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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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不是单纯来兴师问罪,又或者是跑到这指桑骂槐,恶心竦川汪氏那些人的,尽管程嗣勋守义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但至今已经四十年,哪怕最终这个义夫的旌表存在争议,有可能会下不来,但那又怎样?只要有相应的舆论在,他就不相信程嗣勋不想宣泄一下心头之气。至于程嗣勋的这个孙子,他当然不会过河拆桥。
  见程嗣勋脸露挣扎的表情,汪孚林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十几年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四十年守义不另娶之德,相比血缘,孰重孰轻?我就是想要让世人去想一想,究竟是生恩不如养恩,还是养恩不如生恩?”
  程祥元还听得似懂非懂,但屋子里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毕竟,这旌表义夫的事,汪孚林刚刚可一点口风都没露过,这真的是因为一时之气灵机一动?
  程祥元还小,听不大明白众人到底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候,他突然看到外间有小厮张头探脑,他瞅了一眼程嗣勋,立时快步冲了出去,等到又跑回来时,他却是没顾得上厅堂里还有其他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爷爷,听说老族长带着几个人径直去大伯父家了!”
第六五一章
兴师问罪
  自从婺源休宁先后闹出大乱子,之前和薛超订立同盟后,一直冲杀在前的汪尚宁便立时闭门不出。尤其是听说薛超病了,衙门事务由喻县丞代理,而帅嘉谟又无影无踪之后,这位竦川汪老太爷不但吃饭没胃口,无法入眠,甚至人也变得沉默了下来。至于之前一样东奔西走联络歙县乡宦和大族的汪尚宣,也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从歙县城里回到了老家竦川,可他不是憋得住的性子,成日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头瞎混。
  至于二老太爷汪尚宪,性子和长兄三弟都不一样,懒散不管事,反而比两个兄弟逍遥。而汪家那些儿孙则因为汪尚宁是被罢官回乡的,享受不到恩荫的待遇,只能老老实实读书科举,可也不知道是时运不济,还是资质不好,这几年一个秀才都没考上。如今上头祖父辈的全都在气头上,他们当然也不敢往汪尚宁和汪尚宣面前凑,只有汪幼旻除外。
  几年前那场岁考风波,三老太爷汪尚宣因为盛怒之下又想推卸责任,把自己曾经颇为重视的孙子汪幼旻打破了头,汪幼旻不但被革了生员功名,又一度瘫痪在床。汪尚宁得知之后怒斥汪尚宣,把人挪到了自己身边照顾。如今这么多日子过去,尽管汪幼旻业已恢复了行动能力,可遭受这样的重挫,科场上自然再无可能。而更让他倍受打击的是,汪孚林竟然一鼓作气连克乡试会试两道大关,考中了进士。如果只是三甲也就算了,偏偏是三甲第一!
  即便汪尚宁替他弥补了一番,勉强弄了个幡然悔悟的名声,又给他找了一门亲事,可汪幼旻娶妻之后,也就只能默默在汪家老宅负责迎来送往,然后在汪尚宁书房中做点整理文卷书籍之类的杂事。他也不是没想过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不如离开徽州找一家书院,又或者拜入名师门下,看看能不能在磨砺之后有所斩获,可张居正的整饬学政疏就仿佛一道紧箍咒似的,让他连这仅剩的希望都没了。
  如果根据张居正的这道政令,天下私立书院严格来说全都在禁毁之列,虽说如今还没严格执行,可万一他去求学的时候偏偏遇到官府严查呢?
  而他那些其他堂兄弟也没好到哪去,因为张居正收紧了读书人脖子上那根绳子,也就意味着从前相对比较容易的考秀才,如今也变得难如登天了。
  此时此刻,汪幼旻正代表汪尚宁送一位客人,是之前夏税丝绢纷争时,紧跟着汪尚宁的一个乡宦殷守善。对方是嘉靖年间的举人,只当过一任主簿就回归乡里,再也没有做过官。毕竟,全天下那么多举人,哪里像进士那样总能一任一任有个官做。即便如此,每次殷守善来时,汪尚宁仍旧相当客气,均在二门迎送,至于从二门到大门这一程,就交给汪幼旻这个侄孙了。
  当然,歙县那些赋闲在家的乡宦中,殷守善只能算是层次比较低的,奈何汪孚林代表汪道昆抢在汪尚宁汪尚宣兄弟前面,层次比较高的那些乡宦全都去一一拜访游说。曾经当过贵州左布政使的江珍,曾经当过南京户部右侍郎的方弘静,曾经当过学政的程大宾……林林总总六七个人,汪尚宁愣是没能拉拢过来,于是只能把殷守善当成重要的盟友。只如今殷守善来,却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问之前那乱糟糟的局面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墙倒众人推,真是一点都不假!”
