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2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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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之外,他对歙县衙门三班六房那几个头头脑脑言语了一声,让他们从自家子侄当中挑识字,却还没空缺补吏员的,就这样又雇了四个亲随。此行广东山高路远,再说人生地不熟,文武两方面多带点人总是没错的。
  至于小北,尽管汪道蕴和吴氏都希望他带着一块去,夫妻俩赶紧努力一下,好生个一儿半女,但巡按御史不比别的官员,原则上不允许带家眷。然而,夫妻俩到底没怎么分开过,而且汪孚林此行广东,还希望暗地里做点私活,所以,他还是吩咐小北等过一阵子风头小了,先把家中二老以及金宝秋枫给安顿好,再悄悄前往广东。
  至于跟着小北的人,他嘱咐妻子叫上叶青龙,好好选个代理人随行,也好届时方便和佛郎机人接触,同时在那边铺开某些业务。为此,他让叶青龙抽调账面上的流动资金,自己先期兑了二百两黄金带在身上,又吩咐小北也多备银钱随身。做好这一切准备之后,他就立时动身了。
  对于身处歙县的汪孚林来说,南下广东虽说路途遥远,但真正算起来,也就是相隔一个江西布政司。他这一行人西行经休宁、祁门进入江西饶州府,再从景德镇南下,经抚州府、建昌府、赣州府三府,最终从南安府进入了广东境内。由于带的随从多,又知道张居正早就开始整顿驿站,他反正不缺那点钱,因此根本不住驿站,只挑环境整洁的客栈旅舍投宿,就算是了解风土人情了。
  几乎是从刚一入境抵达广东南雄府保昌县开始,每一个人就立刻体会到了那截然不同方言的洗礼。汪孚林由此想到当初自己在汪道昆家中负责接待客人时,曾经见过的前南海县令黄景其,那时候他还暗地腹诽对方到广东上任三年不学广府话,现在轮到他自己到广东来,简直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自己。唯一的优势在于,他在后世听粤语歌听多了,在广东又住过一年,学过粤语,日常会话绝对不成问题,可眼下却还得在随从面前装听不懂。
  否则他怎么解释自己从来没上过广东,却能说粤语?
  好在之前汪道蕴在接到吏部的任命之后,火速向各家打听,给汪孚林找了个熟悉广东,能说一口流利广府话的向导陈阿田。一进广东,之前显得很没有存在感的陈阿田便充分发挥了本事,无论投宿、打尖还是问路,全都靠的是此人,其他人都成了哑巴。在汪孚林的鼓励下,自他以下,每一个人都在向陈阿田学习粤语,也就是广府话,省得日后寸步难行。
  这一日到了韶州府治曲江县城,客栈旅舍大多客满,还是陈阿田一问才得知明日恰逢岭北道科考,这也是最后一次科考,接下来便是广州城中的遗才试。曲江县城颇为繁华,客栈旅舍之类的也很多,可是各府县应考秀才加上家人随从汇聚,住的地方就不够了。
  此时此刻,在好容易找到的一座客栈内安顿好的汪孚林等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和客栈空房一间不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却是桌子随便坐。明明是吃晚饭的时候,这里却不大见客人,分明都是应考秀才在房中准备最后冲刺。汪孚林正若有所思喝茶,一旁的李二龙就忍不住问道:“陈阿田,这曲江县瞧着也不小,而且之前入城的时候不是还说,曲江是广东通往江西和湖广两条官道的交汇处,怎么你之前说韶州府在整个广东十个府中,排名却很靠后?”
