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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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人出身的沈宠当年先后任行唐县令和获鹿县令,因为政绩卓著,又得上官赏识,而被擢升为监察御史,而后巡按福建。因为得罪权贵而在一任巡按御史之后没能升回京职,而是左迁湖广兵备道,即便在任上有剪灭巨盗之功,创建书院推广心学,终究因为嘉靖中后期朝中被严嵩党羽把持,调到广西出任分守道,最终以四品衔致仕回乡。可这位却没闲着,和梅鼎祚的父亲梅守德在罗汝芳办的志学书院中讲学多年,乃是赫赫有名的鸿儒。
  这兄弟俩说起公公,身为梅守德侄女,梅鼎祚堂姐的梅氏就不做声了,但心里却着实不愿意。可丈夫沈懋敬说出来的另一番话,却让她大为惊愕。
  “上次徽宁道的道试,是放在徽州府考的,那时候汪金宝这个案首出来,在咱们宁国府就引起一阵哗然,不少人都打探过汪金宝其人,他那点身世早就被人挖出来了,悄悄往松明山汪氏提亲的不比徽州府本地的少。若不是汪孚林的父亲,也就是汪金宝的祖父拿话含糊不过去,就一口咬定要等汪孚林这个当父亲的决定,否则汪金宝早就已经定下了人家。我那小舅子前几日见过金宝之后考问了一番,也曾对我提过,他有择侄婿之意。”
  沈懋学听到梅鼎祚竟然也动了心,他顿时笑了:“我想也是,虽则徽州府歙县距离宁国府宣城有点远,但相比有些人家联姻要横跨南北,这点距离算不上什么,而且汪孚林很好说话,若真的事情成了,有时候让他们回娘家住住,那也是很容易的。大哥若是觉得好,我对汪孚林暗示一下,他这个做父亲的总该先正式出面提一提,总不成这种事让女方开口。”
  “也好,你对他挑明吧。但你记得,一定要对汪孚林说一件事。”沈懋敬突然开口,随即一字一句地说,“汪金宝毕竟还小,如今先定亲,今年乡试之前,就让汪金宝到宣城志学书院来读书。少年郎多读几年书,沉淀一下是好事。”
  此话一出,沈懋学就只见梅氏脸色由阴转晴,赫然无限欢喜,他哪里不知道嫂子是高兴什么,顿时笑了起来。从前时任宁国知府的罗汝芳因为改建的泾县水西书院不够大,讲学的时候往往会人满为患,而且不在府治所在的宣城,讲学不够方便,于是向当时的督学御史耿定向请示后,一手在宣城建起来了志学书院。当时在此讲过学的除了王学中坚罗汝芳和王畿之外,还有他们兄弟的父亲沈宠,梅鼎祚的父亲梅守德,还有自己的老师贡安国,可以说,志学书院那就是王氏心学在南直隶的真正大本营之一!只不过,想到张居正去年的整饬学政疏,他总免不了有些担忧。
  沈懋敬知道弟弟担心的是什么,当即宽慰道:“整饬学政虽说禁天下书院,但志学书院就算不是官学,却也是朝廷命官筹资所建,一时半会不至于就会列入整治范围。不是我夸海口,除却南京崇正书院,整个南直隶能比得上志学书院的地方,屈指可数!”说到这里,他脸上颇有些自得之意,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念头。
  汪孚林少年得志,能干是能干,但毕竟太会折腾了,这次据说徽州府那场鸡飞狗跳的夏税丝绢纷争也有份参与,不少人私底下都在说那是行走的灾星。正因为如此,把汪金宝放在志学书院好好沉淀沉淀,塑造一个纯粹的学派人士,自然是好事。不论怎么说,今年南直隶乡试,才十四岁的金宝希望不大。同样十二岁中秀才的张居正当年还曾经在十三岁考举人时被压了一届,何况是其他人?
  丈夫都已经决定了,梅氏虽说不舍得,但想到可以再留女儿两年,接下来金宝如果在志学书院读书,汪孚林夫妻这么点年纪,显然也是用不着儿媳伺候的,女儿在宣城再住几年的希望非常大,因此她最终还是点了头。于是,沈懋学立刻将兄嫂的态度转达给了汪孚林。
  面对沈家这么迅速的反应,这次轮到了汪孚林瞠目结舌。继秋枫之后,他再一次体会到我家有子初长成的复杂心态,他送走沈懋学后就拍了拍脑袋,随即对小北说道:“我怎么觉着这次回乡养病,就是为了办婚事定婚事回来的?”