  汪幼旻心里这么想,但眼看大门在望,他对殷守善却半点不敢怠慢,满脸堆笑异常客气。这样的态度却没办法安抚殷守善那敏感的神经,因为刚刚汪尚宁兜来转去打了好久的太极,就是没保证朝廷会不会连他们这些人也一块算总账。所以,他突然忍不住停步问道:“老太爷究竟是什么意思?之前我是响应他的提请,这才出来帮忙奔走的,现在他却没个准话,这不是让我回去提心吊胆吗?”
  没想到殷守善竟然缠着自己这个晚辈,汪幼旻自然颇为恼火,可还不得不耐着性子说道:“殷老爷,伯祖父已经说了,这事情是乱民惹出来的,我们只是据理力争上书府衙,哪里能和激起民变四个字扯上关系……”
  “可他应该知道的,帅嘉谟跑了,接下来总得有个替罪羊,难道不是我们这些闹腾的遭殃?”
  “殷老爷,还请你冷静些……”
  “冷静什么冷静,我一想到弥天大祸就要来了,这就头皮发麻浑身打颤,你说得倒是轻巧,你忘了当初被你亲爷爷丢出去顶罪是什么光景?”
  平生最大的痛楚被人一下子戳中,汪幼旻只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恨不得把面前这个起初大包大揽,如今却胆小怕事的家伙给赶出去,可却知道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只能竭力按捺心头激愤,可再要让他安慰殷守善,那却是再也不可能了。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大门口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怎么,咱们竦口程氏老族长如今连你们竦川汪氏的宅门都进不去了?”
  竦口程氏老族长!
  汪幼旻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再也顾不上殷守善了。要知道,竦川之地,最有名望的就是程汪两家,这其中汪氏还因为分成竦川汪氏和竦口汪氏两支,话语权有所分散,不像是程家那样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如果汪尚宁当初在职的时候,那还可以无惧竦口程氏,但现在这节骨眼上却不能怠慢了对方。于是,他立刻撇下殷守善迎到大门口,见门前赫然是一行十几个人,头前的一个老者可不正是竦口程氏的族长程世洪?
  那是汪尚宁继父程嗣勋的堂弟,年纪倒不大,可按照辈分,汪尚宁尚且要叫一声世叔,汪幼旻算起来就是其曾孙辈了。这位今年才六十五,年少时是武学生,到老了还是一身蛮力。自从竦口程氏的族长换成了这位,平日里光是听他那大嗓门就已经是一件折磨死人的事情了!
  尽管心下惊疑,但汪幼旻还是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满脸堆笑地问道:“老族长怎么来了?伯祖父若知道您来,一定会高兴得很。”
  “高兴?只怕他知道我今天来意就不高兴了。不过我今天不来见他,我要见汪尚宣,让那小子给我出来!”
  听到程世洪竟然把自己的祖父叫做小子,汪幼旻面色登时变了。尽管当年那件事之后,他和汪尚宣的祖孙情分几乎是淡薄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说两看相厌,彼此能不见就不见,满心怨恨的他时时刻刻躲着汪尚宣,可听到人家用这样的口气提到自己的祖父,他还是心中大怒。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一些,面上的笑容却收了起来,不卑不亢地说道:“老族长,不巧得很,今天祖父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也是,他向来是最最趋利避害的性子,坏事全都丢给别人承担,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上次不是倒过霉吗?”