  陈阿田从前跟着一位歙县徽商到广东跑过生意,现如今经人举荐跟了汪孚林这样一位巡按,他自然非常珍惜机会,哪怕问的人是李二龙不是汪孚林,他还是一五一十地说道,“广东十府,最富庶的自然是广州府,接下来的便是潮州府、高州府、肇庆府,惠州府,而琼州府和韶州府,那就得划归三流了。最穷的是廉州府、雷州府、南雄府。您觉得这曲江城繁华,等到了广州府,再对比一下咱们经过的南雄府,韶州府,那就知道高下了。”
  “在咱们东南那些最大的府城,比如南京、杭州、绍兴、苏州,府城都是两县分治,这广州府也是,以归德门为界,西面是南海县,东面是番禺县。城外半里就是珠江,来来往往的船只绝不会比杭州少,据说多的时候能够有一两千条。当然,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今的广州比苏州杭州还是要差点儿,但也就是一点儿,可这儿常常会出现的佛郎机人,却是东南很少能看到的……”
  汪孚林当然知道,广州在后世之所以能成为南海明珠,那也是靠着身为通商口岸的特殊优势。在如今这会儿,整个天下也就是福建漳州府月港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广州这边却因为邻近澳门,百商云集,因此只是稍稍略逊于苏杭,这就已经很难得了,要知道这会儿的上海还只是个小县城,深圳更还是渔村呢!所以,此时此刻李二龙赵三麻子等人饶有兴致向陈阿田问东问西,他就笑吟吟坐在那一边听一边喝茶,直到有几个差役进了客栈。
  一看汪孚林这一行人的装扮,为首的就过来盘问,陈阿田这个“唯一”通粤语的自然赶紧上前应付。表面若无其事,实际上则是竖起耳朵听的汪孚林听着听着,大体听懂了他们的交谈内容,他就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你们不是来应考的秀才?提学大宗师说了,这一次来参加科考的秀才,整个岭北道有六七百人,客栈一定得先保障给秀才住,你们住就住了,若有童生没有宿处,你们得挤一挤腾地方给他们。”
  “是是,我们也几住一晚上,明日就走。可明日就是科考的时间了,怎么会有秀才这么晚还没来?”
  “岭北道那么大地方,那些住在村里的秀才只靠两条腿,说不定会晚到。总之,提学大宗师的吩咐,你们听着就是。”
  大约是上峰紧急交待的事情,那差役急着又去对客栈掌柜吩咐了一遍,随即就匆匆走了。他这一走,汪孚林对那位尚未谋面的广东提学不禁有些好奇,至少,在道试之前还想着秀才住处问题,倒也难得。只不过,因为之前吏部公文送来的时候他还在宁波,耽搁的时间很不少,所以也没工夫在曲江多停留,访查访查这位提学大宗师的为人品行又或者学问。晚饭过后,他就早早睡下了。
  直到次日清早起床,他方才得知昨夜无巧不巧真有个少年秀才投宿,李二龙等人睡眼惺忪让了一张床给他,但人天不亮就匆匆赶去韶州府学宫考试了。
  既然是赶时间,而且过了韶州府,往南再走四百里就是广州,汪孚林也来不及过问这次科考的结果,带着人立刻启程,终于堪堪赶在限定日期前的倒数第二天,抵达了广州城,从北面大北门入了城直奔察院。因为巡按御史不像布按两司又或者知府县令有属官,而是和总督以及巡抚一样,全都是光杆司令一个,因此也就没有属官参见的那一套。汪孚林向前任巡按御史出示了吏部任命公文,两人交接了一应文书和大印,这座察院便算是换了新主人。
  随着察院两个门子悄悄往各处送信,新任广东巡按御史汪孚林上任的消息,自是光速向各大衙门散布了开来。
  因为巡按御史的职责本来就是代天巡狩,所以广东境内十大府城治所全都设有察院,广州城内的这座察院只是规制上稍微气派一点而已,相比布政司、按察司、岭南道、广州府衙、南海以及番禹两县衙,那就显得很不起眼了,但这无损这座衙门主人对整个广东官场的影响力。从前广东设巡抚的时候,巡抚衙门也曾经设在广东,但自从隆庆年间裁减掉了这个职位之后,因为两广总督府在肇庆,巡按御史在广州就更无人可制了。
  先头京师消息送来,上上下下没少打听这位新任巡按,得知汪孚林竟然初任官就是巡按御史,而伯父是兵部侍郎汪道昆,曾经有好些官员在疯狂腹诽,暗骂朝中大佬任人唯亲。等到有消息灵通的人挖出了汪孚林造成都察院大清洗的光辉战绩,那些议论声方才戛然而止。然而,眼见汪孚林上任期限进入倒计时,人却迟迟没来,联想到汪孚林之前力辞不去都察院,甚至为此告病归乡,还是有不少人认为汪孚林这次也会力辞不来。
  可就在这期限将至的时候,人竟然偏偏来了!可广州大大小小的衙门中,就没有一个人了解这位新任巡按的脾气,再加上汪孚林那年纪摆在那,实在是年轻得过了分,谁都吃不准应该用什么样的规格,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位新任巡按。到最后,还是广东布政司那边悄悄传话下来,道是不宴请,不拜见,不邀约,对这位新任巡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当不知道。毕竟,对方初来乍到,语言不通,怎也不至于立刻找茬。