  虽说金宝和自己夫妻俩都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但小北也是看着金宝秋枫和叶小胖一块长大的,因此对于沈家要金宝留在宣城志学书院读书的要求,她总觉得不那么高兴,当下就没好气地说道:“嫁妹妹当然少不了你这个哥哥,至于金宝和秋枫的事情,你既然为人父为人师,也是义不容辞。不过,徽州府又不是没有好书院,沈家人干嘛一定要把人留在宣城?更何况,金宝今年就要参加乡试,说不定他就能考中举人呢?”
  “十四岁的举人,是谁都会觉得惊世骇俗,主考官就算赏识文章也一定会压一压。”汪孚林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道,要是自己的分配问题到年底还不能解决,说不定会为了补偿,只要金宝今年乡试能发挥在水准之上,就再给汪家一个举人?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而明年还是张居正当主考官,总不成再给汪家一个进士吧?要是那样,汪家人的身上就会被死死打上张党烙印,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而宣城志学书院乃罗汝芳一手打造,是王氏心学的大本营之一,对于不喜欢心学那一套的张居正而言,志学书院出来的人无疑是不讨喜的。而且如果他没料错,整顿书院的风就算一时没刮到这里来,一两年之内还是会波及到此处。而且心学那一套固然有不少拥趸,可却不受当权者所喜,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金宝涉入过深。毕竟,王阳明的某些学说已经被他的徒子徒孙们发扬到有些极左极右了。
  “这么大的事情,我还得派人回乡和爹娘说一声。而且,我会和沈家人商定,金宝留在宣城志学书院的时间,不能超过两年。”
  儿子还是自己带在身边耳濡目染才更牢靠,他可不希望金宝读书读傻了!
  汪孚林在问过金宝,好容易从小家伙口中确定和沈家那位小姐见过,对人第一印象良好之后,他便立刻派了信使回松明山。信使在路上来回走了七天,不但带回了汪道蕴的答复,也带来了朝廷给徽州府旨意的具体内容。后者果真如汪孚林设想那样,就是在徽州知府姚辉祖上书的三个提议中矮子里拔高子,选了以船税茶税等等总共两千余两冲抵相应夏税丝绢,也就是给歙县变相剪减掉了两千多两赋税的方案。如此五县不用加派,歙县减负,也算皆大欢喜。
  至于那些闹事者的处理情况,基本上是一如徽州府处理的那样,朝廷没有额外的意见。歙县令薛超,则是因病了太久没有处理政务而被免职。之所以不是罢官而是免职,这其中缘由汪孚林可没兴趣去打听。对于余懋学家门口锦衣卫堵门事件,则是半个字没提,好像就没发生过似的。至此,从大明开国之初就延续至今的徽州府夏税丝绢纷争,便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
  当然,这些消息只是附带的,汪孚林眼下最惦记的,还是汪道蕴的回复。而对于和宣城沈氏联姻,汪道蕴当然乐见其成,而对于汪孚林所言让金宝留在宣城志学书院读书两年,他也没有太大意见。鉴于汪孚林之前到宣城纯粹为了喝喜酒,除了贺礼之外没有备办什么礼物,汪道蕴特意在汪孚林从辽东带回来的那些特产中,挑选了一株人参,以及这些年家底渐丰置办起来的东西中,挑选了一对白玉手镯,一对赤金嵌红宝石耳环,作为初定之礼。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汪孚林便少不得物色提亲的人选,最后思来想去,他就拖上了同年史元熙。
  可想而知,当史元熙得知汪孚林要为养子汪金宝向宣城沈氏提亲时,那简直是大吃一惊——不是惊讶于两家要联姻,而是惊讶于这事情在谁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就进展到了这地步!可是,不论是身为汪孚林的同年,还是沈懋学的新朋友,他都义不容辞,当即爽快陪着走了一趟。可等到办完这事情,他再对其他几个朋友一说,登时引来了好一阵惊叹。
  尤其是梅鼎祚逮着沈懋学就说不地道,自己刚替侄女择了个不错的人选,就被沈家抢了。但这只是两家姻亲兼挚友之间说说而已,对于外人,他自然不会嘴上没个把门的。一时间,这桩婚事传遍了宣城大街小巷,有人啧啧赞叹,也有人背后腹诽,可对于当事者来说,婚书已定,事情就敲定了。
  按照沈家的初衷,最好汪孚林现在就把金宝留在志学书院,但汪孚林却说是要先带金宝回乡见父亲当面禀告,硬是把这时间拖后。一来二去,沈家人也不想催逼过急,造成自己比男方更急的局面,也就只能答应了。
  回程路上,汪小妹加上叶小胖,两个长辈没少打趣金宝和秋枫,汪孚林只在一旁笑呵呵看热闹,倒是最后小北都看不过去了,狠狠拎着叶小胖的耳朵教训了一通,又说要将其也一块送到志学书院去,这才让人老实了。
  一行人一路跋涉,才刚来到歙县新安门,城门守卒一眼认出了汪孚林,当即笑着嚷嚷道:“汪小官人,您可是回来了,今天前县尊离任,喻县丞还是署理县令,您再晚一天热闹就瞧不着了!”