  程世洪那声音依旧如同铜锣似的,又响又亮,见汪幼旻脸色僵硬,他却不管不顾地说道:“他不在,我就在这对你说。竦川汪氏是竦川汪氏,竦口程氏是竦口程氏,什么时候他竟敢对我们竦口程氏指手画脚了?秋程氏回乡守寡多年,照应外甥和外甥媳妇,教导孙外甥,族中晚辈无不敬重,如今她夫家族长要给她立一个嗣孙,他汪尚宣不成人之美,反倒从旁撺掇挑唆她改主意,他这良心是不是给狗吃了!”
  汪幼旻没想到程世洪竟然就在门口当众发飙,而且说的是这么一件自己丝毫没听说过,自然就更谈不上了解的事,他登时异常尴尬。可还不等他说话,之前他送出来的殷守善却已经来到他身边,眉头紧皱地问道:“三老太爷好端端插手竦口程氏这立嗣的事情干什么?”
  程世洪等的就是这个问题,当下气恼地朝后头吼道:“小七,给我上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随着程家这位老族长的话,程大姑的外甥便搀扶着她走上前来,却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家姑姑守寡四十年,唯一的儿子还没成婚就去世了,因为夫家秋氏族人刁钻苛刻,所以她当年就回了竦口。这次好容易秋氏一族的族长特意过来,想要为姑姑立一个嗣孙,事情都已经快定下了,今天人家来认亲,却因为汪家三老太爷蛊惑坏事,姑姑竟是被他蒙蔽了!坏人后嗣大事,这代表什么,敢问你们竦川汪氏懂不懂?今天你们非得给一个交待不可!”
  殷守善反而越听越是糊涂了,忍不住向汪幼旻看去:“三老太爷这是怎么想的,这种事不应该成人之美吗?”
  你问我我去问谁!汪幼旻在心里暗自大骂,可明面上还不得不向着汪尚宣,硬着头皮说道:“祖父也许是觉得那个嗣孙人品有瑕……”
  “人品有瑕疵?我看那是因为秋枫是松明山汪孚林亲口认下的学生,所以汪尚宣那小子心里不痛快,这才故意要把事情给搅黄了!”
  直到这时候,汪幼旻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祖父竟然会插手去管竦口程氏的事,却原来是因为那涉及到汪孚林家中那个已经中了秀才的昔日家奴!他很想讽刺几句,可面对外间竦口程氏那一行人气呼呼的脸,再想想如今伯祖父汪尚宁的处境,他只能选择沉默不语。毕竟,这事他真的毫不知情。
  而殷守善就不管这么多了,瞪大了眼睛讶然说道:“就是和松明山汪孚林的那个养子一块读书,早一届道试进学的那个?听说人不但读书很不错,而且还能干得很,绿野书园那儿进什么书,损耗汰换之类的事情,他都经手管过,我从前去绿野书园时还照过一面,是个清秀端方的好孩子。好像他当初就被父母给卖了,汪孚林还了他身契,没想到又给他另找人家过继,这倒是一手一脚全都包圆管了。”
  连殷守善这个从汪家出来的人都这么说,程大姑只觉得更加后悔不迭。想到汪孚林之前说要到这里讨杯茶喝,她便沉声说道:“敢问汪公子可在这里?如若在此,容我向他赔个不是,悔不该听人挑拨离间,对他们说了无礼的话。我也不奢望他回心转意,只我会尽力弥补,至少告诉徽州一府六县其他人,若再有这样的恶言中伤,就应该当面唾回去!”
  眼见竦口程氏老族长程世洪以及其他程氏族人竟然都在那附和,汪幼旻顿时傻了眼。这帮人怎就会认为汪孚林在自己家?开什么玩笑,两家之间那仇恨大了,绝不可能一笑泯恩仇,汪孚林怎会上这儿来?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各位想来是误会了,汪孚林并未到汪家来……”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边厢就有人叫道:“咦?瞧那边,可不是勋老太爷来了?”
  程世洪扭头望去,见果然是坐着滑竿的程嗣勋,身旁左近则是跟着几个骑马的陌生人,而程嗣勋的嗣孙程祥元却没来,他顿时有些疑惑。等人到近前,他就只听程大姑开口叫了一声汪公子,这才明白了过来,但心下却着实暗叹到底是汪孚林,名不虚传。
  要是换成旁人,谁能在遇到这种事之后,立时三刻就想到汪尚宁汪尚宣兄弟的继父程嗣勋身上,还能把这位年过八旬的老太爷给请过来?要知道,程嗣勋心中固然对三位继子有所不满,可明面上毕竟是不大会对外人展露的!