  这样的传话也不知道引来了多大的震动。南海县衙中,县令赵海涛便没好气地骂道:“布政司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两位藩台是布政使,就算是巡按,要参劾他们那也得多多掂量掂量,可我一个小小县令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历来巡按御史下到各县巡视的时候,哪一次不是把下头撵得鸡飞狗跳,哪一个县令不是屁嗲屁颠把人当成菩萨一样供着,就怕被人参劾一个不称职?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就因为那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就不把人当回事?”
  骂了好一阵子,赵海涛就对一旁若有所思的师爷问道:“那按察司那边呢,就没一句话?”
  “按察司那边,东翁也是知道的,臬台大人那脾气不是一点点耿介……他说,等着新巡按去找他。”
  赵海涛登时目瞪口呆。良久,他才以手击额,唉声叹气地说道:“府尊呢?”
  “府尊去越秀山的濂溪书院了,之前不是说龙溪先生到濂溪书院来讲课了吗?”
  赵海涛这才想起还有王畿跑到广州濂溪书院来讲学这一茬,不由得呻吟了一声。朝中首辅都已经整饬学政,要禁天下书院以及讲学了,怎么下头这么多官员还一点危机感都没有?难不成只有他这个县令方才杞人忧天不成?
第六六零章
蹭饭
  新官上任三把火,无论后世还是今朝,大抵雄心壮志的官员都会遵循这样一个原则。而对汪孚林来说,因为之前没有准备,根本不知道朝廷在拖了两年之后突然派他广东巡按御史,一路行来又赶时间,所以他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广东这边官场是个什么情况,就匆匆跑来上任了。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他并不准备轻举妄动,拿谁立威树典型。哪怕他这个巡按御史到任之后四处静悄悄,各处官衙连个接风宴都没有,他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而三天下来,在陈阿田带着李二龙等人四处打探之后,他的面前就摆上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广东官场图。因为巡按御史不止管文官,就连广东总兵以及参将以下的武将也全都在监察之列,故而这张名单文武分明,从两广总督到不入流的杂流,应有尽有。非常难得的是,汪孚林竟然从中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此时,在广东按察使的名字下头重重掐了一笔之后,他就笑着站起身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走,去拜会一下咱们广东按察司的臬台大人。”
  各自官衙所用的门子,因习俗而略有不同,有的是真把门子当门房用,但也有的地方是把门子当成官员的亲随使唤,甚至也有不能带家眷的官员明面上挑选清秀少年做门子,实则把人当成娈童。这其中,东南以及福建广东之地,这种习俗尤其风行。汪孚林上任之后足不出户,也并没有更换前任时的两个门子,但却把原本当成亲随的他们差遣去前头当门房,同时又把王思明也打发了过去揽总,于是这小小的察院,门房上竟是有了三个人。
  此时出门,汪孚林对王思明特意嘱咐,若有人来,语言不通听不懂人家说什么没关系,但务必请人留下姓名来历,如之前在汪家一样,每天誊写访客簿。王思明连声答应,等送走了汪孚林一行,他就立刻在门房屋子里摊开纸笔,端端正正地写上了今天的日期。他已经学了将近一年读写,头上那原本的大半边秃瓢也已经蓄了头发,虽说还不算很长,但看上去已经和大多数中原人没有区别。再加上见他竟会写字,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门子不禁都凑了上来。
  门子本是夫役的一种,一年工钱二两银子,看似微薄,但真要是充当官员亲随,又或者是更近一步,自然额外打赏丰厚,而就算是当门房,因为官衙门前求见的大多不会吝啬门包,也同样所得不菲,因此这样的卑贱职司,反而是不少寻常人家抢着把子侄送来,名额往往还要靠贿赂县衙吏房。如今察院这两个门子伺候过前头那位巡按御史,却只是随侍出门,书房从来进不去,斗大的字不认得一箩筐,故而看着看着,他们都露出了殷羡的表情。
  虽说广东通行的是广府话,但他们近身伺候官员,当然会说官话,此时其中一个年少的就试探道:“王大哥跟咱们老爷多久了,这读写哪学的?”