  尽管汪孚林早就从来回徽州府的信使口中,得知这次徽州府夏税丝绢纷争的大板子,最终落在了歙县令薛超身上,可没想到自己回来却恰逢对方离任,心中自是百感交集。至于城门守卒的幸灾乐祸,他怎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薛超催逼夏税的时候急吼吼,后来为了刷政绩又拼命带头呐喊均派夏税丝绢,等出了问题后却又拿别人当替罪羊,自己缩在后头,这种没担待的县令,怎么可能得民心?
  自作自受!
第六五八章
姗姗来迟的任命
  县后街汪宅门前,两扇黑漆大门这会儿正敞开着,一个年轻人就这么两腿分开坐在门前石头台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一辆骡车正在从县衙知县官廨搬东西。如果不是认识他的人,谁也想不到这么个身穿布衣,看上去就像寻常家仆小厮甚至是小伙计的年轻人,便是如今徽州府大名鼎鼎的叶大掌柜。
  当叶青龙的目光和官廨大门口出来的那个消瘦中年人碰了个正着的时候,他就清清楚楚地发现,对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深深的怨毒。要是按照叶大掌柜平日里睚眦必报的性格,这时候怎么都要上前损两句出一口恶气,但背后是自己的主人家,要是在汪道蕴夫妇面前留个不好的印象,回头汪孚林可不会给他好果子吃。所以,叶青龙维持着良好的风度,就这么四平八稳继续坐在大门口,只是脸上却流露出了几分嘲弄的笑意。
  可就在他自认为不落井下石已经够厚道的时候,突然只听到大街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连忙站起身来探头望去。发现头前那个胖墩墩的人影,他立时喜笑颜开,这下子也顾不得会不会让薛超有所误解了,连忙拍拍身后衣裳上的浮灰,快步迎上前去。等到那匹马在身前堪堪停下,看到叶小胖以一种和身材绝不匹配的敏捷跃下马来,他就笑着说道:“大舅爷,恭喜了!”
  叶小胖完全是因为在新安门听到守卒说薛超要灰溜溜走人,这才赶过来看个热闹,听到叶青龙这话,他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后头追来的秋枫耳尖,跳下马后便故意冲着叶青龙问道:“什么恭喜了?莫非是咱们这位大舅爷要成亲了?”
  “可不是?”叶青龙见叶小胖那张大的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便笑眯眯地说道,“小官人的岳父岳母从京师捎信回来,请小官人和大奶奶送大舅爷回宁波完婚,他们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了,说是这种大事姐姐姐夫代劳也是可以的。要不是叶家大小姐和大姑爷之前已经上京去了,本来两拨人一块送才最好,现如今也只能委屈一下大舅爷了,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耽误不起。小官人和大奶奶也能顺路去探望一下叶家老太太,回头就让大舅爷夫妻俩上京去。”
  直到此时,叶小胖看到金宝和秋枫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这才欲哭无泪。之前他捉弄这个打趣那个,到头来简直是作死。在这一片嘻嘻哈哈的声音中,前歙县令薛超那无限凄凉离开的身影,谁也没注意到。就是从县后街上匆匆往家里赶的汪孚林,也只是很不关注地扫了一眼。
  毕竟,就算是张四维又或者王崇古,对于身为同乡却第一任官就恶评如潮遭到免官的薛超,也应该不会再投以多少资源。有这功夫栽培谁不是栽培?
