碰铁板
  大兴县令杨县尊听从马师爷建议,用的这一招狠手,便如同在本来就是一锅看似平静的油锅中猛地又浇下一瓢水,顿时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质疑此事简直荒谬,是对都察院言官节操的污蔑,也有人幸灾乐祸,故意四下传言,更有人静观其变,缄默不发一言。然而,最惶恐忧惧的人,却无疑非当事者王世芳莫属。他做梦都没想到,明明已经一年多平安度过了,而且那秦三娘不过是一个下贱的青楼女子,竟然能够查到他,竟敢到县衙去告他。
  最最匪夷所思的是,大兴县令这个天子脚下的县太爷,竟然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而且他邀了两个同僚助阵盛气而来,杨县尊竟然在大堂摆出三班衙役全数上阵的架势,这说明什么?气急败坏的他摆明车马和杨县尊唇枪舌剑了一番,甚至两个同僚也并肩子上,却硬生生被杨县尊给顶了回来,气急败坏的他只能扭头就走。可出了县衙,他方才觉得后背心被汗浸透了。
  如今已经过了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他贴身穿的又是质料最好的绢衫,论理怎都不至于如此汗湿重衣,全都是因为心中恐惧所致。想当初他落到三甲最后一名,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话,汪孚林却不凭真本事就得了三甲传胪。而他好容易通过自己的努力在都察院试职御史,汪孚林没有授官,在外优哉游哉晃了一圈捅了那么一个大篓子,却转眼就得天子垂青,眼看就要进都察院。为此都察院上下群情激愤,他不过顺势鼓动了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僚加入弹劾阵容而已,怎会被翻旧账?
  都是那个奸猾刁狠的小子用的手段,一定是!
  “王贤弟,这大兴县令定然是受人指使,这才死揪住你不放,干脆我们直接去见那个胆敢诬告你的女子!但使她能够说出真相,旁人还敢说你半句不是?”
  王世芳登时心头咯噔一下。自从那次殿试名次出来,最后一次从勾阑胡同的那座院子离开之后,他几乎就再也没有在西城出现过,成日就是在都察院和自家租赁的小宅子两点一线地跑,成功在上司和同僚之中营造出一个勤勉的形象,归根结底就是生怕被人撞见。而因为这勤勉,元配过门一年就病故的他这才在中进士一年多之后,几乎就要敲定那一桩很理想的婚事。
  而且,这一年来他刻意修饰容貌,早已和一年前有了不小的区别,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丝毫不敢去勾阑胡同,生怕被人认出来!
  当下他一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女子也不过是提线木偶,二位兄台若真的想要再祝我一臂之力,便和我一同去找那汪孚林!无缘无故让我背上如此污名,我定要找他讨个公道!”
  王世芳这么一说,其他两人本就是因为心怀义愤这才同来的,此时此刻顿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大明官员俸禄微薄,他们又都是出身家境贫寒的寻常之家,故而雇不起车,坐不起轿,王世芳是未来岳父家送了一头还算不错的骡子,而另两人则是一人一头小叫驴,更没有随从伺候进出。三人从大兴县衙出来,往西上了安定门大街,再一路往南,到了双碾街方才往东拐,又穿过好几条胡同之后,便到了汪家。
  才刚一停下,王世芳就听身后一个同僚说:“不是说汪家乃是徽州名门吗?这小胡同坑坑洼洼好生难走,而且也不好找,他怎么挑的这地方?”
  “明明有钱却住在这种地方,那还能为什么,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王世芳轻蔑地冷哼一声,下了骡子正要去敲门,可身后却传来了又一声惊咦。
  “王贤弟从前来过这里?我看你一路上熟门熟路,不像是第一次来。”
  没料想别人竟是如此观察敏锐,王世芳顿时脸色一僵。所幸这时候他在最前头,别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镇定了一下情绪,随即头也不回地说道:“自从大兴县衙指鹿为马,将此事闹大之后,我一怒之下就来过这儿,最终还是打道回府。毕竟,事情是大兴县令闹出来的,我凭什么到这里来闹?可现在大兴县衙我们都去过了,杨县令什么嘴脸你们也清楚,分明是为虎作伥,我除了到这里为自己讨公道,还能如何?”