  王思明从前在建州伺候过王杲,跟着汪孚林之后,又在关外经历了那样险恶的一场搏杀,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年少老实。但别人问的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他放下笔后就开口说道:“我跟了公子大概一年半,读写都是公子身边人教的,有时候公子自己也教。”
  听说汪孚林竟然还会教身边人读写,两个门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全都吃了一惊,可他们被放在察院两年,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别家眼线,当然知道再问下去恐怕会招人怀疑。因此,他们便改换方式套起了近乎。奈何问十句,王思明答一句,到最后他们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徒劳无益的试探。
  而另一边,汪孚林则是刚刚来到按察司门前。这里是位于北面的广州旧城西北角,门前那条路被人称之为臬司街,也许是因为主管刑名的关系,并没有多少游街串巷的小商小贩,整条路连带着建筑给人的感觉是肃穆中带着几分阴森,访客也寥寥无几。当汪孚林到门前递上帖子的时候,门房先是有些懒洋洋,等看清楚落款,他颇为震惊地往汪孚林脸上多瞅了几眼,随即立时陪笑道:“还请汪爷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臬台大人!”
  见人拔腿就往里跑,汪孚林便透过大门口打量着这座已经有两百年历史的按察司衙门。作为主管一省司法的要地,按察司曾经和布政司以及都司并称为三司,而后都司因为总兵的崛起,职权渐渐大为不如,布政司和按察司虽有总督巡抚制约,却始终还保持着相应的独立性,但布政使按察使转入朝中任官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了,往往也就是在地方上兜兜转转,如果没有朝中的有力援手,最后成为督抚的机会都不大,也就是各处平调,最终在任上致仕。
  所以,他认得的那位故人能够在几年时间里,从知府跃升为一省的按察司主官,那就已经算是升迁步伐超级快了。
  “汪爷,臬台大人有请。”
  随着那门房出来的,是一个亲随打扮的中年人,汪孚林乍一看就觉得有些眼熟,在脑海中一搜寻,可不就是当初打着灯笼半夜三更来接他的那位?随同对方一路入内,他就笑道:“一次两次都是你来迎我,倒是巧了。你家老爷还是从前那样耿介孤直,谁都不买账的脾气?”
  那中年人听到汪孚林这么问,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汪爷和老爷也是打过交道的,您说得一点都不错。听说汪爷这次出任广东巡按御史,小的早就对老爷婉转提过,不如请了汪爷过府叙话,可老爷说,私谊是私谊,公事是公事,他又没有什么要请托的事情,拉交情干什么?再说,听到布政司那边传来的话之后,老爷把人顶了回去,但自己还是牛脾气犯了,说是等您上门兴师问罪。”
  “你家老爷就是有什么事便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该拉关系的时候却又拼命往后退,这脾气居然能升到按察使,他老人家真是好运气。”汪孚林说到这儿,突然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从前的杭州府推官黄龙黄前辈,北新关户部分司主事朱擢朱前辈,现在调到哪里去了?”
  原来,如今的广东按察使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的杭州知府凃渊!