  得知叶小胖也要成婚了,岳父岳母还要自己和小北把人送回宁波去万魂,汪孚林真是“又惊又喜”。回乡之后一连参加三场婚礼——尽管一场还没来得及去——又先后敲定两桩婚事,汪孚林不得不感慨自己这次回乡,真是为了忙各种喜事来的。与此同时,他也颇为庆幸除了汪二娘的那场婚礼,剩下这一桩桩婚事总算冲散了弥漫在自己身上的灾星诅咒。在他想来,毕竟宣城之行都是顺顺利利,一点事情没有!
  因为汪道蕴说,汪道昆也和叶钧耀一块送了信来,道是他的任命暂时还没达成一致,应该一时半会不会授官,汪孚林也就放心地预备前往宁波的事宜,同时也盘算着回程时去一趟新昌,看看吕光午可曾回乡。对于这一趟回去,小北自然也非常欢喜。尽管徽州才是她真正的故乡,但对于在宁波也住过好几年的她来说,那也同样是值得怀念的地方,再加上父母和姐姐都不在,她身为姐姐,自然更是一路对叶小胖耳提面命。
  这一次小北死活不肯坐船,汪孚林这一行横竖个个都能骑马,也就干脆走陆路,等到了宁波,恰是三月里天气回暖,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之一。可汪孚林一打听婚期,这才吓了一跳,原来距离预定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二十天了!偏偏叶家上下人人忙碌得乐呵呵的,就连叶老太太见了小胖墩,那也是一口一个乖孙,喜笑颜开,仿佛半点不担心新郎官在路上会耽搁了,赶不上既定的日子。
  汪孚林对此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岳父岳母和老太太那得是多心大啊!这要是信使在路上遇到什么耽搁,又或者我们在路上有什么耽搁,那怎么办?”
  “现在不是没耽搁吗?”对于汪孚林的杞人忧天,小北却无所谓地说道,“反正赶上了。爹娘不在,除却祖母,我们就是明兆最大的长辈了,你可准备好到时候给见面礼!”
  “行行,总不会给岳父岳母丢面子就是。”
  汪孚林虽说感慨叶家人就是心大,可当看到叶小胖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折腾得半死不活,他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汪二娘,还有这次沈有容成婚的情景。虽说这是人生大喜事,可作为主角,在欢喜之外,那实在也是够可怜的。而且叶小胖哪怕见过未过门的妻子一两面,可总不像是他和小北似的,当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多多,到成婚时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只怕他那个小舅子心里绝对在打鼓。
  到了成婚那一天,叶小胖果然是简直被人摆布得有些麻木了,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的,人家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尤其在那些长辈面前,更是只有点头哈腰的份。想起汪孚林当年和小北成婚的时候,别说自己的父母,就是松明山汪氏那些长辈,对其也不敢颐指气使,可换成自己却差别待遇这么大,他简直恨不得痛哭一顿。偏偏在婚宴上,那些同辈兄弟起哄劝酒,一轮下来他都要吐了。
  就在他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总算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虽说是大喜的日子,明兆你也少喝点。谁还要敬新郎的,我代他喝!”
  姐夫你真好样的!
  叶小胖几乎感激涕零,可当看到自己那些堂兄弟们瞅见汪孚林,一个个立时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不是打哈哈,就是低声下气赔礼,反正不消一会儿便一哄而散。这时候,他忍不住回过头来,满脸幽怨地看着汪孚林说:“姐夫,教教我,怎么才能让人见我就像见你那样敬畏,不敢起哄?”
  “你想学?”汪孚林啼笑皆非地看着叶小胖,见其连连点头,他就嘿然笑道,“那你先得学你姐夫招灾的本事才行,你不知道人人都叫我灾星,走到哪就非得惹是生非不可?”
  叶小胖顿时瞠目结舌,等回想起汪孚林那招灾的本事,他立刻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问怎么让人敬畏了。要是换成他这样走到哪惹事就惹到哪,又没有相应解决危机的本领,这浑身上下的肉和骨头非得被人全拆了不可!