  而被汪孚林亲自搀扶下来的程嗣勋站在这汪家大宅门口,端的是百感交集。毕竟,这是怀有心结的他第一次到这里来。见程世洪迎上前来,他颔首为礼后就抢着说道:“洪弟,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先头汪公子他们一行人来我家拜访,言谈正欢时听到你们竟然去了汪家,我正好已经听说了是怎么回事,就立刻请他们一家人和我一块过来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子不教,父之过,要怪就都怪我吧。”
第六五二章
一败如山倒
  程嗣勋八十出头的年纪都说了这样的话,再加上看到汪孚林一行人竟是陪了他来,程大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而程世洪眉头倒竖,却是顾不上面前那是堂兄,竟怒不可遏。
  “竦口程氏的族长素来是公推的,从前那些人当族长不给你说一句公道话,你也不站出来吭声,我虽说成了族长,可也不好说什么,但今天我再忍,我就不姓程!子不教,父之过那是不假,可他们兄弟三个哪里有真把你当成父亲?他们兄弟三个要不是你,早就喝西北风去了,哪可能读书,那汪尚宁又怎能有今天?他顶着程尚宁的名字去考进士,官当大了就在汪氏族中那帮人的怂恿下认祖归宗,这也就算了,毕竟血浓于水。可你拉扯大了他们三个,他们三个里头留一个给你当儿子总应该吧?”
  众目睽睽之下,程世洪那声音猛地又提高了八度:“想当初他们竦川汪氏又不是没有子孙出嗣过程家,这天经地义的事情,放在他们兄弟三个身上怎就不行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他们敢用这个理由编排秋枫,怎么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敢嫌弃继父家里没多少田地家产,自己认祖归宗,连一个儿子也不肯放在你膝下当嗣孙,不就是觉着凭着一个汪字就能沾汪尚宁的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都不懂,那书就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这位竦口程氏的老族长真是好强的战斗力!
  纵使是汪孚林,此时此刻也不禁有些叹为观止。他自己就很擅长打嘴仗,所以对这种能够以最快速度抓到点子上的人才,自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哪怕人家年纪当自己祖父都够了。所以,见自己颇为熟悉的汪幼旻一副简直想要找条地缝钻下去的样子,一旁那个不大熟悉的老者则已经不动声色挪开了两步,一副我不是汪家人,我和他划清界限的架势,饶是他跟了程嗣勋来,完全就是冲着看热闹来的,最终还是不得不咳嗽了一声。
  “程老族长,还请口下留情。”汪孚林见程世洪气呼呼地暂时住嘴,他才开口说道,“过去的事情就不必提了,至于秋枫的事,我们一会儿去老族长您家中再议如何?倒是我先前去见勋老太爷,小坐攀谈了一阵子,着实敬佩他老人家几十年如一日的守义之举。程老族长刚刚说从前程氏那些族长们不给勋老太爷说公道话,这一点我却也要打抱不平。就凭勋老太爷这四十余年守义不另娶之德,怎么也该向朝廷奏请旌表义夫才是!”
  “……”
  就和汪孚林之前在程嗣勋面前提及此事时,那一片诡异的寂静一样,此时此刻他在汪家大门口抛出这个提议,那同样是杀伤力巨大。竦口程氏族人齐齐呆愣,殷守善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而汪幼旻则是在最初的茫然不解之后,很快意识到了此中玄机。他几乎下意识地出口叫道:“汪孚林,你居心叵测,朝廷是不会准的!”
  “朝廷会不会准,那是上奏之后才知道的事,你凭什么现在就如此断言?说我居心叵测,呵,你汪家这三代人都是承了勋老太爷的抚育之恩,方才能有如今开枝散叶的景象,如今却认为他连一个义夫旌表都不值当?你们认为,十余年养育之恩,就只凭区区一个行人司司副的诰封,就可以完全还干净了?”