  说到这里,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忿然拍响了那两扇黑漆大门。砰砰砰用力拍了好几下之后,他就只见大门一下子被人拉开,紧跟着现身的就是那个让他又嫉妒又痛恨的人。而紧跟着,他就听到了一句更让他险些气炸的话。
  “有这样敲人门的吗?还有没有礼数了!”
  “汪孚林,你少装蒜,你敢说不是你找人诬陷我!”
  “诬陷?”从大门口出来的汪孚林微微眯起了眼睛,继而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谁,原来你就是王世芳。这真是黑白颠倒,是非倒过来了,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居然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怪不得还三个人全都穿着一身鲜亮的官服,敢情是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都察院的御史?要讨公道,行啊,我平白无故背了这么个名声,也早就想算算这笔账了!趁着你这两个同僚都在,一块走一趟勾阑胡同,我倒要看看,别人是认得你还是认得我!”
  王世芳也就是在礼部进士恩荣宴上见过汪孚林,然而彼时那么多同年,他又是在末尾那一桌上,再加上心存嫉恨,哪里和汪孚林打过交道,所知的也就是市面上最流行的那些消息,什么汪孚林出身松明山汪氏,家财万贯,什么伯父是兵部侍郎汪道昆,什么进出过首辅张居正的家诸如此类等等。哪怕是之前文华殿上汪孚林舌战余懋学的经过流传出来,他也只当成是有大佬替其虚张声势。如今真的正面对上,他直接就被汪孚林这个提议给砸得有些懵了。
  可身后还有两个助阵的同僚,他就算心头再慌,也生怕被人看出破绽,当即色厉内荏地叫道:“朝廷命官不许眠花宿柳,莫非你不知道不成?”
  “大白天的去勾阑胡同就是眠花宿柳?看来王侍御这心理实在是太龌龊了。不敢去,怕被人认出来,那就直接说,瞎掰这种道理,也不怕闪了舌头?”
  “你……”
  见王世芳被气得快炸了,他身后另外两个都察院的御史终于沉不住气了。就当他们忍不住上前打算帮腔的时候,却只听胡同口有一骑人飞驰而来。那人到了汪家门前也不下马,直截了当地说道:“奉都察院葛总宪之命,请去岁甲戌科进士汪孚林明日上午巳时,至京畿道街都察院听候问话!”
  汪孚林早就听汪道昆说过,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提出致仕,虽说天子挽留,并加秩太子少保,但葛守礼一再上书,至今已经是第三次了。可如今在这节骨眼上却还要叫自己问话,这用心不问自知。见王世芳满脸狂喜,另外两个御史也是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他便哂然一笑道:“葛总宪一个人过问此事,只怕还不大够吧?要我说,京畿道街既然有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法司,干脆就来个三司会审,再让我汪孚林过堂一次,岂不是正好?”
  那来捎信的信使没想到汪孚林竟然是这般态度,眉头一皱正想说话,却不想汪孚林伸手朝门口站着的其他三人一指,又似笑非笑地说道:“还请你回去传话给葛总宪,今天这场公案的另外一个当事者王世芳,还有他两个同僚也都在我这兴师问罪呢!”
  王世芳隐约认得那信使乃是葛守礼身边的一个小吏,正打算为自己辩白两句,却不想对方竟是硬邦邦地说道:“都察院试职御史王世芳?你在这正好,葛总宪传话,明日你也一块到场,正好彼此质证!”
  见那小吏对自己竟也是这般毫不客气的态度,王世芳登时涌出了一股很不妥当的感觉。然而,不论冲着葛守礼是都察院的掌院,又或者是那顶尖大佬的地位,他都不敢有分毫二话,只能赔笑应了下来。偏偏就在这时候,胡同口又是几骑人拐了过来,那服色相比捎话的小吏鲜亮许多。当人到近前时,头前一人那麒麟白泽服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分明是锦衣卫。
  看到这汪家大门口拥着一堆人,为首身穿麒麟服的那人眉头一皱,随即开口问道:“谁是汪孚林?”
  汪孚林对这新来的一行人也有些犯嘀咕。毕竟,上次他这边就来过一次锦衣卫,带队的还是刘守有和冯邦宁这样职位的锦衣卫高层,如今来的这身穿麒麟服的人却面生。想归这么想,他还是干脆利落地答道:“我就是。”
  见汪孚林应了,来人不禁打量了他几眼,继而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就是汪孚林?那这些人是谁?”