  这一夜,汪孚林和小北依旧宿在叶家老宅,叶老太太所在院子的东厢房。两人说起接下来要陪叶老太太再去普陀山的事,全都有些百感交集。一晃已经四五年过去了,他们当初在普陀山撞见的张泰徵,已经被汪孚林坑回了老家蒲州,而想来也不至于再遇到那些佛郎机人。就是当年拿到的那些的珍贵宝石原石,现如今还是他们用来送礼的不二佳品。
  “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一趟澳门,哦,咱们明人应该说壕镜才对。”
  小北知道汪孚林就是这不耐烦闲在家里的性子,闻听此言当然不会泼凉水,只是没好气地补充道:“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我替爹娘好好看着你!”
  “我知道,所以没指望你当个老老实实伺候公婆的媳妇。”汪孚林说完这话,突然一个翻身压了上去,随即贴在妻子的耳边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耕耘这么多年都没个一男半女,从今天开始,咱们换个姿势吧。”
  在这叶小胖的洞房花烛夜,这座西厢房中,一时却是被翻红浪,春意融融。
  当次日一大清早,叶小胖带着新妇来拜见长辈敬茶的时候,就发现小北的脸上挂着可疑的红晕,可看到汪孚林气定神闲的,他就没有太往心里去。随着新婚夫妻俩一圈拜下来,新娘子送的礼一份份送出去,别人的见面礼也一份份收进来,尤其是汪孚林和小北送的东西贵重丰厚,让叶钧耀那几个兄嫂全都看得直了眼睛。指甲盖大小的金累丝珍珠头冠,黄澄澄的赤金镶嵌红蓝宝石手镯,用的金子怕不得三四十两,外加一幅花好月圆的画,简直是好阔绰的出手!
  即便是对于汪孚林明明考中了进士,却拖到现在还没授官,叶家的亲戚们心中都有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可是,汪孚林名声在外,又分明豪阔有钱,其伯父汪道昆至今还在兵部侍郎任上,谁也不敢得罪这一门亲戚。故而叶老太太只带汪孚林和小北,叶小胖和新妇去普陀山礼佛,其他人就算再妒忌,也只能背后嘀咕。这一趟普陀山之行顺顺当当,汪孚林还特意在岛上陪着叶老太太多住了两天,也算是完成自己当年乡试后答应小北却没做到的承诺。
  在宁波总共盘桓了一个月,汪孚林方才带着小北预备回程。至于叶小胖就不能在外闲晃了,已经是秀才的他因为错过了之前在宁波府举办的科考,所以要参加今年的遗才试,看看能不能有幸参加今年浙江的乡试。而金宝因为之前是徽宁道案首,故而免试就能下秋闱,这倒让汪孚林省心不少,当然,这次多半只是下场感受个气氛,不求考中。秋枫则是同样要参加徽宁道科考,才能看看是否能有乡试的资格。故而,汪孚林少不得派随从把人先送回徽州府。
  从宁波回程路上,汪孚林又去了一趟新昌,得知吕光午果然还没回来,而何心隐则是去了南方讲学,扑了个空的他只好怏怏回乡。这一来一去,他和小北再回到徽州府,已经是五月末的事情了。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家里等着他的不止是二老、舅舅吴天保和汪元莞汪小妹以及姐夫妹夫,还有科考告捷的秋枫,正努力准备乡试的金宝,还有朝廷姗姗来迟的任命。
  毕竟,明朝和唐朝不一样,寻常新进士并不用守选三年,大多是当年榜下即用,拖到第二年就已经算得上迟缓,可以补偿性地给一个好官了,更何况他这已经是拖到了第三年?
  看到那父母和一大堆亲友那脸色微妙的样子,刚刚回到家的汪孚林不禁心里发毛:“到底是什么任命,直说就是,总不成让我去广西又或者贵州当县令吧?真要是那样也没什么可怕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算是久任法,不就是熬六年吗?”
  “你又不是犯了过错,又不是三甲吊榜尾,朝廷任命怎至于这么离谱?”汪道蕴被汪孚林这口气给噎得胸闷,好半晌才将吏部公文给递了过去,“你自己看!”