  汪孚林连续三个反问,见汪幼旻哑口无言,他就再也不理会这家伙了,转过身来看着程世洪。见这位程氏老族长仿佛如梦初醒似的,立时请他去家中详谈,他便又招呼了其他人一起,随即死活把程嗣勋给按到了滑竿上一同走。不消一会儿,一大群人就消失在了汪家门外。
  面对这一幕,殷守善瞧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汪幼旻,原本还想进去和汪尚宁说一声,但须臾就改了主意,索性就直接叫上跟来的亲随,追着之前那一行人去了。毕竟,他本来就心里没底,思忖是不是去拜访一下汪孚林,如今正主儿正正好好出现在竦川,这机会不抓住怎么行?
  由于这件事前前后后总共不过是盏茶功夫,因此当汪尚宁得到消息,让人出来再打探时,人都走光了,只能让汪幼旻进去问话。听明白前因后果,汪尚宁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长吁短叹,而是直接闭上眼睛靠在太师椅上,倒让汪幼旻心里直发毛。
  “伯祖父……”
  “虽说我早就知道你祖父不是官场的材料,可没想到他当年做了那样的蠢事,这么多年却还不知道反省收敛,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话说得重,汪尚宁的语气却颇为恬淡,但亲近的人还是能够清清楚楚听出里头那一丝冷意,“我倒要看看,等他知道汪孚林竟然连父亲都倒逼了出来,连竦口程氏的族长都给惊动了出来,又引来程氏一族公愤,他到底怎么收这个场!”
  想当初就是排行老三的汪尚宣不肯依旧姓程,继续当程嗣勋的儿子,而后等到他提议在儿子当中过继一个给继父权当是嗣孙的时候,汪尚宣又不肯,这次更是愚蠢地去插手人家程大姑寡妇立嗣的事,竦川汪氏怎会被汪孚林一下子倒逼到如此地步?
  “派人去找你祖父,不论他在哪里,都让他立刻回来。还有,找人去把竦川汪氏说得上话的人全都找来,告诉他们,当初是他们哭着喊着让我这个进士一定要认祖归宗的,现在要真的闹出那旌表义夫的风波来,他们也全都是笑柄!”
  找祖父的事情汪幼旻当然能够理解,可后半截话他却着实不大明白。程嗣勋娶的毕竟是再醮寡妇,这要是能算义夫,朝廷的标准也未免太低了吧?然而,在看到汪尚宁那森冷的眼神时,他却再不敢争辩半个字,连忙退下去办了。
  “若单单娶再嫁之妇,要让朝廷旌表义夫,自然很难。可若是他抚育的继子当中考出了个进士,而后自己无嗣,却视继子如子,始终不续娶,不纳妾,几十年如一日守义,那又怎么不算义夫?朝廷旌表的义夫是凤毛麟角,而且多数都是三十以下就守义的,但如果按照实际时间来算,有几人及得上勋老太爷的四十余年?所以说,此事是大有可为的,至少值得去争一争。”
  在程世洪面前说出这番话时,汪孚林看了一眼程嗣勋,又环视在座其他程氏族人,见老一辈的大多数脸色微妙,可像程大姑的外甥这样年轻一辈的则多数连连点头满脸赞同,他就含笑说道:“我知道,当年勋老太爷的婚事,曾经在族中引来不少非议,但毕竟都是那么多年的事了,他的嗣孙都是程氏一族选定的,如今更是祖孙情深。眼下首辅大人整饬学政,程祥元要进学,已经不是靠才学,而得靠运气,所以,如果能有旌表,不说恩荫监生之类的殊恩,至少,在道试的时候也许能有所加成,这对于竦口程氏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程世洪心里简直千肯万肯,但还是冲着程嗣勋问道:“勋哥,你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只要你答应,此事我没意见!”