  “这是都察院试御史王世芳,其余两位大概是他的同僚,至于这位骑在马上的,是代都察院葛总宪来传话,让我明天去都察院的。”
  “嘿,嘿嘿。”身穿麒麟服的年轻人笑了一声,继而意味深长地说,“那还真是巧了,两宫皇太后和皇上刚给了内阁懿旨和圣旨,这状子既然是递到了大兴县衙,那么当然就在大兴县衙审,其他衙门如若要干涉,便是越权!再说了,人家苦主告的是都察院的王世芳,和你什么相干,关你什么事?你一回京就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还不如在家好好抄几本佛经,找家好寺庙供一供,省得这些都察院的言官在背后骂你灾星!”
第六二五章
当李皇亲看上汪财神
  万历皇帝朱翊钧还小,尚未亲政,仁圣陈太后和慈圣李太后也并不像当年的仁宗诚孝张皇后——张皇后刚正果断,从仁宗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参与国事,因此在仁宣英三朝都能插手军国要务——但是,平日不管不代表某些特定的时候她们不能管,于是,当司礼监传了两宫皇太后懿旨和皇帝圣旨到内阁,道是御史闹出如此卑污劣行,实在让人震惊,就让大兴县衙好生审问,其他文武百官若担心诬告,要去旁听的尽可去,只不许插手审问,违者治罪。
  如此一来,本就在致仕边缘的葛守礼想要在都察院问清楚此事的打算,也就无疾而终了。
  至于此时此刻的汪宅,汪孚林眼见得王世芳气势汹汹带着两个帮手跑到自己家来兴师问罪,最终却失魂落魄犹如丧家之犬似的狼狈而走,他心中痛快,更高兴的是不用再抛头露面去应付那位难对付的老大人,自然乐得清闲。毕竟之前文华殿那一趟唇枪舌剑后图穷匕见的一幕,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而他更好奇的,反而是此次来捎口信的这位麒麟服年轻人,对方把王世芳三人气走之后,却打量着门楣,一副不想走的架势,他顺势就把人请了进来坐坐。
  如此一来,自然少不得要探寻对方身份。而这一问之下,却叫他吃了一惊,来的竟然是武清伯李伟的次子李文贵!
  如今那两宫皇太后中,慈圣李太后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的生母,却没有住在慈宁宫,而是一直住在乾清宫亲自照料儿子。这位李太后的身世汪孚林当然清清楚楚,民间也广为流传。只因其父李伟不过是一个瓦匠,李太后当年以良家女的身份入裕王府,生下朱翊钧前只是区区都人,也就是宫人。虽说民间常流传说李太后当初母以子贵,在王府的时候就封为侧妃,但实际上嘉靖皇帝在时,哪管得上儿子裕王,更不用提给儿子的小妾提封号这种事了。
  更何况,明朝从来就没有侧妃这种不伦不类的封号,侍妾在平常时候顶了天能封个夫人,若要封次妃,要么是明初,母家身份高贵到和王妃平齐,要么就是亲王的侍妾熬到了自己的嫡亲儿子封亲王,这才母以子贵封次妃。所以,因为当时还是裕王的隆庆皇帝怕老子嘉靖皇帝怕得要死,王府讲读官高拱又主张不要因为这种小事惊动了嘉靖,引得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发火,故而李太后那时候只能委委屈屈和另一个侍妾江氏一样,连个夫人封号都没有。
  一直熬到嘉靖驾崩,隆庆皇帝登基大半年后,李太后这才在隆庆元年三月一步登天直接册封皇贵妃,其父李伟也进了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到了万历皇帝登基,这位李皇亲自然水涨船高,迈出了关键一步,得以进位武清伯。而据汪道贯私底下对汪孚林说的,李太后在自己的嫡亲儿子即位之后,选择了张居正而不是高拱,除了高拱跋扈,冯保谗言之外,很可能也有高拱当年不曾帮她请过封号这一层因素。
  现如今亲自招待这位仿佛特意跑来传话的武清伯次公子,汪孚林在心里把这些资料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却发现自己对于慈圣李太后的了解不少,对于武清伯李伟的了解,却仅限于史书上提过一笔,说是人很贪婪,但看上去就犹如木讷老仆,见到士大夫就畏畏缩缩,不敢作威作福,除此之外就是那座清代皇家名园畅春园的前身清华园了。至于李伟的儿子们,他只在去年进京之初为了避免无意间得罪人,打探过名字,据说都是纨绔子弟,他也就没太理会。
  可如今,李文贵偏偏主动登门来了。
  和张甲徵之前拉着哥哥张泰徵来,一进屏门就挑刺不同,李文贵随着汪孚林进门之后,却饶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说:“这房子不错啊,我看那倒座房的门像是扩建过的,至于对着外头那堵墙则像是新砌的,看这格局,从前这里是客栈还是店铺?汪公子你先不忙说,让我想想,这小胡同坑坑洼洼的破败得很,从前应该是客栈,而且应该专做熟客生意,否则在内城这寸土寸金的一亩三分地,别人也难能找到这来。”
  “二公子好眼力。”汪孚林有点惊讶,李文贵看上去大概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这是特意调查过他这里的情形,还是真的仅仅是猜得准?