  当汪孚林看到那任命的具体内容时,他方才明白,为何家里竟然汇聚了那么一大堆人。因为那行文简练的吏部文书上,赫然是派了他广东巡按御史!他都说了不去都察院,谁出的主意派他一个巡按御史?这任命太不合情理了,大明有过这么年轻的巡按御史吗,巡按御史是派给新进士当的官吗?而且看这期限只剩下大概二十天了,他得怎么紧赶慢赶,才不至于赶上赴任的最后期限?
  至于这些亲友团,大概生怕他看到那任命之后,会直接使性子说不去,又出什么幺蛾子,这才齐齐在家守着!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问道:“伯父呢?这么大事情,他就没捎个信过来?”
  “当然捎了。”
  这一次,换成吴天保把汪道昆那封信给递过来。汪孚林接了在手,却发现那信封上指名是给自己的,而且还未拆封。虽说很好奇汪道蕴和这些亲友们是怎么忍住没偷看的,他还是第一时间三下五除二拆开信封拿出信笺,迅速扫了一眼。可当看明白信上的大意,他就差点没背过气去。
  却原来广东巡按御史一年任期将满,正值粤西瑶民再度揭竿而起,朝廷正命两广总督凌云翼准备用兵,所以要在十府加派军饷,因此他这个巡按御史除了监察十府官员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大职责,那就是监督这笔军饷的征派和使用,同时协助两广总督,尽快把这一次的瑶民起事给扑灭下去!如何征派军饷的同时,又不激起民怨民变,这就是他这个巡按御史需要考量的问题了。
  他就知道这看似破格提拔的巡按御史绝对没好事!
第十卷
十府巡按
第六五九章
新官上任
  巡按御史这份工作,有明一代,很少直接派给新进士,大多数时候,巡按御史都是政绩拔尖进士的第二任官,成绩斐然举人的第三任官,也就是说至少出仕之后三年六年才能当上。这还得是朝中有人赏识提拔的情况下。原因很简单,巡按御史位卑权重,相比在两京都察院的那些监察御史,地位超然,否则又怎么会有戏文中手拿尚方宝剑,贪官污吏望而生畏的八府巡按这一说?
  而对于眼下的汪孚林来说,他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如今竟不止八府,而是十府巡按——因为广东布政司下辖潮州府、南雄府、惠州府、广州府、韶州府、肇庆府、高州府、雷州府、琼州府、廉州府。
  在偌大的广东布政司,只有正七品的他头上没有直属上司,布政使按察使都管不着他,即便是两广总督,也只是名义上统属,能以都察院上宪的名义要求他配合工作,但却不能以上司的身份过分颐指气使。连布按两司都还要受到他的监察,下头广大知府知州和县令就更不用说了。因为所谓巡按,是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从刑名、钱粮、教化、仓库、学校……什么都管得着,简而言之就是缩小版钦差大臣。
  不过,巡按御史权力固然很大,一任的时间却大多数很短。哪怕如今地方官推行久任法,巡按御史大多数时候却依旧一年轮换回朝,以免在地方作威作福,成为长长久久凌驾在地方官头上的老太爷。但总的来说,这样一份没有上司的好工作,是除却翰林院庶吉士之外,大多数进士梦寐以求的,而现在,这份工作便从天而降,砸在了早就表明心意不想进都察院的汪孚林脑袋上。
  他倒是很想继续请辞,可住在府城的姐姐姐夫给他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那就是南直隶巡按御史已经到了府城的察院,人家已经知道借口回乡养病的他一到徽州府之后,根本没有在家养病,而是东奔西走那点事了。换言之,要是他敢请辞,这谎言分分钟就要被戳破。更何况,上任是有期限的,徽州府距离广州可谓是万水千山,他再不启程误了日期,那就等着回头被某些摩拳擦掌的人们交相攻击治罪吧!
  形势比人强,汪孚林权衡再三后,只能无奈接受了这个任命。他只是不想去都察院,广东却是早就想跑一趟的,毕竟,他对葡萄牙,也就是如今叫佛郎机的那帮红毛鬼子占的澳门感兴趣很久了。他紧急清点了一下人手,除了李二龙这些镖局中人之外,还带上了王思明。就连戚家军老卒替他训练的徽州府米业行会总仓那批仓勇里,他也还调了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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