  “汪爷不知道吗?黄大人之前推官任满后,先是调任监察御史,而后升任甘肃巡按御史,算是和您同衙为官。倒是朱主事离任之后,调去了南京户部任员外郎,但没到半年就惹上了什么事,竟是被黜落到湖广为同知。这算得上是奇耻大辱,就不知道他会不会愤而辞官。”
  汪孚林先前到杭州时,也就此问过税关镇守太监张宁,张宁只提到朱擢调任南京,但之前他去南京却又不曾听说六部有姓朱的官员,再加上急着回程,故而也只能先行放过,如今听说此事,他顿时大为嗟叹。当来到书房门口时,他见那亲随努了努嘴,就冲着其打了个手势,自己打起斑竹帘入内。
  “好歹也是生死交情,我都到了广州,世伯竟然连捎个口信都没有,难道身为先来的地主,请一顿饭都吝啬不成?”
  凃渊原本装模作样在书桌后头看书,见汪孚林进来之后熟门熟路在书架上四处瞟,随即又说出了这样的话,他顿时就装不下去了。丢下那一卷半晌没翻上一页的书,他就没好气地说道:“你在辽东和京师先后闹了个天翻地覆,还自诩为灾星,现如今又上了广东来,谁不担心你这个灾星又来找茬?你都说了抵死不去都察院,这次怎么又反悔?南明也是的,自己就在京师,这种事情他就不知道操作一下,知不知道这对你的名声有多要紧?”
  这位还真是始终如一,面冷脸利嘴却热心的好人啊!
  汪孚林知道凃渊和汪道昆尽管不像是和王世贞的交情,和张居正的联系,但也确实不比寻常科场同年,这番话更不是按察使对巡按御史说的,而是长辈对晚辈说的。于是,他乖乖等到凃渊说完,这才无奈地说道:“吏部公文上,给我上任的期限是两个月,但之前我送妻弟去宁波成婚,陪着内子的老祖母去了一趟普陀山,而后又在新昌访友,到回乡的时候,期限已经只剩下二十日了。如果我在京师,当然可以上书请辞,但在徽州却着实没办法。”
  见凃渊一怔之后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凃渊肯定是接受了自己的这个理由,当下就又笑吟吟地说:“只不过,世伯说我在辽东和京师先后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似乎不大准确,我当初头一次到杭州,还不是卷到了北新关之乱那样天大的事情里?去汉口也不太平,去宁波碰到岳父家里争产,在徽州那就更不用说了,坐在家里还遇到巨盗,去扬州则是水灾……就这次从京师回乡养病,还遇到徽州夏税丝绢纷争陡然爆发。我又不是想当灾星,我也是没办法。”
  这一次,凃渊着实给气乐了。有心骂两句吧,他和汪孚林其实真没那么亲近的关系,之前在杭州的时候,还是人家主动帮忙,甘冒奇险陪自己走了一趟北新关,说实话只有他欠汪孚林的,人家可没欠他什么。于是,他只能一推扶手站起身来,沉着脸说道:“行了,既然你刚刚说我连请你吃一顿都不肯,那这欠下的接风宴,我补你一顿。我到广州上任这一年多,倒是对这广州城内各种馆子有些心得,想来也能满足你这吃货。”
  汪孚林顿时喜笑颜开,一点都不介意凃渊拆穿自己这吃货本色。广州在后世就是美食之都,且不提粤菜,光是各种广式点心就让他食指大动,之前那三天他人老老实实呆在察院中,可下头那些人却没少搜罗各色小吃带回来,最近还在商量请个厨子,但这毕竟和真正饕客带路下馆子不同。于是,他立刻迫不及待地说道:“那就请世伯带路了。”
  即便汪孚林摆明了不谈公事,完全是晚辈来拜访长辈蹭饭,凃渊想想今天是休沐,即便眼下尚未到晚饭的时候,他还是换上便装,带上汪孚林安步当车地去了自己常来常往,距离按察司足有三条街的一家小馆子。尽管如今尚未到吃饭的时候,小小的馆子里却人头攒动,凃渊和汪孚林和几个随从分开来,装作是互不认识的两拨人,等两张空桌子却用了两刻钟。当众人最终坐下来的时候,跟着汪孚林来的陈阿田看凃渊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佩服。
  那可是按察使,堂堂正三品高官,竟然到这种地方吃饭,还愿意等位子!