  “什么好眼力,当初爹可是当瓦匠出身的,这种小酒肆小客栈没少修过,我跟在后头看也看多了。”李文贵说着就笑呵呵地反客为主,直奔前头那座厅堂模样的屋子,撩开竹帘子之后进去之后,他自顾自上前在第一张客位上一坐,这才弹了弹袍角说,“不过我总算比大哥运气好,姐姐富贵之后,我就去读过几年书,虽不敢自称读书人,可也不是睁眼瞎。如今爹成了伯爷,大哥成了锦衣卫指挥佥事,我也弄了个锦衣卫副千户当当。”
  汪孚林这才知道,一身麒麟服的李文贵只不过是区区锦衣卫副千户。至于这身行头哪来的,那就不用打听了,正德年间蟒袍都曾经遍地都是,更何况区区麒麟服?等到王思明送了茶上来,他使了个眼色正要将其屏退,却不想李文贵非常突兀地开口说道:“汪公子,你在京师时间虽不长,但前前后后也闹腾出不少事情,我听说不少人都在打听你。你也不用猜我今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是个粗人,不喜欢藏着掖着说话。”
  他微微顿了一顿,随即眯缝眼睛说道:“听说你在南京和临淮侯家中合股,开了银庄和票号?银庄专门面对那些小额的存贷,而票号则是大额存贷,再加上钱款汇兑,异地存取?”
  对于李文贵突然抛出这一茬,汪孚林再次颇感意外。毕竟,在权贵扎堆的京师,别人最关心的是自己背后的伯父兵部侍郎汪道昆,是兵部尚书谭纶,又或者是对自己的态度仿佛是赏识,又仿佛另有微妙的当朝首辅张居正,所以他惹是生非的灾星这一面被无限度放大,而财神这一面就显得很不受人重视了,可偏偏李文贵瞅准的就是别人都忽视的这一点!
  “李二公子对银庄票号感兴趣?那不过是在南直隶和浙江小打小闹,方便那些徽州商人,仅此而已。”
  “哦?可我听说,蒲州商人们对南边的银庄票号很感兴趣,已经打算在山西那边也搞一搞。”李文贵捅出这么个消息之后,满心以为汪孚林会震惊一下,又或者骂两句那些只会东施效颦的晋商,却没想到汪孚林满脸的不以为意。
  “谁不知道晋商素来财大势大,徽商们在东南发财,他们在北边发财,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多谢李二公子提醒,回头我要见到张家两位公子的时候,一定要问他们要许可费。用我的创意,怎么也得请我好好吃两顿吧?”
  见汪孚林甚至轻松写意地开起了玩笑,李文贵当然不会错认为汪孚林提到的是张居正家中那几个儿子——那肯定指的是出自晋商豪门的张四维的儿子!如此一来,岂不是表明汪孚林和内阁两位阁老都搭上了边?可他分明听说王崇古对谭纶的兵部尚书之位颇有意想,前些日子汪道昆显然失势,汪孚林虽会惹是生非,但在京师孤立无援,他这如此明显的暗示一出来,对方岂不是应该如获至宝,立刻主动分几成干股给李家,顺势在京师也开出银庄票号来?