  “是啊,要紧的是勋老太爷您怎么想的,要我自己说的话,这件事可以争取一下。”
  见众人七嘴八舌,大多数都赞成,只有少数持谨慎态度,但那谨慎也只是担心自己和继子们闹翻,程嗣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随即就苦笑道:“我已经守了这么多年,自己已经无欲无求了,有没有旌表无所谓,可毕竟祥元还小,若是真的能够对他有利,我也愿意试一试。只是,当年我就因为一意孤行,伤害了不少族人,如今却又要大家为我奔波,我实在是对不住各位了。”
  汪孚林看到程嗣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竟是对着四座众人深深行礼,他不禁百感交集。都说母为子则强,其实父亲又何尝不是如此?当程氏族人纷纷上前去搀扶程嗣勋,七嘴八舌说着安慰话的时候,他又注意到,程大姑的那个外甥频频往自己这边看,可目光相对时又有些不自然地慌忙闪避开来。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等到众人又重新落座时,他方才再次把秋枫的事情放在了台面上。
  尽管程大姑原则上说已经是嫁到外姓的出嫁女,但既然早年就已经回到了老家,更何况守寡多年,为人端方,这次又只因为是听了汪尚宣的话而险些铸成大错,其他程氏族人自是少不得帮其说话,就连程大姑本人亦是脸上涨得通红,愧疚地再次赔了礼。在这种氛围下,谅解自然很容易达成。汪孚林把秋枫拉上前来,大大为其宣扬了一通。其实不用他夸奖,众人都知道秋枫的经历,更知道他是个秀才,这好话自然如同不要钱似的撒了一箩筐。
  要知道如今张居正一整饬学政,秀才就不好考了,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秀才成了程大姑的嗣孙,可不是白捡的便宜事?
  于是,当殷守善过来的时候,就正好赶上这件事敲定,他赶紧硬是主动插一脚当这个见证人。他毕竟是个举人,又是长者,即便刚刚出现在竦川汪家,汪孚林当然不会拒绝这送上门的好意。虽说此事还要秋氏那边的族长录入族谱,这才算是完成,但祖孙两人算是都彼此照面满意了,到这里就已经算完成一大半了。接下来,程世洪便亲自设宴款待了众人,程嗣勋更是在席上以天色太晚,开口留了汪孚林等人在家中住一晚再回去,汪孚林爽快地答应了。
  趁着汪孚林这次还带上了金宝和叶小胖,程世洪又把程祥元从家里接了过来,让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同桌吃饭说话,打的自然是让他们增进感情的主意。至于小北,她就不可能在男人堆中厮混了,被程家那些老少媳妇们拉去换了身衣服,少不得和三姑六婆混在一块,和今天心情大落大起的程大姑一样,饱受了好一番恭维。毕竟,从某种程度来说,程大姑如今是白捡了一个秀才孙子,可小北又何尝不是还没成婚就知道自己白捡了一个儿子?
  这一晚上,竦口程氏迎接贵客喜气洋洋,连殷守善这位不速之客也一块厚脸皮借宿程嗣勋家,可竦川汪氏那就着实是一片凝重的气氛了。再次捅了篓子的汪尚宣在兄长汪尚宁和汪尚宪的轮番指责下,早已经如蔫了的菜似的,无精打采一句话不敢说,至于汇聚在一块的汪氏族长族老们,也都神情凝重。商量是已经商量过了,可压根没什么好主意,即便有人提过竦口程氏和竦川汪氏世代姻亲,可看到无人响应,他自己也知道理亏不吭声了。
  毕竟,当初汪尚宁中了进士之后,恰是他们硬生生从程家那儿把人给游说了认祖归宗的。这还能说得通,可没给程嗣勋留个子嗣,这就有亏人情了!
  听到又有人指摘自己,同样一肚子气的汪尚宣终于忍不住一拍扶手站起身道:“好,都是我的错行不行?可各位不妨想一想,要不是因为汪孚林,竦口程氏会这么不依不饶?这家伙就是灾星,走到哪祸害到哪!今天你们想要息事宁人,可也要人家肯放过,没听到他们都要给程嗣勋奏请旌表义夫?”
  “程嗣勋三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话音刚落,汪尚宣就听到了一个更响亮的拍案声,一看是汪尚宁,他到了嘴边的顶撞立刻吞了回去。而汪尚宁看着那些事到临头就惶然无措的族长族老,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初太过一心一意的认祖归宗。他揉了揉眉心,这才开口说道:“据说老爷子留了松明山那些人在家中过夜再走,事已至此,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和老三亲自走一趟,希望能把老爷子劝回来。当初是我做得有些亏欠,我可以弥补我那个侄儿,但也请各位都拿出点诚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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