  而凃渊落座之后,点菜却是一口娴熟的广府话,跑堂伙计也显然与其很熟稔,汪孚林大略能够分辨出,好像叫的是亚公。别看是小馆子,一道盐焗鸡,一道烧鹅,一道烤乳猪,这烧味三盘率先上来,汪孚林顿时食指大动,当下大快朵颐了起来。而与此同时,店堂中那一片喧闹的声音,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是粤地之音,便如同一道铜墙铁壁,将本地人和外地人分得清清楚楚。
  “既然来了,记得回头一定要把广府话学会,否则,你这个巡按御史下去就是聋子。”
  听到凃渊这压低声音的话,原本正埋头大吃大嚼的汪孚林便抬头笑了笑,很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知。”
  尽管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凃渊却发现这赫然是纯正的广府话,不禁挑了挑眉,却只见汪孚林用手悄悄一指相邻几张桌子上,和凃渊的两个随从以及赵三麻子坐在一块的陈阿田:“我早就知道广东不说官话,特地带着精通本地语言的人呢。一路上随便学了点,只要加点劲学,顶多一个月,我应该就不是聋子了。”
  凃渊这才点了点头,等到自己点的其他几道菜也一一上来,他正打算再提醒一下别的,却冷不防汪孚林开口问道:“世伯,我打听一件事,如今这广州城里可有吃早茶的地方?”
  “早茶?什么早茶?早起到茶馆喝茶?哪有那么多人有这闲工夫!你当初在杭州就折腾出一个楼外楼了,别到了广东之后还一个劲只想着吃!”
  敢情这年头还没有早茶的习惯啊!汪孚林压根没有把凃渊的训斥往心里去,当下一面吃一面寻思着,要不要把这个风气带起来。就在凃渊气恼于鸡同鸭讲,自己唾沫星子乱飞,汪孚林却当耳旁风的时候,冷不丁门外传来了他非常熟悉的三个字。
  “冤枉哩!”
第六六一章
热心臬台,拜见总督
  尽管三个字的发音和官话大有区别,勉强要注音的话,大概是云翁哩,但汪孚林还是听明白了。
  是他的行踪暴露,别人故意为之,还是纯粹凑巧?
  汪孚林很好奇地放下了筷子,却发现凃渊皱了皱眉,却还在那自顾自继续吃,而整座小馆子却是从最初的喧闹吵嚷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当然,各种窃窃私语的声音却是少不了的。而他竖起耳朵,悄悄偷听相邻桌子上那些食客的对话。虽说人家声音轻,语速快,但他还是大体听懂了大意。
  “又来了?”
  “这馆子生意好,除了东西好吃,还不是因为一年前有人在外头哭天抢地诉冤,没几天按察司就行文南海县衙,把案子给重新审了,还了公道。”
  “是啊是啊,最多的时候每天闹几回,后来因为按察司狠狠整饬了几个没事喊冤的,现在才少了,但每个月三五回总是有的。”
  “虽说不是每桩案子都能推翻重来,但大多数都能求个公道。因为这馆子太出名了,都不用按察司出面,府衙县衙常年都有人蹲在这。”
  “最初还有差役围追堵截不让人上这里来,可据说是被按察司抓到狠狠捯饬了一顿,后来县尊府尊都学乖了。听说按察司里的大人物常常光顾这里。”
  听到这里,汪孚林忍不住侧头去看凃渊,却只见这位一身便装无人认得的臬台稳坐钓鱼台,仿佛丝毫没听见那些议论似的,自顾自品尝美味,至于是不是分心听外头那喊冤之后哭诉案情的声音,那就很难说了。反正他听下来,外头那喊冤的妇人无非是哭诉孀居之后,孤儿寡母被族亲欺负,侵夺家产那点事。这颠来倒去大概是说了两三遍,人方才走了,店堂中顿时恢复了起初的喧哗,但一个个食客全都在兴奋地猜测此事是否会有转机,甚至还有人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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