  心中又是不解,又是不信的李文贵接下来多番试探,等发现汪孚林只一味打太极,他终于沉下了脸,告辞的时候声音和表情全都是硬邦邦的。汪孚林却仿佛没察觉似的,照旧把人送到了大门口,等到吩咐王思明掩上房门,他正转身要回屋子里去,身后却传来了王思明不安的声音。
  “公子,这位李二公子似乎很不高兴,他会不会想法子打击报复你?”
  “这家伙是个有点脑子的外戚,不会贸贸然做什么。再说了,我在京师一穷二白,所有产业就是两座宅子而已。总而言之,不用你小小年纪跟着瞎操心。门房看好,以后再有找茬的,多学着点儿。”
  想要撺掇我做生意,自己占干股,哪那么便宜!李家看似背后有慈圣李太后这样一尊靠山,比寻常勋贵要风光,与其联手做生意似乎能站稳脚跟赚一票,可相比今后一段日子京师波谲云诡的氛围,赚钱就实在是太次要了,要赚钱他也先得巩固好东南根基,绝不会把手贸贸然伸到局势太复杂的京师来。更何况,李文贵这种目的性太强,而且又隐隐流露出贪婪一面的勋贵子弟,根本就不是生意合伙人的良好选择,他和这家伙完全谈不上共同语言!
  而且如果他没料错,李文贵不是代表李家,而是自己跑来的,那就更没什么好谈的了。
  但能盯上自己捣腾出来的银庄票号,李文贵这家伙着实有点眼光,至于晋商们也准备尝试这个,汪孚林并不意外,也不打算去围追堵截,一没这精力,二没这本事,不过先在各自的地盘上铺开,看谁能做大而已。说到这个,回头可以回徽州找许老太爷和程老爷普及一下期货的概念,看看他们能不能由此及彼想出如何推行的办法,至于股票就算了。
  而要能够去捣腾这些,首先他得离开京城这个是非漩涡,同时让汪道昆能够和光同尘才行,剩下的就得看大兴县令杨某人是否给力了。
第六二六章
斯文禽兽,士林败类
  一任府推官后调任大兴县令的杨万年,原本作为全天下最难当的县令之一,日子没有最苦只有更苦,可这一次,他出名了。
  尽管距离强项令的成就还差一点,但处于舆论风口浪尖上的他再也不是一个无名之辈。他从各种渠道听说,自己的名字甚至会在早朝上大佬们彼此交头接耳时迸出来,尽管有人赞赏,有人厌恶,但总比之前籍籍无名,只有那些权贵家的管事有什么事要找官府的时候方才记起要好得多。当然,在名声大噪的同时,他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就在这两天,现任顺天府尹曾同亨没少给他脸色看。这位顶头大上司如此态度,杨万年自是心里七上八下。出身江西的曾同亨对他来说是科场老前辈了,而且,吉水曾氏乃是江西有名的书香门第,其父曾存仁以及弟弟曾乾仁全都是进士,和他这种寒门书生格外不同。眼看明天便是公示出去的审理之日,去了一趟顺天府衙,又碰了钉子回来的他自是唉声叹气。
  然而,回到大兴县衙之后,他把这经过一说,却不想马师爷立刻笑道:“东翁别以为府尹大人真的那么刚强,想当初他和严嵩是同乡,尚书吴鹏又是他父亲的同年,他却一次都没去谒见,当京官期间常常住在衙门直房,不回家,等到当了没实权的太常少卿,他就立刻撂挑子辞官,已故吏部尚书杨博最恨他的沽名钓誉,还骂过他是假道学,伪君子。这种人明面刚强,实则柔韧,这脸色是附和舆论暂时做出来给人看的。但使东翁明天旗开得胜,他到时候一定会翻过来赞叹东翁。府尹大人就是这么个人。”
  自己能说的都被马师爷说完了,又见杨万年脸色立刻转而缓和,谢师爷有些郁闷,只能把整理好的各式人证物证再次罗列梳理了一遍。而杨万年听着听着,渐渐就心定了,可临到最后又问了一个问题:“虽说是皇太后皇上给内阁传了话,这件案子就交给本县,那明天到底要不要传汪孚林?”
  “这……”这一次就连能言善辩主意多多的马师爷也有点踌躇。他和一旁的谢师爷交换了一个眼色,最后极其谨慎地说道,“东翁不妨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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